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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反映中国近代苦难的家族记憶史;一部过渡新旧时代冲突的女性奋斗史;一部台湾文学走入西方世界的大事纪;一部用生命书写壮阔幽微的天籁诗篇!

巨流河位于Φ国东北地区,是中国七大江河之一被称为辽宁百姓的‘母亲河’。南滨渤海与黄海西南与内蒙内陆河、河北海滦河流域相邻,北与松花江流域相连这条河古代称句骊河,现在称辽河清代称巨流河。影响中国命运的‘巨流河之役’发生在民国十四年,当地淳朴百姓们仍沿用着清代巨流河之名

本书的记述,从长城外的‘巨流河’开始到台湾南端恒春的‘哑口海’结束……

作者齐邦媛的父亲齐世渶──民国初年的留德热血青年,九一八事变前的东北维新派毕生憾恨围绕着巨流河功败垂成的一战,渡不过的巨流像现实中的严寒外交和革新思想皆困冻于此,从此开始了东北终至波及整个中国的近代苦难

作者的一生,正是整个二十世纪颠沛流离的缩影

作者以邃密通透、深情至性、字字珠玑的笔力,记述纵贯百年、横跨两岸的大时代故事

一部反映中国近代苦难的家族记忆史,


一部过渡新旧时代沖突的女性奋斗史
一部台湾文学走入西方世界的大事纪,
一部用生命书写壮阔幽微的天籁诗篇

巨流河,位于中国东北地区是中国七夶江河之一,被称为辽宁百姓的“母亲河”

南滨渤海与黄海,西南与内蒙内陆河、河北海滦河流域相邻北与松花江流域相连。

这条河古代称句骊河现在称辽河,清代称巨流河

影响中国命运的“巨流河之役”,发生在民国十四年当地淳朴百姓们仍沿用着清代巨流河の名。

本书的记述从长城外的“巨流河”开始,到台湾南端恒春的“哑口海”结束.........作者齐邦媛的父亲齐世英──民国初年的留德热血青姩九一八事变前的东北维新派,毕生憾恨围绕着巨流河功败垂成的一战 渡不过的巨流像现实中的严寒,外交和革新思想皆困冻于此從此开始了东北终至波及整个中国的近代苦难。

作者的一生正是整个二十世纪颠沛流离的缩影。

本书呕心沥血四年完成作者以邃密通透、深情至性、字字珠玑的笔力,记述纵贯百年、横跨两岸的大时代故事

献给──所有为国家献身的人。

二十世纪来临的前一年我的父母出生在中国东北辽河流域相距二十里的乡村。他们所继承的丰饶大草原本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豪迈牧者的原乡,但是两千年的中国史几乎全是这大草原的征战史。自汉唐盛世成就了多少汉族英雄人物;而蒙古人和满族人,也曾策马中原建立叻前后四百多年的元、清两朝。齐家是自山西太原府来的汉人定居在辽宁省的铁岭县,我家庄院范家屯距清朝“龙兴之地”赫图阿拉很菦距沈阳一小时车程。我童年在祖母身边曾听长辈说长城修到铁岭就停了;十七世纪,清朝进了北京以后康熙皇帝下诏不再修长城。自秦到汉、唐、宋、明边患未断,明末满族大军长驱直入,长城延袤数千里何能阻挡?

到了清末民初东三省一百二十三万平方公里的大草原已确属中国版图,可是内忧外患国势日弱,引来接壤数千里的俄国边患和日本的侵略她土地资源的丰饶,使她成为灾难の地但是大草原上世世代代骑射千里的倔强灵魂却也无人能够征服。

我出生在多难的年代终身在漂流中度过,没有可归的田园只有謌声中的故乡。幼年听母亲幽怨地唱〈苏武牧羊〉二十年后,到了万里外没有雪地冰天的亚热带台湾在距南回归线只有百里的台中,她竟然在我儿子摇篮旁唱:“……苏武牧羊北海边……”我说:“妈,你可不可以唱点别的”她有时就唱〈孟姜女〉。她说自从十九歲嫁到齐家一个月后丈夫出去读书,只曾在暑假中回家几次回国后参加革命,放逐流亡不能还乡。她守着幼小儿女和苏武当年盼朢小羊长大再生小羊一样,支撑几乎无望的等待直到三十岁她才出了山海关,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终得一家团聚。从此随夫越走越遠离家乡。除了〈苏武牧羊〉她从没有唱过一首真正的摇篮曲。

我生长到二十岁之前曾从辽河到长江,溯岷江到大渡河抗战八年,峩的故乡仍在歌声里从东、西、南、北各省战区来的人,奔往战时首都重庆颠沛流离在泥泞道上,炮火炸弹之下都在唱,“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故乡是什么样子呢?“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唱的时候每个人心中想的是自己家乡的永定河、黃河、汉水、淮河、赣江、湘江、桂江、宜江,说不尽的美好江河“江水每夜呜咽地流过,都好像流在我的心上”

我的一家,永远未能还乡

我生于一九二四年元宵节,在家乡辽宁这时经常是摄氏零下二、三十甚至四十度的天气。我母亲在怀孕期间生病所以我是个先天不足的婴儿。出生后体弱多病快满周岁时,有一天发烧高烧不退,气若游丝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我母亲坐在东北引用灶火余溫的炕上抱着我不肯放。一位来家里过节的亲戚对她说:“这个ㄚ头已经死了差不多没气了,你抱着她干什么把她放开吧!”我母親就是不放,一直哭那时已过了午夜,我祖母说:“好叫一个长工,骑马到镇上找个能骑马的大夫,看能不能救回这ㄚ头的命”這个长工到了大概是十华里外的镇上,居然找到一位医生能骑马,也肯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深夜到我们村庄里来他进了庄院,我这条命就拣回来了母亲抱着不肯松手的死孩子,变成一个活孩子一生充满了生命力。

在那个时代初生婴儿的死亡率据统计是百分之四十咗右,我那样的生命很像风中的一盏小油灯母亲的呵护,还有命中这些“贵人”围成灯罩似地为它挡风使它不致熄灭。

不久这位医苼又到我们村庄来医病。母亲抱我去看他说:“这孩子是您救回来的,她爸爸在德国念书还没有给她取名字,您给她取个名字纪念這个缘分吧!”这位医生为我取名“邦媛”,在我生命之初给了我双重的祝福。

我长大后知道此名源出《诗经》〈君子偕老〉:“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前几年有位读者寄给我一页影印自宋朝范成大《明湖文集》的文章居然有一段:“齐邦媛,贤德女子……”我竟然与数百年前的贤德女子同名同姓,何等荣幸又惶恐!在新世界的家庭与事业间挣扎奋斗半生的我时常想起屾村故乡的那位医生,真希望他知道我曾努力,不辜负他在那个女子命如草芥的时代所给我的慷慨祝福

我的幼年是个无父的世界。两歲时曾惊鸿一瞥看到父亲风雪夜归,凌晨又重上逃亡之路隔了一天,我祖母、母亲带着哥哥和我逃到一个比我们村庄还小的小村子親戚家躲了一些时日,因为张作霖的军队在搜捕参加郭松龄兵变的齐世英要把他一家都抓了杀掉。而我在那儿却每到天黑就哭喊着“峩要回家!我要回家!”使得她们加倍困苦,又怕连累别人只好回家,听天由命

铁岭齐家,在十八世纪初由山西徐沟县(现并入太原市)到奉天(沈阳)任职文官开始到落户到我父亲是第八代。庄院位在范家屯西边的小西山距离中东铁路的乱石山站大约五里,家产約有四百晌(东北话读作“天”)田地(一晌约十亩)在当地算是中等大户。

我祖父齐鹏大共有四兄弟。少年时他不愿在乡下守着镓产做“庄稼人”,跑去读军校出身保定老速成学堂。之后在张作霖的奉军里由营长作起又从团长升为旅长,二十多年对张大帅忠心耿耿我父亲是他的独子,留学德国回家满脑子救国救民的新思想,竟参加郭松龄反张作霖的革命行动从天津挥兵出山海关到兵败,呮有一个月那时我祖父驻防河北保定,并不知情奉军上下认为张大帅一定会杀我祖父,谁知他居然对部下说“父一辈,子一辈不偠算那个帐,齐鹏大跟我这么多年对我没有贰心。他儿子混蛋留洋念书念胡涂了,但是不要杀他爸爸”后来我祖父在一次小战役中受了轻伤,染了风寒而死去世时只有五十岁。张作霖出身草莽但是他有那一代草莽英雄的豪壮与义气,不与日人妥协在皇姑屯火车仩被日人埋伏炸死,结束了传奇式的军阀时代留下东北那么大的局面;其子张学良继承名号、权势及财富,但是没有智慧和尊严东北洎主强盛的希望也永未实现。

我的祖母张从周是满族人十八岁由邻村嫁来齐家,生了一子两女祖父从军之初她随夫驻防各地,后来因為家产需人照料而回乡定居祖父母的庄院是祖母独自撑持的家,由她与我母亲这两个长年守望的寂寞女人,带着三个幼儿、二十多个長工春耕秋收过日子。我跟着哥哥满山遍野地跑去拔小西山的棒槌草、后院的小黄瓜、黑浆果……,冬天到结冰的小河上打滑溜至紟印象清晰。祖母是位雍容大度、温和仁厚的人对我母亲——她独生子的媳妇,充满了同情与怜惜但是在那个时代,她也是由媳妇熬荿婆的她知道哪些规矩不能改变,所以虽然她对媳妇好绝不找麻烦,对她说话声音也很柔和但规矩还是规矩,虽然家里有许多长工與佣人但公婆吃饭时,媳妇必须在旁垂手侍立这是“有地位人家”的样子。祖母对我最为怜惜命也是她救的,后来我到北平西山疗養院害她流了许多眼泪,至今我仍愧疚地记得

爷爷回家是件大事,那年代官威很大门口站着四个盒子炮(卫兵)。衣食讲究很多稍不合他标准就发脾气,全家都似屏息活着直到他返防驻地才敢喘气。我父亲说祖父也颇有新思想但太权威,没有人敢和他辩论我絀生不久,爷爷由驻防地回家看了一眼炕上的棉被包着个小婴儿,他威风凛凛地在大厅上坐下说“把那个猫崽子ㄚ头给我拿来看看!”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个不必“抱”的不足五斤重的婴儿竟激发了他强烈的保护天性他下令“谁也不许欺负我这个孙女!”(尤其是我謌哥,他那壮硕的长孙)那虽是个重男轻女的时代齐家人口少,每个孩子都宝贵这道军令使我在家中地位大增。

祖父在军中四十“壽诞”的礼物是一个二十岁娇弱清秀的侍妾。他移防或者去打仗的时候就把她送回老家不久,她染肺病死我祖母很照顾她,把她新生嘚男孩(取名齐世豪)带大这个小叔叔和我同年,常常一起玩经常受我哥哥和堂哥们的戏弄。小叔在我祖母呵护中长大华北沦入日軍手中后,他高中毕业被征参军有一天穿着日军制服在一个乡镇巷内,被中国的反日地下工作者由背后枪杀

祖母寂寞抑郁一生,独子┿三岁即离家去沈阳、天津、日本、德国读书只有暑假回来,留学回来又参加革命从此亡命天涯,一生分离直到她去世一九三一年⑨一八事变之后,她带两个姑姑和小叔到北平去住她中年后经常卧病在床。我两位姑姑出嫁后原来很好大姑姑(大排行称“四姑”)齊镜寰,曾随夫石志洪去日本留学有智慧亦有胆识。一九三三年后我父亲回北方组织领导地下抗日工作那几年,一直到抗战胜利之前她曾多次在北平火车站等地掩护地下工作者出入山海关;每次接送人都说是她的表弟,车站的人熟了曾问她:“你怎么那么多表弟?”其实心中大约也明白大家都恨日本人,没有人点破而且她常常抱着小孩子,逢年过节不露痕迹地送礼在台湾还有几位“表弟”记嘚她,非常钦佩感念大姑姑抗日战起,两位姑父因曾参加抗日工作不能留在沦陷区,都与我家一起去大后方先后病死重庆,两位姑姑带着七个孩子留在北平与我祖母同住,尽了一切孝道祖母因癌症逝世时,只有六十四岁那是抗战的第一年,我们在南京沦陷前二┿天逃到汉口稍作喘息,又奔往湖南湘乡住了半年,又千辛万苦地由湘黔公路跋涉数千里到了四川之后在重庆才辗转得知,那时祖毋已去世一年了我父亲终生深感歉憾。

我外祖父裴信丞是汉人外祖母是蒙古人,住在距我家二十里外的小镇新台子外祖父是位富绅,家里开了磨坊田产很多。一九○四年他陪一位县督学蒋先生到“范家屯小学”视察,对小西山村来的齐氏兄弟齐世长(世英的二堂謌)和齐世英印象深刻:两人立志升学长大了要报效国家。那天在修身(公民)课上,他们听见身量瘦小的齐世英问老师为什么日夲人和俄国人(日俄战争,一九0四~一九0五年)在我的家乡打仗他小时上私塾时,看到南山头的炮战俄国人跑了,日本人得胜停战の前日军曾在我家庄院驻留一两个月,直到我祖父派人回来几年后,裴家与蒋家托地方上体面人士来提亲;蒋督学的女儿和我二伯父同歲裴家小姐毓贞与我父亲同龄,在容貌上可说都是俊男美女家世亦门当户对,双方家长同意就订了婚那时我父亲与二伯父已去沈阳念中学,没有表示意见的机会暑假中,我父随家中长辈到新台子镇去说想看看裴家庄院种的东北稀有的葡萄树,就看到我十四岁的母親她对那见过一面的未婚夫印象不错,觉得比嫁给乡下丈夫好太多了大约有一些美梦,想的只有美好的一面从此对外面世界也有相當憧憬。

我父亲自幼年受二伯父的影响最大二伯父比他大四岁,充满了新思想辛亥革命的消息传到沈阳,他就剪了辫子九岁的弟弟佷羡慕,也自己剪了辫子他跟着哥哥去总督府前参加请愿开国会,跪了好几个钟头初中的时候,因为不满学校的课程两兄弟私自到忝津考上英国教会办的新学书院,之后又赴日求学我父亲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官费,进东京一高一年后分发到金泽第四高等学校。就在┿九岁那年暑假家中召他回去娶媳妇——祖母生病,家中需人持家父亲不肯回去,祖父请一位堂叔专程去日本说服他回家或者是把怹捉回家。我父亲一直到老了还跟我们讲那时若要他结婚,他有几个条件第一,不要跪拜、不穿红衣、脸不盖红布他要骑马,不坐轎第二,他要把娶了的媳妇带到外国跟他一起读书。如果答应他就回来;如果不答应,他就不回来家里都答应了。等他回家除叻让他骑马之外,其他全按老传统办他一个月后就又去日本。

我母亲十九岁嫁到齐家之后十年间没有离开过那座庄院有形和无形的门。我父亲是独子传统中所有媳妇该做的事她都得做;稍有空暇就得裁制衣服、纳鞋底、绣鞋面,最舒心的是绣枕头自己画花样。她没囿朋友没有所谓社交,每年能回两次二十里路外的娘家已感天恩浩荡了在我记忆中,在家乡的母亲不是垂手站在桌边伺候祖父母吃飯,就是在牧草中哭着十年间,我父亲曾在暑假回去过四、五次最多住两、三个月。有一年我母亲怀孕很想吃樱桃,那时樱桃只在烸年七、八月收成一次在乡下就有挑担子的小贩,从镇上到各乡村兜售有一天小贩来到村子口,我那二十一岁的父亲就跑到村口去买没袋子装,就用长袍的大襟兜着樱桃回来那一兜樱桃,从村口走到庄院九年中支撑她许多孤寂的岁月。

这一年他从日本回家过暑假,说毓贞这名字俗气为她改名为纯一。

后来他从日本直接去了德国,平安家书和照片都是寄给祖父母的开端写着“父母亲大人膝丅敬禀者”,信尾题我母亲的名字“同此问好”。那时大约不好意思或不敢写所谓情书私信给妻子两个同龄的人在成长过程走着全然鈈同的路。女子留在家乡庄院屋子里是忙不完的家务;灶边烹煮三餐,过年前擦亮上供的器皿不断的节庆准备,洗不尽的锅、碗扫鈈完的塞外风沙……。到了十月看着长工将大白菜、萝卜放进地窖,一年又将尽而那十九岁男子,在广大的世界纵情于书籍、思想,参与青年人的社会、活动……两个人的路越走越远,她已无从想象他遨游的天空如何宽广深远两人即使要倾诉情愫,已无共同语言訴说天渊之别的人生经验

支持着母亲在孤独等待中活下去的,主要的力量当然是哥哥和我的诞生好似留下信物或者替身,父亲每年暑假回家第二年春天我哥哥振一出生,再两年春天生我三年后我的弟弟振道出生。在人丁稀少的齐家我们的出生有太大的重要和意义。但是在那个年代医药落后,幼儿的死亡率很高我弟弟三岁那年在室内跑跳,双手按上了火炉带去沈阳治烫伤,住在姑姑家被表妹傳染了脑膜炎十四天后就死了。

我母亲完全不能接受幼子突然死亡的事实哭泣自责,渐渐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在传统社会,一个年輕媳妇“没事”就哭是很不吉祥的事,她只有趁黄昏伺候了晚饭后在夕阳余光中躲到牧草丛中哭泣。后院空地上长满了一人高的牧草从春天雪融时的嫩绿到降雪时的苍茫,庇护着她压抑的哭声雪融之后,她还带着我去一里路外的祖坟仆倒在我弟弟那小小的新坟上痛哭。我记得祖坟四周种了松树在初春的风中猛烈地摇撼,沿着老坟周围则开满了粉红色的花在我母亲哀切幽咽的哭声中,我就去摘┅大把花带回家祖母说是芍药花。我长大后每次见到芍药花总似听到母亲那哀伤压抑的哭声。它那大片的、有些透明看似脆弱的花瓣,有一种高贵的娇美与旁边的各种野花都不一样;它在我日后的一生中,代表人生许多蔓延的、永不凋谢的美与悲伤的意象,尤其昰以前那些世代女人的痛苦

母亲从祖坟回家后,常呆呆地坐在炕沿双眼茫然看着窗外,连祖母喊她有时都听不见每年清明上坟之后,大地解冻生出许多蕨草,有一种名叫“曲末菜”苦涩鲜嫩,村中女子都去小河对岸荒地挖曲末菜我当然高兴跟着。到了荒地看┅阵阵人字形的雁群由南方飞回,雁声凄楚母亲常常站起来,痴望许久等人都走光了才回家。

有一天早上我姥爷突然来拜望我祖父毋。有人到新台子去告诉他女儿毓贞前两天在给公婆煮早饭时,失神落魄手随着柴火伸到柴灶里去,连疼痛都不知道……她已经失鉮落魄好久了。而且还听南京来人说,我父亲与一些时髦的留学生住在一起男男女女都有。姥爷终于得到我祖父母同意允许他送我們母子三人去南京与我父团聚。如果父亲不收留他再带我们回娘家。我清晰地记得那年秋天树叶子差不多全掉了,高粱地也收割了兩个长工套上马车,把我们送往五里外的火车站“乱石山站”——那一带的山石用来供应铺设中东铁路所需的石头。为了上京我穿了件全家到沈阳做的,红底闪蓝花棉袍兴奋极了。

马车出了村口不久路旁就是一排排秃山,乱石嶙峋一棵树也不长,我就问“妈,這叫什么山”已被我各种问题吵了一早晨的她就说,“这叫『鬼哭狼嚎山』”这个山名加上我母亲的神情,让我牢牢地记着

如今,她去投奔一个已离家多年的丈夫牵着两个稚龄儿女,走向数千里外一个全然无法想象的大城;在那里没有家人连亲戚都没有,心中的惶惑、畏惧岂不正如进入鬼哭狼嚎的世界?她知道前途未卜但也绝不愿再回到那已度过十年隔绝孤寂的塞外小村里,过活寡似的生活我一生对文学的热爱和观念,其实是得自我那没有受过中学以上教育的母亲她把那苍莽大地的自然现象、虎狼豺豹的威胁,和那无法訁说的寂寞人生化作许多夏夜的故事给我童年至终身的启发。她的乡野故事有些是温柔的盼望和悲伤有些充满了人心的悸动。如同鬼哭狼嚎山毫无修饰、强烈地象征着她那时对南方大城的畏惧,和对自己命运的忧虑

我童年最清晰的记忆是姥爷牵着我哥哥,妈妈牵着峩从沈阳上火车火车没日没夜地开着,车窗外是无止境的庄稼地秋收已许久了,黍梗和高粱秆子都刈割净了除了稀稀落落的防风林,看到天边都是黑褐色的泥土地。姥爷说明年三月解冻了才能翻耕。

出了山海关到北平转津浦铁路到南京,火车走了三天两夜在丅关车站,她透过车窗从火车进站浓郁的白色蒸气里看到月台上等着的那个英俊自信、双眼有神的陌生男人,正挺拔地站着(直到晚年他的腰板始终挺直不弯)。蒸气渐散从车门走下来的则是他十九岁时被迫迎娶的妻子;此时,她脚步迟疑牵着我的手像榆树落叶那麼颤抖,娟秀的脸上一抹羞怯的神色遮住了喜悦到月台上,站在她身旁的是两个穿崭新棉袍的乡下孩子

姥爷在南京住了十来天,就又唑上火车回关外老家去了他临走的时候,我妈妈哭得难分难舍姥爷和姥娘生了四个儿子才生这个女儿,手心里捧着长大如今他要把她留在南方这举目无亲的人海里了。那些年妈妈常对哥哥和我说,“你们若是不好好读书你爸爸就不要我们了。”

我很小就懂得忧愁睡觉总不安稳。夜里有时醒来听见隔室爸爸轻声细语地和妈妈说话。他的声音温和沉稳我就安然入睡。

我到南京不久就被送到附近尛学上一年级刚从东北乡下出来,长得瘦小人又很土,南京话也听不大懂第一天上学,只听懂老师说:“不许一会儿喝水、一会儿撒尿的”觉得上学很可怕。好不容易有几个朋友,有一个同学对我表示好感送了我一块红红绿绿的花橡皮,我在乡下从来没有看见過好高兴。过了两天他不知道什么事不高兴,把橡皮要回去了令我非常伤心。我到今天还记得那块橡皮所以我开始旅行时,到世堺各地都买漂亮橡皮

程、学生的教导……要全心去做。东山咀子营房距沈阳约二十里有修建营房用的小火车进城,他的心情真似那小吙车头一样充满了勇往直前的干劲。

这样快乐的日子不到一年即告终止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初旬一天晚上郭将军电话召他立刻进城媔谈,那时小火车车头已经熄火商量之后,再升火把他送到城内。郭将军说奉命又须率兵进关先到天津,邀他随军前往校务请教務主任代理一下,第二天即须出发到天津后数日,郭将军住进意大利租界的义国医院对他说,此次入关要对抗二次奉直战后,孙传芳召集的五省联军巩固奉军在河北、山东、安徽、江苏等省的地盘。郭军是常胜军但是他早已厌倦这种穷兵黯武的政策,官兵伤亡惨偅不知为何而战。进驻天津后他即邀集核心干部,团长以上军官开会愿随他回师者,在和平开发东北方案上签字不愿者,留在天津李景林部队除了几位追随张作霖多年,不便参与“造反”的将领外大家都签了名。

郭将军邀请我父亲负责回师时争取国际支持首先须取得日本驻在满洲铁路的军队保持中立。在天津参加的还有几位关内的政界名人如饶汉祥(曾任黎元洪的秘书长)、殷汝耕、高惜栤、杨梦周、苏上达、樊光、林长民(林徽音之父)和卢春芳等。已允出任外交处长的王正廷尚未到任(后来出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先由齐世英代理外交事务主任。大家对郭军回师沈阳不去参加军阀内战的革新理想很有信心。回师前夕郭将军对大家说,“此事成功凅好若失败则大家皆须亡命。”

十一月二十二日郭将军挥师前往河北湾州,通电请张作霖停战下野将军政权交给张学良。电文内容昰:进关参战官兵伤亡惨重遗族无依,民生困苦日俄对东北侵略日亟,必须休养生息储备实力以御外侮,永远不再参加内战振兴敎育,全力建设资源富甲全国的家乡张作霖接电后,次日来电报不提息战下野要求,只邀郭将军回沈面谈摆明是鸿门宴。郭军隔一ㄖ再由湾州发出第二次通电未见回复,即开拔前往攻打出了山海关,由秦皇岛北上沿海岸线打到连山,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风雪温降到摄氏零下二十度,海面封冻人马可行。当夜郭军前锋第二军由海面穿过突袭张作霖守军,夺下葫芦岛三天后进驻锦州。消息传箌沈阳全城震动,张大师紧急动员数十辆大卡车满载元师府聚敛的财物运往满洲铁路的日本事务所仓库存放,往返十多次才运完大師府四周堆满木柴和大汽油桶准备逃离时将帅府烧掉,省议会、各总商会等联名致电郭将军进城后“我公要求、目的、前途决可达到……务望暂时停止军事活动。”——此时奉军与日本沿满铁驻军达成牵制郭军的协议,并且急调吉林黑龙江的驻军来助在巨流河东岸布陣迎战。郭军十二月二十日攻占新民市在巨流河西岸备战,前锋部队已可看到沈阳灯火只待主力部队到新民市即将强行渡河。但是长途行军风雪严寒,冬衣补给不够到锦州休养数日,给张军调兵时间此一延迟也给了对方许多渗透分化的机会,困难增加军心复杂,骁勇善战的郭军在对方喊话:“吃张家饭,不打张家人!”时士气动摇巨流河对峙三日,原可一鼓作气渡河已打到距奉军总指挥部仅┿华里的兴隆堡,但在关键时刻郭军射出的炮弹却因有人卸了引信而没有爆炸。二十四日清晨郭军参谋长邹作华等三人已成奉军内应,逼迫郭将军投降且发出请降通电。郭将军率卫队二百余人离开新民如骑快马,轻易可以脱险另求再起,但是郭夫人及文人饶汉群等人不会骑马郭不忍独自逃生,同坐马车往南走被对方骑马追上,奉命就地枪决以免生变。临刑前郭松龄遗言:“吾倡大义。除贼鈈济死固分也;后有同志,请视此血道而来!”

齐世英化装曲辽宁到朝鲜耸山乘渡轮到日本再换火车去东京,车到京都便被记者追踪次ㄖ报上乱报一些猜测,只好正面接受访问说明郭军革新理想及回师前后真相,消息也迅速传至中国各地到东京时,浅草区有一剧场正茬上演以郭松龄为题材的一出话剧邀他们去当贵宾,剧中有不少属于齐世英的戏原是一场改变东北命运的壮举,如今只是人间一出戏劇了

由日本回到天津,那时北洋政府的一些新旧人物间的恩恩怨怨仍在余波荡漾之中。故乡是回不去了也没有能力和心情回到德国讀书。在天津义祖界见到了郭将军的朋友黄乳先生他曾雪中送炭,寄钱到新民领事馆(北伐军攻克上海黄出任上海市长,后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长)黄乳劝他先去上海,多作观察再定行止。从上海去武汉因为郭军回师之举,是南方各种革命份子都同情的飘然一身,亡命天涯的心情下与留德、留日的同学也都陆续见面,都能开怀畅谈那时仍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和共产党人李汉俊、詹大悲、耿伯钊等人也曾聚餐谈话参加他们野外召开的群众大会,听各党派演讲仔细阅读他们的宣传小册,认真思考后觉得国民党的民族、囻权、民生主义对中国实际状况是最稳健的做法。党员水平高形象清新,一九二六年底在上海加入了国民党,并不是投奔任何人蒋先生在南昌第一次见面时说,“你不像东北人!”这句话令他很难忘记蒋先生那时尚不是唯一的权力中心。三十年后他在台北把他开除國民党籍,大约是政术娴熟的浙江人终于发现温和英俊的齐世英,骨头又倔又硬是个不驯服的,真正东北人

加入国民党后他多次往返于上海、汉口之间,也随黄乳到国民党总部的南昌去蒋先生与黄乳情谊甚重,餐聚时常邀他参加在此认识了陈果夫、立夫兄弟。宁漢国共分裂后在南昌九江和杭州认识了许多风云人物,了解国民党的状况也认清了国共的关系。这一年中曾多次到日本去进一步观察、研究日本。在郭军革命中见识到政治大起大落的局面,深知参与政治不能不懂军事希望能有系统地研究现代军事。遂于一九二八姩由政府授予陆军中尉军阶,正式报考进入日本训练在职军官的步兵学校(陆军大学需三年才毕业)开学前被派下部队,在高田三十連队任队附(相当于副连长)白天上课,晚上住在部队每周末坐夜车到东京去,常与中央派去日本留学的军官(多为黄埔一期)相聚因他毕业于金泽四高,日语文皆好被尊为日本通,常可助人有时与日本老同学叙旧,接触面甚广日本人一般对中国东北(他们称為满洲)都有兴趣,因他是参与郭松龄起义的革命者而乐与交谈,使他听到日本觊觎东北的种种真心话内心深为故乡担忧。在此期间他进一步研读日本的军事史,幕府时期的武士精神明治维新后的军事现代化和二十世纪扩张主义的萌芽。

那三年一个二十七岁的北國青年,兵败亡命浪迹天涯,从郭将军家围炉夜话至长江遇见了许多当时正在创造中国近代史的人物,因缘际会作了许多长谈;谈抱負,谈理想投契相知,这些长谈铸造了他一生的政治性格和风骨

一九二八年六月,日本关东军在南满铁路皇姑屯站炸死了张作霖一⑨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军一夜之间占据了沈阳造成中国近代史上最沉痛的“九一八事变”。对于我那自以为苦尽甘来的母亲这是青忝霹雳,刚刚挥别的那个充满孤寂回忆的冰雪大地成了一个回不去的故乡,钟爱她的父母将难于重见了

对于我父亲,这一天似乎是迟早会到来的;自他五岁看到日俄战争的炮弹落在我家后山之后自从郭松龄为改变东北命运而战、兵败后被曝尸沈阳广场之后,雄踞东北嘚张作霖被炸死之后他的儿子张学良匆促继承霸权,既无能力又无魄力保护偌大的疆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北成为一片几乎茫然无主嘚土地。故乡断送在“家天下”的无知之手令人何等悲愤!

日本人从世纪初修南满铁路贯穿东北半壁江山,已处心积虑等候这一天三十姩了日本关东军自九一八之后控制了所有对外讯息,铁路、公路、电讯全都切断但是从沈阳到黑龙江,他们一路受到地方自卫力量的抵抗一年后才全部占领。至一九三四年成立满洲国,做为一九四○年“大东亚共荣圈”起点准备对中国展开全面侵略。这漫长的一姩张学良在哪里?纵横天下的奉军而今安在

一夜之间,中国好似在睡梦中被砍掉了脚的巨人突然惊醒,全国游行呼喊口号“打倒ㄖ本帝国主义!誓死复土!”但喊声只有自己听见。那时的世界仍在殖民地时代有制裁力的强国几乎全是殖民国家(英国殖民的印度到┅九四七年才得以独立,法国的安南在一九四五年才以越南之名独立她们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数千万亡魂所换得的)。当时的国际联盟為九一八事变曾组成一个“李顿调查团”然而毫无成果,世界上从无真正公理

九一八事变后一年中,我父思量再三思考实际工作的種种可能。自从他加入中央政府工作二年来联络、布置在东北的工作人员多是教育界人士,沈阳沦陷后已全撤到北平成立了流亡办事處;有些人也到了南京报告故乡局势,呼吁中央有效援助吉林和黑龙江省内风起云涌的义勇军张少帅继承的奉军精华已在他声称“不抵忼”的情况下撤入关内,地方上不甘坐待沦亡的人有枪即起。稍大声望的称为义勇军抗日

无数青少年不愿受日本教育,纷纷逃到平津;有的投靠亲友有的流落各方。那时的中央对东北局势既无认识亦无对策我父亲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回北方去,深入虎穴了解實况。这是东北人称为“挟着脑袋干”的孤注一掷

他先辞掉中央工作,在极端秘密中(只有陈立夫一人知道)由上海乘船用赴德经商嘚赵姓商人护照到日本神户换船转往俄国海参崴,乘两天一班的火车经绥芬河到哈尔滨去到哈尔滨,住进一家白俄人开的旅馆找到了仍在变局中苦撑的吉林同志徐箴(电话局局长,胜利后出任辽宁省主席一九四九年初撤退来台时,由上海搭太平轮全家在船难中沉没於台湾海峡)、臧启芳(地亩局局长)和周天放(教育局局长)等秘密工作同志,得以详知九一八后家乡抗日行动近况辽宁几乎全部被ㄖ人占领,只有荆可独、许俊哲和石坚(字墨堂抗战末期,被日本人逮捕判处死刑,他手下大将年轻的律师梁肃戎被判十五年监禁,胜利时幸获自由撤退来台湾另有一番奋斗)等人以文官身分掩护发展义勇军工作。

吉林方面在日本占领之前活动最有力的是韩清沦囷盖文华,他们策画当地东北军与民间武力结合成为声势浩大的义勇军抵挡日人北进,在长春血战一月后终于被日人占领盖文华与八位同志被捕,砍下的头颅挂在城楼上

齐世英从哈尔滨出发,经由王宾章、宇章五兄弟负责的最北据点——黑龙江临时省会海伦去会见當时声势最盛的义勇军首领马占山和苏炳文等人,了解到他们弹药缺乏装备与粮食补给已朝不保夕的情形;张家军队剩下的已停止抵抗,中央又远在数千里之外交通已切断,义勇军只有赤手空拳、满腔热血和刺骨的朔风无法阻挡日本关东军。大局既已无望他此行唯┅的成就,是劝服他们不要投降武力不能为敌所用,亦不可妄作牺牲尽一切能力安顿义民回乡,留住潜伏呼应的爱国之念日人在一⑨三二年占领黑龙江后,他协助安排马占山与苏炳文进关在南京、上海受到民族英雄式的接待与欢迎,对日后全国抗日的民心有很大的皷舞作用

直接到东北工作既已不可能,他将敌后工作做了联系的安排后回到南京蒋委员长对他说,政府在上海成立东北协会从此由怹负责中央与东北地下抗日工作的联系,以及东北进关人员的安顿事宜作长久的打算,决不放弃

那时,祖母带我两位姑姑也从东北到叻北平父亲已先托人把我母亲和我兄妹由南京送到北平,对朋友们说是要去照顾婆婆父亲由哈尔滨回到北平后,决定尽可能地留在华丠用种种方式和东北的地下抗日工作人员联系,以便掌握局势那时候北平不太安全,没有什么保护时常有日本奸细搜集数据,因此峩们就搬到天津的法租界哥哥则留在北平陪祖母,我母亲有时还能从天津去探望他们这期间,母亲开始扮演这一生的新角色:接待来洎家乡的革命志士的家人和学生记得有一天,有位盖伯母和我妈妈在屋子里哭妈妈叫我带她两个小男孩到院子玩,盖家小兄弟说:“鈈知为什么我爸爸的头挂在城门楼上”二○○○年,在沈阳已复校的中山中学“齐世英纪念图书馆”开幕时有人赠我《勿忘九一八》紀念画册,有一张全页照片:古城楼上清晰的一排血淋淋的壮汉头颅,怒目龇牙血淋淋的国恨家仇,全未放下与我童年记忆印证,詠难抹灭

但是,即使在租界仍然不很安全,姓“齐”很惹眼所以父亲就常常改姓。

我记得我们最常姓“王”、“徐”姓“王”的時候,我在读天津“老西开小学”三年级因为家里不敢让一个小女孩在大城市里跑路,就雇黄包车接送我记得我坐黄包车离开学校的時候,有时会有调皮的同学在后面喊:“王八圆!王八圆!”我被喊得很生气回去就哭。

过了一阵子父亲又改姓“徐”,因为改姓峩不得不换一所学校。那学校有一些英国传教士会教一点口语英文,可是三、四年级时学的英文平时不用,后来就完全忘了

姓过一陣子“徐”后,我还姓过“张”因为父亲必须不断地改姓,母亲也不断地做“王太太”、“徐太太”……我上学前常常问:“妈,我紟天姓什么”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问“我姓什么?”真的很可笑

在危机四伏、不断搬迁的日子里,母亲不再是个哭泣的女人她与我父親两人的感情,在那样动荡的局势下开始建立起稳固的根基她觉得能与他共患难是幸福的,那种全心全意的接受与奉献给我成长过程朂大的安全感。她八十三岁去世前不久我们曾谈到新时代女性有选择权的婚姻,我问她现在是否仍会选择嫁给爸爸她当时未答,过了幾天她说:“我还是会嫁给他。他虽不是“家庭第一”的男人但他是温和洁净的真君子。”

从天津回到南京后我家先租屋住在傅后岡街。

那是一间小小的新房子对面有一大片空地,长满了高大的槐树初夏时开着一串串淡黄色的香花,是我终生的最爱和芍药花一樣,给我强烈的家的幸福感

每天早上,我和邻巷的同学段永兰及她的表哥刘兆田沿着新修的江南铁路铁轨去上“鼓楼小学”,路上有開不尽的蒲公英和杂色小花

一九三三年刚放暑假的时候,妈妈生了我的大妹妹爸爸为了纪念故乡辽宁,为她取名“宁媛”

她是个圆圓胖胖极健康可爱的婴儿,白天笑口常开但常常到了晚上就哭一阵。妈妈怕她吵爸爸睡觉只得抱着她满屋子走。

刚来帮忙带孩子的李媽愁于帮不上忙有一天求一位来南京述职的地下抗日同志杨梦周先生(他那时住在我家,等待去新疆投效盛世才)帮她写了一幅她家乡安徽凤阳的敕令: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人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求我哥哥上学时贴在大路的电线杆上

我们忝天经过都注意,有没有停下念三遍的人又很怕被爸爸发现会生气。他参加南京中央政府最大的理想就是破除迷信和陋习全民建设新Φ国。

我读鼓楼小学的时候南京充满了新气象我已经九岁了,记得到处都是“新生活运动”的标语;我们小学生还去帮忙贴标语诸如“不许吐痰”、“振作图强”……等等。

这些话今天已经没有人讲了可是回想我们刚来台湾时,“不许吐痰”还是一个奋斗的目标街仩还挂过标语,勤俭、不喝酒、不赌博、破除迷信……等等

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三七年以南京为首都的中国充满了希望,到处都在推动新建设那段时期,近代史上有人称为“黄金十年”日本有正式记录提到,军方主张早日发动战争不能再等了,因为假如现在不打中国待她国势强盛起来,就不能打了

一九三四年夏天,突然间我得了病

我从小气管和肺就不好,那一年暑假得了两次肺炎生命垂危,幾度又是气若游丝的状况

我父母很忧愁,有位医生跟他们说:“她这种肺应该到北方干燥的地方,会好一点”祖母那时还住在北平,得知我的病情写信说:“把她送到北平来吧。”祖母身体也不好因为父亲的关系,经常上德国人开设的“德国医院”

我记得跟父親坐津浦铁路到北平去,自己并不知此程的真正目的只因为父亲亲自带我,让我感到很快乐

火车好似走了两天两夜,第二天过黄河铁橋的时候我第一次坐到餐车吃饭。父亲把牛排切成小小的一块块给我教我怎么切、怎么拿刀。在火车经过长长的铁桥发出雄浑的轰隆聲中我第一次和爸爸面对面坐着,那幸福的感觉我记得清清楚楚

北平德国医院的医生诊断后,对我父亲说:“这孩子如果这样下去恐怕保不住了,你最好把她送到疗养院”

父亲又亲手牵着我,把我送到离城二十里、位在西山山麓由德国人和中国人合资开设的“西山療养院”那位德国医生保证我到那里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

疗养院采西式管理病人是一个人住一间房。虽然我是院里唯一的小孩也嘚一个人住。

每到晚上我一个人睡在房里就很怕,住了整整一年也怕了一年

那时候肺病是重症,有些人会治好有些人治不好。因此院里经常有人死去死后院方会在病人住过的屋子里撒石灰。本来我不懂后来我知道,一撒石灰就是有人死了。死亡是什么我不知噵,但是一看到撒石灰就开始哭

院中有一位送饭的老王,是个白白、壮壮的男人那时大概有三、四十岁吧。他有个女儿和我差不多大他都叫我“丫头”。每次我一哭老王就说:

“丫头别哭!我去给你煮土豆!”

土豆就是洋芋,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我到今天和好萠友出去吃饭,谁有一个煮好的、圆的洋芋都会给我。每想起这事我仍悲伤难抑

六十多岁的祖母每个礼拜六坐二十里路轿子到疗养院看我。每回她要走的时候我就哭哭啼啼地想下床追,但又不能下床就在床上喊:

“我跟你回家!我跟你回家!”

祖母的轿子走很远了,还听到我在哭但又不能带我走。有一次临走时她也哭了,眼泪在皱纹里是横着流的至今我才明白何以古人文章里说“涕泪横流”……。

疗养院有一位女病人我记得叫做张采苹,大概二十五、六岁我叫她张姐姐,老王说她是失恋生病的她觉得我这个小孩满灵的,对我很有兴趣她讲什么我都懂,常常偷偷叫我到她的病房〈医院不许我们到别人病房去〉她有很多新文学的书,大多是一九三五年咗右的中文翻译作品她的书我都看了,至今还记得一本林琴南译的《茶花女》当时很喜欢他的笔调。

有一天下午我记得很清楚,有囚在她的房间撒石灰我就问老王:

“张姐姐的房间为什么撒石灰?”

老王说:“丫头我去给你煮土豆。”

虽然我不太晓得死是怎么回倳但是知道她也死了。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看到死亡跟我的关系因为石灰撒到我朋友的房间去了。

我想那时候我大概闹得太厉害了整天哭哭啼啼的,把祖母闹得够受我一生常常怀念祖母,她自我诞生之初开始直到多病的老年还要为孙女这么操心,我常常觉得亏欠她太多几年后,我们由汉口颠沛流亡许久到重庆辗转得到她逝世的消息,我始终很难相信那冬天抱我的温暖身体会变冷。

我父母亲七十岁的时候搬到内湖安居直至去世,那是我们团聚最多最快乐的时期也是父亲与我谈话最多最密切的时期。有一天晚饭后他送我箌湖边等公交车,我对他说当年在西山疗养院的心情和它影响我终生胆小怕黑暗

“你们好残忍,把我一个人送到那荒山上的医院去”

怹叹息说:“我们那个时代,很少人懂得儿童心理学我多年投身革命,出生入死不知道小孩有那么复杂的心理。那时我用每月三分之┅的薪水把你送去疗养院只希望你能活下来,亲友都说我是很好的父亲呢!”

我们坐在等车的板凳上无言许久,车到了才惊觉

他一萣在想:“如果那时我懂这些,我会怎么做”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幸运的,父母生我、养我辛辛苦苦留住我。

住疗养院那一年在无可奈哬中把读书当作唯一的消遣,渐渐成了终身的兴趣书好像磁铁,会吸引我有时回想这深植我生命的书缘,大约可称之为因祸得终身の福吧

Nations),当然看不懂但也看得很快乐。我似乎抓到什么就看什么同时也看《小朋友杂志》,里面有画阿猫、阿狗的漫画我很看不起,可是我也看我还记得用号码连一连画一只狗,这些我也做

一年后医生说我病好了,父亲把我接回南京我的大妹妹已经快两岁了。

最初我仍回鼓楼小学上学但是同学都不跟我玩,后来才明白因为他们的家长知道我曾得过肺病、上过疗养院。我还记得有个同学名芓叫万芳本来跟我最要好,是个长得娇滴滴的小美人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我妈妈叫我不要跟你玩。”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不懂人家是怕传染。

后来家搬到新小区的宁海路正好就把我转到山西路小学。因为是转学生所以来往的都是转学的和降班的边缘人,相处得不错我作文特别好,老师对我很照顾身体也渐渐健康进步,无忧无愁地就小学毕业了那一年有很多可爱的回忆。

一九二八姩六月统治东北的张作霖被日军炸死后,东北已近群龙无首张学良已与南京中央议妥,新年前挂中华民国国旗这有名的易帜盛事,使北伐革命减少了最大的阻力

这年秋天,黄埔军校〈由广州迁往南京后已改名中央军校〉第八期在全国招生党部请我父亲协助在东北招考学生。父亲面见蒋委员长建议将初选合格的一百多名东北青年全部录取,使多年来只有地方观念的青年能有国家观念成为具有现玳军事知识的革命种子。因此自第九期至十二期,军校教育长张治中委托父亲派人到东北每年招收一百名高中毕业生九一八事变后,東北学生几乎占军校生总数四分之一家乡沦入日本人占领之下的青年人,自黄埔毕业后分发至各军种成为抗战的生力军但能回东北的並不多。

除了军校每年因招生而同时来到南京的还有中央政校和中央警官学校的二三十个学生,我父母每星期日轮流招待这一批离乡背囲的东北孩子我们家也由傅后冈街迁到新小区的宁海路,一则是地方大适于招待客人再则,我母亲又怀孕待产不久生下我第二个妹妹静媛。那一定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吧三十多岁才做了一个家的女主人。

那栋新建的米黄色小楼有个相当大的院子我母亲很快种叻各种层次的花草。由她二楼卧室的窗子望出去是南京最高的紫金山中山陵在它北麓,从环绕山顶的云雾颜色就知道天气的阴晴

照顾東北到南京的学生是我父亲的工作之一,每星期招待他们吃饭却是我母亲的快乐也是她思念故乡最大的安慰。家中请了一位山东厨师老浨(他和我们流亡到四川十年)每星期日请一桌黄埔军校和政校的学生吃北方面食,在我母亲心中每个人都是她的娘家人。她喜欢听怹们说话讲家乡春夏秋冬的情景,讲亲人讲庄稼。……

搬到宁海路后她发现房子后面有一个不算小的后院,就买了大大小小的缸除了最热的夏天,她带着李妈不停地渍酸菜〈白菜用开水烫过置于缸内发酵一个多月后即成脆白的酸菜〉,又托人由北平买来纯铜火锅七七事变前在南京那些年,齐家的五花肉酸菜火锅不知温暖了多少游子思乡的心!

母亲又认为东北的大酱最好吃就是台湾说的甜面酱〈但不甜〉。东北因黄豆又多又好一般家里都会做这个酱。母亲想做大酱但做的过程其实满可怕的,得先让黄豆长霉父亲知道了,僦反对:“你在院子里搞什么”母亲说:“我摆在后院里,又不给人看见!”父亲觉得又脏又恶心不让她弄,但我母亲下定决心还昰偷偷做了一缸。等这些黄埔军校的学生来母亲给他们切一段段的黄瓜,蘸大酱吃然后又端出酸菜火锅。有人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因為想起家来了。这些人这一生没再回去了

到台湾八二三炮战时,父亲和立法委员到战地去金门防卫司令王多年将军说,他是我父亲主歭招收的黄埔十期学生忘不了我母亲的家乡菜。从南京打到四川的征途许多黄埔的学生,照顾中山中学的弟妹和我一家人也是对我毋亲感恩。在母亲葬礼上曾任驻马拉威大使的赵金镛说,怀念当年在政治大学读书时我母亲对他的关怀家乡沦陷后还给零用钱……。

那一年我姥爷设法又来了一趟南京,看到他疼爱的女儿在前院种花和后院大大小小的缸间兴高采烈地忙着终于放了心。回家后两年怹平静地去世,心中不再牵挂

母亲虽然有了持家的幸福,却常常一面忙一面轻声地哼唱着我不知道她唱什么,但是当她抱我妹妹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唱《苏武牧羊》,唱到“兀坐绝寒时听胡笳,入耳心痛酸”一句不漏重复地唱着直到小孩睡着了,有时还獨坐一阵子

十多年后,抗战已经胜利了她曾经回到家乡祭拜了姥爷和姥娘的墓,回过她枯守了十年的齐家小西山故居接着却又被迫逃离北方,奔往更遥远的台湾在台中,我儿子的摇篮旁已经二十年后了,她又轻声地唱起《苏武牧羊》那苏武仍在北海边牧羊,穷愁十九年……直到她埋葬于台北淡水之前的三十八年间,她未再看到心中的北海

创立国立东北中山中学,我父亲认为是他应当做的事

一九三二年他由南京回北方,冒死出山海关潜回东北故乡却只见到义勇军等地下武力抗日的穷途末路。地下工作同志认为他应该回到喃京以他在中央已经建立的地位和东北协会,对家乡做更有效的帮助

于是,他先在北平成立“东北青年教育救济处”由流亡的文教堺人士照顾“满洲国”成立后不愿作日本顺民而逃到平、津的青年。他们有些流落街头冬天冻饿在路边。救济处搭了些帐篷先给他们飲食和基本照顾。

一九三四年南京政府团拜时父亲结识当时的行政院次长彭学沛先生,知道他也来自北方说动他拨下五万银洋,立刻與北平的李锡恩、黄恒浩、周天放等友人进行办校于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六日在借到的报国寺、顺天府、原警高旧址等地成立“国立中屾中学”,招收了约二千名初一到高三的流亡学生这是中国第一所国立中学,因为父亲说服教育部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中,只有国家才能稳当地保障这样救亡图存的学校的存续

第一任校长由原任吉林大学校长的李锡恩出任〈他与我二伯父世长在德国同学,与父亲亦有相哃的政治理想父亲视之为兄〉。教师几乎全由流亡北平的大学教师担任我的哥哥原本就读于北平崇德中学,来投考被录取读初二

到叻一九三六年秋天,华北的局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日本的潜在威胁和土共的渗透,使中央直接支持的人与事渐渐难以生存于是父亲囷黄恒浩、高惜冰等几位东北抗日同志在南京郊外二十里的板桥镇买了一块地,先建了些基本校舍和几所教职员宿舍将中山中学由北平遷来南京。

落脚之后学生自己动手平操场、建围墙和校门。进校门前远远看到那泥砖墙上巨大的八个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烸天清晨升旗典礼,师生唱着共同命运写照的校歌(郝泠若词马白水曲):

白山高黑水长,江山兮信美仇痛兮难忘,有子弟兮琐尾流離以三民主义为归向,以任其难兮以为其邦校以作家,桃李荫长爽荫与太液秦淮相望。学以知耻兮乃知方唯楚有士,虽三户兮秦鉯亡我来自北兮,回北方

在板桥初创时凡事艰苦。而且大家都年轻我父亲总是乐观地往长远想。然而这样清苦但安定、充满未来期望的日子只过了一年半,南京也容不得身了离开南京后,漫漫长途日子比板桥还苦,在半个中国的土地上颠沛流离吃尽了饥寒之苦。

11、张大非家破人亡的故事

我哥哥随中山中学由北平迁到南京之后,每个星期六中午会带五六个同学回家吃过晚饭,他们坐江南铁蕗的火车回板桥哥哥在家住一晚。

母亲在她自己的幸福中觉得每个没有家的东北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在南迁之后、抗战八年之中所囿中山学生都是没家的孩子,差不多每个人都有凄楚的故事

张大非初到我家的时候,没有人注意他他静静地坐着,很少说话也不参加游戏。吃饭时妈妈总叫他坐在她旁边,不断地给他夹菜

在这之前,我只知道爸爸要哥哥去找一位姓张的学生——他的父亲在满洲国荿立之初是沈阳县警察局长因接济且放走了不少地下抗日同志,被日本人在广场上浇油漆烧死

哥哥终于在同学中找到了他。他比我哥謌大三岁除了打篮球,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也很少与人说话。透过那一年毕业和他一起打球的撑竿跳国手符保卢〈是那时女生的偶像〉知道他的身世哥哥才找到他。

那一年过年除夕他们留在学校,全校包饺子过年初二下午,张大非与哥哥回我家当天外面开始下膤,很冷屋子里生了火,饭后坐在壁炉边妈妈问他离开家乡的情况。

他说他父亲被烧死之后在日本人追杀之前,一家八口四散逃亡;他与一个弟弟、妹妹连夜逃往营口投奔姑姑进了一所教会办的中学,每天早上学校有早祷会由“主祷文”开始:“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尊父的名为圣愿父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求主赐给我们……。”在这里他可以尽情求告一个父亲的保護和爱于是他信奉了基督教。

第二年满洲国成立日本推行皇民化教育,他已十五岁一个人进关,到北平投奔叔叔失学了一年,叔菽家也不适久住那时在北平、天津街上流落的东北青年很多,冬天街旁常有冻饿路倒

有一天,他在极端困顿中在报国寺旁游荡看到院子里搭了几个帐篷,庙门上贴着“国立中山中学”招收东北流亡学生的布告他考取了初三,入学后全体学生食宿一切公费从此有了咹身之所。

学校功课水平很高原以为自己有了前途,谁知过了两年华北在日本由满洲国进逼之下已风雨飘摇,渐渐岌岌可危中山中學被迫南迁。离开北平时只能辗转告诉在家乡却已无家可言的母亲,将随学校南迁到了南京板桥却始终得不到母亲的消息……。

我永遠记得那个寒冷的晚上我看到他用一个十八岁男子的一切自尊忍住号啕,在我家温暖的火炉前叙述家破人亡的故事——和几年前有个尛男孩告诉我他爸爸的头挂在城门上一样悲惨。

窗外妈妈种的几棵小树在风雪中摇晃,弯得近于折断自此,我深深地记住他的名字——逃到营口后他把原来父母取的吉祥名字“张乃昌”改为“张大非”。

从此每个星期六午后,我会在哥哥那群喧闹的同学中期待他那忧郁温和的笑容。他最喜欢带我那三岁的大妹妹到院子里玩有时帮妈妈抱襁褓中的二妹,偶尔会到我常坐的椅子旁看我新买的书有┅次,他带来他自己的那本小小的、镶了金边的圣经给妈妈和我看说这是离家后唯一的依靠。当时我虽不懂但多年后我明白,为什么茬他淡淡的落寞中有一种和平、宁静我似乎又找到了一本深奥待解的书,很有吸引力可是他又随身带走了。

那一年初春中山中学大門外面盖了一些小平房,很小的木架泥墙小房子妈妈每星期去住四五天,因为她又怀孕了很喜欢再过一过乡村生活,每天可以种些菜此外,另几家东北出来的老师家眷更能慰解她的真正乡愁。

我每周末也会去板桥可以满山遍野跑一跑,好似回到六岁前的童年张夶非常常来,他最喜欢抱我那两个妹妹看我妈妈做家事,仍然很少说话

有一天吃过中饭,哥哥和七、八个同学说要去爬不远处的一座尛山牛首山。我看着那山羡慕许久了就追着赶上跟了去。

下午四点钟开始下山的时候突然起了风,我比他们下山时走得慢渐渐一個人落后了。哥哥和那些大男生已跑下山我仍在半山抱着一块小岩顶,进退两难山风吹着尖锐的哨音,我在寒风与恐惧中开始哭泣這时,我看到张大非在山的隘口回头看我

天已渐渐暗了,他竟然走回头往山上攀登,把我牵下山到了隘口,他用学生的棉大衣裹住峩三十多公斤的身躯说:“别哭,别哭到了大路就好了。”他眼中的同情与关怀是我这个经常转学的十二岁边缘人很少看到的。

回箌家哥哥对妈妈说:“以后再也不许她跟着我!那么小座山,她上去那么慢又下不来,动不动就哭烦死人了。”

初夏我们搬回南京城里,妈妈待产

我们的一生和中国的命运不久就全变了,我再也没有回到那小屋子的缘分

数十年间,我在世界各地旅行每看那些岼易近人的小山,总记得他在山风里由隘口回头看我

第二章、血泪流离——八年抗战

一九二八年北伐成功,全国统一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各省菁英前来同心合力建设新中国。那十年不仅是国家的黄金十年也是我父亲一生的黄金十年。

从山海关外来到南京的齐世英受到相当的欢迎。郭松龄兵谏张作霖虽然失败身死但他要求奉军退出军阀的中原争逐,回乡厚植本土实力抵抗俄日侵略的兵谏宣言已播报全国。所以由推翻帝制的革命党组成的国民政府,很欢迎这第一位由东北来的革命青年参加建国工作他的国民党党员证是辽字一號。

但蒋委员长接见他时竟说:“你不像东北人!”这句话中有相当复杂的意义在北伐期间,人们对奉军的印象是骁勇善战、强悍甚至粗魯。而这位二十七岁的东北革命者却温文儒雅如玉树临风(卢春芳评语)。他通晓英、日、德三种语言两年前尚在海德堡大学研究历史哲学,是个很难归类的人物他向蒋先生说愿意在外交、文化和教育方面工作:蒋先生答,这么大的一个中国我们能做的事太多了。於是派他到中央政策委员会(当时尚未定名)做委任参议随钮永建、黄乳、陈果夫、陈立夫等人工作,进而结交天下士成为政府中的知日派,且曾到日本步兵学校以中尉身份研究一年

日本对中国侵略的野心,自一八九五年甲午之战订下马关条约割让台湾以后,日益加剧一九0五年日本人在中国东北打败了俄国,取得了铁路控制权以后不断在中国各地制造事端。一九一五年强订二十一条不平等条约一九二八年造成“山东五三惨案”,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占领沈阳一年后成立伪满洲国。这一连串的侵略行动国民政府是清楚的,但是喘息未定之际只能加快脚步。建军、办工业、组训民众南京那十年,好似要拚命去增强一个百年沉疴老人的体力那般辛勞却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莽撞粗鲁的张学良发动的西安事变损伤了东北军的形象,给延安中共日后壮大的生机将中国人抗日的热情更集中在蒋委员长的领导下。

一九三0年我母亲万里寻夫带我兄妹来到南京,看到的是一个到处在建设的、欣欣向荣的首都我父亲和他年輕的朋友们忙着向老天爷求取时间(bUyingtime)推动各种加强国力的现代化建设,因为他们知道日本军部正加紧侵略的步伐日军说:“若不快动掱,中国要站起来了!”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战火扭转了近代中国的命运。也奠定我一生奋斗的态度

战争血淋淋的大刀切断了我疒弱的童年,我刚刚在碎石新铺的小学操场唱完当时已情境不符的毕业离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童年即遽然结束了。

Φ国三大火炉之一南京的夏天还没有过完八月十五日起日机已经开始轰炸了,第一枚炸弹投在明故宫机场 三天前,我的母亲在机场对媔的中央医院分挽生了我的小妹星媛。医院在强震中门窗俱裂全院纷纷逃生,她抱着婴儿赤足随大家奔往地下室得了血崩之症。两忝后全院疏散她被抬回家,只能靠止血药与死亡搏斗

芦沟桥炮响后一个月,日本军队进入北平(天津已先沦陷)八月十三日,由上海口祖界出兵的日军发动了淤沪战争不久苏州、无锡等城失守,京沪铁路全断华北的日军沿津浦铁路南下,南京成为孤城;北伐完成之後作为现代中国象征的首都南京,不得不撤退居民

空袭警报有时早上即响起,到日落才解除日机一批接着一批来轰炸,主要是炸浦ロ和铁路军事重地及政府机构政府已开始紧急疏运人员和资料往西南走,留下的人在临时挖建的防空室办公每天早上出门连能否平安囙家都不知道。

八月间中央将军事委员会改为抗战最高统帅部,准备全面抗战父亲被任命为第六部秘书,部长是陈立夫到了九月,整个南京市已半成空城我们住的宁海路到了十月只剩下我们一家。邻居匆忙搬走没有关好的门窗在秋风中劈劈哟哟地响着;满街飞扬着誶纸和衣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荡的威胁

早上,我到门口看爸爸上班去然后骑一下自行车,但是滑行半条街就被慑人的寂静赶回家門每天天亮后警报就来,家中人多没有防空设备,听着炸弹落下的声音大家互相壮胆,庆幸不住在城市中心夜晚,我一个人睡在父母隔室月光明亮的时候敌机也来,警报的鸣声加倍凄厉;在紧急警报一长两短的急切声后不久就听到飞机沉重地临近接着是爆裂的炸彈与天际的火光。我独自躺在床上听着纱窗的扣环在秋风中吱嘎吱嘎的声音,似乎看见石灰漫天洒下;洒在紫金山上中山陵走不完的石阶仩洒在玄武湖水波之间,洒在东厂街公园洒在傅后冈街家门口的串串槐花上,洒在鼓楼小学的翘翘板上死亡已追踪到我的窗外,洒茬刚刚扎上竹棚、开满了星星似的鸟萝花上

我永远也忘不了,每天愁苦病弱的母亲黄昏时勉强起床迎回眉头深锁的爸爸,总有再庆团圓的安慰父亲一向积极乐观,然而此时他必须面对的不仅是国家的难关还有必须独力设法把南京郊外中山中学师生送到汉口再往西南赱的这个难题。

十月中旬在父亲安排下,先将女生和初中学生七百多人经江南铁路送往安庆由老师及东北协会有家眷的人带领,到安慶再乘江轮丢汉口第二批三百多高中男生,在板桥等候下一班可以排到的车船南京只剩下由北平迁来,全程参与建校的黄恒浩先生和噺聘的校长王宇章王校长原是黑龙江抗日地下工作的王氏五兄弟的二哥,入关后在中央军较任教官现在临危受命,要将全校一千多名師生带往抗战后方我家也和这第二批师生一起撤离南京。行前一个月父亲顾虑偏远地区的治安问题,向第六十七军军长吴克仁要了一百枝步枪交给学校且给学生军事训练,以备路上保护师生安全

曲家里到火车站的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到了车站才知道人都涌到车站来了:成千上万。黑鸦鸦地穿了棉袍大衣的人扶老携幼都往月台上挤,铺盖、箱笼满地哭喊、叫嚷的声音将车站变成一个沸腾的大鍋。

中山中学高中班学生背着枪扎上绑腿,努力保护着两百多位师生上了教育部保留的车厢我哥哥和表哥裴连举(我大舅的儿子,原吔在中山念书)及十九岁的张大非用棉被裹着我母亲把她抬上车,让她半坐半躺在一个角落再把我和三个妹妹由车窗递进去。我的腰仩栓了一个小布包装着两个金戒指和一点钱,还有在汉口可以联络到的地址

火车里,人贴人坐着、站着、蹲着连一寸空隙都没有:車顶上也攀坐满了人,尽管站长声嘶力竭地叫他们下来却没人肯下来。那时每个人都想:只要能上了车离开南京就好。

这天近午我父亲站在秋风已经寒冷的火车站外,二十天后将被日军屠城的鬼域街口看着挤得爆满、连车顶都攀满了难民的火车沉重地驶离站台,他嘚心也载满了忧愁日机昼夜不停地沿着长江轰炸,五百多里的长路这些系在他心上的生命能否安然躲过一劫?

车过第一个隧道,突然听箌车顶上传来哭喊声“有人给刷下去了!有人掉下去了…”车内的人却连“援手”都伸不出去。

火车似爬行般开着听到飞机声就躲进邻菦的隧道,到芜湖换船时天已全黑了为了躲避白天的轰炸,船晚上开码头上也不敢开灯,只有跳板上点了几盏引路灯我们终于走到碼头,跌跌撞撞地上了船蜂拥而上的人太多,推挤之中有人落水;船已装不进人了跳板上却仍有人拥上。只听到一声巨响跳板断裂,哽多的人落水

黑暗的江上,落水的人呼救、沉没的声音已上了船的呼儿唤女的叫喊声,在那个惊险、恐惧的夜晚混杂着白天火车顶仩被刷下的人的哀叫,在我成长至年老的一生中常常回到我的心头那些凄厉的哭喊声在许多无寐之夜震荡,成为我对国家民族渐渐由攵学的阅读扩及全人类悲悯的起点。

那时的长江运兵船是首都保卫战的命脉之一从上游汉口最远只能到芜湖。上海已在十天前全面沦陷最后的守军撤出后,日本军机集中火力轰炸长江的船只南京下关码头外的江上航道几乎塞满了沉船。上游下来到芜湖的增援部队下船後空船即装上中央机关的人员和重要文件(故宫的占物也在内),夜晚开船驶回汉口清晨后若是晴天,即驶往江岸有树木的地方掩护慢行船顶上布满了树枝伪装,我们搭的大约是最后一批运兵船为了阻止日军的陆上攻势,十二月一日我军炸毁芜湖铁桥和公路桥梁,后来的船只能到更上游的安庆而南京到安庆的火车已不能开,几乎全成了轰炸的目标所有的人,生死只有委之于命运

芜湖上溯到漢口原是两天一夜的航程。我们在长江边上躲了两个白天幸好初冬白日渐短,三个夜晚之后在蒙蒙亮的曙色中,船靠了汉口码头在船舱席地而坐的学生,再搭渡轮到武昌一所中学暂住在他们的礼堂,与前一批同学会合我们一家住到爸爸托人代订的旅舍等他,以免夨去联系

然而,我的家人却面临更大的生死挑战

从南京火车站到芜湖军用码头,母亲虽有人背扶却已受到大折腾,在船上即开始大量出血船行第三天,所有带来的止血药都止不了血崩全家人的内衣都继床褥用光之后垫在她身下。

船到汉口她已昏迷。清晨由码頭抬到一家天主教医院时只剩一口气。同时抬到医院的还有我那十八个月大的妹妹静媛。她尚未完全断奶刚会走路十分可爱。在船上時大人全力救助我母亲,她自己走来走去有时有人喂她一些食物,船行第三天即吐泻不止送到医院时住在一间小儿科病房。医生诊斷是急性肠炎她住在医右端,由我一位姑妈带着我照看;妈妈住在左端加护病房由我舅舅看着医生们尽一切力量稳住她已微弱的生命。峩的三舅裴毓庆原是一位小学校长,在平津失守后出东北设法逃到南京和我们一起到大后方去。

第五天早上我扶在妹妹床边睡了一丅,突然被姑妈的哭声惊醒;那已经病成皮包骨的小身躯上小小甜美的脸已全然雪白,妹妹死了在我倦极人睡之前,她还曾睁开大眼睛說“姐姐抱抱。”如今却已冰冷

天主教修女护士过来抚下她的眼皮,对我说“你的眼泪滴在她脸上,她上不了天堂”姑妈叫我先箌走廊上站一会儿再进去。我再进去时他们已将那小小的身体包在一床白色的毯子里,把她抱出去

那时天已经大亮,雨仍在下着陌苼的城市,陌生的铁灰色的冬日天空十三岁的我,似是爬行般恐惧忧伤,来到左端我母亲的病房门口

她已经认不出我了,在她床前圍立几位医师和护士刚刚为她输血,却仍不苏醒年长的医师示意我舅舅到门口说,“你们准备一下吧我们会继续救,但希望不大”

舅舅只得在学生陪伴下,在那全然陌生的城市找到棺材店订了一个大的,买了一个小的又去订做我十六岁哥哥和我的孝服。回到医院我母亲的心跳已弱。

舅舅奔回病床边对着气若游丝的母亲喊叫,“毓贞你醒醒啊……你可不能死啊,你的孩子都这么小你可不能死啊!”

多年之后,我母亲仍然记得那天早上在我舅舅的呼喊中,她由一片漫天笼罩的灰色云雾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似乎看见峩哥哥和我牵着、抱着三个幼小的身影站在雪地里,她奋力挣扎想拉住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我一个人站在母亲病房門口,听着舅舅呼唤着母亲的名字感到寒冷、孤单、惊恐。这时我看到张大非从大门进来,跑着过来我刚停的眼泪又倾泻而出,对怹说:“妹妹死了我妈也要死了!”

他走进病房,在床前跪下俯首祈祷。

当他走出来时他对我说:“我已经报名军校,改名叫大飞┿一点钟要去码头集合,临走一定要看看妈妈你告诉哥哥,我能写信时会立刻写信给你们”

接着。他拿出一个小包放在我手里说:“伱好好保存着吧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然后他疾步走出了医院大门

后来他在信里告诉我,他几乎是全程跑步到了码头,赶上报到一路上他止不住流泪,一年多以来从我的母亲处重温母爱温暖今日一别,不知能不能再看到她?

他放在我手上的小包是一本和他自己那夲一模一样的《圣经》全新的皮面,页侧烫金自那一天起,我在所有的车船颠锾中都带在身边至今六十多年仍然清晰可读。

  这是人類的生命宇宙的灵魂,也更是我们基督徒灵粮的仓库愿永生的上

帝,永远地爱你永远地与你同在。祝福你那可爱的前途光明使你詠远活在快

在那一天之前,没有任何人用“可爱勺前途”对我病易磨难勺生命有过如此的祝福

十二月七日,父亲到了汉口他与抗战最高统帅部最后撤离南京的数十人随蒋委员长先到宜昌,再乘军船到汉口

这个家终于有了爸爸,他又黑又瘦在南京的最后几天连饮食都難于供应。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大男人流泪他环顾满脸惶恐的大大小小孩子,泪流满面那一条洁白手帕上都是灰黄的尘土,如今被眼泪湿得透透地

他说:“我们真是国破家亡了!”

在生死之间徘徊的母亲,因为能看见父亲活着回到家中忧心有了安顿,活了下來

爸爸每天一早就由汉口过江参加己移驻至武昌卫戍司令部的抗战最高统帅部看战报,作抗战大局的调度抗日战争已五个月,原曾夸②三个月内占领全中国的日军面对的是一个苏醒的中国。

日本将轰炸京沪、芜湖、南昌的火力全部调来日夜轰炸武汉原本人口稠密的市中心只剩下许多高楼的断垣残壁,夜晚沿着江岸的火光彻夜不息。敌机的数目多了我们的空军迎战,打落许多太阳旗日机人们在迉亡的威胁下,仍站在残瓦中欢呼空军成为新中国最大的英雄。

十二月十三日的下午街上报童喊着卖“号外”的声音。舅舅冲下楼买叻一张:南京沦陷日本军队由申华门开入我们的首都,开始放火抢劫大屠杀。

第二天报纸头版写着南京城陷,头两天之内保卫战傷亡达五万人。妇孺老弱惨遭屠杀者十余万人日军甚至有比赛屠杀之恶行。

同一版登载一则外电科学家爱因斯坦、英国哲学家罗素、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和美国哲学家杜威,联名发表宣言吁请各国人民自动组织抵制日货不与日本合作,以免助长日本侵略能力;同时当以全仂援助中国直至日军完全退出中国,放弃侵略暴行为止声援的有各国民间团体及总工会等。但是无论在什么时代国际正义的声音总昰湮没在强权的炮火下。三个月后希特勒挥军并吞奥地利。哲人学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原乡欧洲沦入极权恐怖控制之下对中国的同情能有什么效果?

芜湖失守后,我军为延阻日军溯长江而上的攻势以轮船十八艘及大批帆船沉入马当江面,成为第二道封锁线由九江集中實力保卫武汉。日军在南京的邪恶暴行促成了全国长期抗战的决心西南各省全部通电投入抗日前线,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共宣言:支持蔣委员长抗战到底的主张。

政府下令疏散武汉居民与难民工厂、军政设备、学较,全部南移往贵州、四川去重庆已正式成为首都,逃難的人必须尽快沿湘桂路往西南走

父亲多方奔波设法,在湖南湘乡永丰镇找到一座祠堂磺璧堂。地方人士答应他祠堂里可以收容一芉个学生。

从汉口到湘潭县的湘乡又是五百多里路吧。学生、老师从汉口出发有车搭车,无车走路大约跋涉一个月才到永丰镇。

父親找了一辆车载着我母亲,另一位老师的母亲还有一位太太,我和剩下的两个妹妹也往湖南去。半路上赶上学校的队伍,我哥哥茬队伍后面走舅舅叫我哥哥上车,在司机座位旁边挤出个位子

第二天到一个站上,父亲从后面赶来了他问我哥哥为什么坐车?舅舅说:“车上有空位,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就让他坐车吧!”父亲说:“我们带出来的这些学生,很多都是独子他们家里把独子交给我们,要保留一个种为什么他们走路,我的独子就该坐车?”就令车子赶上队伍叫我哥哥下去,跟着队伍走

这迁移的队伍白天赶路,晚上停在一個站一路上,我们住了无数住店学生都被安排住在各处学校的礼堂、教室或操场,当地驻军会分给一点稻草和米大家都睡在稻草上,每餐还能有一些煮萝卜或白菜

哥哥被赶下车跟队伍走后,我整天闹着也要跟着走:“为什么哥哥可以走我就不可以走?我为什么要唑车?”他们只好让我跟着队伍走

我走了不到一天,夜里在稻草上睡到半夜就发高烧第二天一早被送回我母亲那儿,从此以后我也不敢洅提

农历年前,我们到了湘乡发现光是一个湖南就有很多不同的方言,而湘乡跟湖南其他县市又不一样

湘乡是齐白石的故乡,非常具有地方色彩环璧堂距湘乡又有几十里路。在永丰镇是明朝一支皇族的祠堂。这祠堂大到居然能有近百间房舍不但住得下学生,而苴能够上课我们家则跟家眷一起搬进另一处祠堂:扶稼堂。

这是逃出南京后第一次有个家的样子这时我们才敢告诉妈妈静媛妹妹已死嘚真相——在汉口时,爸爸谎称已托韩伯母带着随第一批师生疏散到湖南去了至此,也才告诉她裴连举表哥和张大飞从军的事她知道後大为悲恸,病又复发卧床许久才康复。

在《国立东北中山中学金禧纪念集》书中许多人也写到湖南湘乡那近一年的学校生活虽仍在逃难申途,但山明水秀丰衣足食,竟成为一段美丽的回忆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一日,日军由海路在大鹏湾登陆攻陷广州全市陷于大吙。

十一月在长沙我军误以为日军将至,竟下令放火烧城做焦土抵抗。十二月二十一日蒋委员长发表《武汉撤退告全国军民书》。誓言全国一心转战西南,绝不投降

此时,距日本军部在侵华开始时向天皇和人民狂言保证三个月内占领全中国已一年三个月而中国嘚西南。比日本想象中的还要神秘险峻的疆土将数百万入侵的日军缠住八年,许多人成为异国亡魂连归乡的路都找不到!

母亲带我们跟著中山中学,在父亲安排下离开被敌人钳形包围的湖南乘湘贵铁路火车先到桂林,之后再经贵州到四川去

到桂林后,以为可以稍作喘息父母把我送到桂林女中读初一,读一天算一天;家人住在旅馆我住校,大约读了秋季班一个多月

那段时间,我有两件极难忘记的倳

白天,只要天晴就有日机轰炸警报响起我们都往郊外奔跑。有几位高中学姐大约是学较安排的总带着我跑到一处河边,那儿有许哆椰树我们躲在树下,飞机从头顶上飞过我看到他们丢下一串串闪光的炸弹,城里的黑烟和火光随之而起

有时,空战似乎就在我们頭上开打敌我双方互相开机关枪,当看到漆着红太阳的敌机尾巴冒烟往地下坠落时大家在惊恐中仍会兴奋地鼓掌。有一次一架敌机落得很近,许多人跑过去看欢呼不已。在等待解除警报时我记得有一位学姐总爱细声唱:“我每天都到院纱溪,痴痴地计算你的归期……”当时我虽已是少女年纪,却觉得在那样的天空下听这么“颓靡”的歌很不舒服。

另一个深刻的印象是每天晚上九点熄灯到第二忝早上的漫漫长夜中,从宿舍走

到厕所必须经过一条很长的户外走廊;走廊立着庙廊似的柱子,有两、三盏大油灯在里巴佼中被风吹得影影幢幢。我总等着有人起来才敢跟着走那种恐怖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有时,熄灯后有人爱讲鬼故事我只有紧紧蒙着头,那时对黃昏将至的恐惧和在西山疗养院一样幸好不久家随着中山中学离开桂林往贵州走,我才得以解脱

不久,局势更加动荡从京沪到武汉、湖南的难民全都涌向桂林,所有可供住宿之处全已爆满

中山中学的师生,男生住在七星岩岩洞内女生住在临时搭建的草棚。这期间父亲先往四川找校舍,得地方政府协助觅得四川中部自流井旁边的一座静宁寺,可以容纳学生住宿上课

再踏上逃难之路,路却是越赱越艰难了羁留在桂林的师生组成三队,由桂林动身徒步往广西柳州走再曲柳州先往贵州宜山县一个接洽好的小镇怀远。看清情势之後再往重庆走

在桂林,父亲得到当地司令部协助借了三辆军用卡车装运学校的基本设备,母亲则带着家人搭客运长途车到柳州

舅舅帶我坐在行李车上,在堆到极限的行李箱笼之上我们必须用绳子绑住身体。以免随时被颠下车去我记得当时颇感“荣幸”,他们允许峩坐行李车而不是和小婴儿们坐客运车。自从在汉口的生离死别之后我不得不长成大人。

在柳州住了几天新驻防的装甲兵团长是黄埔八期东北毕业生,他们把我一家人和最后一批老师家眷(多数已先送至四川)送到怀远镇住下

母亲每天到镇前公路等待中山中学徒步嘚队伍  我哥哥也随学校队伍步行。走了七百六十里、二十七天后先行学生出现了。当我母亲看到董修民(父亲好友董其政的独子)挑着荇李破衣草鞋,走近叫她“齐大婶”时她不禁放声哭了。

那数百个十多岁的孩子土黄色的校服已多日未洗,自离开湘乡后没睡过床鋪蓬头垢面地由公路上迤逦走来,在其中她已无法辨认自己的儿子……。

在那个苦难的时代受异族欺凌而在战火的延烧中逃命。竟囿机缘看到中国山川的壮丽从津浦路过黄河铁桥,从南京到芜湖由芜湖溯长江到汉口,由汉口到长沙到湘潭、湘乡,在永丰镇那世外桃源看到丰美的土地和文化万份不舍地离开湘乡后,在那颠镀的湘桂路上看到真正的湘江渡湘江到株洲、衡阳,往南走过郴州(難怪我在南开中学时读到秦少游《踏莎行):“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词句后至今每逢想起,仍是热泪盈眶)我几乎可以說横跨了湖南的版图,近来读到毛泽东在一九二0年曾主张湖南独立在那个闭塞的年代也不全是狂妄。从湖南到广西桂林之后逃难的人潮在崎岖的山路上往贵州走去,处处是天险连回首的来路都看不见了。

怀远是个美丽的地方她和湘乡永丰镇一样,在我记忆中璀璨发咣怀远有一条我那时认为世界上最清澈的河(宜江的支流),由镇口流过那里有一座漂亮亭子,我每天都会去坐一阵子读仅有的几夲书,看小小的平底船渡河渡船带来的是外面生动的世界,中山中学在怀远住了近三个月正式恢复上课,一九三九年农历年后还认真哋举行期考

怀远是个美丽的地方,她和湘乡永丰镇一样在我记忆中璀璨发光。怀远有一条我那时认为世界上最清澈的河(宜江的支流)由镇口流过,那里有一座漂亮亭子我每天都会去坐一阵子,读仅有的几本书看小小的平底船渡河。渡船带来的是外面生动的世界中山中学在怀远住了近三个月,正式恢复上课一九三九年农历年后还认真地举行期考。

接着广西局势也紧张了,我家又随着学校沿〣黔路入川投奔抗战的首都重庆。

家眷搭军车学生则是有车坐车,无车徒步走从桂林到贵州,再由九弯十八拐的鵰姆坪往四川去峩真正看到了险山峻岭和人用卑微的双足攀越时的艰辛。

孙元良将军黄埔一期毕业生,北伐、抗日时正规军军长兵团司令,南征北讨半生他在逝世前接受胡志伟的访问中,回忆抗战时的逃难情景有大场面的描写和

我们(抗战初起时)实行焦土抗战,鼓励撤退疏散嘫而对忠义的同胞没有作妥善的安置,对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稍加援手任其乱跑乱窜,自生自灭这也许是我们在大陆失却民心的开始吧!我从汉中长途行军回援贵州时,发觉满山遍野都是难民大军  铁路公路员工及其眷属流亡学生与教师,工矿职工和家眷近百万的军眷,溃散的散兵游勇及不愿作奴隶的热血青年男女老幼汇成一股汹涌人流,随着沦陷区的扩大愈裹愈多。他们对敌军并无杀伤力对自巳的军队却碍手碍脚。这股洪流的尾巴落在敌军的前面其前锋却老是阻塞住国军的进路。道路上塞了各式各样的车辆  从手推车到汽车应囿尽有道路两旁的农田也挤满了人,践踏得寸草不留成为一片泥泞。车辆不是抛了锚就是被坏车堵住动弹不得。难民大军所到之处食物马上一空,当地人民也惊慌地加入逃难行列入夜天寒,人们烧火取暖一堆堆野火中夹杂着老弱病人的痛苦呻吟与儿童啼饥号寒嘚悲声,沿途到处是倒毙的肿胀尸体极目远望不见一幢完整的房屋,顷生人间何世之感不由得堕入悲痛惊愕的心境,刚劲之气随之消沉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是不可低估的。

自离开南京到四川自流井静宁寺整整一年。颠沛流离有说不尽的苦难但是不论什么时候,户内戶外能容下数十人之处,就是老师上课的地方学校永远带着足够的各科教科书、仪器和基本设备随行。

我今天回想那些老师随时上课嘚样子深深感到他们所代表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希望和信心。他们真正地相信“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除了各科课程,他们还传授献身與爱尤其是自尊与自信。

中山中学到了四川之后毕业生会考与升大学比例都在全国前十名(自到汉口后招收了江西、湖北、湖南、四〣各地中学生数百人)。进入职场的以军政、文化界最多

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大部分学生回到隔绝十年的家已不愿再踏上流亡之路:国共战争期间,决定留在千疮百孔的家乡驱除满洲国余毒,重建民族信心和教育但他们终身未忘在中山中学那一段患难申情逾骨肉嘚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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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一个奋发有为的年輕人他有两个父亲,于是他发现两条生活道路他有两个恋人,于是他拥有两种情感他有一种理想,却导致另一种现实他有一种最鈳贵的精神,那就是不停地奋斗 年轻俊朗的陆涛有才华、有激情。自建筑学院毕业后他一直希望能够成就一番辉煌的事业,继父陆亚迅却经常提醒他要更多地脚踏实地陆涛的亲生父亲徐志森携巨款来到北京发展房地产业,陆涛赫然发现自己有了两条不同的生活道路……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是一所典型的工科大学但社会好像对它的工作并不是很认可,它把这所学院培养出来的建筑工程师、前卫设计師变成点头哈腰的房地产销售把它的给排水专家变成卖卫生洁具的低等导购。在校生学到很多漂亮典雅的建筑观念毕业后特别想把这些观念用到社会上,可以很社会地说他们完全是一些理想主义者,而社会却急需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为有产者赢利这使得两者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应界毕业生人心慌慌大家在学校胡乱学习了一些盖房子的知识,现在却必须快速突击一些在别人面前更实用的装孙子嘚知识。

  陆涛、高强、华子、向南四个人就是这样的毕业生他们从毕业前半年就开始找工作,希望有机会服务社会但社会似乎对怹们很失望,他们自己也很失望

  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四个人却待在学校的小花园里为高强的事儿唉声叹气那是一个美丽的夏天,杨树的叶子一片碧绿草色青青,蝉声阵阵有三个穿裙子的女生从他们背后一跳一跳地走过去,消失在不远处的小径尽头

  "要是怹们真的不给我学位……"高强沮丧地抬起脸,看着大家似乎希望从朋友的脸上看到奇迹。

  向南把耐克运动裤上蹭的一块污渍用手搓掉说:"他们不至于这么孙子吧,不就是一次作弊嘛学校怎么可能毁了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够狠,一下子把大学文凭与一生的幸福混为一谈不过却启发了华子,他长得土帅土帅的皮肤黑,但有棱角:"他们要是不给我找人,咱们先礼后兵据说去年小钟就是这么幹的。"

  "他怎么干的"高强立刻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

  "他带了一个点心盒子往校长室一放,管咱们校长要学位校长当然不给,他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把一尺长的尖刀来说,"校长现在,我这一辈子就攥在你手上了您要是让我过不去,您想想您能过得去吗?""

  "后来呢"向南也添油加醋。

  华子受到鼓励立刻洋洋得意地说下去:"校长开始说,"把你的东西带回去!我不收礼!"小钟把点心盒孓往地上一胡撸从后腰上抽出一把刀往校长桌子上一扎,说--"

  "我问你后来呢"此刻,心急如焚的高强已来不及听有趣的过程他最关惢的是结果,这结果也许半小时之内就会降临到他头上

  华子神气活现地说下去:"人家小钟现在是工科学士啊!"

  向南和陆涛一齐笑了起来。

  还是陆涛比较理智他手上的烟头扔掉:"学校不会像咱们这么考虑问题,他们翻一翻校规这事儿就决定了,根本没什么鈳商量的"

  高强一听就急了:"那我这四年不就白学了?而且我姨帮我找的那个公司正催我交材料备案呢,没文凭我交什么呀!"

  華子再次出主意:"文凭那东西好说你去西直门,花不了多少钱就能在路边买一个假文凭,你想买北大清华的也有要非咱们这个学校嘚,我们手上不都有样本儿吗大不了咱一起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扫描仪、电脑、打印机咱全有连钱都能做出来,别说一张破文凭啦!"

  这话一点也没让高强放宽心他叫道:"别开玩笑了,现在咱们的资料都在网上人家用人单位都不用给学校打电话,上网一查就全明皛了"

  "网上的事儿你找陆涛吧--"华子有点支撑不住了。

  天才陆涛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改!咱学校那破网的数据库是我大②时候编的,进去改一改数据易如反掌"

  高强不放心地接着问:"那他们要是打电话呢?我看他们的人事部门挺正规的"

  上课铃响叻,陆涛说:"甭说这事儿了一会儿不就出结果了吗?走回教室去。"

  教室里坐满了人四个人是最后才到,他们鱼贯而入高强刚唑下,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便一指高强:"高强去一趟校长室,校长叫你"

  高强站起来,脸色很难看他一步步走出教室,走到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家哄笑

  华子对向南使了一个眼色:"完了。"

  走廊里高强走了几步,站住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燃刚抽两口,教普物的周老师甩着一头白发急匆匆地走过来高强慌忙把手放到背后,叫了一声"周老师好。"周老师点点头走了。

  高强把烟拿出来抽了一口,继续走校长室并不是很远,但在他看来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逐渐强烈地起來使得高强在校长室门前直发抖。他伸出手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高强推开门,走了进去

  校长刘元培坐在办公桌后面,头发有点乱就像长在椅子上的一簇蘑菇,他看着高强进来用手一指:"把门关紧。"

  高强回身把门关上走到校长对面站住,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

  刘元培扬起头,对着空中闻了闻然后疑惑地问:"怎么一股糊味啊?"

  高强也闻了闻忽然,他大叫叻起来用后背撞墙,三下两下把T恤衫脱了背后被烧了一个大洞,还好没烧到皮,肯定是刚才躲普物老师时不小心用烟头点着了后背他用脚踩灭了T恤上的火,然后光着膀子站在校长对面气氛尴尬而滑稽。

  刘校长皱着眉用他最擅长的官腔儿严厉地问:"高强,你這是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刘校长"

  "我问你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刘校长。"

  "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说话呀去,找件上衣穿上再来!"

  "刘校长我就穿了这一件,宿舍的东西早搬回家了"

  刘校长左顾右盼,忽然他站起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块抹咘"唰"地一抖,原来是一件T恤他交给高强:"穿上!"

  高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教室里,班主任在用慈母心对同学们讲话:

  "┅会儿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带了你们两年,对你们讲的话够多了你们听没听进去是你们的事儿,今天我要最后讲两句话。同学们伱们在这个学校学了很多东西,学习了八十多门课程也许这些学习对你们找到的工作来讲,没有什么用处很多人并没有干他们所学的專业,我要说的是无论怎么说,这总比没学强吧至少,你们培养了自己的能力在以后的工作中--"

  华子搭下茬儿:"老师,我就全是洎学的!"

  班主任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说这大概是他们相处最轻松的一节课了:"在以后的工作中,你们没有老师的帮助了只能凭借洎己的能力。社会是一所更大的大学现在你们可能会抱怨老师对你们严厉,但你们记住无论老师对你们怎么样,都是在帮助你们对伱们的态度是善意的,而社会上的那些老师--怎么说呢几年以后,当你们在社会上闯得头破血流的时候--"

  班主任愤世嫉俗地对一班学生指指点点似乎他说的不是预言而是现实:"当那个时候,当那个时候看看他们有没有老师善意?"

  然而身在校长室的高强却丝毫没感受到任何善意。刘校长尽管语气十分语重心长但他每吐出一个字,高强就像被钉子钉了一下似的痛苦

  "为了我们学校的办学声誉,为了维持校纪经校委会讨论,一致通过凡是在校期间考试作弊的学生,一律不发毕业证书"

  "校长!"高强几乎尖叫起来。

  "高強你听我说下去,制度总归是制度如果我们为了一个学生,而改变我们的制度那么学校如何办得下去呢?如果所有学生考试都作弊那么我们如何向社会输送合格的人才呢?"

  "可您总得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呀!"高强几乎哭出来事实上,他的眼泪已经下来了

  "莋出这个决定我们也很痛苦,我们决定不把处分单放入你的档案。"

  "可是我愿意通过参加补考改正我的错误,如果我没有考过那峩自认倒霉--"

  "你要是不作弊,当然可以补考那是你的能力问题。不会可以学嘛,跟不上可以加班加点,请老师做课外辅导但作弊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是品质问题"

  "刘校长,我错了我求您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我大学四年不能白上啊--"

  刘校长的声音像是浮茬半空:"决定不是我一个人作出的是校委会根据校规校纪作出的,是根据国家教委--"

  高强在摇晃校长在他眼里越来越模糊,他什么吔听不见了

  校长拿出一支烟点燃的工夫,"咕咚"一声穿着抹布T恤的高强昏倒了。

  刘校长没有丝毫的慌乱这位参加过对越自卫還击战的老兵心里说道:现在的大学生也太脆弱了,要是把他们送到战场上敌人不费一弹,只用高音喇叭对他们喊不给文凭他们就给伱来个咕咚,这仗还怎么打啊

  毕业典礼时,陆涛华子和向南三个人心系高强他们发了很多手机短信。

  典礼一结束他们在校園里找来找去,向认识的同学们打听看没看见高强

  华子找得最急,他和高强最好他跑来跑去,他去了高强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他ゑ匆匆的,都忘了用班主任的话讽刺陆涛--"我们这个班出了一名真正的优等生,我教了二十年书你是第一个,陆涛--同学们陆涛除了完铨合格地完成了所有课业,陆涛还帮助学校建立了一套电脑管理系统;代表学校参加过奥林匹克数学、物理大赛取得过优异成绩;在全國大学生辩论大赛上,他力克外校使本校得以进入前四名。此外他还担任过我校校学生会副主席,青青文学社的副社长旱冰协会的會长,物理小组的组长这些都是他长期担任的,短期的我就不提了。他的学业也创我校历年最好水平我统计了一下,他每门功课的岼均成绩是95分领先第二名近10分,这些都是用勤奋和汗水换来的呀!"

  华子想这么纠正:"老师您错了,陆涛什么都得第一只因为他是尛天才这是用好几辈子狗屎运换来的!"

  高强的手机一直在响,他难过地站在楼上穿着那件皱巴巴的T恤,而不是像大家一样的学士垺那学士服看起来很傻,但因人手一件而显得不傻傻的是他,是被排除在外的他透过窗户,高强看着楼下的一切毕业典礼啦,熟悉的老师与同学啦操场啦,树啦……他意识到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喜欢这一切,但这一切却是有所保留地喜欢他他感到有种说不出嘚压抑与屈辱,他没有得到文凭他流出泪水。

  高强来到游戏厅坐在角落里玩CS,他把自己想象成孤独杀手一枪爆头,他很成功呮是还没来得及陶醉在成功里,突然电脑一下子灭了,灯也灭了游戏厅陷入一片黑暗。高强的心一下子紧缩成一团浑身僵硬,感到叻一种突然袭来的孤独与恐惧就像被别人一枪命中,又像是发现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游戏厅的老板出来:"抱歉,抱歉停电了--夶家静一静,听我说--"

  如同被谁推了一把高强一脚踢开椅子,突然大声叫起来:"怎么停电了怎么停电了!他妈的怎么停电了!"

  從游戏厅出来,高强感到一阵阵麻木他拿出手机,打开不出所料,上面写满了死党发来的短信息

  向南说:"高强,你在哪儿我們都很担心你。"

  米莱说:"干吗呐!"

  "高强我是华子,有美女发你快显形儿。"

  陆涛说:"高强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我跟怹们已经不一样了"高强想,他为自己的想法愣了一下四周看看,把手机关了他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然后他站起来梦游姒的往前走去,他只想这么走下去

  但高强发现自己还是走回了家,在楼道里他感到浑身发软,就坐在楼梯上抽烟最后一支烟。鄰居赵叔叔扛着自行车上来高强只好站起来,把烟藏背后叫"赵叔叔"

  "呦,高强啊怎么站这儿啊,毕业了吧找着工作了吗?"赵叔菽用客套话往他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高强点点头,支支吾吾腾开地方,让赵叔叔把车搬上去

  也许家里会好一些,高强上楼來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门

  楼上"当当当"一阵脚步声,一个精干的老太太快速走下来

  "刘大妈。"高强顺嘴说心里叫的却是"老巫婆兒"。

  "哎高强,正要上你们家去呢两件事儿,第一件你们家电费要拖到什么时候?这楼里就差你们家了"刘大妈大喊大叫道。

  高强争辩:"我们家电表不是有问题嘛我爸说还要跟居委会协商。"

  刘大妈才不屑于跟他讨论这种问题呢:"第二件你们家门口儿这破柜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搬走?说了多少次了妨碍人家搬东西,跟你爸妈说说这老东西叫人收走算了,到时候消防部门下来发一张罚款單儿你们家又不干!"

  高强又接了一句:"上星期天我在楼下找了一收旧家具的不要钱叫他白拉走,人家还不收"

  "反正我是通知你們家了啊,就这么两件事儿!"

  刘大妈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她只是语重心长地把要说的话说完,接着她便风风火火地冲向下一层楼,那里传来她的敲门声:"焦启刚焦启刚,老焦哎,姓焦的开门,开门我刘大妈!"

  高强一开门,正和他爸撞了个满怀

  "是不昰刘大妈,那电表的事儿问得怎么样了不是电表坏了,就是这楼有人偷电我们怎么使也不可能一个月一百多个字儿!"高强的爸的嗓门兒比刘大妈还大。

  "我刚听见刘大妈在楼下老焦家"

  高强说完便进了家门,坐在门厅的沙发里

  "学校给文凭吗?"高强妈抱着最後一丝希望问道

  高强妈长叹一声:"那你老姨那儿我得说一声,没文凭老姨怎么使劲儿也不行,她们公司管人事的那个张四包儿可刁了你们学校怎么这样呀,咱送张四包儿那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全打了水漂儿了"

  这时,楼下传来高强爸和刘大妈的吵架声声音大嘚要命。

  "我一猜你爸就得跟人吵起来他今儿一股子邪火儿--"高强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怎么回事儿"高强问的时候,心里一点吔不想知道答案

  "还不是股票!赔了两万多,你二大爷叫他还钱说要买房用,你吃完饭去网吧上网查查看看现在割肉成不成?"

  高强点点头走到饮水机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坐到饭桌边儿上。

  高强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把一盘刚炒好的豆角儿往高强面湔一放,长叹一声坐到沙发上,伸手把电视开了

  高强感到压抑,在家里从来就好像没有谁能做对事情,而今天则显得格外垂头喪气他从筷子筒里拿出两支筷子,在两盘子剩菜里扒拉来扒拉去

  高强爸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吃完东西吧,一会儿去網吧帮我查查--今天的证券报卖完了晚报也卖完了,真是中了邪了!"他的声音既不满又无奈

  "算了,割肉就割肉吧做买卖哪儿有只賺不赔的?"

  "你懂个屁!就是割了肉咱们也还不上!要能还上,我早就割了我一辈子从来没借过钱,就这么一回!要不是他们买电視的时候向我们借过四千多我才不会向他们伸手呢!"

  "谁让你听那瞎子的话呢,去了趟盲按就五万五万地买股票还借钱买,真想不通!"

  "你懂个屁!王老五自己就投了二十万人家庄家天天上他那儿按摩,说最多一个月保证翻番儿。唉这世道,谁的话都不能信"

  高强爸说完便去了洗手间,高强和高强妈相互看了一眼高强妈正要小声对高强说什么,高强爸的声音传来:"高强你文凭拿着了嗎?"

  高强妈冲高强摇手叫他不要说。

  "学校不给"高强用自己所能知道的最小的声音说。

相爱不能相见:第二页  走廊里高强赱了几步,站住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燃刚抽两口,教普物的周老师甩着一头白发急匆匆地走过来高强慌忙把手放到背後,叫了一声"周老师好。"周老师点点头走了。  高强把烟拿出来抽了一口,继续走校长室并不是很远,但在他看来却像隔着芉山万水,一种...

  "我去找了校长校长拿校规跟我说事儿!"高强的声音大了一点。

  高强爸出来一脸烦躁:"要不咱去家里找一趟你們校长,再跟他说说"

  "说也没用,他一推六二五说是校委员决定的。"

  "那你的工作不就完了你老姨为这事儿忙了好几个月,咱們怎么向她交待给张四包儿的送礼钱咱还没给你老姨!"

  这种指责方式,高强早听腻了说来说去,全是他的错儿可他又能怎么样?今天的心情真是太坏了高强压住自己的怒火,烦躁地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门"哐当"一声开了,高强爸出现在门口:"峩跟你说话呢!"

  高强忍不住了他想骂人,他想喊他终于喊了出来:"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在网上已经发了好几百份求职简历了现茬大学毕业就是失业,连一个月八百的活儿都一堆人抢着干你让我怎么着?"

  说完高强便快步走到阳台上,他必须透一口气我觉嘚自己快要爆炸了。

  高强爸也跟到阳台上他的身影投到高强身上,把高强罩在阴影里

  "高强,你真不争气叫你提前找工作,伱天天泡网吧偷家里的钱去买五百多的CS鼠标鼠标垫儿,你妈和我为你的事儿天天觍着老脸去求你老姨你,你大学四年都干什么啦除叻穿韩国裤玩游戏你还干了什么,我和你妈一下岗工人能怎么样你想想,你对得起我们吗"

  "爸,你别说了!"

  高强受不了他从陽台上往外挤,想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待一会儿高强爸却挡着他。

  "你让我走"高强的声音像是哀求。

  "今儿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你真不让我走"

  高强爸的眼泪下来了:"我,我我--人有脸,树有皮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怎么这么不知道珍惜呀你以后怎么办呢?我和你妈以后怎么办呢!"

  "你让我出去!"高强提高声调他只想走,哪怕是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高强爸忽然抽了高强一个嘴巴子:"你这个不争气的混蛋!"

  高强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强爸,眼泪也下来了

  "你真不让我出去?"高强从眼泪后媔看到扭曲的父亲他只问他这么一个问题,现在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你给我保证以后要好好学习,好好--"又是老调儿重调!

  高强忽然惨笑一声:"爸我保证,我保证你别逼我了!我对不起你们,我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们了!"

  说罢高强忽然一转身,纵身一躍从阳台上跳了出去。

  半天才听到下面"咚"地一声,声音像是来自遥远而坚硬的碰撞

  这里是殡仪馆的一个被租下的小礼堂,這是清晨高强的追悼会就在这里举行。

  现在高强躺在棺材里,身体四周铺满鲜花屋子里的墙边放满了花圈,棺材四周站满了带著黑纱的人他们都与高强有点关系。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显得有点简陋,这简陋叫人联想到一种装腔作势似乎什么什么都是假惺惺的。

  陆涛、华子、向南、米莱、高强的班主任也在其中

  高强妈拿着一张纸一边哭一边读悼词:"高强,生于1978年12月24日男,从小聪明恏学乐于助人,尊老爱幼品质优秀。1985年升入左安门一小就读在校期间,担任过副班长学习委员,多次被评为优秀学生1990年考入北京市重点中学,北京第七十五中学六年里,深得家长老师的表杨曾获得中学生作文比赛三等奖,三次被评为中学生发明奖的先进个人并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建筑工业大学九六级建筑系,并在大学二年级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组织被评为优秀团员。高强于2000年以优异成绩畢业被北京建筑学院追认为工科学士,同年六月在家中遇意外身亡。高强的死是高强一家的重大损失,高强生前深得老师、家长、亲友、同学的喜爱,他性格内向却十分关心别人,理想远大学习努力,经常做功课到深夜--"

  陆涛、华子、向南相视一眼忍不住笑,米莱也被传染了笑起来,开始是小声笑后来完全成了控制不住的笑,他们不能笑出声只好满脸通红,浑身颤抖为了不引起指責,他们不时背过身去班主任怒视他们一眼,陆涛猛踢华子一脚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们还是想笑

  最后,班主任一挥手连米萊在内,四个人不得不走了出去

  屋外,向南拉住华子:"华子你笑什么笑,真缺德!"

  "是你先笑的向南!"陆涛小声说。

  华孓左右看看见班主任没有跟出来,于是提高声调:"这悼词是谁写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嘛,高强什么时候做功课到深夜了应该写--向华子借钱玩CS到深夜!"

  米莱打了陆涛一下:"哎哎哎,你们三个人也太烂泥糊不上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所我刚刚还哭着,都被你们给逗笑了"

  "我是实在忍不住了,高强她妈平时不这样啊"陆涛说。

  "他爸也是站边上就得了吧,还给他妈擦眼泪擦完还给自己擦,咱上他们家去他爸成天对他妈怒吼!"华子帮腔儿。

  "还尽摔不值钱的东西太假了,真受不了!"向南接一句

  米莱看了三个人┅眼:"我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米莱跑到门口往里看。

  只见各位来宾正在向遗体告别亲属走在最前面,绕成一个圆圈

  高强妈走在第一个,她扑到高强的遗体上号啕痛哭起来其他人就等在后面。

  高强妈一边哭一边叫喊:"强子你走啦,妈就你这么一個儿子你叫妈可怎么活啊!我不想活啦,我不想活啦!"

  高强爸一手拉住高强妈跟着哭道:"高强,爸对不起你啊爸不该做股票啊!"

  米莱看得目瞪口呆,直吐舌头

  陆涛远远地看米莱,打手势问怎么样了米莱摇摇头,做出哭的样子

  "那边开始大哭了。"陸涛说

  华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最--怕这种--场面--了。"

  话音未落班主任一边用手绢擦着眼泪,一边匆匆赶过来米莱跟在后面。

  "叫我怎么说你们啊有你们这样的吗!人家请我们来--快给我严肃点,回去!该跟遗体告别了记住,这是最后一面了"班主任气势汹汹哋说。

  四个人咬咬牙根儿低下头,一个跟着一个走向小礼堂,一路上迎着哭着出来的来宾们

  司仪对着一个工作人员直叫:"赽点,把挽联换一下八点半下一拨就进来。"

  四个同学依次在高强的遗体旁站好

  司仪一回头看见了他们,叫道:"你们快点啊"

  陆涛回嘴:"请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吗?我们有话对他说"

  司仪要张嘴说什么,迎面看到华子直勾勾的眼睛于是,叫了一声正要从婲圈上往下撕挽联的工作人员一低头走了出去。

  四个人站成一堆儿每个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包儿打开,里面是一套玩CS的专用工具:鼠标、鼠标垫、听声辨位耳机他们依次放在高强边上。

  向南轻声说:"高强真没想到你会那么想不开,都是我们的错儿我们太自私了,要是那时能找一找你一起吃顿饭,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米莱说:"高强,你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为了你,我们决定再也鈈玩CS啦没有你,我们团队就没有灵魂"

  陆涛说:"高强,没想到你那么压抑为什么不跟朋友们说一声呢?我一辈子只有一件事最后悔就是传给你纸条被抓住。我真希望处罚的是我不是你,我要这文凭一点用也没有告诉我,怎么才能补救这件事你让我干什么都荇,犯罪都行!"

  冲动的陆涛忍不住趴在高强身上哭了他感到了高强僵硬的身体,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身体不,那不是身体不是苼命,而是物质陆涛感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惊恐,原来生命与物质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但只在片刻间,那惊恐便被悲伤湮没了他继续哭。

  要不是华子把陆涛拉起来陆涛还会哭一会儿,他想哭就是想哭,现在他收住哭声,站到一边他知道,华子也有话对高强說他们俩关系最好。

  "高强我是华子,华子我想起,在战斗的时候你总是那么大公无私,从来不穿防弹服为的是省下钱让我穿。我记得这所有的一切还有我没说出的一切,没有你我怎么办?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最好的朋友。

  "只有我们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你玩什么都玩得那么好围棋第一,业余三段也下不过你;拖拉机第一谁跟你坐对家谁赢;打麻将就更鈈用提了,有你在我们输得少就已经很满足了;台球我们每人都被你打过七星。其实我最佩服你的是CS《反恐精英》你是最先从网吧学會的,再手把手教给我们每一个人我知道,我们当中只有你可能成为世界级的顶尖高手击败最好的团队,SK3D,都不在话下上次比赛對清华第一局,我们四个人都完蛋了你一对四,却把他们全杀了只有世界顶尖高手才有这水平。只有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实力,我知道你最大的遗憾是一直没有钱买一个听声辨位耳机,你老对我说那耳机套在头上捂得慌,不爱用你和我们玩当然不爱用,因为你僦用网吧破鼠标也能赢我们可有了耳机,你甩枪爆头的成功率就能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你自尊心总是那么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你過生日,我送你耳机当生日礼物你没要,我当圣诞礼物送给你你还不要,下午我们在网吧你依然打得像平时那么英勇,我们打败了計院那个假强队你说那才是你的生日礼物。我记得我们得胜后一起在街边吃羊肉串你特别高兴,因为关键时刻又是你总是你,把我們大家解救我真后悔那次全国大赛的预赛,我们花了钱报了名,却不好好练习比赛时四个人拖累了你一个,如果不跟我们在一起吔许你早就成为职业选手了,现在连南韩小跑都开上了那次你阻击三个敌人,打得他们头也抬不起来只是乱跑,最后你消灭了他们誰都以为我们赢了,你已开始向天上鸣枪庆祝胜利但最后我们还是输了,是我没完成任务在关键时刻,我发现自己的钱花光了竟买鈈起拆包器--可你事后却一点没有责怪我,要是那一次我们成功了说不定会成为全国冠军--因为当时的清华是最强的--这是我最对不起的一件倳。"

  华子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华子在对高强说话之前,没想到自己会哭泣但他还是哭了,那是青春之泪苦涩、充沛、源源不断、滔滔不绝,像是发泄又像是--愤怒。

  那是一种苦闷而简单的青春逻辑仿佛是对着冥冥中发出质问:既然让生命存在,为何会有死亡既然有死亡,为何又要有生命

  现在,四张脸上都流下了泪水有点不知羞耻,有点破罐破摔有点肆无忌惮,反正就是这么一囙

  照例由陆涛说最后的话:"今天是六月三号,CS团队"风中狂沙"解散了,高强我们以此纪念你。我们不再玩游戏了因为一玩我们僦想起你--高强,我们毕业了我们要工作了,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把我们遇到的事情讲给你听,免得你在那一边觉得寂寞我希望你依然认为我们是你的朋友。我现在脑子突然乱了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有何价值,要如何度过只是追时髦,玩酷以为是有性格,泹谁也没有你酷你说死就死了,都不跟我们告别一声你是我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人,谁也没有你有性格谁也没有你酷--你的死突然提醒峩,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死亡和我们如此接近,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度过我的一生,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一死,忽然让峩觉得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意义除非你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大家而去现在我最怕路过网吧,因为那里到处是你的声音我聽见你在叫我的名字,叫我向右叫我向左,叫我冲--而现在在我心里,全世界所有的显示器都熄灭了再也没有CS,再也没有你--"

  陆涛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走!"华子说他不想再哭了,他哭够了心里堵得慌,喉咙里难受如同头被按在水里,他想出去透透气

  四个人一起往外走,一直走到院子里他们看到参加追悼会的人在相互谈笑,看到天空以及陆续进到院子的陌生人,还看到别的丧葬隊伍一排排停在停车场的新款汽车,抽着烟的司机看到几个扎在一堆儿抱头痛哭的人,院子中央有几个在打闹的小孩子,他们在用嫼纱相互投掷在奔跑,他们对死亡一点也不了解他们是更幼稚的生命,只有新奇与欢笑哪里都是他们的游乐场。

  然而正在走的㈣个人却是迷茫的

  在他们身后,高强将被熊熊烈火化为灰烬最难以被接受的情况发生了,人们对待死亡的仪式也被他们看到了唎行公事般的滑稽与困惑,而他们呢他们离开高强,他们都知道这一回是永远地离开他们走出殡仪馆,却步入迷茫之中

  陆涛决惢忘掉高强死去这件事,但他一星期后仍未做到他是个敏感的人,他从高强的死中察觉到了一个令他极不舒服的问题,"活着然后死詓,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这问题令他困惑,而这困惑又很难对别人讲清现在,他就坐在书桌前发愣旁边的电脑显示器里闪着渏怪的屏保图形。

  也不知愣了多久陆涛换坐。后面是两架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陆涛坐在书架前面的地板上,书架里面放满了书此外,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书书像是从书架里流出来,倾泻在房间的所有角落这是他最近几天疯狂翻阅的。他忽然很想知道生命究竟是鼡来干什么的。但令他失望的是对于这个问题,书里竟没有答案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头脑中盘旋:难道,难道人们竟没想过这个问题嗎难道所有活着的人,都没想过什么是活着吗

  女朋友米莱的叫声传来:"陆涛,陆涛陆涛。"

  陆涛抬头米莱走进来,蹲在陆濤身边然后抱住他。

  一刹那间陆涛觉得米莱是如此亲切,她的手是那么温柔又一刹那,他觉得米莱陌生又碍事,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想什么呢,走吧快晚了,是不是叫我等你化完妆再走"米莱笑眯眯地说,并且用手亲热地胡撸陆涛的脑袋

  陆涛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怎么了?你最近怎么老发愣啊你在想什么呢?"米莱不笑了她问他。

  陆涛茫然地看了一眼米莱半天才说:"峩在想我的前途。"

  "咱这不是正要去谈你的前途吗起来,该走了我爸可是个大忙人,他可难得说要见一见谁走吧--"米莱拉陆涛,没囿拉动米莱再次蹲在陆涛身边:"你怎么了?"

  "我说的不是你说的那种前途"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叫米莱急了,她猛揪了一下陆涛的頭发:"哟--求你别这么说话我可受不了。我就是要跟你一个前途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听见没有"

  米莱用手拍拍他的脸,又用双手抓住陆涛的脑袋晃了晃:"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听见没有?"

  陆涛抱过米莱两人接吻。

  陆涛站起来往外走,米莱跟着顺手从门口衤架上拿起一件新的亚麻西装追陆涛:"你等等,穿这一件穿这一件,你那件抹布早该扔了你看看,都让你给穿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茬家偷练铁布衫儿呢!"

  陆涛一边换衣服,一边往外走米莱在后跟着,从自己包里拿出香水往陆涛身上喷喷完还趴在陆涛身上闻。

  "我还不是为你好!真香真香,帅哥你真香把我这样的美女都熏得神魂颠倒的--哈哈哈哈--"

  米莱的笑声忽然叫陆涛感到安慰,这是┅种习惯依恋他们已经好了三年了,他们也许会永远好下去生活就是这样。

  出租车快到米莱家时米莱仍抱着陆涛:"亲我一下,親我一下嘛一会我到我们家就亲不着了。"

  她总是要他亲她这是她唯一的爱好。

  他亲了她出租车在一个高尚小区的门前停住,米莱家就住在里面

  保安过来,米莱探出头拿出一张小区卡后,出租车被放行了

  "你们家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是里面住的坏人多还是外面住的坏人多?啊"陆涛酸溜儿溜儿地说。

  米莱抱住陆涛猛亲了一口:"岗哨多是怕你夜里从我们家把我抢走!"說完又看陆涛,不放心地接上一句"我们家这小区就叫特洛伊,想想我是谁"

  "好吧,海伦就海伦"

  "不过你后来是被抢走的还是主動私奔的?"

  米莱笑得更开心了:"你以后要是对我好我就被抢走;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私奔"

  陆涛斜了米莱一眼:"别吹牛了。"

  米莱再次抱住陆涛:"我是在吹牛我一分钟也离不开你,我完全被你迷住了"

  米莱的父亲米立熊是一位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他用②十年的时间挣了一万个普通人用同样时间挣的钱对此,他有个答案这个答案他一见面就对陆涛说了:"很简单,因为我雇了几万人帮峩挣钱"

  对于陆涛,女儿的男朋友他有点看法,不他有很多看法!他绝不会喜欢陆涛,他只喜欢女儿米莱尽心尽力地养她到二┿岁,叫他生气的是一个小年轻儿只用了几天便代替了他的位置。女儿依赖男朋友说男朋友好,给男朋友打电话、发短信息花他的錢让她男朋友快乐,这让他私下里觉得极不合理他有一阵儿几乎有点儿不喜欢女儿了,他更不喜欢女儿这位天天挂在嘴边儿的男朋友怹其实是嫉妒他,但他对他也很好奇因为他没见过他。现在这个叫陆涛的小年轻就坐在他对面,白白净净长得挺顺眼,与他的想象囿差距他宁愿他长得獐头鼠目,他当然不会可是,可是该怎么说呢?女儿带着他是来请求他的帮助的,他当然要伸一伸手不过,在伸手之前他要看一看他是什么人。

  这里是米立熊宽大的家中办公室兼书房只他们两人,还关着门陆涛给米立熊的印象很好,他没挑出他什么大毛病只是觉得这小伙子有点愣,上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叔叔你是怎么挣到那么多钱的?"

  不消说米立熊太囍欢回答了,他曾无数次对别人回答过这个问题答案当然是看人下菜。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是米莱教给陆涛的,米莱知道米立熊爱囙答这个问题现在,陆涛想问一问他自己的问题也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叔叔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

  "您觉得您为什么而苼活呢"

  这个愚蠢的问题叫米立熊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问得他有点慌乱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个这个问题,米立熊顺嘴说:"我我为镓庭,还有就是为社会做点事。"

  "那么叔叔,这个社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米立熊喝了一口茶定了萣神:"我是经商的,从我的眼光看社会就是一个相互交换的大市场,每一个人用他有的交换他没有的,这样说社会又像是一个互助體系。想想看你不种粮食,却能吃到;你病了有医生在等着你。但你得为社会做点什么这样,社会才会愿意帮助你"讲完这番话,米立熊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正确。

  但陆涛接着:"那么叔叔,这个社会又是为的什么而存在呢"

  米立熊皱起眉头,紧张起来他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智力水平很高,这该不会是个连续的智力题吧现在是谁考谁啊?这小混蛋在搞什么鬼

  米立熊警惕地打起了官腔儿:"这我可不知道,这是社会的事"

  "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存在?"

  米立熊看着陆涛的眼睛此刻,这孩子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点也没有躲闪的意思,而陆涛呢他是对这个问题真感兴趣,他在等著米立熊说出一个叫他感到满意的答案

  "恐怕是的。"这便是米立熊的答案

  这答案让陆涛极不满意:"那么,叔叔我只要能从社會上挣到钱,能养家糊口这一辈子就算踏实了?"

  米立熊笑了:"也不全是陆涛,每个人都应该有点他自己的追求嘛比如我,工作忙得要命回到家也抓紧时间学点英语,以后没准儿就派上用场了你有什么追求呢,陆涛或者说,你有什么理想呢"

  陆涛失望了,原来大人们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叔叔我只是不想像父母那样生活一辈子。"

  米立熊被这句带刺儿的话逗笑了:"我小时候也那樣想过只是后来没实现,我也没见别人实现过"说罢,哈哈哈笑起来他在笑陆涛幼稚。

  "为什么呢"陆涛不依不饶。

  "为什么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总之最后大家就都一样了。"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事后,米莱问米立熊对陆涛是什么印象米立熊想了想,说:"但愿他不是一个书呆子"

  米莱一听就急了,这印象与她对陆涛的感觉相差太远她私下里认为他是一个天才,所以她大声反驳:"爸!他怎么了我觉得他挺好的呀!"

  这一天,陆涛到两个公司面试米莱跟着他。第二个面试一直拖到天黑完事后,两人一起在麦当勞吃汉堡和薯条米莱忽然发出感慨:"我觉得,有一段好感情顶过一百个好工作。"

  陆涛白了她一眼他一直把她的话当作富家女的訁论,内心有抵触经常忍不住顶上一句,但今天他没说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就是那个徘徊不去的问题:"什么是最重要的"

  以前,时间对于陆涛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人生也是这样。高强死后陆涛像是突然跃入高空,匆匆地俯视了一下人生现在他把人苼当作一段必须花出去的时间,但他不知道如何花才更值这是他的苦闷。

  两人出了麦当劳上了出租车,一直来到服装学院门口忝已经黑了,路上米莱一直靠在陆涛肩膀上,她就愿意这样

  出租车停住了,分别的时候到了陆涛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进进出絀。

  米莱用头顶了一下陆涛于是两人接吻,陆涛抽空把钱塞给出租司机

  米莱没有下车,却把头深埋在陆涛胸前今天她不知為什么特别不想离开他。

  "我不想下车再抱一会儿,你抽一支烟吧"

  说罢,米莱从陆涛的口装里找出烟和火递给陆涛陆涛点燃叻一支烟,出租司机找给他钱他从中抽了一张十元的递给司机,然后吐出烟雾烟雾中,他看到夏琳从校门口出来向两边张望,样子┿分动人

  "你在看什么?"米莱在陆涛的怀里问道

  "我看到一个姑娘。"

  "别看了剩下的都是菜瓜,这学校的校花在你怀里呢!"

  "你真在看一个姑娘"

  米莱跃起,一眼看到夏琳于是摇下玻璃,对夏琳喊:"夏琳夏琳!"

  夏琳走过来,陆涛和米莱下车出租车开走了。

  "这是我男朋友就是我跟你说的陆涛,他刚才在偷看你这是夏琳,我最好的朋友"米莱介绍。

  "你好"陆涛说,"米萊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

  "你好,"夏琳说"米莱天天跟我说你。"

  米莱不好意思起来:"得得得不许你们俩当着我的面儿议论我。哎夏琳,是不是等男朋友呢"

  "明天的比赛穿的衣服做好了吗?"

  "我一会儿回宿舍去看看--哎陆涛,你明天也来看看她吧你不是愛看吗?别说你们俩性格挺像的,又疯又怪"

  "就这么定了。"陆涛看了一眼夏琳说。

  "那我们俩一拍即合之后就甩了你私奔。"

  "你男朋友来了这话可别当着他的面儿说,他比我还会吃醋"

  夏琳的男朋友关鹏的车开了过来,就在他们前面停下关鹏在车里招手。

  "ByeBye我先走了。"

  米莱招手:"Bye"

  从陆涛的视线望去,夏琳上了车车开走了。

  耳边传来米莱的声音:"别看了她马上就要去法国了。她男朋友是个公司白领儿以前追过我,我甩了他男朋友也不去美国,专门盯着你"

  "再吻一下我才走。"

  陸涛又吻了她一下

  米莱依依不舍地说:"ByeBye,明天下午早点来我们学校的全部美女都出动!哎,别忘叫上华子和向南!"

  陆涛點点头:"再见"

  两人拉着的手松开了,米莱走了

  送完米莱,陆涛赶到"孔乙己"和同学吃毕业散伙饭他进入饭馆,路过一个鲁迅石膏像转个弯过去,便与拼成一大桌的一群同学打招呼桌子上的盘子摞盘子,码起三层高位子外面还码了一圈位子,坐满了同学

  大醉的华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吃散伙饭来那么晚,重色轻友!少废话先罚三杯!"

  在大家的起哄下,陆涛一上来便一连喝了三杯啤酒

  第三杯一下去,他忽然感到眼圈儿一热接着就是天旋地转,腿一软坐了下去,就在这时他看到米莱从外面走进来。真的昰米莱吗是的,是米莱她手里托着一个小DV,笑着边走边拍

  华子"人来疯"犯了,跳到椅子上高声叫好谁也拉不住,他大声喊:"我囿个问题问所有人说得好就算了,说不好罚酒一杯!"

  米莱兴奋地拍下这一幕毕业留念嘛。

  从外面刚进来的带着几个马仔的猪頭被这一幕逗乐了,他穿着一件花衬衫剃着光头。

  "瞧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儿都有啊?肯定是傻大学生!"

  "你们认为--生活中最偅要的是什么从向南开始!"华子问题开始了。

  "为什么从我开始"向南不服地问。

  华子寸步不让:"就从你开始--然后向顺时针转烸个人都得说!"

  剩下的人起哄:"好,好啊"

  向南苦着脸叫道:"我说什么呀我?"

  华子尖声催促:"说!生活中最重要的!"

  向喃还想耍赖:"我能不能喝酒不说呀?"

  华子严辞拒绝:"不行!说错了再喝!"

  这么严肃的问题向南可不想先说,他眼珠一转一拍桌子:"这问题是你起头儿的,应该你先说!"然后他发动群众"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跟着喊:"华子先说!"

  华子做出一副挽袖子的樣子其实他穿着短袖儿,没袖子可挽:"我先说!我先说就我先说!我认为生活中最重要的,是哥们儿是友谊,我希望我们的友谊地玖天长!"

  这答案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在边上坐下的猪头瞟了华子一眼,小声对马仔说:"这帮傻帽儿要不是大学生嘿,我买单买雙份儿!"

  马仔点点头:"校徽上写着"北京--什么--大学"建工大学。"

  猪头吃惊道:"行啊你眼神还那么好!这么小的字儿都能看见,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

  马仔笑了笑:"大哥,我看得准儿可认的字儿也少呀,哪儿像您这么有知识!"

  猪头这下才算平衡了

  這边的华子还没有忘记向南:"该你了,向南别耍赖!"

  向南知道躲不过去了,于是清清嗓子:"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是我爸妈我以后多掙钱,叫他们过上好日子"

  华子一脚踩到盘子中间:"答案正确!"

  "下一个,叶小梅!"华子叫道

  叶小梅站起来:"我觉得我生活Φ最重要的东西是爱情。"

  这还用问!华子双手一拍:"答案正确下一个,许辉"

  许辉伸出筷子在空中一挥:"我认为生活中最重要嘚东西是钱。"

  华子一跺脚:"错!农民!罚酒一杯!"

  许辉扬起眉毛:"我为什么错"

  "少废话,我说错就是错你们说呢?"华子也鈈知错的原因他只是觉得许辉错了。

  大家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许辉站起来:"这样吧,朋友们现在说这事儿还早,这杯酒我先喝了等以后有一天,谁向我借钱谁就喝了这一杯。"

  华子接着叫:"高琴琴你是我们班班花,要不是你坚持上课大学四姩的课有一半我都提不起精神去,我先谢你了然后,然后你说,你说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高琴琴说:"信任!"

  接下来嘚丁好好的答案是"家庭"。

  大家一起鼓掌喊着贤妻良母。

  轮到陆涛了他站起来,想了一会儿以前他知道的答案现在全都显得輕飘飘的,他无法肯定于是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华子很奇怪:"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陆涛坦然答道,这一下连米莱都囿点吃惊,她直想提醒他"我我我"但她没说,只是接着下面的一幕拍完

  "罚酒一杯。"华子有点泄气地说他本以为陆涛会说出一个更恏的答案来。

  陆涛起身一饮而尽

  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是个开放性的问题当然,这是由每个人说出的答案确定的下面昰另一些答案:

  "我觉得能力最重要。"

  "我觉得是努力、勤奋和真诚"

  "我觉得是合理地使用时间,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峩认为生活中所有事都一样重要,我要是憋着一泡尿什么也干不了。"

  "我认为还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最重要"

  "我觉得万事不求人朂重要。"

  可以说这些答案,表现了大家毕业时的某种情绪这情绪很快令大家更加亲热,他们相互借酒说一些早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說或是无从说起的话,他们不停地继续干杯男女同学相互拥抱,大醉的人钻到桌子下面另有大醉的人被抱着,横放在椅子上

  這一顿散伙饭吃得真是情绪激昂。大学毕业有点像离家出走,过去的努力像烟雾一样飘散了而未来却影影绰绰地模糊不清。

  华子┅把搂住陆涛:"哥们儿说句心里话,上大学四年别的都是SHIT,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儿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我不说你帮我过考試,替我还赌账的事了我不说了,你听着陆涛,我华子今儿把话儿搁这儿了你瞧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一准最早成功,让他们看看哥们儿可不是白给的!"

  说罢,华子大喊一声:"毕业啦我们毕业啦!"

  他随手把一个半空的酒瓶子扔向身后的空中。

  酒瓶子茬空中滑行不一会儿就因为地球引力掉了下来,正落在猪头那一桌的桌子中间的汤碗里汤溅了猪头他们一帮人一脸。

  猪头慢慢回頭看到那边一群同学跟着喊着"毕业啦、毕业啦",并且闹成一团猪头把脸上的汤擦掉,目光扫过一个个人最后落在陆涛与华子身上,怹回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几个马仔

  眼睛好的马仔一指:"穿花衬衫的那一个!"

  猪头站起来便向华子扑过去。

  一场饭馆里的混战僦这么突然爆发了

  还好,离饭馆不远就有一派出所,所有混战的参与者很快便移师派出所内男的狼狈地蹲成一排。女生站着

  一个像是比所有人年纪都小的小警察坐在一盏台灯后面,审这帮人

  他从猪头问起:"时间?"

  "晚上十一点左右"

  "东单孔乙巳饭馆。"

  "咱们先不说谁该赔钱咱先说说,谁砸的鲁迅像是谁把鲁迅像给砸了?"小警察忽然一拍桌子

  猪头一指华子:"他先动掱的!"

  "我没问这个,我在问是谁把鲁迅像砸了?"小警察接着问

  叶小梅一指,小声说:"就是那胖子"

  小警察一指猪头,然後翻看手边收上来的一堆身份证:"说你呢你叫什么?"

  猪头愣了一下:"我叫--什么鲁迅像"

  小警察这下得意起来:"鲁迅像你不知道?鲁迅你不知道啊,装什么呢你知道砸鲁迅像是什么行为吗?"

  猪头诚恳地交代:"我是不小心--砸了一个石膏像可我哪儿知道那是夶名鼎鼎的鲁迅呀,哥们儿还以为是那饭馆儿的老板孔乙己呢!"

  小警察问:"现在你知道了"

  猪头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噵你就想想,你这是什么行为"

  说完,小警察出了门反手儿把门撞上了。

  一马仔捅了捅猪头:"哥咱这是,这是又被人管了啊!"

  猪头叹了口气:"唉认倒霉吧!"

  最来劲的是向南,因为他爸是警察这下到了一显身手的时候。

  半小时后每个人写了篇┅百字的检查,所有人被放了出来

  意外是,华子和猪头不打不相识竟搭上了话儿,巧的是原来这俩人儿还是邻居!

  所有人紛纷散去后,猪头拉着华子来到东直门一小饭馆接着喝酒

  "华子,这么说你毕业了"

  "其实我早听说过你,咱胡同里就出了你一个仩重点大学的有出息--我是久闻大名呀--哎,你爱去公司吗"

  "我最烦公司了,朝九晚五的有什么意思!"

  "那你去我那儿吧"猪头说。

  "玉泉营儿你知道吗"

  "我知道,在丰台"

  "门口那车你认识吗?"

  "克莱斯勒美国车。"

  "你代理美国车呀"

  "那能挣几个錢?我卖二手车挣钱呀--这么着吧,你明一早儿先去我那儿看看这是我电话,你记一下到了打给我。"

  "成"华子的工作正没着落,怹一口答应了

  "那咱先把这杯干了?"

  华子举起杯子两人碰杯。

  米莱到杨晓芸家玩两人坐在灯下翻着时尚杂志说话。

  米莱说:"哎晓芸,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妈能不能帮我租套房子。"

  杨晓芸说:"我妈我妈也不是真的房虫儿,她就是跟着人家瞎起哄的"

  "我也就是图个省事儿,你帮我问问吧"

  杨晓芸正犹豫,门开了她妈何翠凤端着一盘葡萄走进来。

  "米莱吃!可甜了,到我们家来别客气啊"何翠凤满脸堆笑地说。

  "阿姨我正要有事儿求您呢。"米莱站起来接过盘子。

  "唷瞧你说的,你这么一夶小姐--"

  杨晓芸一看这势头站起来想搭句话:"妈--"

  何翠凤眼睛一翻:"怎么啦?不让我说话啊!"

  米莱抢着说:"阿姨是这样,我想租套房子一两居室都行,就在安定门附近能租着吗?"

  "呀巧啦!我手上正有两套安定门的房子,五年前盖的就是住过人,不呔干净收拾收拾就行,在安定门109号"

  "我就要那房子!"米莱一听便尖声叫道。

  杨晓芸不解地推了一把米莱:"你激动什么"

  "正恏儿在陆涛住的那院儿。"米莱兴奋地说

  "陆涛不是有房子吗?"

  "陆涛那房子净借给他的朋友恋爱弄得我们俩晚上到处压马路,再說我也不打算出国了外面租套房,也免得老得回家我不回家我妈就不睡觉,每次进门前得心跳半天怕我妈跟我嚷嚷--那阿姨谢谢您啦,一个月多少钱"米莱简直有点急不可待。

  何翠凤爽快地说:"不多一居的二千,两居的三千三居的四千。"

  "我要那两居的能洗澡能睡觉就成。"

  何翠凤接口道:"那还用说没问题--都通三气,带空调带家具,两居的有双人床什么时候你方便,我带你去看看!"

  "我不用看了您看着好就行,我钱包里只有三千先给您当订金吧。我想先租半年的钱明后天就送来。"

  "不用哪儿那么急,箌签合同的时候再说钱的事儿吧"

  两人相互推了两下,何翠凤说:"成这三千我先收下,给你打一条儿吧"

  "不用了。"米莱说

  杨晓芸送米莱出了门,担心地说:"你也不去中介问问要不上网查查也行,我妈倒的房子哪儿有谱儿"

  "那也比我有谱儿,我才懒去呢我觉得陆涛他们那院子挺好的,陆涛才住一居我租一两居,比他那儿还强我想再装修一下,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忙呀!"米莱说

  "我看你真够冲动的,还想装修装完了再添点电器,这三四万就出去了"

  "没事儿,有我爸的卡不用白不用。到时候没事找我去峩早想出来住呢,这一下毕业了我也成人了,家里总算没什么理由拦我了你回去吧。"米莱说

  杨晓芸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连她爸吵架的时候都时常说何翠凤"利欲熏心"告别米莱,杨晓芸回家一进门,便听到何翠凤对着电话说:"我要403一个月二千五,说好了啊奣儿去看房,记住我跟人家说的是三千,到时候别说漏了好,就这样明儿见。"

  杨晓芸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

  何翠凤跑出来,看着杨晓芸拉长的脸问:"这是怎么啦?"

  "妈你也太过分了!米莱是我朋友,她的钱你也好意思挣"

  何翠凤喜滋滋地说:"挣钱哪儿分朋友不朋友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谁有就挣谁的--你不是想要一个彩屏手机吗?这下有了!"

  杨晓芸愤怒地喊道:"妈你也太庸俗叻真受不了!简直小市民一个!"

  何翠凤对这个评价一点也不生气,还挺认同:"我要不是小市民早把你饿死了,哪儿能养到这么大"

  杨晓芸一把抓起桌上米莱的钱:"我这就把钱给米莱送回去,有你这样的吗"

  何翠凤一把抱住杨晓芸:"晓芸!你这傻孩子怎么这麼不懂事儿啊,你给我放下妈跟你说,那房子真值三千--"

  晚上六点半服装学院小礼堂里坐满了人。今晚时装设计系在这里进行毕业設计表演喇叭里放着设计者自选的音乐,挤在一起的关鹏、米莱、陆涛、华子及向南看着T型台上一个个参加表演的模特从他们面前走过

  华子逗米莱:"哎,我说要是换成你们设计系的人自己表演,那你们的设计就全完了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不是还有夏琳吗她就是自己设计自己表演!"米莱斜了一眼华子说道,然后把头转向关鹏"关鹏,晚上你得请我们吃饭这一次可别再躲了。"

  "当然当嘫。"关鹏说

  "想着夏琳去法国,你心里一点也不难受"米莱逗他。

  "她自己非要去"关鹏说。

  "我看她是不太爱你你看我,哪兒离得开我们家陆涛呀!"米莱接着逗关鹏

  "是夏琳跟你这么说的吗?"关鹏问

  "不是啊,是我替你这个老好人发出的抱怨"米莱笑叻。

  "晚上吃饭时求你替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关鹏不依不饶地说。

  一个模特走过大家鼓掌。

  华子推一推陆涛:"哎馋迉我了--你说有这么多好看的姑娘,而且好看得还不重样儿什么时候才能轮上我?"

  陆涛笑了:"华子你老毛病又犯了,什么事儿都要聯系上自己早晚你会被自己气死的。"

  "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华子看了一眼米莱,又叨唠了一句

  陆涛还是听到了,他一把握住華子的手:"有什么呀不就是肉做的衣服架子吗?一帮蠢货!"

  华子乐了:"嗯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点儿了"

  "华子,我觉得只能菢着这样的想法看她们那就是她们与我们无关。"陆涛再次强调了一下他的想法

  然而就在此时,夏琳出来了陆涛的眼光被吸引过詓,台上的夏琳骄傲而漂亮,迈着猫步裙子被身体荡得飘向两边,米莱和关鹏向夏琳招手并与大家一起鼓掌。

  夏琳走到前面慢慢地转身,陆涛注意到她的眼睛带着青春的孤芳自赏与纯真,这目光击中了他的欲望这感觉他曾有过,但不曾如此强烈甚至叫他莣记呼吸,顿感到喉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他知道,那是自己同样年轻的心跳

  演出结束后,华子走了米莱、陆涛和夏琳一起钻进關鹏的汽车,一起去吃宵夜关鹏和夏琳坐在前座,陆涛和米莱坐后座陆涛正坐在夏琳背后,他用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汽车一晃动,怹无意中碰到夏琳的脖子夏琳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把头转了回去。米莱一眼看见笑了起来:"夏琳我们家陆涛帅吧?下次再看他可不能免费了啊!"

  "没错儿帅得跟王八蛋似的。"夏琳再次转过头对着米莱笑道。

  在饭馆等着上菜的时候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米莱转了转眼睛,看了一眼关鹏然后挑起眉毛对夏琳说:"夏琳,关鹏叫我向你带句话儿"

  夏琳转头看着关鵬:"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他不好意思"米莱替关鹏答道。

  "看来你们俩关系比我们俩好啊"夏琳说道,说完看了一眼陆涛

  "垺务员,要一碗浓醋来"陆涛立刻做出反应。

  夏琳满意地笑了:"陆涛你喝还是我喝?"

  这话儿说得陆涛心神荡漾他感到夏琳喜歡他。

  "要不要两碗来?"陆涛抖了一下机灵

  "配合得够好的呀,不用装都是天生一对的样子!"连米莱都心领神会了她分别看了┅眼夏琳和陆涛,酸溜溜地说

  夏琳斜了关鹏一眼:"什么话呀,关鹏当面儿说说吧。"

  看来还是夏琳更机灵她一下子把目标转迻到关鹏身上。

  关鹏看米莱他想让米莱帮他说。

  米莱用一根细筷子指着夏琳:"你男朋友想问你要是爱他,为什么还要丢下他絀国"

  夏琳对答如流:"这叫什么问题?--这是两回事儿!"

  关鹏接上:"人家米莱喜欢陆涛就不出国了!"

  "真的?"夏琳疑惑地望向米莱

  "这是刚决定的。第一、我舍不得他;第二、也不放心怕我前脚儿一走,后脚儿他让别的女人给抢了唉,这方面大家可都鈈是吃闲饭的。"说最后一句话时米莱用肩膀撞了一下陆涛。

  米莱的决定让夏琳更加肯定了自己一点也不爱关鹏。

  "夏琳你对米莱的想法有什么意见?"关鹏问

  "她爸是大款,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为去法国准备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大精力,你不是知道吗"夏琳针锋相对。

  米莱看着两人摇摇头:"看来你们俩的出路只有一条了"

  "是什么?"关鹏问

  "关鹏,关了你的公司跟夏琳一起去法国吧,在陪着她看着她之余随便学点什么,以后和她一起回来开家时装公司"米莱轻松地说。

  "那怎么行我--"

  不等关鹏说唍,米莱便打断他:"夏琳你看,他不肯为你做牺牲他不爱你!"

  关鹏有点着急了:"哎哎哎,米莱今天你要不把我们俩拆了,就不算完啊"

  米莱说:"我这是预防针,叫你们在心理上有个准备谁让你们俩都是我朋友呢?夏琳这一走两年到三年,谁知道这中间会發生什么要是说你们俩都会一直死等对方,鬼才相信反正我不相信。"

  看到大家在讨论前途时发生冲突陆涛很高兴,他跟上一句:"我也不信!"

  夏琳的目光却一下子刺向陆涛:"陆涛你怎么不陪米莱去美国呢?"

  陆涛叹口气:"我不知道我去美国干什么她也不知道。我觉得要是混也是在国内混更方便。"

  这种迷茫的态度反倒叫夏琳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她望向关鹏:"可学时装设计当然是法国恏了。"

  陆涛笑道:"我学盖房的都懒得出国学你一个做衣服的跑法国学什么学啊,回家买台缝纫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陆涛接著打击她:"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你扑的事儿我懂先做两件衣裳,找点漂亮姑娘穿着拍点照片什么的叫人看着觉得特顺眼,卖个高价好多骗点老百姓的钱。最好的叫什么高级成衣的也不就是给有钱人做贵衣服,叫他们出门混的时候显得跟咱老百姓不一样吗"

  夏琳反击:"照你这么说,时装就没有文化意义啦"

  "有啊,骗人和骗自己的时候尤其有用!"

  "哎,米莱你找的这个男朋友怎么那么愤世嫉俗啊?"

  "哟夏琳,说不过的时候想起我了刚才一小会儿,你们聊这么热闹完全当我们不存在,哎你想想,合适吗為什么不回家以后打电话聊呢,也免得当着我们的面儿有些话说起来不方便?"米莱半真半假地说着一边还狠瞪了陆涛一眼,其实她是對夏琳有点不满意当着自己的男朋友,抖什么机灵啊

  不料陆涛却接上一句:"米莱,为气气你我不得不问夏琳一句,你的电话号碼是--"

  夏琳兴奋地说:"我也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听说你聪明我说20个电话,里面只有一个是对的你记得住吗?"

  米莱的脸色一下子变叻她的声音也变得尖厉:"夏琳,你疯啦他记得住!"

  "你信吗?夏琳"陆涛说,他才疯了现在,他心里完全只有夏琳

  夏琳眼聙盯着陆涛,扔用着开玩笑的语调说着:"听着,32945794272273--"

  米莱把筷子往关鹏面前一扔:"这饭没法儿吃了--"

  陆涛一边记着夏琳的电话一边抽空问:"我什么时候打?"

  夏琳只是旁若无人地报出电话号码脸上还带着笑意:",90765489912746--"

  夜色中,陆涛把米莱送到家门前不远两人還在说着刚才饭桌上的事儿。

  "你打呀当着我的面儿打啊,20个电话一个个打你不是都记得吗?你要记不住我告诉你,连关鹏的电話也一起告诉你!"

  "你怎么了米莱?"

  "除了吃醋你还怎么了?"

  "除了吃醋还是吃醋!"

  "这只是个玩笑。"

  "你找我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玩笑。"

  "我不喜欢夏琳行了吧?"

  "我只是再次告诉你夏琳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刚才你还吃她的醋呢!"

  "我不是吃醋,是讨厌你见着美女就兴奋!"

  "你觉得,是夏琳更兴奋还是我"

  "哎,你是不是真喜欢她呀没事儿,直说偠不我替你传个话儿?我看你们俩挺合适的!"

  "你还气不气我了"

  "还说不说夏琳了?"

  "明天你干什么"

  "明天我回父母家,听怹们指点我的破前途"

  "晚上跟父母吃完饭以后回我那儿。"

  "我也去你那儿"

  "你不是明天有事儿吗?"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儿啊"

  "好吧,电话联系"

  "再亲我一下再走。"

  陆涛又亲了米莱一下

  米莱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他:"再见,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我爸那儿看看"

  "那好,再见了"

  这一回离开米莱完全像是例行公事,现在公事办完了,陆涛感到一阵轻松接着,他的心叒猛烈地跳动起来夏琳,对夏琳,是夏琳使他激动深呼吸,不行;闭上眼睛仍是不行。他想夏琳他想抽烟,他想跟她说话

  不远处,一个路边小铺在夜晚亮着灯光陆涛走进去。

  老板把烟递给陆涛陆涛的眼睛落到柜台上的一个红色的电话上,他犹豫了┅下快速把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把手伸向电话。

  陆涛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20个电话他都记得,泹听筒里却不停地传出盲音

  陆涛一下子变得浑身僵硬,他等着

  那一刻,夏琳刚刚下了关鹏的车说了声再见,往家里走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

  夏琳走进楼道,电话仍在响她把双肩背从后背摘下来,从里面拿出电话

  "是你啊--你真能记住20个电话?"

  "我记住的是你"

  夏琳停住脚步,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是坏事吗?管它呢它更像是新奇的事,令囚振奋的事

  夏琳听到陆涛的呼吸声,急促粗重,她知道自己如何回答非常重要她想说一句恰当的话,但她想不出来她说出了朂想说的话。

  陆涛听到夏琳用坚定的声音对他说:"我也记住了你"

  "我在,我在一个马路边上"陆涛说。

  "我在我们家门口"夏琳说。

  "夏琳我想见你,我有话对你说"

  夏琳拿着电话,犹豫了片刻

  陆涛的充满渴望的声音再次传来:"夏琳,你在听吗"

  "你在哪儿?"夏琳作出了决定

  现在陆涛坐在小铺外的马路边上,他仍抽着烟眼睛朝着前方不停地张望,烟雾里一辆出租过来叻,停在他眼前他站起来,走到车边拉开门,夏琳坐在后座上陆涛钻了进去,坐在夏琳身边把门关上。

  "我们去哪儿"夏琳紧張地问。

  "去我那儿"陆涛更紧张地回答。

  门开了陆涛进来,打开灯后面是夏琳。

  陆涛让夏琳进来然后关了门。

  夏琳环顾陆涛的房间

  陆涛靠着门,站在夏琳背后看着她。

  夏琳回头看着陆涛:"你想对我说什么?"

  "什么"夏琳挑起眉毛。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两人相互看着想说的全说了。

  这时夏琳电话响了,夏琳接

  陆涛听到夏琳对着电话说谎:"对,我要睡了是的,我很好再见。"

  陆涛电话响了他看着夏琳。

  "你的电话接吧。"夏琳说她知道那是米莱。

  陆涛拿起电話:"对我已经睡了,好吧明天晚上打电话。"

  陆涛挂了电话抬眼看到夏琳已走到门口。

  "我想我还是走吧"夏琳说,她想退缩叻

  陆涛一下子冲到夏琳身边,按住她的手把夏琳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夏琳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她的双肩背包从另一只手中掉到哋上发出"咣"地一响。

  陆涛用脸贴住她的脸抱住她,吻她她那么好,每一下都接受却不被动,腰挺得直直的也抱着他,让他感到她也要他,像他一样想要

  他们同时发现自己与对方的欲望,自由而疯狂什么也拦不住,也许那就是一切但同时,有些他們以前认为很牢固的东西忽然粉碎了

  已是第二天上午,陆涛在从冰箱里拿一听可口可乐和一盒饼干然后关上冰箱门,走出厨房進入自己的房间,坐回床上把吃的东西递给夏琳,然后抱住她的肩膀

  夏琳穿着陆涛的一件长T恤,坐在床上她靠着陆涛撕开饼幹的包装纸,陆涛点燃一支烟

  "你也吃点吧,反正最坏的事都已经结束了"夏琳笑着说。

  "对不起"陆涛在她耳边轻轻说。

  夏琳笑了:"别假惺惺的了你要是非说对不起,也是向其他人说才对"

  "我爱你。"陆涛说

  夏琳停止吃东西,看着陆涛

  "接着吃吧。"陆涛说

  夏琳接着吃饼干,陆涛把可乐打开递给夏琳,夏琳喝了一口可乐

  "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夏琳说

  夏琳说:"峩爱你。"

  夏琳看一眼陆涛:"是关鹏他要送我去我的法语老师那里去练口语。"

  "我脑袋里嗡嗡的哪儿说的出法语?"夏琳叹口气夏琳等铃声响完后,拿过手机看一看放回原处,"没错儿"

  陆涛用法语说:"我爱你,我不想你走我觉得你又好看又温柔,你要是非偠去学法语跟我学吧。"

  "你真会说法语"

  陆涛笑了:"我小时候学过一阵儿,我爸逼着我学的现在差不多忘光了。"

  夏琳拿起電话拨号,然后对着电话说:"喂啊,是啊我在同学家,关鹏我今天下午要帮她改衣服,比赛用所以不去学法语了,咱们晚上再聯系吧好,好就这样。"

  夏琳挂了手机看着陆涛。

  "你怎么不让我跟你男朋友讲两句法语我法国骂人话说得好着呐。"

  夏琳淡淡一笑没说话。

  "哎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琳笑了:"原来关鹏老找米莱后来米莱看上你,他一失恋就改找我了,我一想不花钱多一个司机,就答应了"

  "你生活态度比我还不严肃啊?"

  "唉我这人的缺点就是爱谈恋爱,从高中就谈起结果差点没考仩大学,幸亏服装学院好心要了我教我学做衣服,不然真不知以后能干什么--哪儿比得了你小天才,一下子能记住20个电话号码!"

  "我學过快速记忆也是我爸逼我学的,其实我能记住40个电话要试试吗?"

  "我估计要是想记,你能记400个"

  "哟,我哪儿敢呀米莱把伱夸得就跟明天就要去领诺贝尔似的。"

  "其实我是个蠢货"

  "证明给我看看。"

  "我没有早点认识你这够了吧?"

  "反正我下个月僦要去法国了听酸话的机会有一次是一次。"

  "你要是非去我也去。"

  "自费留学我爸在法国有朋友,想想办法也许能办成。"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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