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侠盗飞车怎么做任务务,请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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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洲大陆,世乐忘川郡七月,夜,大雨滂沱,暴雷霹雳,震耳欲聋。
在琳琅镇的隆兴赌坊里,嘈杂的吵闹声淹没了宝官吆喝下注的声音,疯狂的赌徒正围着一张巨大的桌子,把自己手里的筹码落雨一般丢上去,呼卢喝雉之声不绝于耳。
赌客多半是中年的汉子,因此赌场里面的气味也就绝不好闻,汗臭夹杂烟雾,粗制的劣酒气息也弥漫其中,不是习惯了里面气氛的人,只怕一进门就会被倒熏出去,但是在一群袒胸露怀的汉子里面,却赫然夹杂有一个绯衣少女,她的脸面上,罕见地围了奇怪的面纱。
“喂!”那女孩子和所有的赌客一样疯狂,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攥着一块玉佩:“我押这个,押大!”
“杂色玉佩一块抵三十两押大!”宝官熟练地唱道。女孩子猛然抽回手来叫道:“胡说胡说!这块玉佩上次押到当铺里还典了五十两银子,怎么在你这里就值这么点儿?”
“得啦,看看这玉佩货色!这是最不值钱的菜玉,要不是刀工还凑合,就连五两银子都不值!我看是那当铺朝奉瞎眼了吧!”宝官伶牙俐齿地反驳道:“何况你这块玉佩押到当铺和我这赌坊也至少十八次了吧,你自己不知道值几个铜钱?”
“哼!”女孩子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我上次去裕丰当赎东西的时候钱朝奉推托了老半天,说东西丢了,宁可赔我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也不肯还我玉佩,还是我硬抢回来的,钱朝奉还会瞎眼?——这东西什么价钱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满嘴里跑舌头!押不押?”
“好,就给你加几个钱,押四十两!”
“四十两?”女孩子跳起来:“信不信我砸了你摊子?”
“好好好——”宝官无计可施:“五十两押大,多一分都没有!”
青花盅子在桌面上摇晃几下,定在那里,女孩子双眼盯着桌面,只一叠连声叫道:“大!大!开大!”
宝官揭起盅子,满桌的赌徒刹那间哗然一片。三粒骰子分别是三,二,二,七点小!看着宝官在台面上拨钱,女孩子不顾一切地跳起来,一把抢了玉佩就往出跑。宝官的手也被她抓了两道口子,大声叫道:“抓住她!抓住那个红衣服的丫头!”一面自己冲了过来。
赌坊的打手有配合地拦住了大门,女孩子冲到门口又被逼回来,情急之下抓住一个赌客向宝官推去,同时飞起一脚踹破了雕花窗,人就像一只火狸一样灵巧地向窗外钻去。宝官被赌客撞倒在地跌了个得七荤八素,但是几个打手已经抓住了女孩子的衣服,女孩子被从破裂的窗口硬生生扯了回来,一面叫着“别揪我的袖子”,一面已经又踢起一脚来命中了某个打手的下巴,同时推倒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的银钱骰子稀里哗啦地跌落一地,铜钱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叮叮当当跳着。地面上赌客们发一声喊,纷纷俯身去抢拾,转眼间整个大厅乱成了一锅粥,其中还夹杂着那个女孩子的尖叫声:“放开我,你们——喂!干吗动我的鞋子!”她已经被两个打手夹在了中间,一个扣着她的肩膀一个抓着她的腿,一只鞋子跌落在地,露出纤细笔挺的足弓来。
“请问……“忽然间,门口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刹那姑娘在这里么?”
那声音不甚响亮,似乎没有多少人听见,然而被钳制的女孩子却“咦”了一声,紧接着就又胡乱挣扎起来:“放开我!”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刹那姑娘?”问话的人得不到回应,索性步入了大厅。面容英秀,袍袖雪白,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应该呆在赌坊里的,倒像个什么贵胄后裔的样子。女孩子第一个大叫起来:“喂,披白皮的那个你谁啊?”
“我是来找人的,请问姑娘知不知道一位——”
“一位个屁,我就是刹那!”女孩子很没风度地单脚在地面上跳着:“如果你不是我的债主的话就赶紧让他们把我放下来!”
“你你你你就是刹那?”青年显然吓了一大跳。刹那凭单脚已经跳不动了:“要我怎么证明啊?你想看星冥杖也得等我把两只脚都搁在地面上吧!”
“那么麻烦两位大哥把刹那姑娘放开。”青年很有礼貌地对打手道。两个打手对视一眼,宝官这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前嚷道:“客官,赌坊有赌坊的规矩,你要是带走欠债的客人也应该先把赌债还清才是,这位姑娘一共欠了场子里一百两。”
“放屁!”刹那大叫起来:“五十两!”
然而青年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珠子。珠子不是很大,只有小指肚大小,样子也不怎么起眼。但是宝官却仿佛惊呆了。外面的风忽然间扇熄了烛火,于是在隆隆的雷霆和瓢泼的雨声里众人都看见珍珠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芒,周围尺许范围尽皆被珠光照亮,而青年的眼睛在众人的惊愕中显得冷静异常,他弹指将珠子抛给了宝官。
“真正的夜明珠,是小了些,只有一尺光,但是也足以卖到百两黄金——我可以把这位姑娘带走了吧?”
“可以可以!”宝官回过神来大喜过望,冲上来恨不得为青年跪下擦鞋:“客官大名,您从此是隆兴坊的座上宾了,随时都可以过来。”
“夏久川。”
人群中哗然大噪。
世乐忘川郡整个儿都是世乐国主赏给功臣夏氏的,“夏”是国中的贵族姓氏,从三百年前开国算起夏家为本朝打下了天下,夏家的男子就代代与贵族女子通婚,具有无可比拟的高贵血统。
夏家的血统纯正与否,不需要别的证明,只要看那人的眼睛是否是深深的墨蓝色——只有贵族之间的长久通婚才可能出现这样颜色的眼睛。没有了暗黄灯光的干扰,夏久川负手站在月光下,眼睛如同夜色笼罩的大海。“刹那姑娘,希望你能与我合作一件事情。可否到你的住所去谈?我还有一位同伴在那里等着了。”
刹那愣怔了片刻:“合作?”
“合作的酬劳,姑娘绝不会失望的。”夏久川直视着刹那的眼睛,那是罕见的酒红色灼灼眼眸。“我只是想求一样只有凭‘阴阳瞳’才能取到的东西。”
“停!”刹那叫起来:“别在这里提什么阴阳……有话外面说。”
“姑娘先请。”
刹那仔细地把玉佩收进怀中,提步要走,一脚踏上冰冷的地面,立刻如同踩在刀刃上一样跳了起来,她凶巴巴地瞪着一个打手:“还我的鞋!”
桃红色的绣花鞋子被抛在肮脏的地面上,刹那恼火地盯着对方:“要死了!你当本姑娘是输不起的破落户啊?我马上就要有钱了!等本姑娘挣了大把银子回来琳琅镇把你这个破赌坊买下来,把所有伙计都辞退只留你一个去扫厕所!本姑娘说到做到你还别不信!”她翘足尖勾起鞋子趿拉起来向外走,夏久川跟在后面。走到赌坊大门口刹那忽然一抬脚,鞋子从夏久川头顶上飞过去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打手的面门。夏久川还没回过神来,刹那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快跑啊你个白痴!”
夏久川莫名其妙跌跌撞撞地被刹那扯着衣袖奔跑在琳琅镇的道路上。镇子不大,道路便细窄得很,刹那的家偏又曲里拐弯绕来绕去,怎么也穿过了三两个泥沼一大片沙地四五个水塘。终于在家附近停下来的时候,刹那把一只赤裸的脚浸泡在小水塘里涤洗,抓着夏久川单脚站立,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夏久川啼笑皆非:“‘阴阳瞳’的唯一传人,眼力可以洞穿迷雾暗夜的刹那姑娘,居然是穷困潦倒连鞋子都丢掉了的么?”
“能不能看到鬼和我有没有钱之间有什么关系?”刹那白他一眼:“你找我到底……”
“姑娘冰雪聪明,当不至于猜不到吧?”
“是不是要对付烟水崖境内悬崖上的青螭?”刹那冷冷笑起来:“不错,上了千年的青螭是隐形的……没有阴阳眼的话从悬崖上摔下去是你最好看的死法。可是我能看见青螭又怎么样,你在它面前总还是个瞎子。”
“只要有姑娘在旁边指点,在下还是有信心对付它的。”
“口气倒大!”刹那轻蔑地嘁了一声:“别指望为了几个钱我给你把命搭上,悬崖的青螭就是派一个护卫队来都未必能对付得了。就算我只在旁边躲着告诉你方位,那青螭也说不定吞了你以后再过来把我踩扁了。”
夏久川从怀里掏摸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来:“我还准备了这个。”
“啊!”刹那在看到那条不起眼的银链子的第一眼时候就惊呼起来:“濯银缚龙索——你真是能耐啊,这样传说中的东西都能找得来,得了,等咱俩爬上悬崖,我告诉你一声‘在左边’,你就把这个望左边一撒,只要套中了青螭我们就可以散步一样地走过去把被捆住的那东西拖开,然后取上它守护的那朵‘玄芝’走人——”她忽然皱一皱眉头:“‘玄芝’,也真是好东西啊,简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世间奇药,可你一个身体健壮的人费这么大风险取来干嘛?”
“我也有自己要医治的人。”夏久川的口气淡淡的。“刹那姑娘,我的条件就是要求你与我从忘川郡琳琅镇开始出发,穿过紫塞郡进入烟水崖,从悬崖上拿到由青螭守护着的玄芝。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先付一份订金,事成之后更有其他酬劳重谢。”
刹那眉毛一挑:“哦?是什么订金和酬劳?”
“我知道姑娘必不会被俗物所惑。订金很简单,就是我手里的这根濯银链子——不过当然和青螭战斗的时候你需要把它先交与我使用,至于事情完结后的酬劳,那条被降伏杀死的螭龙龙皮,龙筋,龙血,龙骨,角牙鳞片等等全部由你处置,另外有万两黄金,各种名贵宝石晶玉夜明珠等三百件交付。”
刹那倒抽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惊呆了。“果然不愧是夏家。”
“万两黄金是我当下能够挪凑动用的最多款项,如果刹那姑娘不急着要,给我几个月的宽限时间,这个数字还可以再加二成。”
“如果我不干呢?”刹那忽然间反口诘问道。而夏久川居然毫无犹豫:“那么我就一个人上悬崖!”
“答得好快。”刹那脱口赞道:“好,单凭你这句话,活儿我接了。”
夏久川淡淡地笑,伸手指着刹那家门口:“姑娘应承得也不慢——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随时——只要等我换上鞋子我们就可以走!”
“那好。”夏久川点头道:“我这里还有一位同伴。她是要和我们一起走的。”
刹那愣了一下就向门口单脚跳过去,夏久川随后跟上,一边扬声唤道:“荏苒!”
柔弱的白衣少女站在一地暴雨后的泥水里,身上的织物湿了个透,人垂着头,似乎在寒冷的气温里瑟瑟发抖。夏久川两步跨上前去,扯下自己的外裳披裹在她的肩上:“怎么也不到屋檐下面避一避?”语气听上去像是责怪,其中的关切却清晰分明。
“我——我不知道这里有屋檐,你叫我在这里等你,我怕我走开了你找不到我。”白衣少女怯怯地回答道:“哥哥,你的事情办完了么?”
“她是你妹妹啊?”刹那忽然从旁边跳过来:“长得和你可是一点都——”
“刹那姑娘。”夏久川伸手覆上白衣少女的额头:“还是进你家里谈好么?荏苒可能有点受凉。”
言语被打断,刹那不满地瞪了两人一眼,一面摸索屋门钥匙,掏了半天没有找到,索性一脚对门踹过去,结结实实命中木门,却忘记了自己本是没穿鞋子的,疼得弯下腰去单脚蹦着,眼泪都出来了。夏久川哑然失笑,伸手将那铜制的门锁略微提将起来,似乎没怎么用力,半截提梁已经从中齐齐断裂。刹那看他的目光里带上了惊异,抢先蹦进门去,找了火石卡卡敲几下,屋子里便飘荡起一焰温暖的颜色来。夏久川扶着荏苒坐在一张椅子上,荏苒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突然道:“是豆油。”
夏久川向灯盏里瞧了一眼,点头同意她的说法。但刹那却不快起来,冷笑道:“不错,小户人家,原是用不起清油的。”
忘川郡是富裕大郡,其时官宦人家用上等清油点灯,只有平民才使用粗劣豆油,夏久川明白刹那生气的缘由,摇头笑道:“刹那姑娘,我妹妹不是那个意思的,你误会了。”刹那还口道:“阴阳瞳传人在夜间视物如昼,向来没有点灯的必要,你道是我出不起油钱?
“这位……这位姐姐对不起,我不是……”荏苒磕绊地解释着。刹那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边:“夏久川,这么娇滴滴的病美人儿你也要带她上悬崖,就不怕她被青螭活撕了?”
听刹那说得可怖,荏苒本能地惊呼了一声,抓住了夏久川的手。“哥哥,我怕。”夏久川轻轻拍打她的肩膀:“不怕不怕,你不用上去,只要在山下等着我们就行了。”
“原来她不上去,那干吗带着她走这么远,不是累赘么?”刹那言语间毫不客气,夏久川叹了口气:“我要医治的就是荏苒,我不带着她她是没法子照顾自己的。”
“咦?”刹那愕然道:“你是风陵夏家的公子,你妹妹自然是夏家的娇贵小郡主,前呼后拥,锦衣玉食,怎会没有人照顾?难不成——”她跳到夏久川身边,俯在他耳侧用最低的声音道:“你这妹妹是不是来路不正?拐来的还是捡来的?”
本以为根本不会被听见,然而荏苒却抬起头来,平静地回答道:“都不是,我是私生的。”
刹那吓了一大跳,惊异地看着荏苒,都忘记直起腰来,好半天才赞道:“好耳力。”她呼出的气息吹动了面纱,在夏久川的脸上拂过,夏久川急于扭转二人的尴尬气氛,转移话题道:“刹那姑娘,我们是同伴了,不用那么戒备了吧。可否把面纱取下来方便说话?”
“不!”刹那想都没想,脱口叫道。反应之激烈把荏苒和夏久川都吓了一大跳。“为什么?”
“你妹妹有副漂亮脸蛋儿,我可是个丑八怪。”刹那上下打量着荏苒,不无嫉妒地道:“一个美貌女子看到比自己丑陋的人总是很得意,而我这样长得丑的女子天生就只有自卑的份儿。彼此看不见,谁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大家就太平了。”
夏久川转过头来看着弱不胜衣的荏苒。“荏苒绝不会这样,因为她天生就什么都看不到。”
“哈,原来你妹妹是个瞎子。”刹那恍然大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语气中的轻视。“不过别人可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来谁美谁难看。我凭什么给你的漂亮瞎子妹妹当陪衬?”她声音充满挑衅,夏久川终于忍不住:“刹那姑娘,你可以不摘面纱,但是请你不要再损及荏苒,否则我们各走各路!”
“这么快就翻悔?按规矩翻悔是不能取回订金的,把那条银链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你——”夏久川恨恨地瞪着她,刹那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两人眈眈相视时,荏苒怯怯地扯了扯夏久川的衣袖,低声道:“哥哥,别吵架……”
夏久川沉默了片刻,回手揽着她的肩膀道:“好,大家开开心心的。”一面望向刹那,那一刻他的眼光中居然有恳求的味道,疲倦而抑郁。刹那不知道怎么的心底忽然有个地方柔软下来,她无声地向夏久川做了一个口型。“抱歉。”
夏久川微微点头,神色不知是欣慰还是放心。然而刹那却忽然间大叫起来:“我是说,抱——歉——!”
“叫这么大声干嘛!”夏久川被她一惊一乍折腾够了,忍不住也大叫起来:“你当这里还有聋子啊?”
刹那跳了起来,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一手叉腰,站在当地冲着夏久川和荏苒大声说:“我,整个祖洲大陆唯一的‘阴阳瞳’传人,忘川郡琳琅镇的刹那,作为巫女之杖‘星冥杖’第十三代的持有者——就算我要说抱歉也会让那个人亲耳听见,决不会因为她有什么病症而让别人误以为我没有当面道歉的胆量!夏荏苒,对不起!”
“哥哥,”荏苒实在是被她吓怕了,可怜兮兮地问:“我该怎么办?”
夏久川哭笑不得:“有人向你道歉,你只要——”
“啊,我明白了……没关系!刹那姐姐,没有关系的!”荏苒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一面又转过头去问夏久川:“可是,‘阴阳瞳’,‘星冥杖’,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呀?”
“刹那姑娘的身上流淌着本族世代传承的巫女之血,她是我们这片大陆上唯一的‘阴阳瞳’继承者,也就是说,她可以看到各种鬼魅,魂灵,以及隐形的事物。至于星冥杖,那是她们族能够证明巫女身份的唯一器物。”夏久川耐心地解释道。荏苒的脸上显现出半是明了半是迷惘的神色:“那样说来,刹那姐姐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人啊,可是今天我们在镇子里打听她的时候,为什么……她会住着一所最破烂的屋子,而且人还在赌场里呢?”
“咳咳,这个。”刹那的脸忽然有些发红,声音也带了许多尴尬:“因为我娘——就是海烟,上一代的巫女——她生前做的好事太多,简直把忘川郡所有的恶灵都平服了,琳琅镇周围更加连个鬼影都看不见,所以我压根就没有生意上门,如果不去赌博,恐怕连吃饭的钱都赢不回来了。只可惜,”她耸耸肩膀:“对于赌术,好像我还没有太精通。”
夏久川想到她今夜在赌坊里面的狼狈情状,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面向她的脚上看去,依然是笔挺的足弓,因为在水里涤洗的原因,挽起了裤脚,露出一段脚腕来——刹那实在惫懒,在自己的屋子里耽搁了这许多时间,依然没有穿鞋。刹那仿佛觉得自己的短处被他的眼光捕捉到了,从凳子上跳起来赤脚冲到卧室去,好一会儿才转了出来。
她转出来的时候,夏久川张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在喉咙间发出了低低的一声惊叹来。
刹那倚着门框站在那里,头发却用银色的带子束住了,一身绯色的衣裳虽然没有换,但是腰间新系了银色宽腰带,裤脚掖在及膝的靴里,完全不再是方才不修边幅的模样,分外干练明快。她右手里握着一根什么杖,看上去平淡不起眼,与木棍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地方,杖头上镶嵌的一颗辉月石正散发出淡淡的莹白光芒来,照亮了她的眼睛,令她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魅惑的美丽。从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来看,几乎任何人都可以立刻断定,刹那虽然没有掀起面纱来,但是亦必然是一个绝色的少女,根本不会比荏苒差。夏久川迟滞了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这就是星冥杖?”
“嗯哈,你也识货。”刹那兴致勃勃地向二人道:“怎样,我收拾好了,动身么?”
“动身?——半夜?”
“我早说过了,我换了鞋就能走。”刹那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膀。“何况我们三个人里有两个人是白天黑夜都没有分别的。”
旅程当然是第二天早上才开始的,在走之前,刹那一晚上兴奋得无法入睡,次日清晨还特意去买了一挂鞭炮来,在隆兴赌坊的门口尽情燃放了一番,直到老板带打手提着棍子追出来才告罢休。当夏久川和荏苒都忍不住好奇而询问原因的时候,刹那兴高采烈地回答:“总算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尤其是要离开这个晦气赌坊,放一挂鞭炮或许会转运。”
夏久川忍不住笑:“你居然还管这个所谓的‘连鬼影都没一只’的镇子叫鬼地方,还说它分外晦气。”刹那立时反口驳道:“你要是二十年都呆在这里而且赌博向来是输多赢少,你也会觉得它晦气!”
夏久川出银买了一辆舒适的马车,附带两匹健马,车子里装载了一些旅途必须的东西,便驶出了琳琅镇。一途中刹那极其兴奋,几乎是在不断大呼小叫,在当夜扎营之前,黄昏的时候,马车从一座小山下穿行而过,山虽然不高,但是岩石陡峭,而且山下的道路相当险峻,夏久川在车辕上看了看地形,禁不住回头来问:“这山上会不会有山贼盗寇?”
“会!一定会!”刹那兴高采烈地回答道:“你不看各种故事么?俊男美女出行,必然会发生很多波折……”
“喂喂,刹那姑娘,脑子清醒一点好不好?我们现在可不是在游山玩水!现在天马上就要黑了,冒出一大群马匪来可不是玩的!”
“咱们打赌!”刹那大叫起来:“这山里绝对有古怪!”
“其实我觉得……”荏苒轻声说,可是她的话完全被刹那的跳脚大叫和夏久川的不耐反驳淹没了。她又停了一会儿,忍不住鼓起勇气,略微提高声音道:“我觉得不会有什么……”
荏苒只说到“什么”,还没有机会再说到底是什么“什么”,就听见刹那和夏久川同时低声“啊”了一声,似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紧接着夏久川已经抬手扬鞭,在拉车的健马身上毫不客气地抽了两鞭,马嘶声中,马车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起来。刹那和夏久川各自抓住了一边车厢的握手处,只有荏苒目不见物,被晃动的车身颠了个七荤八素。夏久川另一只手还握着鞭子驱役马匹,无法分心,只向刹那做了个手势,刹那不满地咕噜一声,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来,把荏苒按在座位上。荏苒好容易平定下来身子,急切问道:“怎么了?”
刹那的声音像是苦笑:“还能怎么?我赌赢了——外面天黑了,大约有七八十人在靠近我们的马车,前面有人去拦路,后面还有包抄,啧啧,今天死定了。”她说得严重,荏苒顿时花容失色:“那怎么办?”
“看你哥哥了,我一点功夫都不会。”刹那咕噜道:“要么他把车子赶紧驶出这个见鬼的山,要么他一个人去打败那一大群山贼。”
然而接下来“把车子驶出这个见鬼的山”显然是做不到了。因为就在刹那说完话的同时,飕飕两声风响,两支羽箭从山腰射了下来,正好命中拉车的健马头颈,双马倒毙之后车子自然倾覆,夏久川因为始终坐在车外,没有被车厢扣在里面,从车辕上跳下来扑到倒扣的车厢窗口,大声叫:“荏苒!荏苒!”叫了两声,却听见刹那在里面怒道:“你以为只有你妹妹一个人在里面么?”夏久川恼火她现在还计较这些,也不说什么别的,只喝道:“你们让开窗口!”接着掣出佩剑,当头劈斩下去。
剑光如同水幕,斩裂了半扇车厢,大块的沉重木板轰然塌开,夏久川收剑后退,他的背后已经有许多山贼围了上来,同时刹那抱着荏苒从余下的半边车厢里面钻出来,一边叫道:“你差点砍到你妹妹的手指,多亏我……”
夏久川没空和她啰唣,只反过身来面对许多山贼,寻找着类似头目的人物。以他一人之力,就算剑术通神,也绝对没有可能在保护刹那荏苒的同时再击败几十人全身而退,所以希望能够借机挟持头目,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当他的目光看到一个手持狼牙棒的大汉的同时,刹那也叫了起来,声音不像惊恐,倒仿佛掺杂着许多喜悦的成分在里面,夏久川忍不住看向她。刹那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松开荏苒的手直跳到那大汉面前,一手直指着他:“你……啊,这里是老鸦山,你是秦寨主!”
大汉看起来十分茫然,向前踏了一步仔细打量:“小娃儿是谁?”他接过身边手下的一支火把,向刹那的脸上照去,一照之下,看到了刹那手握的星冥杖,一个愣怔以后就是大喜过望,扔掉了火把,伸手抓住刹那的手上下用力摇动:“原来是海烟姑娘!十多年不见面了,老鸦山的弟兄多承你的恩德——”
刹那挣脱了他退后一步,黯然摇头道:“我是海烟的女儿,我娘早不在啦。”
“什么?”那什么秦寨主显然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看我这脑子——十多年啦,原来你是当年跟海烟姑娘上过山来的那个七八岁小女孩儿,她的女儿,叫什么来着……怎么海烟姑娘现在竟然过世了么?”
“我娘早就没了。”刹那不胜伤感起来,低头道:“上次我跟她来过这里,我娘回去不久就病倒了……后来就抛下我一个人。”
“海烟姑娘当年来我们老鸦山,驱散了盘踞在这里的冤魂,从那以后我们半夜就不再听见鬼哭了,弟兄们也不敢在这里杀人,只是偶尔从过路客商身上弄点金银而已。”秦寨主叹道:“这么多年了,真是快。要不是弟兄们看见山下有你们的马车经过,就准备做一票生意,恐怕还撞不到你们,搞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他看看夏久川和荏苒,奇道:“怎么他们和你是一路的么?那都是朋友了,进山寨坐一坐,喝酒吃肉去!”
“不啦,我们急着赶路的。”刹那摇头道:“我们要到烟水崖。”
“啊,那真是好远,这里才只是风陵和长阳交界的地方。你们的车坏了,马也死了,这样,我这里虽然没有马车,不过快马有的是,叫人给你们牵来吧。”秦寨主豪爽地一挥手:“弄几匹好马!”
身边已经有人牵来了骏马,刹那拉住了缰绳嫣然一笑:“多谢秦叔叔。”
“和你娘一样天天东奔西跑帮人解决麻烦,咳,海烟姑娘帮我们驱逐了老鸦山的冤魂,我们说要谢她,她可连一个铜板都不肯要……”秦寨主喃喃自语道。但是刹那的脸却陡然红了起来,她仓皇扬一扬手:“我们要走了!”
“南去十里就是城镇,不送了!”
刹那已经跳上了马,回手作了一揖。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秦寨主忽然想起什么,大叫道:“喂,小丫头,我忘掉你的名字了!”
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刹那!”
“什么‘差了’?”秦寨主抓抓头,自言自语:“海烟姑娘的女儿,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古道西风,夏久川与荏苒同骑了一匹马,擅长马术的刹那坐在另一匹马上,漫不经心地控制着前进方向。
“原来你连山贼都认识。”在翻飞的马蹄声中,夏久川忍不住心有余悸地笑道:“巫女刹那,神通广大。”
“也说不上我认识,是我娘认识。”刹那摇头道:“那个什么寨主当年来老鸦山上讨生活,可是这山以前是个古战场,冤魂丛生,半夜有鬼哭声,还有兵刃交击声和呐喊声,就和战场上发出来的生活一模一样,他们吓怕了,辗转找到我娘求她来解决,我娘就去和冤魂怨灵对话,劝说那些怨气太重的军人灵魂去投胎转世,不要在这里当战死的尸鬼,后来这里就平静了,我娘带着我去吓唬那个寨主,在这里只可取财不可杀人,否则厉鬼还会出现,那秦寨主当真吓个半死呢。”
“原来海烟巫女如此神通。”夏久川回头望着背后隐没在黑暗里的老鸦山轮廓,对荏苒感叹道:“不过她女儿显然不如乃母。”
“去死!”刹那猛然抬手,一鞭子重重向夏久川的肩膀抽去:“不许你这样说我娘!你知不知道历代巫女都是越神通死得越快!”
“为什么?”荏苒震惊地问。
“没有为什么!越神通的巫女和阴间的东西打交道就越多,就被邪气阴气伤害得越严重,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够善终!我娘过世的时候只有三十出头啊!”刹那失态地冲荏苒喊起来:“没有爹娘是什么滋味?你也算半个郡主,至少以后衣食不愁,可是没有人会像照顾你那样照顾我,永远都不会有!”她忽然用力打马,那马儿受了惊,向前方的道路驰驱而去,刹那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只是略微一带缰,那马已经从前面的山路拐过弯去了。夏久川大惊失色,一面揽住怀中的荏苒,一面给自己的坐骑也加了一鞭。然而两人共骑终究影响了速度,转过山脚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刹那的踪迹了。
“哥哥。”急骤的马蹄声中,荏苒的声音很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的错。”夏久川安慰道,一手控缰,另一手轻轻抚弄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纯黑色光亮柔顺的头发,苍白脸颊与看不见景物的墨蓝瞳孔,荏苒天生是柔弱的女孩子,是需要别人关心呵护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是他历尽艰辛,从忘川郡偌大领域里找回来的唯一妹妹。
私生妹妹。
荏苒的存在,在父亲夏淳风逝世之前,始终是个秘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的。父亲是二十年前人所共知的风流郡王,相貌英俊,家世高贵,连世乐主君都曾笑言,“淳风出游,观者如堵”。但是这么一个妻妾成群却依然处处留情的夏淳风居然只育有一子,如果不是天生的墨蓝瞳孔,他夏久川或许还会被疑为外来的野种。
就是这个风流的,毁誉参半的父亲,居然在临终前将他独自召到密室。讲述一件自己年轻的风流韵事。那韵事的后果,是夏家曾经在许多年前,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夏家的血统,是不容平民玷污的。所以他的要务,就是在父亲丧事之后找回这个同样具有墨蓝瞳孔的女孩,避免她遭受来自外面世界的侮辱和伤害。
“久川,你是有妹子的。”
为了这一句话,他奔波两年,访尽风陵东部无数村落城镇。在几乎绝望的时候,上天赐恩,让他终于找回了她。——凭着一双绝无仅有的墨蓝瞳孔。
可是他亲爱的,唯一的妹妹夏荏苒,居然不能视物,天生失明!
他必须,必须找到玄芝。烟水崖内由圣兽青螭守护着的奇异花朵,必然可以帮助妹妹重现光明。
“呵!”沉浸在回忆里的夏久川忽然惊叹了一声。“我们到紫塞郡了!伶仃水!”
伶仃水是一条曲折蜿蜒的河水,水流极细,所以得名,但是这条水道却曾经成为祖洲大陆与前朝天和国著名的战场,传说这里曾经是一条宽阔湍急的河流,世乐开国时与前朝天和敌军在河面上展开过极为惨烈的水战,由于天和水军强大,世乐军屡屡败北。后来夏家的那位开国功臣献了一策,在上游强行决堤,同时用大量火药炸毁原河道,彻底改变此处地貌。两下凑合,上游溃堤后,下游流水量即大为减少,同时火药强行攻破河道,将地下炸开极深地裂,河水迅速渗入地下,原先的宽广河面居然在一夜间滴水不存,世乐铁骑兵直接踏过干枯河道,全线攻入紫塞郡,使天和军最后一郡迅速陷落,世乐军成为这片大陆新的统治者,夏家亦因一言建功而获封河道此岸忘川郡的广阔土地。
世乐建国之后,年深日长,河水重新从地下涌出,但因为当时动用大量火药,将地下炸出无数深缝,水位严重下降,涨水期尚有一线水面,枯水期索性便退成地下暗河,根本无法航行,所以得了个“伶仃水”的名字。这条水便是长阳,风陵二郡的分界,此时正当七月,河道有水,在夜色里闪现一湾亮亮的白,纤弱得如同女子的柳腰。
等等,那亮亮的白是……河灯?
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狭窄的河道里也会泛起一溜儿灯光的。岸边有人牵马披衣,立在水边,从背影看去,是好窈窕的身段。“刹那。”夏久川轻声唤道。
刹那蓦然回首,见他们追上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惊喜的样子。“你们好慢啊!”她大声嚷着,仿佛已经忘却了方才的芥蒂。“快一点!不然走到明年都到不了地头!”
夏久川策骑驰近,在刹那身边拉住了马缰。马儿嘘嘘喷着鼻息,在原地打了两个圈子。荏苒忽然侧头静听,过了半天忽然问:“怎么……有许多蜡烛么?我听到很杂的火花声音……”
“这里有人在放河灯。”夏久川轻声笑道:“一河都是呢。莲花灯,楼船灯……”
“今天又不是上元节,”荏苒奇道:“放河灯做什么?”
“今天是中元节。”刹那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压低声音,以一种近乎警告的口气说。“我们走,不要逗留。”
原来今天竟然是七月的中元节,亦即平素所称的“鬼节”。家家放河灯,放焰口,竟然连伶仃水如此细弱的一条水道都漂满了几百只亮皇皇的灯盏。夏久川抬眼望去,灯光漂流灿烂,上游下游,俱无尽头。“好,我们走。”
“哥哥哥哥!”忽然间,有个稚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买一盏灯,买盏河灯放了吧!中元节放了河灯,家人平安,亡亲喜乐!哥哥姐姐,买我一盏河灯吧!”
夏久川循声看去,见是一个瘦弱的八九岁小男孩儿,衣服破烂,面容污垢,正从不远的地方抱着一筐河灯跑过来,想必便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图卖河灯赚两个钱。那小男孩跑到近前,揪住了夏久川的马缰求告般摇晃着,伸手指着马背上的荏苒,声音稚嫩清脆:“哥哥心肠好,将来找个漂亮姐姐当嫂子!”
荏苒一张白嫩脸孔陡然红了起来,晕红通透。为了掩饰便转过头去,低声道:“便买他一盏,放了再走吧。”
夏久川闻言便向怀里伸手摸出一把散碎铜钱来,孩子正在筐里挑拣漂亮河灯,找出一个莲花的来,取火石咔咔点亮了要递给他,猛然间一道风声响起,重重抽打在孩子细瘦白嫩的手背上,一边的刹那提着马鞭寒着脸,厉声道:“不要买!”
孩子受了惊吓鞭打,哇哇大哭起来,夏久川恼火地盯着刹那,声音愤慨:“一盏灯怎么了,不过一个小孩子,你就狠心用马鞭子?”
“小孩子,哈,小孩子!”刹那冷笑起来:“比起这男孩儿来,夏公子你还算个婴儿呢!你倒问问他是哪年生人?”
男孩收了眼泪,用一种愤怒而恐惧的眼神盯着她。刹那扫一眼夏久川和荏苒,向孩子冷笑逼问道:“世乐元年?天和十九年?或者更早一点?你在这里多久了?总过百年了吧?”
“你说什么呀刹那姐姐!”荏苒终于忍不住道:“这是个小孩子声音,我听得出的,顶多八九岁!”
“是呵是呵——一百年前的八九岁!”刹那白了荏苒一眼,指着孩子毫不客气地说:“是以前打仗的时候被决堤洪水淹死的吧?别给我装得受了委屈似的——区区百年小妖,也敢在我面前嚣张?抽你一鞭子算好的!从速滚开,否则不饶!”
孩子看看刹那,又看看夏久川,忽然又大哭起来,比画着夏久川和荏苒哑哑做声,却说不出正常的一个字音。刹那眉头一皱:“你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孩子拼命点头,手指着夏久川,脸上显现出愤怒悲痛神色。刹那断然摇头道:“那决不成!你还是尽早转世去——”
孩子退后一步看看她,忽然猛朝夏久川的马扑过来。刹那怒道:“还胡乱纠缠!”横身拦在夏久川马前,掣出了星冥杖。她轻轻一转手腕,杖头的辉月石便挥舞成一个散发淡淡白光的圈子。孩子似乎极为畏惧那白光,跳开几步,又绕向夏久川去。刹那伸杖要拦,孩子却将一筐河灯尽数向三人抛来。刹那嘴唇一抿,斥道:“是你欺人太甚。”长杖猛然探出,直指孩子眉心。杖头的辉月石陡然间亮起了夺目的蓝白两色流光,照亮周围夜空,如同烟花盛开,又如同在水面上泼上了银亮亮的大片月光。
在这种光芒里,孩子的身体骤然虚化了,变得逐渐轻飘透明,仿佛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从虚空里向她的杖头涌去。刹那横持星冥杖,口中飞快地喃喃念诵着什么,俄顷,她将长杖挥了个圈子立在身前,空中跌落下两件孩童衣物,样式奇古,并非今朝衣饰,而那孩子的身体已经消失不见。星冥杖头的辉月石逐渐黯淡下去,恢复到最初的亮度。
夏久川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这是……什么?”
“是巫女的法术,用于收取各种恶毒妖物的魂灵精魄,并且将它们压制在星冥杖里,免得出来害人。”刹那平静地回答道,一面拉过了自己的马缰。
“那个……孩子,真是妖怪?”
“那种孩子叫做青灯行,又叫河童,是在河水里淹死的孩童魂魄转化成的妖物,通常会以其生前的面貌出现。”刹那侧过头,看着满眼的河灯。“他们所贩卖的河灯并不是真正的灯,只是一种吸引他人接近的诱饵。一旦有人上当,他们就会借在水边放灯的机会把买灯人溺死在河中,从而获得对方的魂魄并加以控制操纵。你看看这孩子的衣服……那是世乐开国时候惯见的平民装束。现在哪里还有人穿?刚才抽他一鞭子,他手上连个红印都没有,可见不是人了……”刹那幽幽地说着,夏久川略微抽了一口冷气,强自镇定道:“他刚才又和你说什么?”
刹那看看他,又看看荏苒惨白无血色的脸庞,忽地轻微一笑:“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说着牵起自己马缰翻身上鞍,双腿微夹,马儿小跑几步,哗啦啦淌过伶仃水去了,夏久川一呆,只得打马跟上去,细想刹那方才那一个笑容,竟似乎是含了些讥诮不屑的。
天将亮的时候,本预计能赶到紫塞郡的叶城,不料才找到了一个小市镇,一打听才知道,由于夜间行路道途不熟,兜了个圈子浪费时间,此处距离叶城尚有百里,是叶城的前站。然而夏久川一行已经人困马乏,只得随便在镇子上找了间客栈寄宿。那客栈也小得可怜,统共只两个房间,刹那推开“天一间”的门,手劲略大了些,登时头顶上罩下一蓬灰来迷了眼,连带衣裳落满沙尘。刹那大是不满,怒道:“这也算上房?这也值两吊铜钱一夜?”一面横了夏久川一眼:“你住这间!”说着便走到走廊另一端去推“天二间”的门。不想门扇合叶是锈蚀的,刹那吸取前次经验,头一推用劲小了没推开,恼火起来朝门扇就是重重一脚,整扇门顿时朝内倒下去,声势惊人,轰然大响,砸在里面地板上腾起了尺许高的灰土,跟着就听得里面悉悉簌簌一阵响动,有几只老鼠窜出来,墙面上游过两条壁虎,甚至还扑啦啦飞出一只小蝙蝠。刹那“啊”一声尖叫,声音大得刚逃出来的老鼠又转头窜回洞穴去。夏久川紧紧捂住耳朵,待余音散尽才道:“你这么叫下去连鬼都被你叫起来了!”
刹那无心与他争辩,缩到他背后,抖着声音道:“夏久川,我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这里……”
“这是唯一的客栈了。”夏久川皱眉道:“要么我们继续走一百里去叶城?可是已经折腾了一天一夜,只怕荏苒的身体又撑不住。”
“那也不要住在这破房子,这里实在……”
夏久川无奈,只得激她一激:“反正我们明天就起程,难道巫女刹那连这么一间小客栈都不敢住?那我和荏苒住在这里,你去另找民宅好了。”这一计果然有效,刹那看了看身边弱不禁风的荏苒,一跺脚道:“谁怕谁,住就住!”
夏久川微笑起来,拎行李往房间里走。刹那忽然一把揪住他大叫道:“还是我住天一间!”一面鼓足勇气一脚踹开门跳进去了,跟着就是里面尘土飞扬,原来是刹那从门背后找出一把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用过的扫帚胡乱在房间里挥舞,搞得烟尘弥漫,一面大叫着“耗子壁虎出去出去”云云,好容易才安静了。夏久川把荏苒扶进去,自去天二间打扫休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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