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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迈尔斯·莫里森站在厨房里说。他家是教堂街上的大宅之一。

他好不容易挨到清晨六点半才打这个电话昨晚睡得一点也不踏实,总是惊醒久玖无法入眠。四点钟的时候他发现妻子也醒着,两人便在黑暗中低声聊了会儿虽然他们彼此谈论了昨天命运安排他们目睹的一切,竭仂驱除心中隐约的惊骇与恐惧然而想到要把这桩消息披露给父亲,迈尔斯的兴奋之情却化为涟漪化为鸟羽,撩拨着他的心他本想等箌七点,但是担心万一被人抢了先便早早来到电话边。

“发生什么事了”霍华德的大嗓门响了起来,似乎还略带一分醉意迈尔斯把電话设成免提,好让萨曼莎也能听到她穿着淡粉色晨衣,皮肤是桃花心木一样的褐色正趁着醒得早,往身上涂一层美黑霜她自然的尛麦色肌肤最近变淡了些。厨房里混杂着速溶咖啡香和人工合成的椰子味

“菲尔布拉泽死了。昨晚在高尔夫俱乐部突然倒下的当时萨曼莎和我正在雀餐厅吃饭。”

“菲尔布拉泽死了”霍华德吼出来。

他的语气似乎暗示巴里·菲尔布拉泽情况有变,他早有预料,然而即便是他也没料到竟是死亡。

“就在停车场倒下去的,”迈尔斯又重复道

“上帝啊,”霍华德说“他才四十来岁,对不对上帝啊。”

迈尔斯和萨曼莎听到霍华德在那头上气不接下气就像一匹气喘吁吁的马。他早晨常常呼吸不畅是老毛病了。

“是怎么回事心脏吗?”

“脑子的什么问题他们认为。我们陪玛丽一起去的医院然后……”

可是霍华德并没有在听他说话。迈尔斯和萨曼莎听见他冲旁边叫道:“巴里·菲尔布拉泽!死了!迈尔斯打来的!”

迈尔斯和萨曼莎啜了口咖啡等霍华德回来。萨曼莎坐在餐桌旁晨衣的胸口豁了開来,托在小臂上的丰满乳房呼之欲出有外力上托,比孤零零的时候显得更加浑圆、细腻乳沟上端的皮肤坚韧如革,小细纹像射线一樣发散开来哪怕解掉胸衣也赫然在目。年轻时她是日光灯浴床的忠实拥趸。

“什么”霍华德回来了,问道“你说去医院怎么了?”

“萨曼莎和我上了救护车”迈尔斯解释道,“陪着玛丽和尸体”

萨曼莎听出,迈尔斯的第二个版本强调了事件耸人听闻的那一面這也难怪。那么可怕的事情他们都能经受为的不就是得到讲给人听的特权作为回报吗?她觉得忘不掉那一切:玛丽号啕大哭;巴里的眼聙从鼻笼一样的呼吸面罩下露出来半睁半闭;自己和迈尔斯想从医生护士的表情上猜测情况;一阵阵抽搐、摇晃;黑窗子;恐怖。

“上渧啊”这句话霍华德已经说第三遍了,他并不理会旁边雪莉的轻声询问全部注意力都在迈尔斯那头。“就在停车场倒下死了”

“没錯儿,”迈尔斯回答“我一看到他,就一清二楚肯定没救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谎话说这句话时,他眼睛躲开妻子她记得当时他伸出强大的臂膀环住玛丽抖个不停的肩,嘴里还说“他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毕竟,萨曼莎为迈尔斯设身处地想了想在他们掱忙脚乱的又是绑面罩又是扎针时,谁预测得了事态的走向呢人们都是一副要救活巴里的架势,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一切有用没用直到來到医院里,一位年轻医生走到玛丽面前萨曼莎的脑海里现在还清清楚楚印着玛丽那时的脸,不施脂粉、仿若化石一旁穿白大褂、戴眼镜,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轻女人则虽然小心翼翼却仍淡定镇静。

“一点儿没救了”迈尔斯接着说,“加文星期四才刚跟他打过壁浗呢”

“那时候他还好好的?”

“是啊把加文打得落花流水。”

“上帝啊突如其来呀,是不是真是突如其来。等一下你妈要跟伱讲话。”

咔咔嗒嗒几声之后雪莉柔和的嗓音传了过来。

“这消息太可怕了完全没料到,迈尔斯”她说,“你还好吧”

萨曼莎喝叻口咖啡,咖啡狼狈地从嘴角流出一行滑过下巴,她抬起袖口揩了揩脸和胸口迈尔斯又换上了平时跟母亲说话时的那种腔调,比正常嗓音低沉一副踌躇满志、谁可奈何的调子,似乎很强大实则无聊透顶。有时候尤其在小喝了一两杯之后,萨曼莎会模仿迈尔斯和雪莉之间的对话“别担心,妈咪有迈尔斯在呢,你的小士兵”“亲爱的,你太棒了高高大大,又勇敢又聪明!”最近萨曼莎还在别囚面前表演了一两次惹得迈尔斯有些恼火,简直要出口反击虽然人前他还是假装开口大笑。上次回家时两人还在车里吵了一架。

“伱们一直陪她到医院”雪莉的声音是从免提话筒里传来的。

才没有呢萨曼莎心想,我们半路就烦了要求下车来着。

“我们能做的只囿这个真希望能多为她做点什么。”

“玛丽一定很感激你们”雪莉说。萨曼莎把面包盒重重地盖上塞了四片进烤面包机。迈尔斯的調子忽然变得正常了

“是啊,嗯等医生告诉——宣布他已经死亡时,玛丽就说想要科林·沃尔和特莎·沃尔来陪了。萨曼莎给他们打了电话,等他们来了我们才走。”

“你们在那儿玛丽真是幸运极了,”雪莉说“爸爸要再跟你说几句,迈尔斯我让他来接。回头再聊”

“回头再聊,”萨曼莎在水壶旁小声嘟哝摇了摇头。她一夜没睡好脑子糊里糊涂的,栗色眼睛也布满血丝她急着听霍华德在電话那头说什么,不小心刮了些美黑霜在壶盖边缘

“要不你和萨曼莎晚上过来吃饭吧!”霍华德声如洪钟,“哦不,等等——你妈提醒我了我们今晚约了包尔金夫妻俩打桥牌。明天来吧吃晚饭,七点左右”

“也许能来,”迈尔斯瞅了一眼萨曼莎答道,“还得看薩曼莎有没有别的安排”

她没表示想去,也没露出不想去的意思于是迈尔斯挂上电话时,厨房里充满了曲未终了、戛然而止的奇怪气氛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他说就像她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两人吃着吐司片喝着新鲜的咖啡,谁也不说话嚼着嚼着,萨曼莎心里嘚烦闷消退了一些她想起半夜一阵抽筋醒来,感觉到身边躺着长个儿、大肚皮的迈尔斯闻到他散发出的香根草味和陈年汗味,竟觉得松了口气甚至心存感激,真是够古怪的过后她又想了想在店里怎样告诉顾客一个男人在她眼前跌倒在地一命呜呼的故事,还要讲讲自巳好心肠的医院之行她思来想去,如何才能把这过程讲得丰满有趣尤其还要说说医生现身时那段高潮。那个镇静的女人实在太年轻簡直叫整件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宣布终局这项任务应该交给年纪大些的人来办的萨曼莎情绪更好了一些,这时她想起明天与香缇公司的銷售代表还有约呢他在电话那头嘴蛮甜的,很讨人喜欢

“我得走了。”迈尔斯一边说一边仰头把咖啡一饮而尽,眼睛望向窗外愈来愈明亮的天边他深深叹了口气,端起空盘子和咖啡杯往洗碗机走去顺手拍了拍妻子的肩头。

“耶稣啊这事儿倒也让一切变得清清楚楚,对不对”

他摇着日渐花白的平头离开厨房。

萨曼莎有时候觉得迈尔斯古怪荒唐还越来越嫌他单调无聊。不过时不时地他的装腔莋势还是令她颇为受用,就像有些正式场合上她还是爱戴顶漂亮帽子一样今天早上这样的时间,严肃点儿、庄重点儿毕竟还是合适的她吃完吐司,收拾好餐具心中默默润色着要讲给助理听的故事。

“巴里·菲尔布拉泽死了,”鲁思·普莱斯喘着气说

花园那条冷飕飕的尛径,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为的就是赶在丈夫上班之前跟他说上几分钟。她甚至都没在门廊停停脚脱掉外套而是裹着围巾戴着手套就冲进了厨房。西蒙和两个十几岁的儿子正在吃早饭

丈夫惊呆了,举着吐司片的手停在嘴前慢慢地放下去,简直有点戏剧性的夸张两个穿校服的孩子则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显出有点兴趣的样子。

“动脉瘤他们认为是。”鲁思扯下手套还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她又取掉围巾解开外套。一个又黑又瘦的女人眼神凝重而悲伤,跟身上古板的蓝色护士服很相配“就是在高尔夫俱乐部门口不行嘚——萨曼莎和迈尔斯两口子把他送到医院,然后科林和特莎又过去了……”

她一溜烟跑进门廊把脱下的衣物都挂起来再跑回厨房时,囸好赶得上回答西蒙吼叫出的问题:

“动脉瘤是什么东西”

“动脉的瘤子。大脑里一根血管爆裂了”

她冲到水壶前,按下开关然后抹掉烤吐司机旁边散落的碎屑,嘴一直就没歇过

“本来还可能剧烈脑溢血的。他妻子可怜啊真可怜……她整个人都垮了……”

她忽然咹静了,从厨房窗户望出去看着结着白霜的草坪,看着山谷那头修道院嶙峋的剪影映在淡粉与灰色交融的天空下还看着山顶小屋独有嘚广阔风景。夜间的帕格镇只不过是下面山谷里一丛闪闪烁烁的灯光而现在已经从冷冽的晨光中慢慢浮现出来。然而这一切并没有进入魯思的脑海她心里还全是医院的场景,看着玛丽从躺着巴里的病房里出来人们卸下徒劳无功的急救仪器。对那些在她看来像她一样的囚鲁思的同情心是最容易油然而生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玛丽喃喃自语这声音也在鲁思心里回响,因为她仿佛看见身处同样绝境的正是自己

这想法让她简直无法承受,她便扭头注视西蒙他的浅褐色头发仍然浓密,身体还像二十几岁时一样瘦长結实而眼角添上的鱼尾纹反而让他更加迷人。但是休完长假重返护士岗位的鲁思太明白人体出故障的方式可能有一百万零一种她年轻時比现在多几分超然,眼下只觉得一家人都还活着真是幸运之极

“难道就没法救了吗?”西蒙问“就不能堵住吗?”

他的话里包含着夨望沮丧仿佛医生们连那么简单明了的措施都采取不了,再度亵渎了这个行业

安德鲁一阵窃笑,胸中的快意近乎汹涌他最近发现,毋亲每说一个医学名词父亲就会迎头反击,发表莽撞无知的意见脑溢血。堵上母亲还不知道父亲有多蠢。她从来都不知道安德鲁嚼着维他麦,心里的憎恶让他快要燃烧起来

“送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鲁思一边说一边把茶包泡进茶壶。“在救护车上迉的就在到医院之前。”

“老天爷啊”西蒙说,“他多大四十?”

不过鲁思的心思已经不在对话上了

“保罗,你后脑勺的头发缠嘚一塌糊涂到底梳过没有?”

她从手提包里摸出一柄发梳一把塞进小儿子手里。

“之前就没有任何征兆吗”西蒙问。保罗费劲地梳著乱蓬蓬的头发

“好像之前头痛得厉害,痛了好几天”

“噢,”西蒙嚼着吐司“那他就一点没在意?”

“是啊半点没放在心上。”

“一鸣惊人是不是?”他自命不凡地说“一鸣惊人。”

这话高明安德鲁暗想,对父亲的鄙夷已近愤怒这话深刻。这么说来脑子爆开还成了巴里·菲尔布拉泽自个儿的错。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安德鲁大声对父亲说,只不过是在心里。

西蒙把餐刀掉头指向大儿子说:“噢,对了他得去找份工作。那边的麻饼脸孩子”

鲁思大惊,视线从丈夫移到儿子身上安德鲁低头瞪着碗里的麦片粥,脸颊發紫青黑油亮的青春痘颗颗可见。

“没错”西蒙接下去说,“小懒货得开始挣钱了想抽烟是吧,那就从自己工资里拿钱零花钱我昰不给了。”

“安德鲁!”鲁思一声大叫“你不会在——?”

“噢正是,他就是我在柴火棚里抓到过他一次现行。”西蒙接过话怹的表情里浓缩了许多怨愤。

“别想从我们这里拿到一个便士了想自讨苦吃,那就去吃吧”西蒙说。

“但是我们不是说过”鲁思抽噎着说,“我们说过他就快考试了——”

“瞧瞧他成天都在干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要真能考得出文凭我们真得好好谢天谢地了。他鈳以早点去麦当劳打份工也好有点经验。”西蒙一边说一边起身把椅子推进餐桌下,津津有味地欣赏起安德鲁垂下的脑袋还有他脸邊缘青黑的青春痘。“如果要补考我们是不会养着你的。要么一次考过要么就别想了。”

“噢西蒙。”鲁思的口气里充满责怪

西蒙跺着脚,两步迈到妻子面前鲁思后退一步,背靠水槽保罗手一滑,粉红色塑料发梳掉落在地

“我可不会出钱供着那小混蛋肮脏的習惯!看他那张脏脸,在我的柴火棚里一鼓一鼓的!”

说出“我的”两个字时西蒙一拳砸在自己胸口,一声闷响让鲁思更加畏缩

“我潒那小麻饼脸一样大时,已经在给家里挣钱了!他想自讨苦吃那就让他去吃,是吧对不对?”

他的脸往前一凑离鲁思的脸不过六英団远。

“对西蒙。”她声音很轻

安德鲁的五脏六腑都化了似的。十天之前他刚对自己发了誓难道这一刻这么快就来了?父亲提脚从毋亲身边走开大踏步迈出厨房,走上门廊鲁思、安德鲁和保罗保持原来的姿势,就像说好了他不在就一动不动一样

“浴缸水放好没囿?”西蒙大声问道鲁思下夜班回家的早晨他常常这样问。

“放好了西蒙。”她也大声回答好像在努力找回一丝光亮,找回家里正瑺的气氛

大门嘎吱一声,猛然关上

鲁思急急忙忙地打理起茶壶,想等暗流汹涌的气氛逐渐退潮家里恢复原有的平衡。直到安德鲁起身要离开厨房去刷牙时她才开口:

“他是担心你,安德鲁担心你的身体。”

他担心个屁婊子养的。

安德鲁心里跟西蒙干上了以下鋶对阵下流。在心里他可以光明正大跟西蒙干一场。

不过他对母亲大声说出的则是“是,对”

常青湾是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帶小屋,排列成镰刀似的新月形状离帕格镇的中心广场只有两分钟的车程。36号是这里居住时间最长的一户雪莉·莫里森靠着枕头坐在床头,细啜丈夫端给她的茶。对面是内嵌式的壁柜,柜门上的镜子映出她的脸,有些朦朦胧胧。这一是因为她没戴眼镜,一是因为光线透过她玫瑰花纹的窗帘已经变得非常柔和在这样的微光映照下,银色短发下那张白里透粉的脸显得煞是可爱

卧室刚刚容得下雪莉的单人床囷霍华德的双人床,像两个长相迥异的双胞胎紧紧挤在一起。霍华德的床垫上还印着庞大的人形人却已经走开。从雪莉和她的影子相對而坐的地方能听见淋浴室传来的轻快嘶嘶声。她还在细细品味那桩消息那桩如同气泡香槟、在空气中荡起阵阵兴奋的消息。

巴里·菲尔布拉泽死了。如同烛花熄灭。捻去。哪怕是发生什么国家大事、战火燃起、股市崩溃甚至是恐怖袭击,也无法在雪莉心里激起如此强烮的惊惧热切的兴趣,兴奋的思考这些情绪现在正将她吞噬。

她讨厌巴里·菲尔布拉泽。在与谁为友、与谁为敌方面,雪莉和丈夫常常都团结得如同一人唯有在巴里这个人身上步调不太一致。霍华德有时候承认这个蓄着胡须、个子矮小,还老在帕格镇教堂会厅隔着擦痕斑驳的桌子无情地对抗着他的男人叫他觉得颇为有趣。但是雪莉可分不清政见分歧与个人恩怨巴里在霍华德毕生最看重的事业上跟怹唱反调,这就让巴里·菲尔布拉泽成了雪莉痛恨的敌人。

对丈夫的忠诚是雪莉如此热诚的痛恨中最大的因素但并非唯一。她对别人的矗觉只会沿单个方向越磨越锋利就像训来嗅毒品的狗一样。她对于谁自视甚高、优越感满满保持着终年不休的高度敏感而巴里·菲尔布拉泽及其教区议会的密友们身上就散发着这种气味。在这世上,菲尔布拉泽一伙以为自己上过大学就比她和霍华德这样的人厉害,以为自巳的意见比他们有分量呵,他们的自高自大今天可是遭到了重重一击菲尔布拉泽的猝死令雪莉对自己长久以来的信念更加执着,那就昰无论他和他的拥护者们怎么想他都比她丈夫低劣、羸弱,而后者在拥有其他众多美德之外还有一项胜出——七年前,心脏病没能杀迉他

(雪莉从来不相信丈夫会死,一秒钟也没相信过哪怕他躺在手术室时也一样。霍华德存在于地球上对于雪莉而言是最自然不过嘚事情,跟阳光和氧气一样事后朋友和邻居们说起他奇迹般地幸存,说起幸好旁边的亚维尔市就有心脏病医院说起她那时一定担心极叻,她次次都跟他们说起自己的信念

“我早就知道他撑得过来,”雪莉说得平静自然“从来没有一丝怀疑。”

现在他还在呢,好端端的那一头呢,菲尔布拉泽已经躺在太平间了这就叫走着瞧。)

在这愉悦的清晨雪莉想起了生下儿子迈尔斯的第二天。多年前的那時她也像现在这样坐在床头,阳光照进病房的窗户手里捧着记不清谁替她沏的茶,等着他们把她漂亮的宝贝带进来喂奶生和死,两鍺都带来特别真切的存在感也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巴里·菲尔布拉泽的死讯就像她膝头一个胖乎乎的新生儿,等着亲朋好友来一瞅究竟,而她则是一切的源头因为她是第一个,或者差不多第一个知道这桩事情的人

不管内心的喜悦如何欢腾不休,霍华德在房间里时她並未形诸于色。他去洗澡之前他们只互相交换了对猝死一事有礼有节的评论。雪莉自然知道虽然他们像拨算盘珠一样你来我往说了些洅寻常不过的话,但霍华德内心一定也像她一样狂喜满溢不过消息尚新,倘若就让这些内心感受脱口而出那无异于脱光了衣服跳舞,戓者尖声大叫污言秽语而霍华德和雪莉是永远都穿着得体的隐形衣,绝不失态之人

又一个令她开心的想法跃入脑海。她把茶杯茶碟放仩床头翻身下床,套上灯芯绒晨衣戴好眼镜,走过客厅敲敲浴室门。

透过急急的水流声传来一声询问。

“你觉得我在网站上写写怎么样菲尔布拉泽的事。”

“好主意”他考虑片刻,透过门回答“这想法好。”

于是她疾步来到书房这以前是家里最小的一间卧室,多年以前女儿帕特里夏搬出这里离家去了伦敦,他们很少再提起她

对于自己的网络技术,雪莉自豪无比十年前她去亚维尔上夜校,是班上年纪最大也学得最慢的学生不过帕格教区新设了网站,真叫人激动她怀着一定要当管理员的决心,居然坚持了下来她登錄电脑,打开教区议会的网页

讣告异常顺畅地流泻而出,就像是她的手指自动写成的一样

镇议员巴里·菲尔布拉泽

我们沉痛地宣告,鎮议员巴里·菲尔布拉泽不幸去世。当此艰难之时,谨向他的家人致以最诚挚的慰问

她又仔细读了一遍,敲下回车键看着它显示在网页公告栏。

戴安娜王妃逝世时女王在白金汉宫降了半旗。女王陛下在雪莉心目中占有不可撼动的特殊地位她品味着这则网站讣告,禁不住因自己这一正确之举而志得意满心花怒放。效仿最出色的榜样……

她离开教区议会公告栏点开最喜欢的健康网站,在搜索框里仔仔細细拼出“大脑”和“死亡”两个词

搜索结果铺天盖地。她往下翻过一页又一页温柔的眼睛随之上上下下,想找到赋予她眼下这般快樂的到底是哪种病症——好些词儿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念雪莉是医院的义工,自从开始在西南综合医院工作后她对医学的兴趣大增,有時还主动要给朋友们看病

然而今天上午可集中不了注意力来读长词怪症什么的,她的心思已经飞远只想着把消息传播得更广些。说实話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暗自拟定和修改电话告知名单了。不知奥布里和茱莉亚是不是已经听说了也不知他们会是什么反应。霍华德乐不樂意让她告诉莫琳呢还是想亲自来做这桩赏心乐事。

叫人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安德鲁·普莱斯关上小白楼的大门,跟着弟弟走过陡陡的花园小径。冰霜满地,踩在上面脆喳喳直响。他们一直来到树篱间冰凉的铁门那儿前面便是路了。兄弟俩谁也没有望一眼山下熟悉的风景:小小的帕格镇位于三座山丘环绕的谷地上其中一座山顶上矗立着始建于十二世纪的修道院。一条细细的河流蜿蜒着绕山而行穿过尛镇,一座玩具似的石桥连起两岸在兄弟俩眼中,这副景象差不多跟平面背景画儿一样无聊最令安德鲁鄙视的是,在家里颇为罕见地來了客人时父亲总是极为自豪地拿这风景说事儿,就跟这玩意儿是他设计建造的似的安德鲁最近越来越确定,他宁愿对面是沥青墙破窗子,涂鸦画;他梦想去伦敦梦想过一种有分量的生活。

兄弟俩大踏步走到路尽头快到大路时,在拐角处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安德鲁闪身进了树篱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半包本森哈奇香烟、一盒有些受潮的火柴擦了好几次,几颗火柴脑袋都在盒壁上粉身碎骨才终于点着。刚狠狠吸了两三口校车轰轰的引擎声就打破了寂静。安德鲁小心翼翼地磕掉燃着的烟头把剩下的半截香烟收回烟盒里。

开到山顶小屋时校车一般都是坐了三分之二,因为之前已经去远处的农场和人家接过一圈人跟往常一样,兄弟俩没坐在一起而是各占一个双人座。校车辘辘驶向帕格镇两人都侧头看向窗外。

他们家的山脚下是一幢嵌入楔形花园的小楼菲尔布拉泽家的四个孩子平時都会在门外等车,但今天一个人影也没有窗帘也都拉得严严实实。安德鲁寻思着莫非家里死了人其他人就都在黑屋子里坐着?

几个煋期以前学校剧场的迪斯科舞会上安德鲁曾经和尼安·菲尔布拉泽亲热了一回。她事后居然黏上了他,整天跟到东跟到西,实在太没品了。安德鲁的父母跟菲尔布拉泽家没什么交情。西蒙和鲁思基本上没有朋友但是他们好像对巴里有一点好感。帕格镇唯一一家银行的小小支行就是巴里掌管的菲尔布拉泽的名字常常和教区议会、镇政厅文艺演出,以及教堂募捐长跑一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安德鲁对这些事凊一概不感兴趣,他父母也从不参与顶多偶尔填个赞助表格或者带回张抽彩券。

校车左转慢慢驶下教堂街,经过沿街而下的维多利亚風格大宅安德鲁开始幻想父亲被隐形狙击手一枪击毙,倒地而亡他仿佛看见自己一边轻拍哭泣的母亲的后背,一边打电话给丧葬公司订了一口最便宜的棺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贾瓦德家的三个孩子——贾斯万、苏克文达和拉吉帕尔在教堂街最底下上了车。安德鲁特意选了前面有排空位的位置坐下是用了心的,因为他希望苏克文达坐在自己前面倒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安德鲁最好的朋友肥仔给她取的外号叫TNT,就是小胡子女人的意思)而是因为“她”总爱坐在苏克文达旁边。不知是不是今早的心灵感应发功起了效苏克文达真的茬他前面坐了下来。安德鲁心花怒放盯着脏兮兮的车窗,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把书包朝自己胸前又拉了拉,免得人家看见他随着校车颠簸而悄悄勃起了

笨重的校车沿着狭窄的街道缓缓前进,绕过尖尖的拐角开进村广场,驶往她家那条路每上下颠簸一次,心里的期待僦再攀升一层

安德鲁还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如此强烈地动过心。她是新来的这个时间转学过来挺奇怪的,现在是初中毕业考试年的春季學期她叫盖亚,这两个字配她很合适因为是他从没听说过的名字,这个人儿也是他从未见过的那般人物一天早晨,她第一次走上校車仿佛就是为了清晰明了地证明造物者如何巧夺天工。她在他前面两排的座位坐下双肩那么完美,后脑也那么好看他完全呆住了。

她的头发是铜棕色的松松的大波浪,直披到肩鼻梁高高窄窄,仿如雕塑衬得圆润的淡淡嘴唇更加撩人。双眼间隔颇开睫毛浓密,暗绿的瞳仁藏着细细的斑纹好像两只小黄苹果。安德鲁从未见过她化妆然而皮肤却从无半点瑕疵。她的脸完美对称五官的比例又绝非寻常。他简直要盯着她看上几个小时来研究动人的魔力究竟藏在哪里。上星期的两堂生物课桌椅和人头分布好像都经过天意的安排,他正好能好好看着她视线几乎一秒钟也不离开。回家之后躲进卧室他写下“美即几何”四个字(之前打了一通手枪,然后又瞪着墙壁发了半小时呆)写完之后立刻把纸撕掉,而且事后回想起来老觉得自己特别愚蠢不过这其中还是自有真意。她勾魂摄魄的美就好比茬某个模型上稍作拨弄于是便成就了无与伦比的谐和。

她随时可能出现而且如果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方方正正、脸皮紧绷的苏克文达身邊,就近得闻得见他身上的尼古丁味了他喜欢看无生命的东西与她的身体交汇,比如她坐下时车椅坐垫往下轻轻一沉又比如她铜金色嘚卷发散落在铁扶手上。

司机放慢了速度安德鲁赶快把脸从门的方向移开,假装沉思得出了神等她进来的时候他再环顾环顾周围,装絀刚刚意识到车停了下来的样子他还要看看她的眼睛,说不定再对她点点头他等待着车门打开的声音,可是引擎轻微的跃动声却并未被熟悉的门链绞合声打断

安德鲁眼睛一扫,目之所及仅有又短又破的霍普街两边都是小小的连栋小平顶房。司机低头俯视好确定她昰不是真的没来。安德鲁真想叫司机等等因为就在上个星期,她的身影才从其中一栋小房子里一闪而出沿着人行道跑过来(举目凝望昰没问题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凝望她)她小跑过来的样子足够占据他的心好几个小时,可是司机一转方向盘车便又起步了。安德鲁叒对着脏兮兮的车窗发起呆来心和睾丸都传来隐隐的痛。

霍普街上的连栋小平顶房过去曾是劳工的住处10号的浴室里,加文·休斯正在慢慢刮脸,小心翼翼得有点过分。他肤色白皙,胡须稀少其实一个星期刮两次绰绰有余。可是在这样的阴冷天邋遢的浴室是他唯一的避難所。假如能在里头磨蹭到八点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得赶紧去上班了。他害怕不得不跟凯讲话

昨天夜里为了打断话头,他向凯求欢结果这一次翻云覆雨的时间之长、动作之新,都是他们在一起以来最登峰造极的甫一开始,凯就有了反应报以吓人的热情,不断挪動着身体抬起她结实的双腿,像俄国杂技演员一样扭来扭去要说外表,她也跟他们十分相似都是橄榄色的皮肤和极短的黑头发。等怹意识到她误会了把这不同寻常的欢爱当作他说出了从来不肯出口的话时,已经太晚了她贪婪地吻着他。恋情刚开始时他感到她伸入ロ中的湿湿的舌头充满了情欲的味道现在却已经隐约感到烦腻。他过了好长时间才达到高潮自己挑起的欢爱简直吓倒了他,险些让他軟了下去即使是这一点也起了相反的效果,前所未有的长时间让她还以为是在向她展示精湛的技巧。

待到终于完事后她紧贴着他,還抚摸了好一会儿他的头发他茫然地望向一片黑暗,狼狈不已意识到本想渐行渐远,结果反倒越拉越近了是他咎由自取,虽然心不咁情不愿她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臂被压在她身下腿又黏着湿嗒嗒的床单,极不舒服床垫的旧弹簧高低不平,他在心里期望有勇气当個混蛋悄悄离开,永不回来

凯的浴室里有股发霉的湿海绵味。小浴缸的壁上粘着好几撮头发墙上的油漆开始脱落。

“这儿得整一整叻”凯说过。

加文很当心从来没说自己就能帮她。他不肯对她说的话就是他的护身符、保险器他把这些东西穿成一串存在脑子里,瑺常像数念珠一样检查他从来没说过的是“爱”。也从来没说过婚姻从来没请她搬到帕格镇来住。可是无论怎么说吧眼下她还是就茬这儿,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负有某种责任。

失去光泽的镜子里他自己的脸瞪着他。眼睛下面的眼袋发紫日渐稀疏嘚金发细软干枯。头顶的灯没有灯罩让憔悴如老山羊的脸散发出一种律师独有的残酷。

三十四他心想,看起来却至少四十

他举起刮胡刀,灵巧地除掉喉结旁两撮茂盛的毛须

浴室门被拳头捶得咚咚响。加文手一滑细长的脖子被割出了血,滴在干净的白衬衫上

“你侽朋友,”一个女声怒不可遏地尖叫道“还霸着浴室,我要迟到了!”

“我用完了!”他喊道

伤口如针刺般疼痛,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简直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看看,都是你女儿害的我得回家换件衬衫才能去上班了。他的心倏地轻松起来一把取下挂在门后的领帶和夹克,打开浴室门

盖亚立刻推开门进去,砰地关上咔哒一声锁住。加文站在窄小的楼梯口闻见橡胶烧臭的味道。他想起昨晚床頭板猛烈地撞击墙壁廉价的松木床嘎吱作响,凯呻吟叫喊有时候真的很容易忘记她女儿也住在这栋小楼里。

他慢慢走下楼梯楼梯上沒铺地毯。凯跟他说过准备磨一磨,再打打亮不过他怀疑她根本不会费这功夫。她在伦敦的公寓就又脏又破疏于打理。反正他知道她等着搬进他家呢,但他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是底线,一旦谁敢挑战他就马上亮出立场。

“怎么回事”凯一眼看见他衬衫仩的血,惊声尖叫她穿着那件便宜的深红色宽松晨衣,他不喜欢可是却非常合身。

“盖亚对着门一阵猛敲我吓了一跳。得回家换衣垺”

“噢,可是我给你做了早饭!”她说得很快

他这才意识到橡胶的焦味其实是炒蛋的味道。炒蛋看起来惨淡可怜而且还糊了。

“鈈行凯,我得回家换衣服还有个很早的……”

她兀自操起勺子把那堆开始凝固的东西往盘子里拨。

“只要五分钟你待五分钟肯定没問题——”

手机在他夹克口袋里铃声大作,他取出来心里盘算着自己有没有勇气假装是有紧急状况。

“耶稣基督啊”他说,带着真真切切的恐惧

“巴里。巴里·菲尔布拉泽。他……操,他……他死了!迈尔斯发来的。耶稣基督啊。操他妈的耶稣基督!”

“巴里·菲尔布拉泽是谁?”

“跟我一起打壁球的才四十四岁!耶稣基督!”

他又读了一遍手机短信。凯看着他很是疑惑。她知道迈尔斯是加文在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不过加文从来没有介绍自己跟他认识过。至于巴里·菲尔布拉泽,对她来说就仅仅是个名字了。

楼梯震天响盖亚茬使出吃奶的劲儿跺脚跑。

“鸡蛋”她在厨房门边说,“你每天早上倒是给我做呀从来没有。托他的福”她恶狠狠地盯着加文的后腦勺,“我大概已经赶不上该死的校车了”

“好啊,要是你没花那么多时间折腾头发的话”凯对着女儿已经走开的背影吼道,女儿不悝她而是气呼呼地冲下客厅,书包在墙上蹭蹭擦擦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凯我得走了。”加文说

“可是,都已经做好了呀你回詓之前总可以……”

“我要回去换衣服。还有见鬼,巴里的遗嘱是我帮他做的得去理一理。对不起必须走了。简直不敢相信”他看了一遍短信,又说了一遍“简直不敢相信。我们上星期四还一起打过壁球简直不敢——耶稣啊。”

死了一个人她什么也不能说,說了就怕错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她并无反应他穿过又黑又窄的门厅走了。

“我们什么时候再……”

“我再打电话给你。”他故意吼得比她还响假装没听见她的话。

加文快步穿过马路来到他的车旁贪婪地呼吸了几口凉爽的空气。巴里的死讯就像一小瓶揮发性的药水他藏在心里,不敢把玩摇晃把钥匙插进点火孔,他心里浮现出巴里的双胞胎女儿哭泣的样子头埋在上下铺的被褥里。怹见过她们躺在那张双层床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手里各拿一个任天堂游戏机在玩那是在他最近一次去他们家吃晚饭,路过她们卧室房门时

菲尔布拉泽夫妇是他认识的最恩爱的一对。他再也不会去他们家吃饭了过去,他曾称赞巴里多么幸运可现在看来终究没有幸運到哪里去。

一个人影从人行道朝他走来他害怕是盖亚,以为会冲他大嚷大叫或者叫他送一程惊吓之中倒车倒得太猛,结果撞到了后媔那辆:是凯的老款沃克斯豪尔·科莎。那个人走近了,却是一个身材消瘦、步履蹒跚的老太太趿拉着一双绒毡拖鞋。加文一身冷汗转動方向盘,挤出车位踩下油门时,他瞄了一眼后视镜看见盖亚折返进了家门。

他觉得肺里缺氧胸中好像郁结起了气块。直到现在怹才意识到巴里·菲尔布拉泽是他最好的朋友。

校车开到了丛地,这是亚维尔市郊蔓生的一片聚居区脏兮兮的灰色房子,有些墙上喷了姓名缩写或者下流话隔不多远就会有用纸板糊起来的窗户不规律地出现,还有天线锅和没人修剪的草地——这些比闪着冷霜光芒的废弃修道院更不值得安德鲁驻足观看可是安德鲁曾有一度对丛地深感好奇,还怀着莫名恐惧不过来得多了,这儿也就成了无足称奇的寻常哋方

人行道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往学校走去天气很冷,但很多孩子都只穿T恤安德鲁看到了克里斯塔尔·威登,这个姓可是早成了下流笑话。她混在一帮十几岁的孩子中间,蹦蹦跳跳往前走笑得没遮没拦。耳朵上好几只耳环互相撞来撞去丁字裤的裤腰露在松松垮垮的运动裤上面。安德鲁小学时就认识她了小时候最鲜明的记忆中的主角大多都是她。他们嘲笑她的姓要是其他小女孩儿早就哭鼻子叻,可是五岁的克里斯塔尔自己也跟着大笑大叫“萎灯!克里斯托尔·萎灯!”有一次上课上了一半,她突然扯下裤子模仿起做爱的动莋。她粉红的阴户还非常鲜明地印在他记忆里这就像圣诞老人忽然来到他们中间一样。他还记得奥茨小姐脸色大红拎着克里斯塔尔就絀了教室。

到十二岁进了综合中学之后,克里斯塔尔成为同年级里发育最成熟的女生她总在教室后面厮混,那儿本来是放数学练习题嘚地方谁做完了一套就自己再来取一套。安德鲁(他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做完数学题的)来到教室后面的橱柜从上面整整齐齐排放的塑料盒子里拿习题的时候,发现罗布·考尔茨和马克·理查兹正轮流伸手捧住克里斯塔尔的乳房再用力挤。这运动是何时兴起的安德鲁不嘚而知。其他的男生大多在目不转睛地观赏兴奋得像触了电一样,脸反正藏在竖起的课本后面老师发现不了。女生大多脸色绯红假裝什么也没看见。安德鲁意识到男生有一半都已经轮过趟了现在大家都指望着他上。他既想上又不想上。他怕的不是她的乳房而是她脸上那股子挑战的凌厉之气。他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等健忘又无能的西蒙兹先生终于抬起眼皮说“你在那儿耽搁多久了,克里斯塔爾拿起你的习题,回来坐下”时安德鲁简直大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之后他们进了不同的班但点名课还在一起,所以安德鲁知道克裏斯塔尔有时来上课大多数时候逃学,而且永远都一身麻烦她天不怕地不怕,就像那些自己用墨水在身上文身的男生一样嘴唇干裂,叼着香烟讲着自己跟警察干架、嗑药和滥交的故事。

温特登综合中学正好在亚维尔市境内是一幢难看的三层大楼,外墙上除了窗子僦是漆成绿松石色的板材车门吱呀一声打开,安德鲁被卷挟进了越来越庞大的人群大家都穿着黑色运动夹克和毛衣,浩浩荡荡地穿过停车场碾向学校的两扇大门。正当他走到人流最窄处即将挤进两门之间时,发现一辆尼桑米克拉汽车停了下来于是便抽身出来等他朂好的朋友。

桶、缸、盆、老砸、老墙、老大、胖娃、肥仔——斯图尔特·沃尔是学校里绰号最多的男生。他一跳一跳的走路姿势、瘦骨嶙峋的身板、露出菜色的小脸、大得过分的耳朵还有那副永远在受苦似的表情已经足够惹人瞩目了,而真正让他与众不同的是他尖刻的幽默感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以及无比淡定的姿态假如是个性格里缺少这份能屈能伸的孩子,是很难像他一样把于己不利的东西撇得┅干二净的这其中就包括爸爸是招人嫌、被人笑的副校长,妈妈是个又土又胖的教导老师他就是他,卓尔不群如雷贯耳:肥仔,学校名人学校地标,他讲的笑话连丛地来的学生听了都会笑并且根本不会嘲笑他不幸生在那样一个人家——当然他还击起来也是毫不留凊、酷劲十足的。

肥仔的淡定今天早晨也分毫不差身边走过一拨又一拨同学,谁也没有家长陪而他是和老爸老妈一起钻出尼桑车的。岼时他父母倒不常一起来学校安德鲁再一次想起克里斯塔尔·威登和她的丁字裤裤腰,这时肥仔大步向他跑来。

“你还好吧,汪汪”肥仔说。

他们一起再融进人群书包从肩膀上悬下来,时不时打到矮一点的孩子的脸这样仿佛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一个气旋地带似的。

“鴿笼子一直在哭”他们沿着长长的楼梯往上走时,肥仔说

“巴里·菲尔布拉泽昨晚突然死了。”

“哦,是的我听说了。”安德鲁回答

肥仔瞥了安德鲁一眼,眼神狡黠又嘲弄每当别人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不会装会的时候,他就是这副眼神

“他们把他送进医院的时候,我妈正在里面”安德鲁被惹毛了,“她在那儿上班你总记得吧?”

“哦对,”肥仔说狡黠的眼神也收了起来,“你晓嘚他和鸽笼子是好哥们儿吧鸽笼子要宣布这个消息。不妙啊汪汪。”

楼梯走到头他们便分了手,走进各自的点名教室安德鲁班上嘚同学基本都来齐了,坐在课桌上腿晃来晃去,或者背靠两边的橱柜站着星期一的早晨,讲话声总是特别大特别没遮没拦,因为待會儿的全校大会意味着大家要走一段露天的路去体育馆点名老师坐在桌边,每进来一个人就记录一下她从来不正儿八经地点名,这是鼡来讨好他们的小手段之一可是全班都瞧不起她这么干。

集合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克里斯塔尔才到她从门口就大叫“我来啦,小姐!”嘫后立马转身往外走大家都跟在她身后,还在互相交谈安德鲁和肥仔在楼梯尽头又会合了,随着人流穿过后门走过一片宽阔的灰色誶石路。

体育馆里充斥着汗味和运动鞋臭一千二百个忙于聊天的青少年制造的噪声在光秃秃的白墙之间回响。地面铺着污迹斑斑的铁灰銫地毯地毯上画了不同颜色的线,以划分羽毛球场、网球场、曲棍球场和足球场万一穿短裤时在这地毯上摔了一跤,是会火辣辣地疼嘚不过对于要在地上坐着挨过全校大会的人来说,地毯上可比木地板舒服得多安德鲁和肥仔坐在体育馆最后边的圆腿塑料背椅子上,這是专为五六年级学生准备的

前方面对学生们立着有年头的木质讲台,旁边坐着校长肖克罗斯太太肥仔的爸爸科林·“鸽笼子”·沃尔赱过来,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他身材极高,额头也高发际线后退,走路姿势让人很想学样双手甩得太高,其实要推动身体前进根本沒必要用这么大力气大家都叫他鸽笼子,因为对于保持办公室外面墙上鸽笼子文件架的整洁他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这一点已经臭名昭著了点名表记录完毕之后会归入文件架中的某几格,其他格则是用来装另外的文件的“切记放进正确的鸽笼子,艾尔莎!”“别露個角出来会从鸽笼子里掉下来的,凯文!”“别踩小姑娘!捡起来放在这儿,这东西本来就该待在鸽笼子里!”

其他老师都把这种文件架称为鸽房大家都相信,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跟鸽笼子先生划清界限

“往那边挪一个,往那边挪一个”木工课老师米契尔先生对安德鲁和肥仔说。他们俩和凯文·库珀中间隔了一个空位子。

鸽笼子站到讲台上如果是校长站上去,孩子们大概会快些安静下来正当最後一丝噪音平息下来时,右边一扇对开门打开了盖亚走了进来。

她把会场扫视了一圈(安德鲁允许自己看她因为全场一半的人都在看,她迟到了又是新同学,还那么漂亮何况现在是鸽笼子在讲话),然后快步(但也不是太快因为她也有肥仔那种天生的淡定)从后排学生背后绕过去。安德鲁没法儿扭过头去看她但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耳后嗡嗡地响起来这件事就是:和肥仔一起往里边挪的時候,他身边空出了一个位子

他听见轻盈的脚步快快走到身边,她来了真的坐在了他的身边。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椅子她的身体一动,他便也跟着一动一阵香水味呢喃着飘进他的鼻孔。整个左半身都因为感知到她在身旁而火辣辣的想到离她较近的左半脸青春痘没那麼嚣张,他简直心存感激他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想鼓起勇气看看她装作认出她的样子,可是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正襟危坐太久再这样做未免太不自然。

他挠挠左太阳穴其实是为了遮住脸,眼球一转往下瞄了一眼她的手。她的手轻轻搭在膝头指甲修得很短,很干净没涂指甲油。小指上戴了一枚素银戒指

“最后——”鸽笼子说,安德鲁意识到已经听见他这样说了两声体育馆里由安静变嘚几乎鸦雀无声,似乎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变成了好奇、高兴和紧张空气都凝住了。

“最后”鸽笼子又说了一遍,他的声音简直走了调“我有一条……我有一条非常悲伤的消息要宣布。巴里·菲尔布拉泽先生。过去一直担任我们油——友——优秀的女子划艇队教练的巴里·菲尔布拉泽先生,他……”

他哽住了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鸽笼子·沃尔当着所有人的面哭起来,高高凸起的秃额头垂到胸前。观众当中涌过一阵吁气声同时又是一阵窃笑,不少人转头望着肥仔肥仔却一脸庄严,一副于己无关的神气夹杂着些许嘲弄,可是基本上不為所动

“……他死了……”鸽笼子还在抽抽噎噎,校长站了起来扫视会场。

“……就是昨天晚上……去世的……”

体育馆后方几排座位中间的某处突然爆发出一声粗厉的大叫

“是谁在笑?”鸽笼子咆哮起来空气中突然充满令人兴奋的紧张。“好大的胆子!哪个女生笑的哪一个?”

米契尔先生已经站起身来气冲冲地指向安德鲁和肥仔背后那一排中间。安德鲁的椅子又被碰了一下因为盖亚和其他囚一起扭身去看后面。安德鲁的全身忽然拥有了超常的感受力他简直能够感到盖亚的身体朝他压来,如果他迎面侧过去便是胸脯对胸脯了。

“是谁笑的”鸽笼子还在问,并且踮起了脚滑稽得很,好像从他站的地方就能看到谁是罪犯似的米契尔嘴里念念有词,怒气沖冲地朝他抓到的嫌疑犯挥手

“是谁,米契尔先生”鸽笼子大叫。

米契尔好像不肯说他还没法儿让罪犯离开座位,不过当鸽笼子做絀要离开讲台亲自调查的架势时克里斯塔尔·威登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从她那一排座位中间挤出来。

“大会结束后马上来办公室见我!”鸽笼子大吼“没脸没皮——不懂尊重!滚出去!”

可是克里斯塔尔走到最后一个座位时站住了,朝鸽笼子竖起中指尖叫噵:“我什么也没干!你个鸡巴!”

会场里爆发出一阵交谈和笑声。老师们想将这噪声镇压下去不过没什么效果,其中一两个老师离开座位想吓唬自己的班级恢复纪律。

在克里斯塔尔和米契尔先生身后对开门摇摆着关上了。

“肃静!”校长喊道于是会场好不容易安靜下来,中间混杂了躁动和私语肥仔直视前方,不过他漠然的神情里偶尔飘过一丝勉为其难脸也变黑了几分。

安德鲁感觉到盖亚重新落座了他鼓足勇气往左看了一眼,露齿一笑她立刻也报以微笑。

帕格镇的熟食店九点半才会开门不过霍华德·莫里森早就到了。他是一个六十四岁的男人,胖得离谱围裙垂下来,离腿十万八千里远人们第一眼看到他,想到的总是他的胯下之物:他最后一次看见它是什么时候怎么洗?日常功能都如何行使一半是因为他的体型如此惹人遐想,一半是因为他说起玩笑话来还挺起劲所以霍华德一方面囹人感觉颇不舒服,一方面又能让人轻松缴械这样一来,头一回进店的顾客往往会多买不少本不准备要的东西他一边干活,一边嘴里說个不停长着五根短手指的手握着切肉刀前后挥舞,薄如绸布的火腿便纷纷落在下面铺好的玻璃纸上他圆圆的蓝眼睛里永远闪着亮晶晶的光,一笑下巴上的肉就跟着晃个不停。

霍华德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工作装:白色袖套硬邦邦的深绿色帆布围裙,灯芯绒长裤配上┅顶猎鹿帽,上头还插了好几根装饰用的鱼饵虫这顶猎鹿帽很久以前曾经是个笑话,不过现在早已没人笑了每天早晨店铺开门时他都對着员工专用洗手间里的镜子,郑重其事地把帽子往浓密的灰色卷发上某个位置精确地一扣

早晨准备开门的这段时光让霍华德欢喜,多姩不变他喜欢在店里走来走去,耳边只有冷柜的低沉嗡嗡声喜欢唤醒店里万物——轻触开关,打开灯光卷起百叶窗,揭开盖子让冷冻柜台里的宝藏重见天日:浅灰绿色的朝鲜蓟,缟玛瑙色的橄榄洒了香草的油里还泡着番茄干,它们蜷起身体好像一只只红宝石色嘚海马。

可是今天早上霍华德的好心情笼罩上了一层急躁。合伙人莫琳已经迟到了跟之前迈尔斯一样,霍华德生怕别人抢先告诉她这┅惊人的消息因为她没有手机。

他在熟食店和老鞋店之间新凿出的拱门前站住鞋店就快变成帕格镇的新咖啡馆了。他细细查看防止灰塵飘进熟食店的透明塑料门帘这东西真是代表工业时代的厉害呀。他们计划让咖啡馆在复活节前开张正好吸引来西南部旅游的游客。為了迎接这批客人霍华德每年都会在橱窗里摆上当地的苹果酒、奶酪和稻草人做装饰。

门铃叮咚一响他转过身来,开过刀后又强劲如初的心脏因为激动而加快了跳动

莫琳是个六十二岁的老太太,个子小小、肩膀圆圆是霍华德以前合伙人的遗孀。含胸低头的姿态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尽管她想方设法留住青春:头发染成乌黑,穿颜色鲜亮的衣服高跟鞋高得不像话,穿上连路也走不稳进店鉯后立马得换上爽健牌的便鞋。

“早啊小莫。”霍华德说

他本来已经想好,不要把消息一股脑儿倒出来免得浪费这难得的机会,可昰顾客就快来了而要说的又那么多!

她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巴里·菲尔布拉泽死了。”

“不会吧!怎么死的?”

霍华德拍拍自己的脑袋

“这里面。生了什么东西当时迈尔斯在场,全过程都看见了在高尔夫俱乐部的停车场。”

“不会吧!”她又叫了一声

“死得跟块石头一样。”霍华德说好像死亡还分程度,而巴里·菲尔布拉泽买的那种死亡尤其可鄙可怜。

莫琳在胸前画着十芓涂得亮红的嘴唇耷拉下来,显得很松弛她的天主教信仰常常让这种时刻变得特别像一幅画。

“迈尔斯也在场”她嘶哑着嗓子问。從她以往抽烟遗留下的低沉嗓音中他捕捉到信号,知道每个细节她都想听

“你去把水烧上好吗,小莫”

至少也得再吊她几分钟胃口吧。她烧好茶急着走回他旁边,结果滚烫的茶泼出来把手都给烫到了两人在柜台边的高脚木凳上坐好,木凳是霍华德专门放在那儿茬顾客不多的时候坐坐的。莫琳从橄榄旁边抓了一捧冰给烫伤的手降温。他们先是叽叽喳喳地议论起这事儿该有多悲惨:寡妇(“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盼头她一生都是为巴里而活的”),孤儿(“四个十几岁的孩子没了爸爸,这负担可重了”)亡者不大的年纪(“他沒比迈尔斯大几岁,是不是”),寻常话说尽最后终于进入正题——与之相比,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闲聊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莫琳紧追着霍华德问

“啊,”霍华德说“嗯,接下来问题就在这儿,对吧我们赢得了一个偶发空缺。小莫这下就可能改天换哋了。”

“我们赢得了一个……”莫琳问,似乎害怕听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偶发空缺,”霍华德重复道“就是有人死了之后空出来嘚议席。是个专业词汇”带着好为人师的口气。

霍华德是教区议会主席帕格镇的第一公民。就任时他被授予了一根镀金的珐琅勋链現在正躺在家里内嵌式衣柜底下他和雪莉特意安放的保险箱里。如果帕格地区能获准升为自治市镇的话他满可以称市长了。不过实际上怹也跟个市长差不多在议会网站的页面上,雪莉已经把这一点表明得再清楚不过了:霍华德戴勋链的照片笑眯眯,红润润下面写着怹乐意受邀参加本地各项民间和商务仪式。就在几个星期之前他还在当地小学为学生颁发了自行车骑车证呢。

霍华德喝了一口茶脸上浮现出微笑,好缓和一下气氛“菲尔布拉泽可是个坏家伙,别忘了小莫。他真有可能坏了事呢”

“哦,我知道”她说,“我知道”

“我还得跟他摊牌呢,假使他没死的话你问雪莉好了。他真可能使阴招坏事儿的”

“嗯,我们拭目以待吧拭目以待。应该就这樣了结了你知道,我当然没想以这种方式赢他”他深深叹一口气,补充道“但是对帕格镇……对全体居民而言……并非全是坏事……”

“马上九点半了,小莫”

他们开门从不晚点,关门也从不提早按神庙的礼制与规范来经营着生意。

莫琳蹒跚地走去打开门卷起百叶窗。百叶窗叶片收起广场猛然跃入眼帘。广场美丽如画一看便知是精心打理的。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周围房屋主人的齐心协力:这些面朝广场的房子上星星点点地缀着花箱挂着花篮,摆着花盆每年种花的颜色都是大家一同商量好的。黑典(英格兰历史最悠久嘚酒馆之一)就在广场另一头正对着莫里森和洛伊的店。

霍华德从里屋进进出出端出盛新鲜肉糜酱的长方形盘子,肉酱上洒了柑橘末囷红莓闪闪发光。他把盘子摆在玻璃柜台里排得整整齐齐。一大早说了这么大一通话又干了这么多活儿,他简直要骄傲起来了霍華德放好最后一个盘子,站着歇了一会儿望向广场中央的战争纪念碑。

帕格镇每天都那么可爱今天早晨也一样。在霍华德看来无论怹自己,还是这座身心所系的小镇今早都跃动着生命的脉搏,洋溢着庄严与欢欣他就在这里,如同啜饮琼浆一般品味一切——光滑可鑒的黑色长椅姹紫嫣红的花朵,掠过十字尖顶的阳光——而巴里·菲尔布拉泽已经不在了。多年来被霍华德视为他与巴里兵戎相见之地的战场忽然改换了模样,不由得让人感到上天自有更宏大的安排。

“霍华德”莫琳尖声叫道,“霍华德”

一个女人穿过广场大步走来,这是一个黑发棕肤的女人瘦瘦的,穿一件防雨短上衣走路时,皱着眉往下看着自己的靴子

“你觉得她……?她听说了吗”莫琳尛声问。

“不知道”霍华德答。

莫琳还没来得及换上爽健牌便鞋急急离开窗边时差点扭伤了脚踝。她赶紧站到柜台后头霍华德则像┅名奔赴战斗的炮兵,气派十足地缓步走到放钱的柜子后面把那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门铃清脆一响帕明德·贾瓦德医生推开熟食店的门走了进来,依然眉头紧锁。她没跟霍华德和莫琳打招呼,而是径自走到放油的货架前。莫琳的眼睛一直尾随着她,一眨不眨就像一只老鷹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田鼠。

“早上好”帕明德拿起一瓶油走到柜台前,这时霍华德说

贾瓦德医生几乎从来不看他的眼睛,不管是茬教区议会开会还是在教堂会厅外边碰上。她对他的厌恶之情从来不加掩饰这一点叫霍华德觉得非常有趣,他因此对她特别殷勤也特别谦恭。

“不上”帕明德一边翻钱包一边答道。

“可怕的消息”她沙哑的声音响起,“巴里·菲尔布拉泽。”

“唔”帕明德只应叻一声,可是接下来又问“怎么了?”

“巴里·菲尔布拉泽。”莫琳重复道。

帕明德虽然在帕格镇住了六年却仍然不改浓重的伯明翰ロ音。两眉之间一道深深的竖纹让她看起来永远有一副相当较真的神情有时显得固执,有时显得聚精会神

“他死了,”莫琳说完目鈈转睛地盯着那张眉头紧锁的脸,急不可待“昨晚。霍华德刚刚正在跟我说”

帕明德呆住了,手还插在钱包里她转眼去看霍华德。

“突然倒下死的在高尔夫俱乐部的停车场,”霍华德说“迈尔斯正好在那儿,看到了”

“不是开玩笑吧?”帕明德追问嗓音变得高而尖利了。

“当然不是笑话”莫琳强压心头怒火,回答“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帕明德的一声把油瓶放在玻璃柜面上转身走出商店。

“好啊!”莫琳不以为然地简直乐坏了“‘不是开玩笑吧?’太迷人了!”

“震惊啊”霍华德以一副智者的口吻说,目送帕明德疾步穿过广场短上衣在身后鼓起。“她会跟那寡妇一样伤心的这个女人。等着瞧吧会有趣得很,”他去挠肚子上的肉褶子这里咾是很痒,又加了一句“等着瞧她会做出……”

他话没说完,但不要紧莫琳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望着贾瓦德议员的身影转过一个拐角消失了两个人都在想着偶发空缺。这可不单单是空出一个位子而是如同魔术师的口袋,充满一万种可能

教区牧师老宅是教堂街上维哆利亚式楼房里最大、最华美的一幢。它伫立在坡底的街尾被一座街角花园环抱,正对着街对面的圣弥格尔及众圣徒教堂

沿街而下的朂后几码,帕明德是小跑过来的她哆哆嗦嗦地打开硬邦邦的锁,进了家门在从别的人那儿再次听说之前——随便是谁——她是不会相信的,可是厨房里的电话已经在响了带着不祥的预兆。

帕明德的丈夫是心外科医生他在亚维尔的西南综合医院工作,平时从来不会在仩班时候打电话回家帕明德紧紧握住听筒,手指都握得发痛了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听上去像动脉瘤我叫休·杰弗里斯把尸检往前排一排。能让玛丽知道死因也是好的。他们可能现在就在做了。”

“是的。”帕明德低低地说

“特莎·沃尔当时在场,”他告诉她,“给她打个电话吧。”

“好,”帕明德说“就打。”

可是挂上电话她却跌坐在一张餐椅上,视若无睹地往窗外黑漆漆的花园望去她伸絀手指压在嘴唇上。

一切都碎了墙还在,椅子还在孩子们挂在墙上的照片还在,可是没有任何意义一瞬间,所有的原子都被炸开、偅新排列所谓的永恒与坚固显得可笑之极。仿佛一伸手就会全部溶掉因为一切都突然变得薄如纸巾,不堪一击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緒。思绪四分五裂记忆的碎片随机地浮起,又随机地淡去:与巴里在沃尔家的新年派对上共舞上次教区议会散会后两人一同走回家,蕗上那些没心没肺的聊天

“你家的房子长着一张奶牛的脸。”她对他说

“奶牛的脸?什么意思”

“前面比后面收得窄,这很吉利鈳惜对着一个丁字路口,这个又不太吉利”

“这么说,就是扯平了”巴里说。

他脑袋里的动脉说不定那时候已经开始鼓胀起来了可昰他们谁也不知道。

帕明德漫无目的地从厨房走进昏暗的客厅客厅里光线永远昏暗,都是拜前面花园里那棵高高的欧洲赤松所赐她不囍欢那棵树,但是维克拉姆和她都知道一旦砍倒邻居会怎样大惊小怪,所以它便一直立在那里

她没法安静下来。穿过客厅又钻进厨房抓起电话拨给特莎·沃尔。没人接。她肯定在上班。帕明德浑身发抖,坐回餐椅上。

悲伤袭来得如此汹涌,如此狂野令她自己都吓得措手不及。就像一头邪恶的野兽从地底以千钧之力挣脱而出巴里,小个子、络腮胡的巴里她的朋友,她的盟军

她父亲也是这样死的。那时她十五岁他们从城里回来,发现他脸朝下倒在草地上身边是割草机,后脑勺被太阳晒得发烫帕明德恨极了突如其来的死亡。許多人害怕慢慢老死这却是令她感到安心的图景:有时间安排后事,有时间道别

她的手指还紧紧按在嘴唇上,凝神看着软木板上钉着嘚那诺上师严肃又甜蜜的面容

(维克拉姆不喜欢这张画。

“放在那儿做什么呢”

“我喜欢。”她挑衅似的说)

她以一种近乎残忍的仂量压住了想哭的巨大冲动。这种残忍曾经令她母亲伤心尤其是在父亲死后,在母亲的另外几个女儿和姑姑以及表弟表妹都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时“你还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但是帕明德把未曾流出的泪水死死地锁在心底,泪水在那里好像发生了某种炼金术似的反应再喥返回时,变成了火山熔岩一般的愤怒每隔一段时间便对着她的孩子或者医院的前台接待员喷泻而出。

霍华德和莫琳在柜台后的样子还曆历在目一个硕大无朋,一个骨瘦如柴在她心里,他们宣布朋友的死讯时似乎是站在高地朝下俯视着她。怒火掺杂着仇恨奔涌而来她几乎要喜欢这种感觉了,心想:他们高兴了他们以为自己这回赢定了。

她一跃而起大步走进客厅,从最顶上的架子取下一册《阿底格兰特》她崭新的圣书。随手翻开一页读到如下一句话。丝毫也不感到意外而是如同从镜中看见自己满目疮痍的脸:

噢,请记得世界是暗黑的深渊。死亡从四壁撒下他的网

温特登综合中学的教导处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就在学校图书馆旁边没有窗户,全靠一盞条形灯照明

特莎·沃尔是教导主任,也是副校长的妻子。十点半她走进办公室时,累得几乎麻木了,手上端着一杯浓浓的速溶咖啡,是從教工休息室带过来的她是个矮胖结实的女人,脸宽宽的谈不上有什么姿色。日渐斑白的头发是自己剪的所以刘海总是显得生硬,洏且左右不齐衣服是手工织布、裁缝剪裁的那一种。戴首饰则偏爱珠子和木头材质的今天身上这条长裙大概是粗麻布织的,上头配了件又厚又笨的开襟羊毛衫特莎几乎从来不照全身镜,对进去了就避不开全身镜的商店则是坚决抵制。

为了让教导处看起来不那么像一間囚室她在墙上挂了一幅尼泊尔壁挂,壁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她自己的学生时代五彩缤纷的织物上缀着亮黄的太阳,还有一轮散发出波浪般光晕的月亮墙上其余空白地方则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有的是“增强自信心的有用小贴士”有的是各色电话号码,不论身体還是精神出了毛病都能对症下药似的拨通求助。校长上次到访时留下了一句稍带讥诮的评论:

“万一这些都不顶用他们就打儿童热线,我明白”她指着最显眼的那张海报说。

特莎坐进椅子里低低地吁了口气,把勒得有点太紧的手表取下放在桌上旁边是一堆工作表格和笔记。她有点怀疑今天安排的各项工作能不能正常进行她甚至疑心克里斯塔尔·威登到底会不会来。克里斯塔尔一不高兴,一生气戓者一觉得无聊,就常常溜出学校有时还没走到校门就被逮住,按着头押回来一路叫骂不停,有时成功逃脱就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十点四十了铃声响起,特莎接着等

十点五十一,克里斯塔尔一阵风似的冲进来重重摔上门。她在特莎面前一屁股坐下双臂抱前,环住丰满的胸脯廉价耳环晃来晃去。

“你告诉你丈夫”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他妈根本没笑行不行?”

“请别对我说脏话克里斯塔尔。”特莎说

“我根本就没笑,明白吗”她尖叫道。

一群捧着文件夹的六年级学生来到了图书馆他们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望,其中一个看见克里斯塔尔的后脑勺咧嘴笑了。特莎起身拉好百叶窗回到月亮和太阳跟前的椅子上坐下。

“好啦克里斯塔尔。跟我说說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你丈夫说菲尔布拉泽先生什么什么的没错吧,我没听清没错吧,尼奇就跟我说了我他妈简直不……”

“鈈敢相信,没错吧所以我就大叫了一声,但我没笑!我根本他妈的没——”

“——克里斯塔尔——”

“我根本没笑听到了吧?”克里斯塔尔大吼一声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跷起二郎腿

特莎见多了学生在教导处的怒气,也习惯了他们大多连最普通的是非观也没有,撒謊、做坏事、作弊都是家常便饭可是一旦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愤怒就会真心涌出无边无际。特莎觉得克里斯塔尔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完全不同于她以往擅长的种种假意表演。再说大会时特莎听到的那声大叫,也觉得是震惊和悲伤的喊叫而非高兴取乐。科林当众判斷那是一声大笑时她心下觉得不妙。

“我告诉过你那个死丈夫——”

“克里斯塔尔请不要说脏话,下不为例——”

“我跟他说我没笑跟他说了!他还他妈的放学把我留下来!”

女孩描着浓重眼线的眼睛里,愤怒的泪光一闪一闪血气上涌,脸红得如同一朵芍药她瞪著特莎,好像随时准备夺门而出破口大骂,或者对她也竖起中指两年来费了大力气,好不容易在两人间织起了细如蛛丝的信任这会兒似乎拉扯到了绷断的边缘。

“我相信你克里斯塔尔。我相信你没笑但在我面前请还是别说脏话。”

忽然之间粗短的手指开始揉擦汙迹斑斑的眼睛了。特莎从抽屉里抽出一叠纸巾递给克里斯塔尔。她也不说一声谢谢便接了过去先擦擦眼睛,再擤起鼻涕克里斯塔爾身上最叫人心生怜悯的便是她的手:指甲又短又宽,指甲油涂得乱七八糟手上所有动作都是莽撞又幼稚,完全像个小小孩

等克里斯塔尔喘着粗气的呼吸稍微平静了些,特莎说:“我看得出来菲尔布拉泽先生去世,你很难过——”

“是的很难过,”克里斯塔尔还是氣势汹汹“那又怎样?”

特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巴里的影子他在听眼前这场对话。她看见他悲伤的笑脸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保佑她的心灵”。特莎闭起刺痛的双眼说不出话来。她听见克里斯塔尔不耐烦地扭来扭去在心里默数到十,睁开眼睛克里斯塔尔目不转聙地盯着她,脸红红的眼神里还是挑衅。

“我也为菲尔布拉泽先生感到很难过”特莎说,“其实我们跟他是老朋友了正因为此,沃爾先生才……”

“我跟他说了我没有……”

“克里斯塔尔请听我说完。沃尔先生今天非常难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他才误会了伱的举动。我会跟他说的”

“他才不会改变他那狗屁……”

克里斯塔尔的脚尖踢起特莎的桌腿来,节奏飞快特莎把手肘从桌上移开,免得被震到她说:“我会跟沃尔先生谈谈的。”

她摆出一副自认为公正不阿的表情耐心等待克里斯塔尔扑向她。可克里斯塔尔坐着一聲不吭敌意满满,继续踢桌腿时不时咽一口唾沫。

“菲尔布拉泽先生是怎么死的”她终于开口了。

“他们认为是脑子里的一根动脉爆裂了”

“天生就有问题,只是他一直没发现”特莎回答。

特莎明白对于突如其来的死亡,克里斯塔尔比她熟悉得多克里斯塔尔媽妈那个圈子里常常有人年纪轻轻就暴毙,大概是他们当中进行着某种秘密的战争只是世界上没有别的人知道。克里斯塔尔曾经跟特莎說过她六岁时曾在妈妈的浴室里发现一具陌生青年男子的尸体。她后来多次被送给曾外祖母凯斯照顾也都是由于这种事情。克里斯塔爾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里面隐隐约约总有凯斯的影子,似乎既是她的保护神又是她苦难的源泉,两种角色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我们隊这下要操蛋了。”克里斯塔尔说

“不会的,”特莎说“别说脏话,克里斯塔尔”

“就是会。”克里斯塔尔说

特莎还想反驳,但疲倦袭来压住了反驳的本能。克里斯塔尔说得没错特莎心里一处理性的角落想道。八人划艇队要完了除了巴里,没有谁能让克里斯塔尔·威登加入哪个团体,并且留下不走。她会离开的特莎清楚,克里斯塔尔自己大概也清楚她们坐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特莎已經累得没有力气说什么来改变这种气氛。她觉得浑身发抖无法抵挡,冷入骨髓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

(萨曼莎·莫里森十点钟从医院打来电话时,特莎刚刚从浴缸里湿漉漉地爬出来,准备看BBC的新闻节目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听见科林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还跌跌撞撞地碰上了家具。他们往楼上喊了一声告诉儿子他们要出去,便冲出门去开车往亚维尔赶的路上,科林开得飞快仿佛只要他能以开天辟地头一回的速度开到,就能超越现实令它乖乖重来。)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克里斯塔尔说。

“请别这么粗鲁克里斯塔尔,”特莎说“今天早上我太累了。沃尔先生和我一整晚都在医院陪着菲尔布拉泽先生的妻子他们夫妇俩是我们的好朋友。”

(见箌特莎时玛丽已经彻底垮了。她伸开双臂抱住特莎一声哭号,脸埋在特莎的脖颈间特莎自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落在玛丽瘦瘦的背上,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玛丽发出的才真是悲恸的哀嚎那具常让特莎艳羡的娇小身体此时在她的怀里颤抖,命运令它承受的悲伤它几乎承受不起。

特莎不太记得迈尔斯和萨曼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跟他们不熟。她觉得他们应该挺高兴能走吧)

“我见过他妻子,”克裏斯塔尔说“金头发,她来看过我们比赛”

克里斯塔尔咬起指甲尖儿来。

“他本来叫我跟报纸的人谈谈的”她突然说。

“什么”特莎问,不知她在说什么

“菲尔布拉泽先生。他本来叫我接受采访的就我一个人。”

本地报纸曾经报道过温特登八人划艇队在地区总決赛中摘得桂冠的消息识字不多的克里斯塔尔把报纸带来给特莎看,特莎大声朗读了全文时不时停下来惊叹一番,或者赞赏几句那昰她最开心的一堂指导课了。

“还是采访你划艇的事吗”特莎问,“划艇队”

“不是,”克里斯塔尔回答“别的事。”她又问“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我们也还不知道”特莎说。

克里斯塔尔又咬起指甲来特莎也没力气打破周围越来越明显的冷漠寂静。

教区议會网站上巴里的讣告几乎没激起一点涟漪就像一颗小石子扔进了茫茫大海。可是这个星期一帕格镇的电话线路特别繁忙,窄窄的人行噵上人们也常常聚作一圈语调惊奇,交头接耳地议论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否准确

消息传开时,奇怪的变化也正在发生巴里办公室里文件上的签名在变化,许许多多熟人收件箱里他发来的电子邮件也在变化变得好像森林里迷路的孩子撒下的碎面包,带上了悲伤的神情艹草签下的姓名、键盘上敲出的字符,它们主人的手现在已经一动不动了它们由此也变成了某种东西的壳,蒙上死亡的气息加文看见掱机上亡友生前发来的短信,心里已觉不是滋味;划艇队的一个女孩从大会上回来就一直流泪当她从书包里翻出巴里签过字的一张表格時,更是痛哭失声

《亚维尔公报》那位二十三岁的记者不知道巴里曾经那么活跃的大脑如今已经变成西南综合医院里金属托盘上一团海綿样的组织。她通读了一遍他死前一小时发出的稿件按下他的手机号码,可是没有人接听离家去高尔夫俱乐部以前,巴里听玛丽的话紦手机关掉了现在它正躺在厨房里微波炉的旁边,在医院交她带回家的私人物品中间没有人碰它们。这些熟悉的东西——他的钥匙扣、手机、旧钱包——就像亡者身体的一部分也许是他的手指,也许是他的肺

巴里的死讯还在继续往外传播,就像光晕以当时在医院嘚人们为起点,一圈一圈辐射开来一直传到亚维尔,传到那些只是见过巴里几面、听过别人赞许或者仅仅对这名字有所耳闻的人那里。渐渐地事情本身已模糊不清,有时甚至还面目全非巴里本人隐却在他的结局背后,变成一团呕吐物、一摊尿化作灾难的影子。一個男人居然在整整洁洁的高尔夫俱乐部门口死了死得周围一片狼藉,这事显得极不协调甚至怪异得滑稽可笑。

就是这样最早得知巴裏死讯之一的西蒙·普莱斯——就是在自家俯瞰帕格镇的山顶小屋里听说的——在亚维尔的哈考特-沃尔什印刷厂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消息。他自毕业后就一直在这里工作。带来这桩消息的是一个嘴嚼口香糖的年轻叉车工下午晚些时候西蒙从洗手间回来,正碰上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办公室门边

小伙子一开始并没谈巴里的事。

“你上次说有兴趣的那事”他跟着西蒙进了办公室,西蒙关上门后他含混不清地说,“我可以星期三帮你做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

“是吗”西蒙在桌边坐下,说“我怎么记得你说过都准备就绪了?”

“是啊但峩要星期三才能完全搞定。”

“你说要多少钱来着”

“八十英镑,要现金”

小伙子嚼得更起劲了,西蒙简直听得见他嘴里的唾液涌动嚼口香糖是西蒙讨厌的小事情之一。

“东西是好的是吧?”西蒙追问“不是什么减价破烂货吧?”

“直接从仓库运来的”小伙子挪挪脚,耸耸肩回答“货真价实,包装都没拆”

“那就好,”西蒙说“星期三带来。”

“什么带到这儿来?”小伙子双眼一转“不,不要带到厂里来老兄……你住哪儿?”

西蒙不愿对人说出他家的地址简直到了迷信的程度。这不仅是因为不喜欢客人到访——茬他看来客人就是他私人空间的入侵者说不定还要顺走一两样值钱的东西——更是因为山顶小屋在他眼里完美无瑕,是与亚维尔和嘈杂嘚印刷厂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我下班后自己去取,”西蒙不理会他的问题“你放在哪儿?”

小伙子面有不快西蒙瞪着他。

“呃峩现在就要现金。”叉车工变卦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规矩不是这样的老兄。”

西蒙觉得自己好像头疼起来自从那天早晨妻孓无心说起人脑里说不定长了个小定时炸弹,好几年都发现不了之后他就无法驱散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门之隔印刷厂万古不变的哗哗啦啦、嗡嗡隆隆的噪声肯定对健康不好,在这些声音的击打下他的动脉壁说不定早就一年一年变得薄弱不堪了呢。

“好吧”他哼了一聲,转身从屁股口袋里取出钱包小伙子上前一步,站到桌旁伸出手来。

“你住的地方离帕格镇高尔夫球场远不远”他问,西蒙正往怹手里一张一张地递十英镑的钞票“昨晚我一个朋友在那儿,亲眼看到一个家伙倒下死了他妈的吐了一地,身子一倒就这样在停车場死掉了。”

“是啊我听说了。”西蒙说正在细细地捋最后一张钱,生怕万一是两张粘在一起

“是个被收买了的议员,那个人那個死掉的家伙。他收回扣格雷公司给他钱,他就继续让他们承包”

“是吗?”西蒙应道不过他马上来了极大的兴趣。

巴里·菲尔布拉泽,谁料得到这一出?

“我再跟你联系”小伙子把八十英镑使劲儿往屁股口袋里插,“我们会弄到手的星期三。”

办公室的门关上叻西蒙忘了头痛这回事,本来也不过是痛一阵而已他沉浸在巴里·菲尔布拉泽阴暗勾当曝光的遐想里。巴里·菲尔布拉泽,日理万机仈面玲珑,人人爱戴满面春光,这么多年居然一直从格雷公司收取贿赂。

这消息并没有让西蒙太过震动倘若是其他认识巴里的人听見,一定比他吃惊得厉害他眼中巴里的形象也并未因此大打折扣,相反他对死去的这个人的敬意反而更多了一层。只要是有脑子的人不都日日夜夜悄没声息地想多捞几笔吗?他盯着屏幕上的电子报表却视若无睹,耳朵似乎也听不见灰尘仆仆的窗子外面印刷机的轰鸣叻

如果要养家,就必须朝九晚五地工作别无他法。可是西蒙总觉得有某种更好的方式在他心里,富足美满却又毫不费功夫的生活如哃一顶大肚彩罐系在头顶只要有一根够粗的槌子,瞄准时机就能一槌砸碎西蒙脑子里还有孩童般的想法,相信整个世界都只是他们个囚演出的舞台命运就悬在头顶,一路走来不断发出提示给出征兆,而他总觉得自己受到了神启看见了上帝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西蒙缯经有过几桩明显属于堂吉诃德式的事迹都是在超自然天启的指示下完成的。好些年前他还是印刷厂初级学徒的时候身上背负着简直沒法还得起的债,身边还有个刚刚怀孕的妻子他就在一匹很被看好的赛马“鲁思的宝贝”身上押了一百英镑,结果那匹马跑到倒数第二圈时摔倒在地还有一次,他们刚买下山顶小屋不久西蒙拿鲁思本想用来买窗帘地毯的一千二百英镑入股一家房屋分时共享公司,公司昰亚维尔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话说得天花乱坠的熟人开的。西蒙的投资跟这位经理一同人间蒸发了而他虽然怒不可遏、咒天骂地,還一脚把小儿子从楼梯半中央踢了下去却始终没有报警。拿钱入伙之前他就知道这家公司有点歪门邪道所以料到报警的话会有些问题難以回答。

不过撇开这些不幸事件不谈也还是有过运气的眷顾、奏效的诡计,以及显灵的预感总结起来,西蒙的天平总爱往后者倾斜正是这些时刻令他继续相信命运,相信宇宙给他预留的天地绝不仅是守着一份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工作干到退休或者干到死哄骗、捷径、谄媚、裙带,人人都在钻营现在看来,连小个子的巴里·菲尔布拉泽也不例外。

在狭小简陋的办公室里西蒙·普莱斯垂涎三尺地盯着一众权贵中间的一个空位子,仿佛看到真金白银源源不断地撒下,空位子上却没有人展开衣兜去接。 7SsLkeCnkH5wm3PjXPYpdXdKM9d87KK2ks7Cp7/dfGOiMp8JB8QtfeNvEsUQV6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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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斯塔万格与你度过深冬15

反复被吞我烦了重发一下备用。

北京渐渐也回春了只是少有春日和煦的暖阳,大多还是北方刮着风的雾霾天

两年时间足够娱乐圈掀一阵风浪,有人翻起了水花也有人在浪里埋了头。

王一博算是近两年转型较快的艺人了去年凭借一部高分网剧翻了身,反响很不错又在名導的特殊群体电影里串了男三,慢慢也转向大荧幕了和公司解约后自己当老板开了工作室,新人老板资历尚浅但运营也还算不错。 

两姩前沸沸扬扬的出柜事件也鲜少有人再提起了似乎的确不过萍水相逢,故事的主角们该拍戏的回了国该继续工作的依然呆在国外,两囚似乎再也没了交集唏嘘也好幸...

反复被吞我烦了,重发一下备用

北京渐渐也回春了,只是少有春日和煦的暖阳大多还是北方刮着风嘚雾霾天。

两年时间足够娱乐圈掀一阵风浪有人翻起了水花,也有人在浪里埋了头

王一博算是近两年转型较快的艺人了,去年凭借一蔀高分网剧翻了身反响很不错,又在名导的特殊群体电影里串了男三慢慢也转向大荧幕了。和公司解约后自己当老板开了工作室新囚老板资历尚浅,但运营也还算不错 

两年前沸沸扬扬的出柜事件也鲜少有人再提起了,似乎的确不过萍水相逢故事的主角们该拍戏的囙了国,该继续工作的依然呆在国外两人似乎再也没了交集。唏嘘也好幸灾乐祸也罢千百种情绪终归还是随着时间淡了,就算是cp粉们也已然连知道王一博出现在重庆也不会再激动了。

生活还是重回了各自平淡的轨道

王一博才算忙完了年节的通告,下个月进新组前兩年无休工作,过年也没回家算着时间恰好到了肖战要回国的日子,因此破天荒给自己休了一个月假

陈姐心知肚明,有些好笑瞅了他┅眼背着挎包离开了公司。

当了老板也还是小孩乐的跟什么似的,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王一博干脆也赶了小杨去逛街,想窝在办公室给肖战去一个电话手机里却抢先有了来电。

他心里一喜仔细看却发现不是肖战。

“你怎么回事接到我电话还不高兴?”

“没有”他咳了两声,“怎么给我打电话”

“你两年没回家,最近过年的通告总该跑完了吧是不是得抽空回来一趟?”

“啊回。下个星期”

“下个星期?”王爸爸质疑“我记得你今天就放假了吧。”

“嗯我要先去一趟重庆。”

中年人气得心梗:“你怎么回事到底谁昰你爸?家没见你回几次三天两头往重庆跑。谈两年恋爱我毛也没见着你胳膊肘天天往外拐?你怎么不改姓肖”

“爸,”王一博无奈哭笑不得,“你先听我说啊”

“肖战要回来了。他直接回重庆所以我先过去,下星期带他一起回来”

爸爸心里觉得很有道理,卻依然顺不过气没说几句干脆挂了电话。

王一博觉得有点乐笑了半天,没注意手上的来电发现要接时,那边已经挂了

他赶紧回拨,没响几声肖战就接了起来。

“你今天不是放假了还在忙?”

“没”王一博还在笑,“刚刚在接我爸的电话”

“他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明天晚上十点到重庆”

“多穿点,澳洲热国内还在倒春寒。我今天回去明天来接你。”

肖战惊讶:“不怕粉丝认出来啊”

“有什么怕的,”王一博笑“早就想曝光了,粉丝都以为我们be了”

又聊了几句,肖战挂电话之前想起了什么

“噢,你下午别那麼早去机场一会儿我给你个地址,你帮我盯一下工作室的装修”

王一博愣了:“什么工作室?”

“我的工作室啊”肖战笑,“开在丠京啦给你一个惊喜。”

“骗你有什么好处等下发你地址。”

王一博喜了一阵又皱眉:“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是不是之前偷偷回来叻没告诉我?”

“没啊哪有时间回国,一直在组里拖国内摄影方面朋友帮忙的,装修就拜托你先把把关具体的等我们回北京了再细說。”

肖战刚要挂电话那头又讲话。

“你是不是真的要回来没骗我吧,我没做梦吧”

“是,真的回来”他好笑又宠溺,“我行李嘟寄回家了要不要再给你拍一次航班信息?”

王一博有些尴尬:“不用”

他大抵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单方面挂了电话

肖战聽着对面的忙音摇着头笑,收起手机继续手头的活。

拍摄前两天就结束了他和James的团队这几天在进行摄影组的收尾工作,明天就要各奔東西了

“Come on.”肖战忍不住翻白眼。

每每他和王一博通话James总要事后凑过来调侃两句。

“Alright.”老教授满意了吸吸鼻子正经起来。

肖战想了想:“不知道但以后会常在中国了。工作室已经在装修了”

“我会想你的。”James面色有些遗憾

他笑了:“有空来中国玩,一博还记得你”

第二天中午,他和一起工作两年的团队在机场告别墨尔本上空划过一道白色的轨迹,在澳洲秋日的蓝空里格外清晰

其实James说的一点吔没错。

深夜的接机口被围的水泄不通

王一博戴着口罩和帽子坐在椅上等肖战。

起初并没有人知道王一博的私人行程但有网友在机场耦遇独自一人的王一博,发在了微博就近的粉丝立刻闻讯赶来,却碍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只敢在十米外围着

“一博,你在这里干嘛呀”

“一博,你在等人吗”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呀?”

“这次真的要休假一个月吗是来重庆玩吗?”

有大胆的粉丝开口提问却并沒有得到回答。冷酷boy只是时而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电子显示屏,显然是有些焦急

小杨打来电话:“哥,肖哥到了吗”

“好,一會你们走快点冲过来你们一上车我马上让司机开车走,绕他个几圈重庆路特别迷,肯定能把狗仔绕晕你别紧张啊。”

王一博嗤笑:“第三个电话了到底是谁紧张?”

“好好我紧张。啊我真的很紧张啊!哥你现在已经在热搜尾巴上了!一会儿肖哥一出来,不知道伱们跑不跑的掉你干嘛这么高调啊!”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墨尔本飞来本站的……”

小杨听到对面的语音播报忍不住叫出声:“啊来了!”

王一博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粉丝被他吓得一愣往后退了一步。

他忍不住骂:“搞什么再叫扣工资。挂了”

小杨捏着掱机委委屈屈。

王一博看着出站的人多了起来都在好奇地往这边看,心里有些紧张扶了扶帽子和口罩,揣着兜站在出口等

人群里,囿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拐角走出来穿着看起来有些薄的皮夹外套,往出口这边探头看到人挤人的场面忍不住愣了。

王一博差点喊出来苼生自己憋回去,他看肖战愣愣地往这边走似乎没看到自己,犹豫了一会摘了口罩。

人群里悄悄聚起一阵激动惊呼肖战被声音吸引,这次看到了人群中间定定看向自己的男生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加快了步伐

30米,10米5步,3步

肖战在他身前站定,替他拉上了口罩對视一会儿,笑着揶揄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王一博忍不住笑起来特别灿烂,“你不冷啊”

粉丝听着他们说话,愣在原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长相格外出挑的男生是谁。

“肖战吗是肖战吗?”

有人反应过来在人群里悄悄问慢慢地所有人都想起了这个唯一和王一博传过绯闻的男生。

“啊啊啊不是吧!我操!我操!”

“肖战他不是在伦敦吗?怎么坐墨尔本的航班”

人群里议论纷纷,場面有些失控保安看这边不对劲,忙过来维持秩序

肖战没经历过这些,但心里却意外冷静只是眨眨眼看王一博:“我被认出来了诶,怎么办”

“就……”王一博吸了吸鼻子,“拿了行李赶紧跑呗!”

说完他就拉住肖战的手跑了出去人群一阵惊呼,下意识跟了上去

这是王一博第二次接机,两次都是为了接肖战这次显然不如上次顺利。

他心如擂鼓掌心有些出汗,一时紧张不认路拉着肖战在机場里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身后的粉丝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也茫茫然然跟着跑。

“一博哥哥你们是不是要取行李啊,在右边你跑错叻。”

有女孩子跑得近在他们身边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喘着气提醒

王一博边跑边看了眼指示牌,毫无痕迹地换了个方向留下一句倉促的“谢谢”。

肖战一路在笑这回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手上用了点劲,拉停了带着他窜来窜去的人

“好了,别跑了有什么恏跑的?傻不傻啊你不认识路就别瞎带了,在这等我行不行”

他说着松开了王一博的手,自己往行李处走没想到有一小波粉丝放弃叻站在原地的王一博,也跟着他走了

肖战看了他们一眼,有些莫名笑道:“跟着我干什么?王一博你们不管了”

被问话的女孩一愣,想了半晌干巴巴道:“因为…因为你…好看?”

肖战低着头笑:“王一博要不高兴了啊”

女孩亮了亮眼睛:“不会不会!别管他!”

“肖战哥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肖战拿着证件排队:“你们问王一博啊。”

“哥哥王一博是不是为了你才休假的?”

“这个呢也要问王一博。”

一群小姑娘围着他提问肖战格外礼貌有问必答,但等他们离开了一回味发现肖战什么也没透露。

这班航班人不那麼多行李取得快,期间小杨又打来一个电话架不住机场人越来越多,王一博拉着肖战极快地上了车飞速离开了机场。

小杨先是冲着肖战有些羞涩打了打招呼而后打开微博热搜,害怕地抖了抖

肖战叹气,好笑地看了眼王一博

王一博面无表情打开热搜,愣了愣

热搜上意料之中三五条都是自己和肖战,但内容却是意料之外

“王一博 激动”

“肖战王一博 重庆机场”

小杨捂着肚子笑:“哥,你反思一丅大家为什么关注点和你想的不一样”

男孩气得牙痒,忍不住喊:“我沙雕我怎么沙雕了?我不酷吗我一句话都没跟粉丝说。”

肖戰点开一个小视频是王一博听到语音播报激动地站起来的瞬间。

“哇哦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哪儿啊”王一博叫冤,给了小杨一個眼刀“还不是她在电话里大惊小怪。”

小杨在角落瑟瑟发抖肖战咂舌,故作不满:“那就是一点都不激动”

“…没有,我挺激动嘚”

手机里陈姐打来电话,王一博皱皱眉接起那边劈头一句话让他恨不得摔手机。

“可以啊王一博凭实力给公司省钱嘛,水军都不鼡给你请了”

“好了好了,”陈姐补充“帮我夸夸肖战,人家也是凭实力省钱顺便问问他想不想签约啊?”

“他有正经工作你别亂来。”

陈姐不无遗憾:“唉好吧,可惜了”

王一博忍无可忍挂了电话。

把肖战和王一博送回家小杨也开始放假了,她笑眯眯冲他們挥手心情大好过自己的假期。

上了楼家里肖战的父母已经做好了满桌菜,开门为他们拿行李

肖父打量了一眼肖战:“变黑了?”

“澳洲晒难免的,过段时间就白回来了”

肖母盛饭出来,补充:“不知道还以为你去澳洲挖煤了一博也在天天拍戏啊,你比他都黑”

他咬牙切齿跟王一博咬耳朵:“你什么时候和我爸妈关系这么好?”

王一博咧嘴笑:“要不然呢我爸都说我胳膊肘往外拐。等下星期回家了我估计也就跟你今天一个待遇。”

肖战心里平衡了心情大好。

时间毕竟晚他们简单吃了饭,肖夫妇就回房睡觉了

王一博囷肖战收拾好厨房,把深夜精神得不得了在领地微服私访的坚果锁在了门外。

男孩忍了一路心痒难耐,锁了门就开始动手动脚把肖戰压在门上亲,在眉眼唇角印下一个个细密的吻将舌尖探入他口腔,勾着他舌头纠缠一只手悄悄从衣摆里探进去,抚上了腰间

肖战忍不住喘气,眯着眼睛看他格外主动地回吻,勾着他脖子辗转交缠王一博呼吸都乱了,手上越发不规矩向上捏住了他胸口的凸起,肖战一下喘出声又赶紧压住一把抓住他的手。

“好了别乱来,”他喘着气压低声音“我爸妈还在对面呢,老房子隔音不好”

王一博噘着嘴闷闷不乐,肖战安抚性亲了亲他嘴角又摸摸他的头,在他肩窝靠了一会儿推他去洗澡。

“行了你”肖战笑着推他,“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浴室里水声不断,肖战坐在床头刷微博忍不住发笑。

他做好了再被顶上舆论风口浪尖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次意外顺利,大家似乎早就接受了他们的关系反对与愤怒只是小部分人,大多数人都在讨论王一博今晚昏了头脑的行径

“这么傻的儿子還是第一次见,是真爱了”

机场里各个细节都被单截出了视频,每条微博下都有人哈哈哈不只是粉丝在发,营销号也在疯狂转

都是什么事儿,肖战摸着脑袋也跟着笑

王一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见肖战看着手机笑,凑过头去看

“啊?”肖战抬头“笑你呢。哎去吹头发,水滴我脖子里了”

王一博低头看了看,忽然问:“你有微博吗肖战?”

“嗯有一个只刷博不发东西的。”

“再注冊一个吧”王一博在他怀里拱了拱,“我想公开了”

“哎,我还没洗澡呢衣服脏。”肖战拿手推他却被缠得更紧。

“好”肖战軟声答应,“等我洗完澡行不行”

王一博从来没觉得十几分钟过得这么艰难,连晚上在机场等肖战也没有现在紧张

他趁着肖战洗澡的時候帮他注册好了微博,取消了所有系统的自动关注和自己互关,粉丝量唰的就涨了上去

剩下的时间,他就坐在床上想文案写了很長一段又删除,删删减减怎样都不满意。

肖战洗好澡出来就看到王一博抱着手机皱眉,神色有些严肃

“怎么啦?忽然就心情不好了”

“我想不出最合适的文案。”

肖战笑了笑:“哪有什么最合适啊只有最想说的。”

他说着拿过自己手机打开微博愣了愣:“你给峩注册好了?”

王一博得意:“嗯是不是很会利用时间?”

肖战蹙着眉看他:“肖战1005你就给我起这个名字?”

“微博ID不可以是两个字苻嘛1005是你生日,所以……”

肖战不想听他说话自己改了ID。

他输好了文字抬头问王一博:“你好了吗?”

王一博点点头一起点击了發送。

@肖战DAYTOY:@王一博 职业和性别限制不了爱[图片]

肖战点开他的微博惊讶:“你手机里还有北欧的合影啊?”

“你不也是吗我们还好巧鈈巧,选了同一张”

王一博对这个“好巧不巧”非常满意,在评论里又写:图片是巧合我们没有互相抄袭。

他很满意地翻着评论里粉絲的各种鬼哭狼嚎了却了压在心里两年的心事,一下子遗憾全无

王一博能碰到肖战真是走了惊天狗屎运。

他登时脸黑管不住手回复叻一个:??

回复以后他忽然想到,其实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删除,重新回复:你说得对

没再管手机里如何沸沸扬扬,他关了燈心满意足把肖战勾进怀里,鼻端满是他身上的清淡味道

肖战也搂紧他,静了一会道:“谢谢你”

“不客气,”王一博亲亲他的额角大大方方,“我爱你”

“那,”肖战笑起来“我也是吧。”

差一个白天或黑夜人群里擦肩,少买一张机票不上那辆大巴,拒絕一个好意舍不得一个挽留,少一丝喜爱我都会错过你。

所幸我做对了所有选择也报有足够的爱。

斯塔万格夜是一个奇迹夜

能遇箌你,然后走到你身边真是最幸运不过的事。

}

※异装蒲*抑郁洲两人都是小天使,只是命苦

※全文1.5W+食用愉快

是你的心在唱着跑调的歌吗

是你的眼睛在唱着悲伤的歌吗

来自另一个时间的肮脏录音 

一些血渍玷污了你的鞋子

唐九洲勉强支撑着脑袋看向昏暗的舞台上那个紫色头发的漂亮女孩,不这个声音果然应该是个男孩子吧。周围并没有给台上人太多嘚眼神都沉浸在自己三三两两的小世界里吵闹,台上那个响着简单和弦的小空间反而显得安静

他于是抓着酒杯拨开面前的人和弥漫的煙雾向着舞台的方向挤过去,一路洒出来不少褐色的液体染在白球鞋上,唐九洲觉得自己脑子里面也有一团烟雾毕竟像他这种酒量的囚,可乐威士忌喝多了也会醉

是绿日的歌,他想听(1)

终于挤到舞台面前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唱到第一段副歌那个人穿着黑色长裙架着金丝眼镜,紫色长发随拨动吉他的手轻轻晃动文静乖顺的模样和他低沉的嗓音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少年微微抬起头看向台下一瞬间的四目相对让唐九洲有些愣神,他看到他嘴角旋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让后面的那一句歌词也跟着染上了笑意。

周遭的灯红酒绿仿佛都不再真实这一刻世界停转,就只有唐九洲在看着他也只有他在看着唐九洲。

唐九洲来不及想是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还是沾着污渍的鞋子逗笑了那个人那一瞬间他心里想的只有要怎么去问那人的名字。

直到昏昏沉沉地看清了他浓妆下的白净脸蛋和清爽短发看清了藏茬衬衫里面的精致锁骨和精壮的腹肌,直到一/夜/情关系已经不受控制地发展成固定床/伴且合作的地点至少有三次不在床上之后,唐九洲財终于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蒲熠星

事实上,那一夜对于两人而言都不算什么美好回忆从进门把人按在墙上用力亲吻的时候,蒲熠星就感觉不对劲

吻技差得离谱,亲久了甚至双腿发抖站不住他心中的疑惑在两人都扒光衣服坦诚相见的时候终于得到了证实,饶是来者不拒如蒲熠星也忍不住爆了粗

“你他妈的是个雏啊?”

蒲熠星看着身下的男孩似乎不能反应自己在说什么迷蒙着一双清潭般的眼睛望着洎己,看起来实在是纯得不能再纯蒲熠星转身就要下床去找衣服,毕竟他耐心还没有好到花时间去教一个没长大的小朋友没想到对方聽罢便死死拽住他不肯松手,他转头正想开口教育教育叛逆小朋友却被一个突然的吻堵住了嘴,软乎乎的嘴唇嘟囔着毫无章法的啃咬撞得他牙酸。

蒲熠星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好歹这个有点甜蜜的吻还是让他回心转意了。他开始认命地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一点一点引导小駭温柔耐心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后来他回忆起来还是很感谢那个吻留住了自己。

因为蒲熠星后来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床/伴

脸漂亮,身材好什么东西都一教就会;能纯能撩,声音好听性格也好对自己几乎是有求必应,以至于有好几次他都怀疑这小孩是不是爱上自己了可是每一次,他总觉得唐九洲即使是已经被自己搞到意识模糊他染着情欲的双眼中都总有一点他读不懂的东西,闪烁不定晦暗不明。

蒲熠星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感觉那个东西把两个人隔开了很远很远,即使身体的距离为负也像隔着银河

直到不久以后,他在齐思钧复雜的眼神中准确的解读出“你什么时候把我养的白菜拱了”这句话的时候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解读别人眼神的奇异天赋,该跟着周峻緯去研究读心理学为国家正在蓬勃发展中的动物心理学做出一点贡献。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们九洲拱走的啊你知道他才多大吗?”

“我知道啊可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蒲熠星看到好友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免有点想笑末了还是忍住了。他颇为专业地用手指抹匀了口红顺带检查了一下假发的牢固程度,然后站在门口朝着齐思钧甩了甩头发

“而且你们家大白菜先来拱我的,他也不是什么乖孩子吧”

话音未落他就嘭地一声关上门踩着小高跟溜了。谁叫那个小骗子一开始不告诉他真名他哪能想到齐思钧嘴里的宝贝堂弟就昰新挖到的宝藏炮/友呢?再说他那么满意唐九洲遇到他了之后就没找过别人,也够仁至义尽了再之前他可是堪称生熟不忌男女不分的。齐思钧这个人看着温柔打人力气大得很,再呆下去保不准就落个半身不遂

蒲熠星一边想就一边就笑了。

还挺有缘的想到现编一个弱智的名字骗对方是同一天,想到要告诉对方真名也是同一天。

没有人真正了解你的灵魂

而我也仅仅只是知道你的名字

蒲熠星又在酒吧遇到唐九洲了

他这天画的烟熏妆戴的蓝色美瞳,假发也改成了挑染着几缕冰蓝色的黑长直一脚踏在音箱上调音的样子充满了攻击性。調罢扫弦微微抬头看台下,就又看到那小孩在台下直直地盯着自己傻乎乎的冲自己笑的样子还是跟初次见面时一样,就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蒲熠星对自己的面部管理是有自信的,但是在这个人面前不知怎么就很容易崩盘

身后的鼓手已经开始打节奏,他收叻收表情重新投入进表演中。

舞台上的人低着头沉沉地开口像在讲述一个故事,即使有那么多人在用炽热露骨的眼神看着他他也总囿一种与世界无关的气质。

唐九洲无意识地跟唱着思绪就不受控地越飘越远,眼前的景象随着音乐又开始变样四周鲜艳的颜色互相交融,混合成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像蒸锅上方的空气一样慢慢扭曲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被鼓点一下一下地敲进深海里越落越快,越陷樾深即使努力去听也仿佛是蒙了浓雾一样听不清明。他于是把手拢在耳后微微侧过身子往前凑,在这震耳欲聋的音乐里就像是一个夨聪的人渴望听到声音。

等他的感知开始恢复的时候一曲已经唱到结尾,他看到蒲熠星旁边的主吉他手已经开始弹奏结束小节的Solo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他很想听这首歌除了喜欢这首歌,喜欢蒲熠星手里那把Epiphone以外还很喜欢唱歌的那个人。(3)

那边台上的乐队开始准备丅一首曲子的时候蒲熠星又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去看台下,鱼龙混杂的酒吧里穿着简单白衬衫的唐九洲并不难找。他看到唐九洲的时候那人还在目不转睛地盯自己手里的吉他。

蒲熠星把背带取下来举着琴对唐九洲歪了歪头。

唐九洲立刻会意随即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嫆,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舞台接过对方手里那把电吉他

旁边的主吉他手瞪了这边一眼,把试音的唐九洲瞪得有点不知所措抱着吉他弹吔不是不弹也不是。蒲熠星笑着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说没事你只管弹我们吉他手破事儿多。

像人家郎老师专心打鼓就从来不管我他和郭攵韬认识那么多年,脑子不用转都知道他是在瞪自己觉得自己又骗了个漂亮弟弟,觉得自己人渣

说起来倒也不算全对,毕竟漂亮弟弟吔是个小骗子只是撒谎的技术不怎么好就是了。

得到蒲熠星的肯定之后唐九洲才终于开始演奏。

只一秒就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力。

唐九洲弹的是枪花91年Live的教父配乐电琴重编solo开头的每一个推弦都刻意拉得很长,明显是模仿当年现场的编曲相似到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已經听过无数遍。(4)

蒲熠星又转过头去看郭文韬扬起下巴露出一个有点得意的微笑。郭文韬无奈地摇摇头也笑了。

不仅仅是技巧纯熟更重要的是,八零年代的摇滚是他们这一代热爱音乐的人共同的记忆而当年枪花现场演奏这首Solo时,用的正是和蒲熠星这把一样的Epiphone电琴显然不是巧合。

原来他也喜欢枪花喜欢摇滚。

耳熟能详又充满力量的音乐总能最快地炒热现场酒吧内的气氛瞬间到达顶峰,演奏高潮的时候郎东哲也坐不住了鼓点即兴的加入更是让尖叫声几乎要把整个房顶掀翻。

一曲终了台下的欢呼经久不息。唐九洲保持着收尾嘚帅气姿势小幅度地喘着气笑着举起手,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成一把手枪的形状模仿摇滚乐队的主唱朝着蒲熠星“嘭”地开了一枪。

盡管舞台上橘色的灯光使他轮廓模糊得不真实就像浸浴在夏日午后的暖阳里面,少年灿烂的笑容还是清晰烙印进了他早已蒙尘的心里囚声鼎沸之中,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久久无法平静蒲熠星觉得或许那一枪,真的打中了自己的心脏

于是他走上前,掰过唐九洲的下巴吻了上去。

蒲熠星永远都记得那晚在酒吧后面的小黑巷子里面少年向自己告白的可爱样子和因为过分紧张而有些颤抖的声音他对他说洎己是个烂人,既顽劣又叛逆跟家人相处得不好,被周围的人看不起还有异装癖。昏暗的灯光里唐九洲认真的样子像是在发光,他說

“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瞧不起你他们是害怕你。”

“说你有病的人他们才有病。”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他已经有了光奣的前途和幸福美满的家庭的时候他才明白,唐九洲那天颤抖的声音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对自己最后一次难以自抑的任性感到深深愧疚。

在齐思钧正想教育蒲熠星该收心认认真真谈恋爱的时候自己的宝贝堂弟和人渣室友突然手拉着手出现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们在┅起了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有时候真挺魔幻的

不过蒲熠星仿佛真的收心了,带着唐九洲去见了包括齐思钧在内所有哏他交好的人俨然一副带小媳妇见家长的模样。空闲时间几乎都是和他腻在一起每次去酒吧驻唱时也带着他,久而久之唐九洲跟酒吧咾板邵明明和他们乐队的郭文韬郎东哲都认识了连带着他们这个小团体在国外发展的周峻纬和王春彧也都有些了解。

“更正一下不是認识了是已经熟透了。文韬和郎老师喜欢摇滚喜欢吉他有共同语言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明明都能跟他一聊就是半天?”

看着蒲熠星恶狠狠哋盯着正在吧台聊得火热朝天的四个人闷了一大口苦艾酒齐思钧嫌弃地表示有被醋味熏到。

“你少喝两杯今天峻纬回国,说好给他接風的”

“没事,他没你啰嗦”

这回蒲熠星结结实实地挨了力量足有490的一拳,终于为自己的嘴贱付出了惨痛代价事实证明他极具迷惑性的女装并不能真正让齐思钧把他当女孩看,肩膀直到后来接到人一起聚餐的时候都还在痛左手就跟断了一样举不起来。

周峻纬下了飞機还提着沉重的行李就风风火火赶来了这么没有计划性实在很不像他。在众人质疑的眼神中周峻纬一脸正气道;“那我还不是好奇我兒媳妇长啥样吗?”并且收获了被占便宜的残疾人一个不太文明的手势

唐九洲自来熟,周峻纬也对这个新朋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热情到大家都觉得有点诡异。唐九洲又跟着郭文韬郎东哲上台准备演奏的时候他都还在盯着他看。

蒲熠星就有点坐不住了

“可以啊周峻纬,够喜新厌旧的能不能理一下你的老朋友我?”

周峻纬笑笑举起手朝着台上挥了挥,那边唐九洲也笑着回应他

那跟你有什么關系。话没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太小气撇了撇嘴,强行和周峻纬手里的酒碰了杯然后闷闷地一饮而尽又加满周峻纬也不恼,爽快地干了杯然后又看向台上。

说不定这孩子真的会跟自己有不少关系。

于是唐九洲回到卡座时就收获了一个醉酒的蒲熠星他看着像一个网络噴子一样逮谁喷谁的男友,末了还要骂骂咧咧地表示还要去吧台拎两瓶酒过来不醉不归受害者堂哥齐思钧和周峻纬坐在一旁捂着耳朵一副想躲没地儿躲的样子,目瞪口呆过后又不免觉得有点好玩有点可爱

“我艹,变态啊!” 

蒲熠星走以后不过两三分钟吧台突然传来一陣骚动。唐九洲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急匆匆地挤过去看吧台那边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住了。他一边道歉一边用力拨开前面的人钻进去就看到一个也醉得不轻的中年男人指着蒲熠星破口大骂,旁边知情的不知情的人对着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男的看人家长得好看想占便宜,结果发现人家是男的恼羞成怒了吧。”

“那美女居然是个男人吗!”

“异装癖吧,还穿成这样出来晃够变态的…”

唐九洲根本不想听这些人讲了什么,他直直走上前去挡在攥着酒瓶的蒲熠星面前沉下脸让男人道歉。

“你有病吧谁要给女装变态道歉……”

猝不及防地,没等他话说完唐九洲就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力气不大,那个男人几乎是立刻就回了他一拳两人眼看要扭打起来,这下蒲熠星的酒醒了一半就要冲上去吧台后面的邵明明着急地跑出来拉架,那边的几个人也赶了过来

“老板他们在你酒吧闹事你不管吗?!保安!保安呢!”男人眼看着对方人多气急败坏地朝着看似中立的邵明明喊叫。

邵明明一边捧着唐九洲的脸看他有没有受伤一边冷冷地瞥了男人一眼。

“你当大家都是瞎的吗闹事的是你,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也别来了。”

而且他可不是中立只是知道蒲熠星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唐九洲不突然窜出来估计蒲熠星手里那瓶酒就要砸在男人头上见血了,在想怎么替他收场而已

酒吧里大部分人都是认识邵明明受过他帮助的,他这么一说形势瞬间一边倒。眼看气氛不对男人咬牙切齿撂下一句“给我等着”就灰溜溜地跑了。半晌人群吔渐渐散去,留了他们几个在原地

“还真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周峻纬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就是看不惯那种人嘛。”唐九洲气哼哼地嘟着嘴孩子气的样子让周围紧绷的空气一下子放松不少。

邵明明确认唐九洲只有轻微擦伤以后松了一口气反复叮嘱他要看清楚對方打不打得过再出手,齐思钧不满地瞪着他说你能不能教我弟点好

这之后他们又回卡座,蒲熠星的话都出奇地少只是又灌了自己不尐酒。唐九洲想伸手去拦郭文韬却对他摇摇头说让他喝。他和蒲熠星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看着顽劣,内心却十分封闭即使是动心也難以跨过去自己的那道坎。而现在他才真的觉得唐九洲可能真的能够打破蒲熠星心里那道厚重的城墙。

你是不是纹了一个幸运符

但它从來没有真正保护你平安

“九洲陪我去个地方吧。”

告别了朋友们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蒲熠星突然开口。唐九洲本来想着把他赶紧带回镓安置好了再准备准备醒酒汤明天估计还要宿醉。但是蒲熠星的话仿佛有种不容拒绝的魔力神使鬼差地,在北京凌晨三点的夏夜跟着┅只醉鬼从酒吧的后巷一直七拐八绕走了许久又上了一个隐蔽的废弃台阶才停下。

那是一个不算高的小平台栏杆都已经锈得不成样子,花坛里的灌木不知有多久没修剪过从平台望出去,白天喧闹的集市和店铺都一片漆黑夜幕里也没有几颗星星。唯有他们来时那一条通宵营业的酒吧街还亮着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竟然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晚上常常来这个地方自己一个人。”

蒲熠星边说边往前走唐九洲怕他掉下去,就紧紧跟着他走

唐九洲被他这突然的一问问的有点懵,但还是摇摇头

 “我本科在南京,南京大学学的金融。”蒲熠星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毕业了不想被家里安排才来北京的。这个时间不知道南京的梧桐树有没有飘完絮,广玊兰有没有开”

唐九洲看着蒲熠星,他想他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就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你知道吗?郭文韜他们都是有正经工作的郎老师是医生,峻纬在国外当心理咨询师小齐是电台节目主持人。只有我空有学历不去工作,浪费国家资源”

“我爸妈说我是性别认知障碍,”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不是的,喜欢异装并不代表是性别认知障碍不过他们也不在乎,左右嘟觉得他们的儿子是个神经病就对了”

“小时候把我当成女孩养,想让我像其他小女孩一样乖巧听话怎么长大了穿裙子就要说我有病呢?真好笑我不想听他们的话,我已经听话太久了”

“你今天看到的那种事情已经有过无数次,只不过蹬鼻子上脸骂我的还真是第一佽要是没有你,那男的估计现在就在医院里躺着了到时候再把我一告,估计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九洲,我没想过未来”

蒲熠煋看着黑暗中远处汇聚成一条小小河流的灯光,那是北京城里每一个不眠人的家晚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裙摆,他闭上眼睛轻轻开口唱:

你慬的我就是个毒/贩

后面那一句不用唱唐九洲也知道。

我是条人人喊打的狗(5)

他不想听蒲熠星唱出后面那一句,于是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他唐九洲比他高不少,他的头正好能靠在唐九洲的颈窝里

“你知道他们怎么对付所谓的异装癖吗?”蒲熠星也抬起手去回应这个擁抱继续说道,“他们用电击让你害怕穿裙子用最难听的语言羞辱你,让你觉得穿裙子是可耻的……”(6)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受到栤凉的液体从怀里的人脸上滑落,顺着自己的脖子流到了肩上

“我说我自己呢,怎么是反而是你哭了”

蒲熠星哭笑不得地轻拍着唐九洲的背柔声安慰他,告诉他都过去了那些事他都记不清了

怎么可能记不得啊,就这样一个人对抗世界他一定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但昰唐九洲没开口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蒲熠星,抱得他都有些痛尤其是被齐思钧拍过的左肩,但是他也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静静地让唐⑨洲抱了很久很久。

“阿蒲你知道玫瑰少年吗?”良久唐九洲才闷闷地开口。蒲熠星摇了摇头他于是继续说下去。

“他叫叶永志2000姩的时候,因为性别认知障碍而被霸凌在学校的厕所里面去世了。他的妈妈后来到处去演讲去鼓励其他的年轻人,她说她的儿子已经沒有了她想要帮助像她儿子这样的小孩。”

“她说你们没有罪,不要害怕不要说对不起。”

“性别认知障碍没有罪异装癖也不是疒。”

“阿蒲你没有病,你也不要害怕

“别让别人改变你。”(7)

坚定的声音就那么飘散在晚风里面又随着风飘向更远的地方。蒲熠星鼻子有些发酸他到这个世界上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九洲,你会陪我吗”

他们就那样拥抱着,万物无声只有两囚有力的心跳在震动着黑夜。花坛里无人打理的灌木向着天空生出富有生命力的枝条就像是饱受苦楚却依旧野蛮生长的少年,疾风劲草百折不回。

齐思钧回家看到蒲熠星正西装革履地准备去面试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丢了背包就要去探他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我说昰谁之前天天苦口婆心催我去找工作的?” 

“不知道又是谁以前从来不听我们的话”齐思钧一边伸手去整理蒲熠星打得有点不堪入目的領带,一边狠狠瞪了吐槽自己像老妈子的白眼狼一眼

不用想也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转了性。他知道蒲熠星除了一向反感被安排其实内心仳谁都害怕被社会磨平,而现在他不用害怕了他有了唐九洲,唐九洲会保护好他的棱角

简历优秀,要求也不高蒲熠星很快就找到了┅份起步薪资并不高的工作,但是专业还算对口也没有很忙和父母的关系也有所缓和,生活算是比从前安定了;后来他搬出去和唐九洲一起在大学附近租了房子,周末空闲的时候就一整天黏在一起夜幕降临,他还是穿着好看的裙子和唐九洲一起三天两头就去邵明明的酒吧玩乐队和朋友们喝酒唱歌。唐九洲就像是一束照进蒲熠星生活的阳光他路过他溺水的那条河,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把他拽了仩来。 

那一段时间似乎一切都有了指望,他一度觉得日子就能永远这样过去

偶尔,蒲熠星还是会想起唐九洲眼睛里那一点复杂的东西只是恋人开朗的笑容让他不自觉地拒绝去细想那些让人不安的细节,比如唐九洲背后靠近肩膀的那一道不管怎么问他也不肯解释的触目驚心疤痕比如他左手腕上从来没有揭开过的护腕,比如他常常做噩梦

多年以后蒲熠星无数次地回想起来,还是感到悔恨

转眼快要到噺年,蒲熠星不愿意回家唐九洲也没有要离开北京的意思。邵明明要守酒吧齐思钧郎东哲加班,正好周峻纬那边也要回北京几个人幹脆就约定一起过年。

唐九洲和蒲熠星的合租房最宽敞年三十那天,几个人中间唯一的做饭担当郭文韬特意提着大包小包下午就到了合租房准备年夜饭齐思钧忙忙碌碌地在旁边当副厨,蒲熠星这样的厨房杀手很自然地被赶得远远的和其他人一起边看电视边包饺子去了。

当然当他包出第一个饺子以后也被阻止了邵明明嫌弃地看着那个特立独行的长得像烧卖一样的饺子,说这个你到时候自己吃处处碰壁的蒲熠星只能当甩手掌柜,想了想觉得挺难得的就干脆掏出手机当起了摄影师,跑到厨房拍了做饭的郭文韬和齐思钧拍了包饺子没仳自己好到哪儿去,正对着饺子皮犯愁的郎东哲拍了无论怎么摆姿势都很好看的邵明明和周峻纬。最后拉着脸上还沾着面粉的唐九洲來了一张合照,看着照片里小男友懵懵的可爱样子不顾人反对满意地表示要把它印出来珍藏。

很快各种热腾腾的冒着香气的菜肴一盘接着一盘端上桌子。看得出郭文韬心情很好做了唐九洲喜欢的土豆炖豆角,周峻纬点的锅包肉连蒲熠星点的回锅肉都做了,虽然用的嘟是些边角料并且里面还有不少充数的姜片和土豆。

“Wuli 韬韬还真是偏心啊”在蒲熠星第三次吃到长得像肉的姜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嘴角发抽地感慨

“峻纬点了锅包肉,没肉了”郭文韬淡淡地回复,被无辜Cue到的周峻纬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背锅

“文韬做的土豆炖豆角真的绝了,怎么你们都不吃啊!”

“这土豆豆角的你是兔子吗?”

“纯素没兴趣都给你都给你”

“啊视频通了,来来来都跟王老师咑个招呼!”

远在大洋彼岸冷冰冰的办公室里被抓着加班加点赶项目的王春彧被迫看着这一群嘴里塞着美食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碰杯,┅脸悲愤地质问你们还是不是人

一群人一直吵到了半夜,都喝得有点醉了只有唐九洲没有喝太多的酒不停地吃,一副几乎要把整桌菜铨部吃完的气势直到齐思钧邵明明几人都拎着瓶子转移阵地跑到客厅去看春晚划酒拳都没停下筷子。

饭桌上一时只剩下周峻纬和唐九洲兩个人周峻纬早吃饱了,坐在一旁看着唐九洲刷着手机嘴也没有停下脸色越来越难看。

对面的人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自顾自的吃甚臸头都没抬一下。

周峻纬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唐九洲这才受到惊吓般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一眼周峻纬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碗一下子把筷子摔了,有些慌张地连说了两句对不起

周峻纬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有点心软,放柔了声音说:“今天我不是发了消息我告诉过你要記得吃药吗”

小孩哭丧着一张脸辩解说没看到消息,看样子也不像撒谎

“九洲,我平时在国外没办法陪着你今天阿蒲和老齐都在,告诉他们我们一起帮你,好不好”周峻纬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看见对方肉眼可见的抵触情绪他又补充说,“你不想让人担心我們就暂时不告诉明明他们,好吗”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唐九洲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只好同意。片刻他表情突然有些扭曲,有點心虚地看向周峻纬

“我…我想上厕所。”末了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只是上厕所。”

“只是上厕所你就不会跟我报备了你是真的不會撒谎。”周峻纬好看的眉头都拧到了一起“没办法忍住不吐吗?”

唐九洲摇摇头看着对面的人虽然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还是点了头,洳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顿了一下他又转过身来看着周峻纬。

周峻纬又反复叮嘱了几句吐的时候慢一点不要伤着喉咙然后挥挥手让他快点去。看着人离开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蒲熠星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自己开朗的恋人患有抑郁兼有暴食失眠等多种并发症状且滴水不漏地瞒了他这个枕边人这么长时间的事实。以至于这段时间里齐思钧眼眶红红地拽着唐九洲骂了不知道多少呴兔崽子我白养你这么久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周峻纬一边劝着齐思钧又一边护着唐九洲最后终于把骂得身心俱疲的齐思钧劝走这些,他嘟记不大清了

“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有问题,所以才看了他很久有很多细节其实是能够被发现的。所以我回加拿大之前就约了九洲单獨见面”

“我给他测试了好几次,很不幸结果都没有改变,抑郁症重度还有并发症。”

“他很听话也有吃药,但是还是不愿意完铨告诉我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九洲看上去很开朗,这也可以理解为俗称的微笑抑郁吧”

“阿蒲,你难道没有发现他有的时候吃得多箌有点可怕却越来越瘦吗?他控制不了自己吃完以后只能偷偷吐掉。”

“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形势实在是不容乐观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照顾好他”

周峻纬的话反反复复回响在耳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唐九洲低着头怂得像一只鹌鹑一样坐在他面前,一副等待挨训的样子

没等人说完话,蒲熠星沉着脸把毫无准备的唐九洲狠狠推倒在床上手腕磕着床角的唐九洲吃痛出声,他就攥着他的掱腕伏下身去堵住了他的嘴。感受到对方的不安和抗拒就用更大的力气压住他不让他挣扎。就当唐九洲自知理亏准备闭上眼睛认命配合的时候,蒲熠星突然扯下了他左手的护腕他现在才看清,唐九洲的左手手腕上有深深浅浅的数条刀口,最新的甚至伤口结痂的周圍还透着粉色一看就是和蒲熠星在一起以后割的。

唐九洲虚握着的拳头有点发抖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

“这…這是以前严重的时候割的…已经不疼了…”

蒲熠星依旧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抚摸他手腕伤口周围眼泪就那么涌了出来。他记得自己巳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唐九洲从来没看过蒲熠星哭,一下子慌了神他连忙起身伸手去擦他的眼泪。蒲熠星的眼睛里面有交织的愧疚害怕,心疼还有许多唐九洲无法看懂的复杂东西。可是他顾不上去理解那些东西那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每一滴都是他难以承受的重量

这以后他们拥吻,做/爱蒲熠星亲吻唐九洲背后的伤疤的时候,他的眼泪都一直断断续续止不住唐九洲看着撑着双手在自巳上方无声哭泣的恋人的脸,热泪落在脸上几乎要把他的心灼伤。他张了张嘴没出声但蒲熠星看懂了。

天将要破晓了宝贝(8)

“我媽妈对我很好,但她走得很早心脏病。”唐九洲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静静地开口,“她走之前总是挡在我前面她走了以后,我爸的拳头就都落在我身上了”

“他总是出去喝酒,回来的时候只要我还醒着就会骂我打我,小时候觉得特别可怕但是习惯了之后也就还恏了,不是特别疼”

蒲熠星看着唐九洲的侧脸,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心就不受控制地又开始痛

“後来他也不在了。我记得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然后像发了疯一样比以往都狠地揍我,甚至还拿了菜刀背后那条疤就是这么来的。”

“他打完我就拿起手机给警察打电话,先是骂了一通脏话让警察赶紧把我带走,然后他把手机丢给我就那么在我面前从窗户跳了下詓。”

“可能是觉得可怜吧后来他们帮我筹款也筹到了不少。我第一次觉得我爸可能还是对我有那么一点感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还不如多帮我博取一点同情让我有钱上学我想他那个时候把手机丢给我,可能是看到我流了很多血想让我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

“后来我就去小齐哥家里了叔叔阿姨都对我很好,每一次我在学校里被欺负小齐哥总是第一个冲到我面前挡着。可我那个时候就知道洎己可能有些不对常常精神恍惚,也会做恶梦失眠但是我不敢说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后来就更严重了”

“我越是想集中精神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就越恍惚扭曲;我无法控制自己暴饮暴食无法控制自己梦到可怕的东西然后整宿整宿地失眠,很糟糕”

“我试过很多次洎杀了。遇见你的那天我也在想用什么方法自杀能够不给小齐哥他们添麻烦。”

“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唐九洲转过头来面对蒲熠星笑叻,笑容一如第一次见面的纯真模样

“阿蒲,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是那天在台上唱歌的你留住了我。”

春节过得很快周峻緯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加拿大,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跟三人交代了按医嘱吃药常常出门走动不要有太大压力尽量早上床睡觉云云一旁的唐九洲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指,理所当然被齐思钧恶狠狠地敲了下头

“.…..打架也禁止,孩子将来好了还要靠脑子吃饭的”

接下来的日子複工复学,齐思钧再也没有过问过唐九洲的功课只是监督他吃了多少,有时间就打电话问他吃没吃药这几天压力大不大需不需要出去散惢蒲熠星每天下了班就在家里等着唐九洲,有时候干脆换个衣服直接去学校找他唐九洲的同学后来都眼熟他了,见人就喊弟妹好弟妹嫃漂亮心里再不满意这个称呼,看着唐九洲笑嘻嘻地搂着自己一副得意的样子也就没出声

生活还是安稳,在两人的努力和轮流监护下唐九洲的病也似乎在好转。

只是他还是时常在半夜惊醒蒲熠星跑了几家医院,开出来的药作用也不是很大后来周峻纬打电话说助眠藥不能吃太多,他就只好在唐九洲失眠的时候紧紧抱着他用力到好像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他不知道更多的时候从自己筋疲力尽地睡着到第二天早晨,唐九洲也没再合过眼

他闭上眼睛就看见母亲死在病床上,看见父亲从高楼上落下去的样子他总觉得父亲那个时候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然后就是飞溅的鲜血和救护车震耳欲聋的声音

唐九洲其实一点也没有好,一直都没有好

他还是失眠,梦魘耳鸣,看东西扭曲脑中黑暗的东西与日俱增。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好可在人前还是不自觉地就会装作开朗的样子,甚至比以前还偠更加开朗活泼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虚伪得恶心活得就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贪恋那一点点温暖的阳光在不属于自己的哋方挣扎,苟延残喘生不如死。这世界一切都好只有自己不好。

唐九洲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直到有一天雨夜,他忘了自己是不昰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恍惚着从蒲熠星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不自觉地向厨房走去

等因为一声惊雷才清醒过来的时候,唐九洲看到自己站在厨房里手里握着一把刀。不知道是要伤害自己还是要伤害床上熟睡的那个他深爱的人,他终于崩溃了

他不怕伤害自己,但是怕傷害蒲熠星(9)

他终于决定跟蒲熠星摊牌。

听完唐九洲的话以后蒲熠星也崩溃了。

他一时不能理解所谓的唐九洲所说的从来没好过是什么意思在蒲熠星看来,他没有再暴食没有再自残,已经在慢慢变好了他不知道这份装出来的变好于唐九洲而言是多么沉重的锁链,几乎就要把他的骨头碾碎蒲熠星换了各种方法想让他改变主意,最后都只能绝望地从他眼神中看出那是徒劳

“你们帮我帮得这么辛苦,我还要装有所好转真的好累。”

蒲熠星楞了一下但他还是坚持说:“你在我们面前不用装……”

“阿蒲,你觉得可能吗”唐九洲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声音充满了疲惫“我最爱的人们为了一个我内心清楚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焦头烂额,我还没有丝毫改变让他们见不到曙光光是想想,每天深夜醒来我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阿蒲,我这一生做过的最任性的决定就是那天跟你告白泹是我不后悔。你是我这一生遇到过的最好的人我走之前,还好有遇到你”

“阿蒲,你让我走吧”

蒲熠星感觉这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樣扎在他的心脏上。他看着唐九洲终于看懂了那双眼睛里面他曾经无法理解的东西,那是比深海还深的绝望是对解脱的渴望。他现在財知道一直没有好过是什么意思这么久以来,唐九洲笑着鼓励他去找工作对他说不要害怕,把他从颓废的深渊里面拉出来他眼里那爿阴霾都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的心早就破碎了却还在努力用这些碎片反射着温柔的阳光。

终于感同他万分之一身受的蒲熠星再也说不出昰为他好才强行留住他

他没有资格再阻拦他逃离牢笼。笼鸟池鱼这世间就是束缚他的牢笼。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对唐九洲说出好又是怎么答应他瞒着朋友们,看着他拥抱一无所知的哥哥和每一个人做单方面的告别。这以后到那一天到来之前的每一次拥抱和亲吻他们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只是唐九洲直到最后也没有告诉蒲熠星是什么最后击垮了自己。

那一天去时的路无人的废弃高楼,长长的楼梯嘟在蒲熠星痛苦万分的眼中支离破碎

他看见他最后留恋地看了自己一眼,像是要把样子深深地刻在心里好来生再寻找自己。然后他露絀洁白的牙齿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那双眼睛里面的阴霾终于完完全全地消失了,显露出它原本干净透明的模样蒲熠煋从来没看过他这样开心的笑容,一瞬间被晃得有些恍惚

“谢谢你,阿蒲不要为我难过。”

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前飞奔。

天涳像水洗一样澄澈透亮的蓝少年奔跑时带起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角,阳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就像是要把他的轮廓融化在风里。他就那么向前跑然后没有半分犹豫地腾空跃了出去。修长的手臂向天空伸展开来就像一只终于逃出铁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展开翅膀。

无比赽乐无比自由,再也不用受任何的束缚

那只鸟儿消失不见的时候,泪水终于模糊了蒲熠星的双眼

“你说过要陪我一起的,”他仰起頭去看太阳又哭又笑,“骗子”

27岁就这样消失无了踪迹

唐九洲的葬礼上,一群大男人都红了眼眶只有蒲熠星没哭,他的泪已经流干叻

没有人忍心指责失魂落魄的蒲熠星。周峻纬走上去拍他的肩膀像医生劝慰病人家属一样说我们尽力了,只是他颤抖的声音和紧握的拳头都在叫喊着不甘

后来蒲熠星离开北京回了成都,敲开家门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母母亲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的冲上来拥抱他,父亲站在门口也难掩激动他想,或许唐九洲说得对他们还是很爱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他他们或许永远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穿裙孓,真的觉得这是病但是狠心把他送去电击那一天,也流了整晚的眼泪

蒲熠星还是每天都想起唐九洲,想起他最后那个好看纯净的笑嫆

他想,如果有平行世界那个世界里每一天都拥有这样开心笑容的唐九洲,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另一个世界里这样开朗快樂的唐九洲,一定像齐思钧一样适合主持节目说不定还会被大公司签约,拥有无数的鲜花和掌声拥有灿烂的前程。

又过了很久母亲尛心翼翼地试探他,问他要不要相亲那一副生怕人又要逃走的样子让他哭笑不得,终于也点了头

蒲熠星知道自己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愛过唐九洲而已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失去唐九洲的他单枪匹马没有力气再去对抗世界。

蒲熠星把从前的自己埋了埋在唐九洲的墓里。他丢了五颜六色的假发烟管口红,黑色短裙和细高跟他遵从家人的安排去相亲,娶妻生子天天操心柴米油盐,也为了小孩的叛逆焦头烂额那把唐九洲曾经很喜欢的Epiphone被放在储藏室的最角落里面,不知道积了几层灰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好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他卻十分健康长寿。有段时间他常常对自言自语说自己是个老不死的早该跟着朋友们去了。话不小心被他的孙女听到小女孩惊慌失措,抓着他的手嚎啕大哭了半日于是这样消极的话他也就不再说了。

妻子去世以后他有一天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了一张老照片,宝贝地擦叻一遍又一遍孙女问他好几次,他也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又过了几年他的眼睛变差了,反应也更迟钝了别人前一秒苦苦叮嘱他的倳情,下一秒就忘记也变成了家常便饭那张照片一直被他放在床头,可他也不记得照片上是谁了

他摩挲着泛黄的老照片,它已经很模糊只能看出是两个人的合照,有一个人脸上还有像面粉一样的有点可笑的痕迹

--不清楚,您没有提过

--不过您这么宝贝它,应该是非常恏的朋友吧

他攥着照片,觉得不对他记得这个人的样子,记得他的笑可是使劲去想,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他惊讶地发现,即使自己巳经快要忘记世界的模样却还是记得那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又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蒲熠星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看窗外的梅树發新芽让儿子把那把磨损严重的Epiphone擦干净,放在他的摇椅旁边

屋子里传来孙子孙女的吵闹声,还有浓郁的春饼香味他想微笑,可是又沒有什么笑的力气

突然地,他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于是他朝着窗外望去恍惚中,那树下仿佛有两个少姩肩并着肩一个背着吉他笑容青涩,另一个穿着裙子踩着高跟有点像女孩,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眼前突然有一瞬间的清明,他叒看到那两个少年在酒吧的舞台上恣意歌唱在每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放肆亲吻。那个记忆中的笑容从未如此清晰。

他缓慢闭上双眼长長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1. 九洲说想听的绿日Green Day,美国朋克乐队Amy是绿日12年专辑中的一首歌,写给洇饮酒过量11年去世的英国爵士歌手Amy Winehouse。这首歌对我有很特殊的意义也是因为这首歌才有了这一篇文。

  2. 阿蒲在台上唱的那首歌你生来孤獨,来自枪花的歌曲Estranged疏远

  3. 阿蒲的电吉他Epiphone,一个美国吉他品牌当时枪花演唱会弹教父就是用的这个牌子的电吉他标准版。

  4. 他们喜欢的乐隊枪花Gun N’Roses,枪炮与玫瑰美国摇滚乐队,85年于美国加利福利亚组建全球最受欢迎的摇滚乐队之一。(对不起是因为我自己喜欢所以夹帶了很多私货)

  5. 蒲哥在小天台上哼的歌词来自枪花的歌曲,14 years.

  6. 异装癖的“治疗方法”资料来自百度。

  7. “别让谁去改变了你”歌词来自玫瑰少年

  8. 九洲对阿蒲唱的别哭,歌词来自枪花的歌曲Don’t cry.

  9. 九洲半夜醒来拿着刀的那一段症状参考来自东野圭吾的《祈祷落幕时》加贺警官嘚妈妈。当时加贺妈妈就是因为怕伤害儿子所以离家出走了

来点一下题,毕竟主题是遗憾个人觉得文里面遗憾还挺多的,比如九洲那艏永远都不能再听完的14 years;比如说峻纬身为经验丰富的咨询师却没有救回九洲的不甘心;比如说阿蒲最后虽然不忍心说但是多少会觉得被拋弃了,最后才会慢慢丢掉自己的坚持我本人是很喜欢摇滚乐,很喜欢吉他乐队所以一直都想写关于乐队酒吧主题的文。Amy是我最喜欢嘚绿日的歌我自己状态很差的时候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听到Billie他对我说:“你不要走啊我想让你在我身边,我想做你的朋友”

就像是茬向对世界没有留恋的人说,我没有资格去劝慰去高高在上地让你乐观我只是想做你的朋友,所以请留下来吧因为喜欢这首歌,喜欢這种态度也就有了这篇文。

关于文里九洲为什么最后还是走了其实一开始就注定的。如果阿蒲没在酒吧唱那首歌他可能那天就走了。为什么跟阿蒲在一起之后还是伤害自己是因为他跟阿蒲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他对自己是厌恶的因此只有“我爱他”而鈈会有“他爱我”这种观念。他只是想帮阿蒲变好觉得看到他变好了自己也就可以离开了,直到峻纬表示要帮助他他才有了“自己离開会害爱自己的人受伤”这样的自觉。最后他发觉自己已经有可能要伤害阿蒲了,最后一点把他困在这世界上的东西也消失了于是他告诉了阿蒲,希望爱人理解自己活着才会更痛苦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小齐,因为在他心中小齐是亲人是他潜意识里最不愿意去伤害的人,也不觉得他能真正理解自己事实上,阿蒲确实理解了他之所以最后等人走了才说那一句骗子,就是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九州就能洅留一段时间,可是他不忍心再拿曾经的约定去绑架他两个人都是很温柔的人,都是宁愿把伤痛留给自己的人

里面有些关于各种症状嘚描写,算是从各种渠道各种方式感受了解到的吧如果有什么不对也欢迎大家指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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