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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花西月锦绣-海飘雪-第三卷 月影花移约重来 第七十八章 断肠人天涯 (二)-可乐小说网
第三卷 月影花移约重来 第七十八章 断肠人天涯 (二)
本章出自《》
&&&&第七十八章&断肠人天涯 (二)《木槿花西月锦绣》海飘雪 ˇ第七十八章&断肠人天涯 (二)ˇ ——晋江原创网[作品库]&&&&布仲家的失去了希望,我接着走了其他的山头,可是那些山头,一听我是君家寨的汉人,根本连见也不见,只有土家的寨子接见了我,但是土家头人说他已经归顺了光义王了,除非君家寨肯做土家的奴隶,他才肯接纳君家寨众人,不然根本不愿保护君家寨,回来说了那头人的意思,族长一口否绝,说道宁可死,亦不愿为蛮夷的奴隶。&&&&当日前往查探山下消息的君二狗回来了,人吓得有些发傻,长叶媳妇给他泼了一碗水,他才醒过来,半天抖着声音,说是山下五个寨子都被挑了,有侗家,黎家的,还有汉家的,尤其是汉家的寨子,幸存下来的人说,那个胡帅根本不管那些寨子是不是投降了,就冲进去抢粮食东西,□女人,杀了男人,连小孩和老人都不放过。&&&&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和紧张感蔓延在君家寨,寨中人心惶惶,大伙开始三五成群地聚集在祠堂门口,希望族长能帮助他们。&&&&而祠堂内,各个长老们也在紧张地商议对策。&&&&族长特别准我参加族会,在会中各长老们无奈地做出决定,既是降与不降都是死路一条,那只剩下拼死打仗一条路了。&&&&我建议道:“族长,我们不如先逃进山里,胡勇来盘龙山主要为了缴灭豫刚亲王,而豫刚亲王的主力是其妹夫黔南苗家,他会率部向南而去,所以胡勇必不会在盘龙山长待,洗劫各山寨后,亦会随豫刚亲王家往南去的,我等可作好战斗的准备,让妇女,老人和孩子逃进山里,如果胡勇前来搜山退可入瘴野,若胡勇过了山寨,亦可方便再回来。”&&&&族长叹道:“莫先生说得有理,只是君家塞上下有近千人,如何能逃到山里不被人发现,而且时间不够啊。”&&&&我查看了地形图,忽然发现盘龙山有一处标着红色标记之处,我指着那处问道:“这里可是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族长点头称是:“正是,这里是进入君家寨的必经之路,如果跨过这一线天,也就等于进入了我君家寨的守备了。”&&&&我心生一计:“族长,不如将妇孺先想办法移到山中一处安全之所,我们想办法将胡勇的兵马引到这个一线天,我会做一些机关,如果我们用机关木箭拖住他的军队,然后做些陷阱,在这里拖住胡勇,我们的妇女,小孩和老人便尽可逃入山里。”&&&&我连夜用羽毛笔写了一份战斗书,并画下以前在西枫苑同鲁元韦虎他们研究出来的弓弩设计图,送与君家寨各长老,提出战斗方案:当老弱妇孺躲在山里,我们必须作好战斗准备,一是在一线天火烧胡勇,二是在落花坡设陷阱,三是寨中埋伏。&&&&众人对于我的战斗书自然是十分惊心,族长看着我的设计图,眼光更是惊讶万分,但是最后同意了我的战书,便让我来分配军队,我数了数寨**有男丁六百人,女子二百人,老人孩童有三百多人,&&&&族长召开了一个大型的族会,向大家坦诚说了将会发生的事,当时有很多妇人小孩吓得哭了出来,族长厉声喝道:“君家寨的人还没有死绝呢,哭什么?”&&&&立时那哭声止住了,然后他说了长老们的意见,需要妇女们带着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们逃到山里去,然后由男人们想办法拖住胡勇,具体事宜由我莫问来安排。&&&&我看着众人害怕的眼,心中也很难受,可是依然鼓起勇气,对大伙说道:“莫问来自战火纷飞的秦中,那带头挑了山下五个寨子的正是带兵屠戮西安城的胡勇,此人嗜血残忍,冷酷无情,他纵兵士在西安城□掳掠,无恶不作,如今他来到盘龙山,也等于那乱世的铁蹄终是到了我们君家寨,为了保护我们的妇女和孩子,大家一定要密切配合,打好这一场仗,只要我们打退了胡勇,他必然就不敢犯我们君家寨,而且以后即便乱世的铁蹄再扫向兰郡,别的部族和寨子,也会忌惮我们君家寨三分,那样我们的妇女和孩子便能在世上继续存活下去,只要我们大伙一条心,拼着命上,我们君家寨便不会像山下那些寨子一样血流成河,鸡犬不留……”&&&&我接着又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紧紧围绕一个主题,那便是保护故土家园,只要打好这一仗,哪怕是最后不敌,也可以有时间让老人,妇女和孩子,逃进瘴毒之地,但是如果打不好,就失去了一切筹码。&&&&众人凝神细听,慢慢眼中升起了希望。&&&&翌日,我指挥着妇人,孩子与老人制作长矛、竹箭和木箭,让昌发嫂子和春来定时去收箭,并且教有限的几个木工,按那设计图连夜赶造那弓弩和飞弩。&&&&有时会有人会问起我关于朝珠的下落,我只是淡淡地说着她带着夕颜前去投亲戚了&&&&同时,我根据我发明的人口表,将寨里健壮的六百男丁分为三队,平时接触下来,感觉有几个人还算是有管理能力,便让长叶领着一队到一线天去做埋伏工事以及到山中砍伐工事用的木头,二队到落花坡去挖土坑,做工事,拉吊绳,由昌发带领,另一队由长根带着在寨里做好准备,并帮着各家收拾逃亡之物,&&&&我另外从长根的人马中派出五十人左右,由二狗带着,悄悄轮番下山买蜡烛,火药,引线,木桶,又派人到隔壁布仲家买了很多油,大伙对于我的安排没有任何疑意,井然有序地都听着我的指挥去备战。&&&&黔中多毒物,我便嘱咐了那些个平时最爱捉虫子吓女孩子的小屁孩们去帮我捉些毒虫来,什么蜈蚣,蝎子,越多越好,放在落花坡其中一个陷阱里,这个特殊的队伍以沿歌为大队长,我特别嘱咐沿歌,千万不要浪费,什么虫子都要,什么咬人,什么好,但是抓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咬到自己人,沿歌的眼神亮得惊人,拍着小胸脯激动地说没问题。&&&&我的计划有条不稳地做了下去,这一夜,我正削着竹箭,忽而一人欺近,我惊抬头,因为俯身太久,人有些晕,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却见一人长身玉立,在月光下,紫瞳幽冷,如兽一般发着光,冷着脸站在我的面前,他信手拿起我的木箭,皱着眉头:“你以为这些木箭,真的能够挡得住胡勇的一万兵甲吗?”&&&&我望着他的紫瞳,微微一笑:“难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陪着这个寨子送死。”&&&&“段月容,你有想守护的东西吗?”我停下手,站了起来,同他面对面。&&&&他皱着眉头:“你又想来对我说教。”&&&&我没有照往常那样生气,只是歪着头对他一笑:“你知道吗,段月容,每次我想同锦绣探讨一些人生哲理时,她也同你一样,皱着眉头对我说,我又要对她说教。”&&&&段月容默默地看着我,我对他笑着说道:“段月容,你知道鲁先生为什么要去死吗?”&&&&他皱着眉头:“鲁先生?”&&&&我看着他的紫瞳说道:“就是那个你命人淫辱鲁家村所有的女人,然后灭了鲁家村的鲁元,可是在梅影山庄,他却救了我和你。”&&&&他想了一阵,嘴角扯出一抹嘲笑:“那又怎么了,他全族被灭,是他太弱了,自然被人欺辱,他不想活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太弱了,根本不能在这乱世里生活。”&&&&我摇摇头:“段月容,你错了,鲁先生去死,是因为他有他的尊严。”&&&&“古人云,匹夫不可夺其志也,鲁先生是多么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可是这个乱世根本不让他这样,就连他一生最爱的妻儿,惨死在你的铁蹄之下,在坟墓里也不得安宁,还要被人利用来□鲁先生,鲁先生无法自尊地活下去,所以他只能选择有尊严地死去。”&&&&我咽气吞声,泪水滑落:“我花木槿和千千万万个鲁先生,同你和三爷那样的天之骄子是不一样的,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碧波泛舟,可是这个乱世不允许。”&&&&“没错,我是可以同你一起继续逃,也许你帮你的父王打回叶榆后,你一高兴便会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当真送我回白三爷那里,可是如果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君家寨像西安城一样被焚毁,我做不到,让我像你一样高高在上地看着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也做不到,”夜风吹动我与他的发,我的泪水飘向他的白晰的脸颊,我笑了笑,“你说得对,我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命盘,我也没有办法改变锦绣的,你的,初画的,还有小五义的命盘,我毫无选择地同你,还有锦绣生在这个可恶血腥的乱世里,我的妹妹被辱,我的姐姐死在大漠,我的哥哥至今下落不明……这些或是没办法选择,或是我选择错了……”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想起非白,更是泣不成声。&&&&我抹了一下眼泪,坚定地说道:“但是至少我还有权利选择去尽我的全力,不要让君家寨这些善良的人们重蹈他们的命运,不要让他们在乱世的铁蹄下饱受欺凌,生不如死,哪怕我不成功,我也能有尊严地,光荣地死去。”&&&&段月容的眼中有着动容和一丝我看不懂的伤痛,我看着他,无限殷切地说道:“段月容,你了解南诏步兵和胡勇的打法,难道不能留下来陪我和君家寨一战吗?就看在你我最危急的时刻,君家寨也曾在救助过我们,不成吗?”&&&&他哈哈大笑:“花木槿,你真是个天真的女人,在这世上,你若想活下去,心就要狠一些,就得一个人都不信,就要踩着别人的肩膀爬上去,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真以为乱世里,老天爷会放过这个村庄吗?”&&&&“你别痴心妄想了,我不过是看在你同我也算有过情份,才来劝劝你,你不要以为这一路你帮着我,我便要为你留下送死。”&&&&我垂下眼睑,心中失望不已,我面上淡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的确是痴心妄想,那我可不可以私人向你提个请求。”&&&&他背对着我,冷冷道:“你说来听听。”&&&&“夕颜,她……”我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请你带她走吧,这一路上若没有她,我们也不会活到现在,现在看来我是不能再照顾她了,你带着她可能也是麻烦,夕颜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精灵,万一初画的孩子一生下就死了,就烦请你将她送给初画领养,就权当是我对她的安慰,好让她多活些日子,也能为夕颜找个好妈妈,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把夕颜交给布仲山寨,让多吉拉少爷看在一场朋友的份上,替她找户人家收留……”&&&&“我就知道你要我救这个臭东西。”他猛然转过身来打断了我,一改冷然的神情,愤恨地对我大声吼道:“花木槿,你还是人吗?我同你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你难道不能把这些担心顾虑,分给我一些吗?”&&&&“段月容,我应该恭喜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父王,打回叶榆荣登帝位了,你还有什么让我来替你担心的呢?”我侧头看了一眼园中李树茂盛,碧叶泛着月亮的银光,心中无限惨然。&&&&我转回头来对他淡淡地微笑着,可是他猛然向前一步,抓着我的双肩,厉声道:“花木槿,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可以不介意你中了生生不离,带你离开这个君家寨,然后我会让你随我一生,享尽荣华富贵,”他一下子搂我入怀:“我会想尽办法找到那生生不离的解药,我可以天天陪着你,宠你爱你,我讨厌孩童,可是我知道你却喜欢孩子,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准你为我生儿育女,生他十个八个夕颜,朝颜的也无妨,管他什么君家寨,管他什么原家兄弟,你为何不能多想想我呢?”&&&&他的吻疯狂而充满热情,急切地想要我肯定的答案,我并没有挣扎,等他放开了我,我摸着红肿流血的嘴唇,望着他沉醉而迷离的眼,柔柔笑道:“也罢,段月容,这个吻就算是今生的纪念吧。”&&&&他愣在哪里,身子有些发抖,眼神有着支离的恨意,他狠狠地推开了我:“本宫马上就会美女权力唾手可得,谁会稀罕你这样一个中毒的臭女人,我会带走夕颜的,既然你一心要给君家寨陪葬,那就去死吧,你这个蠢女人。”&&&&我跌坐在地上,他对我大吼着,眼中的伤痛恨意难消,转身跑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夜上元节,非珏最终也是离我而去,夜风拂乱了他的红发,那发梢挡住了他慌乱得没有一丝聚焦的眼神……&&&&这一回,大哥二哥也不可能会像天神一样出现救我了,都走了……&&&&我懒懒地站起来,抬头望向那明月中天,清华四射,不由想着,大战之际,非白,你又在做什么呢?&&&&雾里看花花不发,碧簪终折玉成尘。&&&&今生今世,恐是到死我俩也不得再相见了......&&&&风拂起我的一缕乱发,却贴在我的脸上,我这才惊醒我的脸上早已是一片湿透。&&&&我举起袖子默默地擦干眼泪,平静了内心,坐下来继续静默地削着箭头……&&&&柔肠一寸千万缕,往事伤魂泪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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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铃声大响,在幕色渐浓渐浸的光景,乍听,只觉有一股不祥的阴气围拢过来。
 我抓起听筒,“喂!喂!”听筒的另一端,是一片死寂。
 可是铃声仍在剧响着。
 “我这才醒觉是门铃响动。
 开门,门外站着姐姐。
 “噢!是你,阿姐。”
 “我找了你整天,都不见你人影,打去会计公司又说你没上班,来了几趟又不见你回来,”姐姐瞧了我一下,“你是忙沈安婷的身后事去了吧?”
 “嗯。”
 “尸体领了?运回乡去了?”
 “领了,不过停放在殡仪馆,明天中午火葬。”
 “为什么不是直接运回乡去落葬?”
 “她老爸老妈的意思,是希望我用女婿的身分,给安婷开丧,别让她做个无主孤魂……”
 我话还没讲完,姐姐已厉声打岔:“你答应了?”
 “嗯。”
 “你疯了你!”姐姐大吼。
 “有什么不妥?”其实我心里一直七上八落地在乱着。
 “当然是大大的不妥!”姐姐焦灼多过指责,“阿弟,沈安婷是你的旧女友,她现在上吊死了,你瞧在以前的情分上,帮她老爸老妈料理她的身后事,这也是应该的,但帮人也要有个限度,有分寸才可以呀!”
 “怎么没分寸?”我仍嘴硬,心底却抖痛。
 “像沈安婷这么一个脾性,加上她又是这么个样子死去的,不消说鬼魂一定很猛的了,你又何苦去招惹她呢?搞不好,弄到家里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就不衰拿来衰罗!”
 “我想……安婷不至于这么猛鬼吧……我帮了她,她理应……得以安息……”
 “沈安婷的厉害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她生前已是势焰嚣张,死后更不得了!”姐姐一边讲一边急跺脚,“我以前有个旧同事,就是那个娶了个暹妹的彼得,你也见过的呀,彼得的弟弟,有个女朋友,两人不知怎的闹翻了,那个女的后来服了杀草剂死掉,彼得的弟弟好生内疚,便答应娶那女的亡魂,把她的尸体领回家,用做丈夫的身分发丧,结果他一片好心,换来是一世的祸端。那个女的醋性好大,只要彼得的弟弟跟哪个妇女要好,鬼魂便上来大闹一场,搞得现在彼得的弟弟都绝了结婚的念头,也不敢和任何女子亲近,怕害了对方,那女的鬼魂曾经把彼得的弟弟所结交的几个女朋友,折磨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担心家人受累,彼得的弟早把那女的神主牌砸个稀烂了!”
 我冷汗淋漓:“果有此事?”
 “你是我弟弟,我骗你干嘛!”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安婷的老爸老妈……”
 “你又没有白纸黑字签了同意书,怕什么反悔!”
 “他们两位老人家一定会很伤心很失望的……”
 “他们伤心失望,好过你惹祸上身送了命儿!”
 “阿姐!”但觉一股寒意直上心头、脑门,我哆嗦道,“安婷临死还紧握着这屋子的一串钥匙,任凭我竭尽所能,都没办法扳开她的手指取回那钥匙,我怕她会摸上门……”
 姐姐的脸色倏忽苍白如纸,欲言又止,终于颓然喟叹:“有件事,我原来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听了会骇伯……”
 “什么事?”
 “沈安婷上吊那晚,她曾打电话到我家去,她说她也打了给你,可是你不肯接听……”
 我打断姐姐的话,“她打来的时候,我一定是在睡梦中。没听见电话响。”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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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如是,一定。
 姐姐继道:“沈安婷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她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说你做人太绝太狠,以前疼她如珠如宝,现在却见死不救,不但见死不救,还叫她去死,最好是去上吊,建议她用原子绳索一次过断气……”
 我垂下头。
 姐姐仍在说,只是声音渐沉渐硬:“……沈安婷最后在电话里发下毒誓,她说要死给你看,化了鬼也不放过你,噢不,我说错了,她是说化了鬼回来要杀掉你的女朋友。你交一个,她杀一个,让你一辈子痛苦,以泄心头之恨,她要我把这些话转告你……”
 我顿时感觉从发指至足尖都浸在冰海里般,僵痛痛,凉绷绷。
 “阿弟!”
 “阿姐……”
 “我想只要事前我们做了些准备功夫,而你又没有和她扯上什么关系,沈安婷再猛鬼,也惹不起的!”
 “怎样个事前准备?”
 “屋子里供奉几个大神,大门贴道神符,不就一劳永逸罗!只要你和沈安婷无正式名分,她进不了你屋子里的!”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动。
 我开门,但门外无人。
 可是铃声仍在剧响着。
 “瞧你失魂落魄的,是电话响呀!”姐姐道。
 “喂!”我拿起电话,是安婷的老爸打来的,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他那喉头嘎嘎的声音:“哎呀,你快来殡仪馆呵,安婷眼睛一直不停流出泪水,我听人说过,尸体流眼泪是死者撇不下世间最亲的人,我和老太婆对着她尸体说上半天的后,她眼睛仍然不合上,她泪水依旧流,我想她一定是等着你早点过来替地梳发折梳……”
 我五脏如焚,十万火地赶去殡仪馆。
 姐姐也一路跟着。
 一切果如安婷的老爸听言,安婷眼睛一直不停流出泪水,湿透了脸,湿透了颈项,连衣领也湿了一大片。
 安婷的老妈伸出一只颤抖抖的手来,那干枯的手里,原来握着一把梳子,只听她哽塞地朝我道:“你就现在一边给我阿女梳头,一边跟她说些好话,她一定不会流泪的了,她一定能安心去的了……”
 我接过梳子,手也抖,心更抖。
 正思量要怎么开口,姐姐却从我手中夺过梳子,递还给安婷的老妈。
 姐姐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伯母,我阿弟是万万不可以替沈安婷梳头折梳的!”
 两老的脸色同时大变,同时脱口而出:“为什么?”
 姐姐板着脸如是回答:“也不为什么,总之我阿弟就是不能够娶沈安婷的亡魂!”
 安婷的老爸激动得气喘喘地道:“可是你弟弟已答应了的……”眼光朝我看来,那眼里,有痛、有气、有伤、有哀,以及更多的绝望。
 安婷的老妈苍哑地道:“答应了临时又反悔,安婷会死不瞑目的……”
 “你们不用如此吓唬我阿弟!”姐姐恼怒地道,“沈安婷在生的时候,原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对不起我阿弟,她如今死了,我阿弟还肯帮忙料理后事已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居然得寸进尺,三分颜色上大红,要我阿弟吃死猫娶你们死去的女儿,太过分了呀!
从此无心,爱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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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用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呀!”安婷的老爸那苍斑满布的脸上充满了困顿,疲惫的神情,喃喃说道,“是他自己答应的呀,那头答应了,这厢又找出做姐姐的向我们两个老的推搪……”
 我垂头,不敢出声。
 “阿伯!”姐姐的声音,像开动的机关枪横扫过去,“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虽然你们两个老人家没用刀子架在我阿弟的脖子上逼他,可是你们跪在地上猛磕头硬是不肯起身,我阿弟心有不忍呀,他因为好人,所以答应了,他年纪轻,不懂避忌,不分轻重。我是他的亲阿姐,我没理由看着自己的弟弟做这门子的傻事,是我不肯让他娶沈安婷的亡魂为妻的,你们要责怪,就责怪我好了。即使沈安婷死不瞑目要报仇泄恨什么的,也请找我好了,不关我阿弟的事。只不过我在这里也把话说得清清楚楚,要是往后沈安婷的鬼魂斗胆上门邪祟,我们也会老实不客气的!”
 安婷的老爸剧烈地呛咳起来,一张脸涨成紫红,很久都没有止咳的迹象,且弓着身子呛咳,我不禁有点担忧,恐怕他咳岔了气,却又没勇气抬头正视他那张痛苦不堪,灰败苍老的面容。
 安婷的老妈捶着心肝哭道:“罢罢!就当作我们沈家前世造了孽,今生得报应罗!安哼她歹命我们两个老家伙苦命呵,临老那几年都没好日子过……”
 姐姐的态度也放软下来:“阿伯、伯母,我不肯让我阿弟做你们死鬼女儿的老公,也有我自己的苦衷呀!换作阿弟是你的宝贝儿子,死去的沈安婷是人家的女儿,相信你们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这么做的。更何况,我阿弟和沈安婷早三个月前就分了手,已是各走各路两不相欠了的。沈安婷生前,再怎么对不起我阿弟,她人都死了,一切也都算了啦,但是要我阿弟再吃亏,你们两老问良心一句,怎过意得去呀!我阿弟虽则没娶你女儿的亡魂,往后也一样会关照你们两老的,有空会去你们乡下拜访,有事会帮你们的忙……”
 “你们走吧!”安婷的老爸喉头嘎嘎地,“我们姓沈的也不用你们关照!更不用你们帮什么忙!”
 “走哇!”安婷的老妈泪水纵横的,“我女儿的身后事,再也不劳你们操心了!”
 姐姐不由分说,直扯着我,便要大踏步离开殡仪馆。
 就在转身踏步间,殡仪馆里倏忽旋起阵阴风,恋恋不舍地绕咱姐弟直回旋。跟着是外面响起雷电交加的声音,刮起大风雨来了,那一声轰雷的音响,乍听,像极了一个女人带着悲号的呼啸,渐渐地变成了一种辗转的呻吟。
 我的脑子里立刻印上了无可抑止的恐怖。
 当我跟姐姐的眼光接触,迅速想到是怎么回事。
 ??安婷光火了!
 我像触电一样霎时打了一个猛烈的冷战。
 我的肉眼虽是瞧不见,双手也摸不到,但殡仪馆内的气氛可真是阴森诡异,可以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力,也可以确定安婷此刻绝对就在大发雷霆!
 我本能地一声一声地发出尖嚎,跌跌撞撞地冲出殡仪馆,逃到外面,在哗哗的雨声中,脚下犹自不停的奔跑着,姐姐在后面追了上来,撑起伞遮我一把,我这才停下来喘着气,回头望去,那间殡仪馆灰秃秃地矗立在一片灰茫中,显得更阴森寂哀。
 车上,姐姐嘀咕着:“阿弟!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我心乱如麻:“不怕是假的!”
 “怕!多多少少一定会的,”姐姐没好气地,“可是只要你回心一想,你又没亏欠她!有什么好怕的!相反的,是她亏欠了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我六神无主,“可是她之所以跑去上吊,都是我害的呀!”
 “什么你害的!是她自己害死自己的!”
 “阿姐,刚才在殡仪馆里,我感觉到安婷她在发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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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火又怎样?难道只有她会生气?我们也可以发火的呀!她搞大了肚子要你吃死猫,你不肯,这是人之常情。她怨得谁来?到她上吊死了,又想捡个便宜做我们家的鬼,你不肯,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又怨得谁呢?要怪的,是她自己不争气!”
 “阿姐,你说……安婷会不会……回来……闹……”
 “她要是回来闹!我也有治她的方法!俗语都有说:‘乎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阿弟,你即使没开口叫她去上吊,她最后在走投无路之下,一样也会去寻死的!你要怕,也怕不来的,索性就豁出去,她斗胆回来闹,我就有本事叫她永不超生!”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敢想下去,愈想,愈是惊魂,且一颗心抽痛着,仿佛有把锐利的刀子搠入我的心脏里似的。
 到了家,我先去冲个凉,待洗澡出来,已见有锁匠在换门匙了。“不必这么紧张漏夜换锁吧!”我跟姐姐如是道。
 “你懂什么!”姐姐白我一眼,“事不宜迟。”
 家里大门小门都换过了锁,锁匠一走。姐姐吁了口气说:“好啦,你可安心睡觉了,待明天,我先去庙里讨几张符贴贴,再多一个礼拜的,便可供奉关帝、观音等菩萨的神位了,你愈发安枕无忧啦!”
 “阿姐,”我小声抗议,“换过了锁,贴几张符也就够了,我不想屋子里弄成像神坛般!”
 “怎么?你现在不怕了!”
 “怕是有点怕的,不过,家里弄成神坛般,我心里好不舒服!”
 “那么,就算啦,照你意思好了。”
 姐姐走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极难入眠,迷迷糊糊入睡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短暂、杂乱而完全不连贯的恶梦,每一次都是很快地惊醒又很快地入梦……
 翌日起身,心里始终不得安宁,也没去会计公司上班,直接到殡仪馆打个转。
 然而安婷的老爸老妈已不在。
 连安婷的尸体也被运走了。
 我找到一个老杂工,塞给他一块钱,问道:“那姓沈的老夫妇一大清早就把他们女儿的尸体运走了?”
 老杂工清一清喉咙,叨一下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朝我打量了下,才道:“哦,你说那姓沈的老夫妇?不是一大清早走的,是昨晚漏夜走的!”
 “昨晚漏夜走?”
 “是呀!”老杂工一边摇头一边道,“他们漏夜找来车子把他们死鬼女儿的尸体运回乡间呀,先生昨晚你如果在场的话,包管你也喊怕怕……”
 我的心像被搠了一刀,情知不妥。
 老杂工滔滔不绝地叙述:“我在这殡仪馆做了三十多年,都没见过那么骇人的事情!那姓沈的女死者,分明死不瞑目呀!劳动七八个人都抬不起她的尸体放入棺木内。那些抬的人都说,她的尸体重得像座铁山,这还罢了,她的尸体被移动时,她手里握着的那串钥匙叮叮当当作响,听起来好恐怖,像招魂似的,还有她眼睛微张着,一直流眼泪,舌尖又斜斜吐出唇边,她的肚子也好像更涨了……”
 我打断他的话:“那后来尸体到底抬不抬得动?”
 老杂主口沫横飞地续道:“本来是抬不动的呀,后来有个老经验的便建议由姓沈的那个老头子,靠拢着自己女儿的尸体旁也乎躺下来,连老头子也一并抬进棺木里,这样子才能顺利的将那尸体摆进棺材内,后来那老头子从棺木爬起身时,我瞧得再清楚不过,尸体的眼泪也没再流了,只是双眼却张凸着好怕人呀。后来大家又建议避免路途上又生风波,不如趁快封棺。哎呀先生如果你在场的话,即使闭着眼睛不瞧,光听那声音,也会吓得脚软呀!你不知道呵!那铁锤敲击的声音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听着就像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敲打似的,而随着咚、咚、咚的敲响,棺材里头传来一声高一声低的呜咽,分明是那尸体在哭呀!后来……”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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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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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但感寒意凛凛:“后来又怎样了?”
 老杂工犹有余悸地道:“那姓沈的女子是大着肚子上吊的呀!怎不猛鬼呀?车子载着她的尸体,明明是在平坦的路上行驶,就直如在行山路,一路颠沛,车子还未开至路口就引擎死了火,后来只好叫姓沈的老头子,趴在棺材上面,车子才能顺利地开动。可怜那老头子,要如此趴在棺木上面四、五个钟头才能回到家呀!都一把年纪了,万一不支一昏厥一摔跤,恐怕就这么完的了!可是不这样又不行呀,他死鬼女儿的尸体抬不动载不动,他如果不照古老的关目去做,时间一耽误,恐怕他女儿错过落葬或火化的时辰,沈家就一世行噩运了,不只他们两个老的没安宁日子,也祸及无辜……”
 心剧跳,如擂鼓地回到会计楼上班去。
 细碎的骚乱和纷扰,到处人影幢幢,晃动着赶赴的脚和挥舞的手,声音在头顶上营营地飞,周遭的颜色是一阵黑一阵蓝一阵灰的……
 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是公司的同事送我回来的,见我醒转,才告离去。
 不知何故,同事一走,整间屋子仿佛也变大了似的,显得我更无助、寂寞、孤独。
 我告诉自己千遍万声,不要再去想安婷的事,然而安婷的影子,像一只咻咻地叹认着路的狗儿,又找到我这儿来了。
 我站也不是。
 我坐也不是。
 我躺也不是。
 最后,我在抽屉里搜出好几粒以前安婷留下来的安眠药。
 眼下,我告诉自己说,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幸幸牵牵的阴影将完全消失。
 药力发作,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造了一个梦。
 梦见我姐姐,还有安婷的老爸老妈,我们四个人一齐扛着安婷的灵枢上山坟。那座山坟,好高好高,要步行一大段弯弯曲曲的山径才能到达,那条山径像一条大蟒蛇般一直蜿蜒伸到山巅,放眼望去,墓地里一座山,旧茔新冢成千上万重重叠叠,沿着山坡一排又一排,挤得满满的,整个弧形的山谷里,高高低低,矗立着墓碑,好像一片片的石林一般,静沉沉的,罩在一片无边无迹的荒凉中。我们四个人扶灵上山,分开左右两排,左边由安婷的老爸带领,姐姐殿后。右边是安婷的老妈领先,我在最后扶持。从半山到山顶这段山径,相当陡斜,石级崎岖不平,忽高忽低,我们四个人的步伐,必得一致才不会左右颠簸,所以落脚都很谨慎,一步一步,然而愈往上,坡愈陡,棺木的倾斜度愈大。我利姐姐居后,肩上的重量愈来愈沉,渐渐往下压,我的面颊紧紧抵住那用粗糙的棺木,户呷骨已经给压得隐隐作痛起来,汗水开始从头上背上冒了出来。一行四人,蹭蹬了半天,才爬到一半,大家都开始有点不支了,唯仍默默地爬着,听到彼此的喘息声。突然间,我的右脚一滑,脚底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一个踉跄,我右腿便弯跪了下去,于是整副棺本压在我的左肩,向我倾滑下来。我肩上感到一阵彻骨之痛,棺木的底板好像嵌进了我的肉内一般,我眼前一黑,痛得泪水直流,几乎支持不住,整个人将往后倒去,心一急,也顾不得痛楚,用肩在上拼命将倾滑的棺木抵住。可是姐姐力道不够,托不住棺尾,撑不起,挣扎着,于是棺木“砰”地一声巨响,给摔了下来。
 就在我肩膀上感到一扯一扯一阵阵痉挛似地剧痛的同时,我赫然惊见,翻飞的棺盖里的棺木内,并没有安婷的尸体!
 并没有安婷的尸体!
 我忘记我是怎样从梦里醒转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从梦里醒过来的。
从此无心,爱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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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铃声大响,我愈发魂飞魄散。
 我跌跌撞撞地去开门,门外,不见人影。
 可是铃场仍在剧响着。
 我这才醒觉是电话响。
 我抓起听筒,电话的那一端,传来安婷的老爸那喉头嘎嘎的声音:“哎呀死火了!安婷的灵柩抬到山坟,半路棺木给摔了下来,棺盖都掉了,棺木里并不见安婷的尸体!安婷的尸体不见了呀??”
 我直如万箭攒心,五雷轰顶。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钥匙在匙孔里扭动的声响,可又开来开去开不开。那串钥匙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在恐怖的意识中,感到一阵阵的目眩膝软惊心动魄,再度昏厥过去。
 在迷迷糊糊之中,我感到好像有千只手万只手在拉扯着我,同时有千把刀万把刀在分割着我,有一种被绞筋、撕裂的痛楚,从胸口一直抽痛到指尖,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到床前有一个影子。
 一个白色的影子!
 啊!安婷。
 沈安婷!
 是沈安婷!
 她来了!
 强烈的灯光使我头痛裂,我挣扎着要起身。
 并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尖嚎,自己听着都毛骨悚然。
 却在这时候,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按倒我,一个细致的、轻柔的,而又焦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快别起来!好好地躺着,你在发着高烧呢!”
 我努力集中目力,才看清楚那白色的影子并非沈安婷的鬼魂。
 原来是洁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我虚弱地问。
 “我在街上碰见你姐姐,她都一一告诉我了,于是约了一起来你这儿,临时她又说漏了东西要买,把你这儿的门钥匙交给我叫我进来先坐一会,我一进来,便见你晕倒在地上。”
 洁儿一边回答,一边用冷毛巾压在我的额上,不断帮我拭去脸上的汗。
 我还待问,姐姐刚好捧了脸盆进来,见我醒转,便上前道:“阿弟,你把老姐吓坏了,你一直发高烧,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啦!”
 呶呶嘴,继道:“洁儿已经一天一夜没阖上眼,我叫她回去睡一阵或在厅里歇回儿她也不肯,还特地请假帮我照顾你呢,你没看到她手上的伤痕,昨天我赶来你这儿时,见她好心要挽扶你上床,你却把人家推倒在地板擦伤了皮肤,你发烧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沈安婷的名字,喊打喊杀的,叫得那么响,屋顶都要给掀掉了!”
 我颤声:“阿姐!”
 姐姐摇头:“你别自己吓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我哆嗦:“阿姐!沈安婷的尸体不见了!”
 姐姐的脸色霍地全白了:“你怎么知道?”
 “是沈安婷的爸爸打电话来说的。”
 “会不会他编造出来吓唬你?”
 “不会的,我也梦见她的尸体真的不见了。”
 “造梦的事,岂可当真?”
 “可是殡仪馆的老伯也告诉我,沈伯父准备把安婷的尸体运走时,她的尸体重得像坐铁山,劳动七、八个大汉都抬不动,还说她手里握着那串钥匙不断叮叮当当作响,还说她眼睛更张凸着,一直流眼泪,肚子也好像更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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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后来尸体可抬得动?可有运走?”
 “本来是抬不动的,后来沈伯父就照着古老的关目,权充死的是他,靠拢着安婷的尸体旁平躺下来。连他也一并抬进棺木。后来……后来车子运载着棺木上路时,我听殡仪馆那老伯说,明明车子是在平坦的路上行驶,就直如在行山路,一路颠沛,还频频死火,后来又只好叫沈伯父趴在馆材上面,车子才能顺利开动……”
 “哗!如此猛呀!”
 “是呀!”我说话的时候,也禁不住周身一麻,打出了一串冷噤,“我刚才梦见沈安婷的尸体不见了便惊醒过来,才一睁眼,沈伯父的电话便到了,我甫搁上听筒,便听见门外有一阵钥匙在匙孔里扭动的声响,却又开来开去开不开,那串钥匙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定是沈安婷不见了的尸体摸上门来了,我这里的门匙换了,所以她开来开去总是开不开……”
 “那是我!不是沈安婷!”洁儿这时急道。
 “洁儿,你不明白沈安婷的为人,她不会放过我的,你不用好心安慰我。”
 “不!”洁儿道,“我不是安慰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姐姐塞了一大串钥匙给我,我都弄不清哪一把才是你这儿的门钥匙,只好一把一把的试,当我把门给开了的时候,便见你晕倒在地上了,幸好不久你姐姐也赶来了,不然我都不知怎么办……”
 “阿弟!”姐姐沉声道,“沈安婷再猛鬼,我们也不用怕她!”
 “你不怕我怕。”
 “怕什么来!沈安婷要是真的闹上门来,她做初一,我做十五!”
 “她是鬼,我是人,人怎与鬼斗?”
 “你不要整天神经兮兮的自己吓自己!俗语都是有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沈安婷除非想永不超生,不然哼哼……”
 “阿姐!”
 “嗯?”
 “那些辟邪驱凶的神符,你都拿了吗?”
 “都拿了,也全给你贴上了,门窗各一张,你枕头底下也有,那些撒在你屋子里的米粒和茶叶你暂时别扫掉,还有,我又找人给你写了厚厚一叠的金刚经,我也想找人来你这儿念大悲咒,没事的了!没事的了!”
 “真的没事,我便安心了,即使减寿也情愿,阿姐,你不知道这几天我都要崩溃了!”
 “啐啐啐!”姐姐一连迭声的呸道,“大吉利市!阿弟你胡说什么!”
 连洁儿也给逗笑了。
 说真的,给沈安婷的事这么一折腾,我再见到纯纯的洁儿时,马上萌发一股仿如隔世的撼心动容,感觉与她亲近了三分。一定是我的感情在自然辞色间流露了出来,不然姐姐不会识趣的说要走了。
 姐姐一走,剩下我和洁儿两相对。
 “洁儿!”
 “嗯。”
 “你不怕?”
 “怕什么?”
 “不怕我连累了你?”
 “你怎会连累我?”
 “沈安婷临死前发誓我交一个女朋友她就杀一个。”
 “嘻。”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么一个大男人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言!”
 “那你的意思是说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我没这么说过。”洁儿娇羞的嗔道。
 “我不管,我当你有这么说!”
 “你好霸道!”
 “那我就霸道给你瞧!”
 我把洁儿迅速的拥入怀里,在她的唇上印上深深一吻。
 她先是挣扎,继而软化,半晌,才喘息道:“你呀!发着高烧的呀!睡了一天一夜没刷过牙,口臭死了!”
 我开心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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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晓得到底是爱情的魔力大,抑或是姐姐从庙里讨回来的神符奏效,或是那本金刚经威力无比,总而言之,随着高烧退了之后,仿佛一切的阴霾也一扫而光,我的人,又恢复昔日的清爽开朗,龙精虎猛了。
 我和洁儿的感情直线上升,自不在话下。
 转眼,半月又过。
 这天,是洁儿的生日。
 要买什么生日礼物送她好呢?玫瑰花?蛋糕?巧克力?或是一枚戒指?简直费煞心思,洁儿不像沈安婷,老爱狮子开大口,送她礼物,愈贵愈能讨她欢心。以前每次闹自杀之后,我总要买项练买手表,或者什么名牌货的礼物熨平她的情绪,但我知道洁儿绝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她是那类追求浪漫、温馨之情趣的人。
 噢,对了,记得她说过,喜欢听风铃吹动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声响好比情人的呼唤。
 我何不送风铃给她?
 且一送,就送半打。
 半打同款式的风铃,挂在她屋子里每一个窗口处,风掠过,那重重复复、清清脆脆的声响,就好比我在亲呢地唤着她的名字,这该多浪漫又温馨呀!
 于是打定主意后,我买了半打那种同是五层五角塔形,而每层皆不同颜色的风铃,另外又买了一大束的红玫瑰,便在约定的时间,上洁儿的家。
 我还是第一次踏进洁儿的屋子里,往常,我都是送她到门外便离去。
 我甫踏进门,就闻到一阵阵刺鼻喉的杀虫水、灭蚁粉的气味。我一个反应是呛咳起来,第二个反应是不停地淌鼻水。我的中只不过轻轻在椅背上搭了一下,然后在堵嘴,搽鼻涕的时候触及眼睛,一双眼睛顿时痛得睁不开来。
 “洁儿,你怎么搞的?你在屋子喷了些什么、撒了些什么?真要命呀!”
 “我在屋子里布满强力的杀虫剂和灭蚁粉。”洁儿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我最怕虱子,又讨厌蚂蚁、小虫之类的东西,还有那些在板缝间蠕蠕爬动的白蚁,想起都呕心,所以我在屋里布下天罗地网,叫它们尸骨无存。”
 我环视屋内四周,这才发现,不管是地板、桌面、柜子,一切家什和摆设,全都一尘不染,噢!不,形容得贴切一点,全都给地从干净抹到光亮,从光亮又抹成光光亮亮的,我端详再三,找不到一丝的暇疵。
 “呵,洁儿,你有洁癖?”
 “洁癖不好么?难道要脏兮兮才好?”
 洁癖不是不好,但洁到一个地步,弄得整间屋于全是杀虫剂、灭蚁粉的辛辣味,我可要喊救命,当然当然,和沈安婷的凶悍比起来,洁儿的洁癖也不算什么了。
 老天!被洁儿的洁癖的事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来此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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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奉上礼物、玫瑰花,还有我的祝福:“洁儿,生日快乐!”
 “谢谢。”她在我脸颊上轻吻一下。
 “拆开来肴我送你什么,嗯?”
 “啊!是风铃。”
 洁儿大喜,我遂帮她把那六个风铃分别挂在六个窗口处。
 接着下来,便是烛光晚餐。
 洁儿亲自下厨弄的牛扒,味道不错,但吃在嘴里,先还没尝到肉味,已闻到一股滴露的浓郁气息,我笑笑:“洁儿,你可不是用滴露来浸牛肉吧?”
 “浸的不是牛肉,是刀叉,”洁儿淡淡地回答,“我厨房里的用具,全用滴露消毒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于是低头吃牛扒,刀叉碰碟子声不断,倾倾撑撑倾倾撑撑,像是会碰出火花来。
 那一夜,我就留在洁儿家。
 尽管我好不习惯那杀虫剂、灭蚁粉的辛辣味,甚至也不觉得那串串的风铃声有什么动听,但洁儿的身上,究竟是有点脂粉香的,也不由得我不心旷神恰了。更何况,当触摸及她那洁白胜雪的肌肤,与沈安婷分手以后的性欲,碎不及防地散满了我全身。
 我和洁儿,也就一“眠”为定了。
 我准备和她结婚,打算到台湾渡蜜月。婚后,她当然住到我这儿来,至于她那间父母留下给她作嫁妆的屋子,或租或买算了,反正我无法在那样杀气腾腾,鸡犬不宁的地方待下去。
 洁儿无父无母,只有她表姐一个亲人而已,也即是我姐夫公司的一位同事,所以她事无巨细,全听凭我的安排。
 婚事筹备得七七八八的当儿,洁儿却忽然病倒了。
 她说是患了重伤风,不准我去找她。
 我不依,坚持上门,她戴着口罩出来见我,找发觉她的十指脱皮脱得像叉烧一般的燥红。
 她说:“等我好了才打电话给你。”
 我道:“你答应我去看医生,不然我不走。”
 她说好,但我仍满心不安,唯有天天打电话给她。
 她起初也有接听,那声音,听上去,好沙哑,到这两天,她连电话也不听了。
 我上她家,敲门,没人应。
 我找到她表姐,打听她的去向,她表姐也不知道,只是安慰我道:“没事的!洁儿从小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连一只蚊子都休想接近她,她一定是不想把伤风传染给你,躲起来不开门,过几天她好了,你们不是又可见面罗!瞧你急得什么似的。”还羞我呢。
 不见洁儿的日子,我在公司里连笑容也尽敛。
 邻桌的小王挖苦我:“不是快结婚了吧!怎么要吹!”
 我哼道:“去你的乌鸦嘴,我和她才恩爱呢!”
 小陈也加一把口:“喂!怎么恩爱法?快教几招来,我追艾丽,追到焦头烂额,她睬都不睬我,更遑论能造爱了!”
 艾丽是另一位女同事的名字,她马上抗议:“小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撕烂你的嘴!”
 连接线生云云也过来八卦一番,笑问:“喂!你是怎么样把你那白雪公主追到手的?一天一打玫瑰?”
 “才不,”提起洁儿,我心甜甜.“是半打风铃!”
 同事们齐齐说:“风铃?半打?”
 “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啦!”艾丽直嚷,“风铃招鬼的呀!你送一个也罢了,还送了半打?不过,只要不是送那种五角形五层塔状的风铃,这还不太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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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的正是五角形五层塔状的风铃呀!”
 “那种风铃,一般的道士、茅山师父最喜欢用来招鬼的了!”也不晓得是谁在道。
 至此,我已冷汗淋淋。
 胆都只差没给吓破了。
 十万火急,五脏如焚地赶至洁儿的家。
 一到屋前,闻到的不是杀虫剂、灭蚁粉辛辣味,而是比粪还臭的腐烂味,奇怪她的左邻右舍没察觉么?也不容我多加思虑,当下立刻破门而入,却见洁儿已经死了。
 她就死在她那张木板床上。
 她的尸体令我终生难忘。
 她起码已死去有两天了吧,至少有成千上万条的蛆虫,在她体内周游穿梭,仿佛洁儿的尸体,就是它们多窗多户的豪邸,它们热闹而嚣张地穿插其间,此外还有红蚁、黑蚁、白蚁、虱子,在蛆虫与尸体之间分一杯羹。
 没有人能亲历其间而不觉得骨骼发酸,头皮发麻。
 我送给洁儿的那六个分别挂在六个窗口处的风铃,随风响动,那声音,像极了沈安婷得逞、嚣张的奸笑。
 洁儿死了。
 我也以为自己亦死了。
 因为我足足躺在床上有半个多月,不能吃、不能睡,闭眼睁眼,梦里梦外,那成千上万只贪得无厌的红蚁、黑蚁、白蚁、虱子在洁儿的尸体上蠕动,啮嚼的情景皆历历在目,我甚至还清晰地听见自己那一声声发自灵魂深处之剧痛的惨叫。
 那是洁儿死后的第三个星期,半夜惊醒,掀开被,撑着虚软的身子,我下床来,颤巍巍地亮开了房里的灯光,灯亮处,我第一眼瞥见壁镜中的自己??面白如纸,两只眼睛陷落了下去,变成了两个黑洞,但可以看见眼皮在那里跳动,也因为眼皮的跳动,才使两颊深深地凹了进去,而颧骨更明显磷峋地耸了起来,看上去还有一丝的人气。
 我怎么惟悴成这副模样?
 瘦来!怕来!
 我坐跌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姐姐。
 她跑进房来,搂着我:“阿弟!阿弟!”关怀之情表露无遗。
 我听见自己的哭声,由原来呜呜的哽咽到后来尖细、凌厉、颤抖抖地一声声奋扬起来,都觉毛骨悚然。
 “阿姐!”。
 “不用怕!阿弟,有阿姐在,不用怕!”
 “不怕?洁儿都给她害死了!”
 “阿弟,洁儿的死是意外……
 “意外?”我激动若狂,痛不欲生之情,至此已极了,“明明是沈安婷害死她的!”
 “阿弟!”姐姐强自镇定,“洁儿都死了,过去的事也不必去追究了,重要的是你以后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平平安安活下去?沈安婷肯么?”
 “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了,你以后就长期住在我这儿,待你精神比较好时,阿姐也不让你搬回去的,你那间屋子,我们已找地产公司代为出售,总之你只要住在我这儿,包管没事发生的,沈安婷的鬼魂够胆摸上门来,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你找到办法制服沈安婷的鬼魂了?”
 “总之阿姐不会让你再受到骚扰、邪祟的,前几天,你姐夫又找了几位高僧来,在屋子四周撒过神水,沈安婷即使化作厉鬼,道行再高,也进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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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阴影中度过,一俟精神稍振,我便照常上班去,只是欢颜不再。同事们当着我的跟前,只字不提洁儿的死,甚至在言谈间也都显得非常小心翼翼,分明是怕触动我的心事,愈发叫我为之悲哀。
 这天,地产公司的经理打电话到会计楼找我。说是我那间屋子已有了买主,价钱也谈妥了,对方是对姐妹花,姓李。
 于是约好时间上地产公司见面,收取二万元的订金,签第一份合约,待律师楼把正式的买价合约搞妥,再收十巴仙的首期,复花个多两个月时间办理地契转名,银行贷款手续,屋子便算是脱手了。
 李氏姐妹联名购下我的屋子,姐姐名叫李佩菁,妹妹名李佩芬,一个二十九,一个二十六,姐姐在一家大规模的制衣厂任职,是位裁剪高手,妹妹则是一名护士,因过去多年受尽租房的冤屈气,故掏出积蓄合资买屋。
 我对李氏姐妹也没什么特别印象,其实打从洁儿死了之后,我对身旁的人、事、物皆提不起一丝的兴趣,甚至有万念俱灰之感,仿佛自己一寸一寸地死去,这可爱的世界也一寸一寸地死去。凡是我目光所及,手指所触的,也将一寸一寸地死去。
 直至这么的一天……
 我那颗枯竭的心,才如同死灰复燃,又重新燃起了生机。
 同样是寂寞哀凉的一个晚上,我下了班后,也不直接回姐姐的家,如常地到酒馆借酒消愁,洁儿死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但是人既然活着,也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活下去了,几个月下来,染上酒瘾烟瘾,人也更颓丧了。
 那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走出酒馆时,脚步已歪歪斜斜,迎面就和路人撞个满怀,对方是个女的,正待翻白眼叱喝,却又突然转口道:“咦,是你?”
 我侧过头打量着她,只觉得此人甚是面善,却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你喝醉了!”她道,那语气,橡极了姐姐平日跟我说话的口吻,那笑容,也宛如姐姐平日待我的脸孔,“要不要替你喊的土送你回家?”
 “不!”我不耐烦地回答她,“找还没喝够,我不要回家,我没有家,我的家都卖掉了”。
 然而她不由分说便上前一步挽扶我,我挣扎着要甩开她的手,可是全身乏力,于是在半扶半拖地给拉上的士,一上车我就想吐,费了很大的力气方才咽了回去,却不得不闭着眼睛休息。司机和她的谈话只断断续续听到片言只字,好像是她告诉司机我姐姐的住址,而司机问她我是否是她的男朋友之类的话。一路上那男子转来弯去,像在走山路,抛得人发昏,而在那颠沛之中,只感到身旁有个人,紧握我的手偎着我坐,静静地不作一语。我心里正是朦朦胧胧之际,醒也不是,醉也不是,总之不受用,然而,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的温暖,同时在那茫茫的痛苦中就好像有了点依凭,不会失落。
 不久就到家了,于是便下车,我的脚才踏到地面,猛觉心头一阵恶心,忙去扶着灯柱子,就在那柱子旁呕吐起来,因胃里翻腾得厉害,呕得连黄疸水也吐精光。呕吐过后,人也清醒多了,这才发现那柱子原来并非灯柱子,而是一个人
!  就是送我回家的女人。
 她的衣服上,全沾染了我呕吐出来的秽物,正用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瞪着我。
 我这才猛然想起,她就是买了我屋子的李氏姐妹花的姐姐李佩菁!
 我和李佩菁,就是这么开始的。
 说话翌日我找出她的电话号码,约她出来晚饭,算是答谢也好,赔礼也好,总之,这个人情,一定要还。
 她也落落大方地赴约,一见我,便笑意盎然。
 我的开场白是:“昨晚,真不好意思。”
 她笑笑,没有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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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话找话说:“银行的贷款搞妥了没有?我都没联络发展商律师,不知转名手续进行如何,第一次见你是在地产公司,第二次是上律师楼签买卖合约,都快两个月了吧……
 她道:“应该多两个礼拜,一切手续便OK的了。”
 我说:“如李小姐有需要的话,在一切手续尚未弄妥之前,我先交出屋子钥匙也无妨,我行个方便,让你有充足时间清洁或装修什么的,反正屋子迟早都是你们两姐妹的了。”
 她一笑,两腮上的酒涡醺醺泛了起来:“那先谢了,清洁倒是要的,装修就不必了,因为屋子也是你刚新粉刷过的,且客厅卧室厨房的壁架壁橱一切设计都那么的新颖美观……
 的确如是,因准备与洁儿结婚,谁料……
 她猛地怯怯地低声说:“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打了个错愕。
 “我一定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我的脸色很难看?”
 “你的眼睛流露了你的心事。”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还是带着一种感慨的口吻,“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便吓了一大跳,因为之前地产公司的经纪带我们姐妹去看你的屋子,我在你桌上瞧见你的相片,你看上去十分有朝气。然而我见到你真人时,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仅仅是生活的压迫决不会使人变得这样厉害。”我个觉打了个寒噤。她一看见我就看得出来我是几经打击,整个人已经破碎不堪了!我一向以为我除了消瘦,至少在外貌上,举止间还算镇静。
 李佩菁的话,让我前因后果重新在心经过一过,实禁不起这么掀腾,我别过一张脸去,滑下一滴凄哀的眼泪。
  她默默的地递上一张纸巾到我手里来。
 我也默默地接过,揩去那滴眼泪。
 “对不起,我失态了。”
 “不要这么说,因为买屋子的事,找们也算是一场朋友。”
 免得自己发窘,我又无话找话地直扯:“是了,昨晚你在街上见我醉了,居然够胆送我回家,难道不怕我借酒行凶?”
 “我不怕,那时你都醉得脚软手软了。”
 “可是你单身一个女子,送一个又全然陌生虽是认识的男人回家……”
&BR&“我于心不忍,总不成见你醉倒街头置之不理,况且我也有你姐姐家的电话与地址,也就想着,说不定做了好心,你感动之下,把屋子减个七五折,我岂非捡了个大便宜?”
 “哈哈哈哈。”
 “你终于肯笑了。”
 “是的,我都好久没笑过了。”
 这一餐饭,吃得好生愉快,是洁儿死后以来,我第一次把整碟饭吃得精光,且感觉心头的阴霾除了一半,人也显得精神多了。
 饭后,仿佛仍言犹未尽似地,我提议去酒店的咖啡屋喝杯热茶,她欣然同意。
 侍者给我们捧上一壶热茶,我在她现出一副垂听的神情下,也不晓得自己是基于一股感动抑或冲动,点燃烟,便把事情的一切始未娓娓吐诉。
 茶冷,烟熄,我的故事也说完了。
 我想象中她的反应是惊悸,甚或是震栗,起码也瞠目结舌的逃之夭夭。
 但是李佩菁她并不。
 她只是用怜悯的眼光盯着我,那种温柔,如姐姐平日待我般稔熟到亲切绝顶,她说:“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这是一种心理战术,沈安婷就是利用了你的弱点,她在世时,把你耍于掌间,她人死了,也一样玩残你。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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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安慰我,没用的。”
 “我不是安慰你,只是于心不忍,不想见到一个大好青年,就此郁郁终生,被一个死人的阴影主宰了他的命运。”
 喝完茶后,我送她回住处,我由衷而言:“李小姐,再见,晚安,谢谢你的开解。”
 但是她没有进屋的意思。
 我诧异:“你怎么不进去?再见。”我再道晚安。
 她羞红了脸:“你只管催找进屋,可是你又不放手……”
 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在送她回住处的途中,不知不觉已握紧了她的手,呵,昨晚酒醉在的士里,一定也是自己在迷糊间握紧了她的手,那种在茫茫的痛苦中含蕴着一股的温暖的依凭之情,顿时涌现心头。
 “噢!我……对……对……不……起……”我好生结巴,尴尬死了。
 见她不怒反笑地转身进入屋里,我的心情真是难言的,仿佛心头惊过一抹的惊喜,萌升一丝的曙光。
 接着下来的好些天,不知怎么心里老是没着没落的,老是在那里想,不知何时才能又见到李佩菁呢?却没勇气约会她了。
 如果不是她主动摇电话来,我和她,恐怕也到此而止。
 就这样,短短的一个月里,我和她,便俨然一对了。
 于是乎,花前月下,牵绊着两颗心。
 我戒了酒,戒了烟,把借酒消愁的金钱与时间,都转移在她的身上,仿佛跟她在一起,我才能重拾欢颜,也真的唯有她,叫我那颗枯竭的心,如同死灰复燃,又重新燃起了生机。
 然而这一切快乐的时光并不长。
 噩梦始于一个芬芳美丽的晚上。
 那夜,我们看完九点半电影,又吃了宵夜,我也就如往常般送她回去(佩菁与她妹妹佩芬已经迁人我原先的屋子了,还是我找咕喱帮她搬家的,她住进新居后,平安无事),停好车,我又依依不舍地陪到她门口。
 那晚上的月亮,又圆又大,走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下,往天空眺望,那个月亮仿佛是广大的夜空中的一颗静静的心,充满了明亮的情。
 “佩菁,我爱你。”那晚我在佩菁耳根下,轻轻地、柔柔地呢喃着,许是那晚的月光特别清亮,许是她那袭敞领的紫绸裙子格外迷人,我看到她浑圆的项背,露在月光下,泛着一层青白的光辉,便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将脸偎到她项背上去。
 “唔……不要……”佩菁挣扎着,“这么多人看着,羞死了!”
 “胡说!”我笑,“三更半夜,这里连鬼影也没有半只!”这儿一带,就是大白天,行人也少,更遑论是半夜十二点了。
 “咦?”佩菁本能地冲口而出,那说话也不能算是向我询问,只听她连声地诧道:“怎么搞的,刚才都不察觉,怎么忽然会这么热闹起来,第一花园的小贩摊档不是摆在另一条街的吗?”
 “佩菁,你说什么?”
 “我是说,今晚干什么?为何整条街这么多人,比以往摆满小贩时的人还多哩。”
 我总算把身边人的话听得明明白白了,我望着漆黑悄静的街道,突然之间,一股深深深深的寒意袭向全身。
 “你不要胡说八道,这般吓唬我!”我半喝半惊的。
 “什么?”佩菁错愕地瞧了我一下,复使劲地搓眼睛,“你没瞧见吗?很多人还看着我们!”
 但街道是自己熟悉的,自己也投眼花,那里有人?连夜猫子,野狗也没有一只!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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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菁!”
 我的叫声一定比哭音还要难听,本能地,抓紧她的肩膀猛摇几下。
 “咦!”她睁大双眼.张大嘴巴。
 “怎了?”我颤声问。
 “奇怪,又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我明明看见前面摆摊档人山人海好热闹的,怎么忽然全都不见了?
 “一定……是你……眼花……”
 “我明明看见的!”
 “又说……不定……是你……的……幻觉……”
 “幻觉?”她咬咬下唇,“或许是吧。”
 “好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唉!原来是一场虚惊。
 我也没把这件事搁在心里,直至三天后的晚上,那夜,会计楼的一位同事小王结婚,在一家酒楼宴客,我偕同佩菁赶席宴。
 宴席间,我们会计楼的一大班同事自然共坐一桌,又是高谈阔论,又是划拳劝酒,气氛十分的热闹,逾十点,最后一道甜品终于端上桌,但大家的兴致还是很高??做新郎的小王早已被灌得半醉,居然扯着我、小陈等人陪他划拳哩。
 “小王,你饶了我吧,我已不胜酒力了!”我叫苦。
 “不行,今晚是我的好日子,不醉不归,你们是老友的话,一定要陪我喝个痛快!”小王讲话时,舌头都有点打结。
 “你找小陈他们陪你,我真的不行,待会我还要送女朋友回家的,醉了不行!”我可不是找藉口,倒真的是如此。
 嘴里提着女朋友,很本能地,我的眼光也移到佩菁脸上去,这一望,我的一颗心禁不住地猛抽搐了一下。
 因为佩菁脸如土色,且汗水涔涔。
 她所流露的那种恐惧之色,是一种极其极难看的颜色,一种被“恐惧”的震悚扭曲了的反应,脸上还隐隐泛着青光。
 “佩菁!”我抓起她一条胳膊摇了两下。
 “啊?”她低呼了一声。
 “佩菁,你怎么啦?你不舒服么?”
 “……我……怕……”
 “怕什么?”
 “……有……长……达……五……分……钟……之……久……我……忽……然……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除……了……满……桌……杯……盘……狼……藉……之……外……我……竟……然……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我呆了呆,心像一下子悬在半空,不能踏实,下意识地望下四周,大家不正好端端的?正含笑带诧地望着我与佩菁。
 “哈哈哈哈!他小姐喝橙汁也会醉!”小王对佩菁一番话,捧腹不已。
 于是全桌的人都笑得气咳。
 “佩菁,你一定是头晕晕的,才会这样子。”大家愈是笑作一团,我愈是尴尬得很。
 “不,”佩菁独在喃喃呐呐的,“也下懂……为什么……你一碰我……我就……看见你了……可是……四周仍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走了吗?……”
 她此话一出,全桌的人更是嘻哈绝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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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哗然:“李小姐,你不是心急成这副样子,我们大家人都没走,你已经想洞房了?”
 云云也鬼叫:“李小姐,难道真的是喝橙汁也会醉!你弄错了,今天结婚的是小王呀!”
 就连小王也语气猥琐地大唱:“李小姐,我小王最大方的,今晚索性就把新房让出……”
 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佩菁!别闹了,嫌丑出不够么?”
 “人?那来的人?”
 佩菁霍地直起身子,人抖、声抖、手抖:“人呢?人都上哪儿方了?”
 “你真的看不见?”
 “我是真的看不见听不到呀!”
 至此,我是确确实实的相信,事情出了漏子。
 “对不起,各位,我女朋友真的不舒服,我们先走了,拜拜!”
 不由分说,我扶着佩菁,急离酒搂。
 走在街上,被凉风一吹,她的精神可好了一点,恐惧之情也稍减。
 “我……现在……又……看见……了……”
 “佩菁,”我忐忑不安,“你这病,有多久了?”
 “病?”她都差不多要哭出来,“你以为这是一种病态?”
 “可不是么?上回你说在屋子前面瞧见摆小贩摊子,其实鬼影也没一只,现在明明全桌人好端端地坐在那儿,你又说看不见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上回,我是真的看见呀!但这次,我也真的是看不见呀!”
 “你以前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对天发誓没有!”
 “你是不是患有近视?或散光?”  “都没有哇!”
 “那……你……有……阴阳眼?”
 “阴阳眼?你说我的眼睛可以瞧见肮脏的东西?呸呸呸!大吉利市!”
 “既不是阴阳眼,那又怎会……”我不敢往深处想,我怕。
 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去赴宴,却败兴而归。一路上,我默默地驾着车心头疙瘩着,愈是不要去想它,愈是阴影缠上来,心里十分的不受用,那感觉,像蒙着一口气不让透出来的窒闷。
 就在车子要转弯直驶入窝打老道时,坐在身旁的佩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同时慌乱地抓住我握着驾驶盘的双手。我给她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一惊,手一抖,车子便失去了控制,直撞向路边的一棵大树,碎玻璃向四面溅飞,我及时启开车门飞跃而出,直身到半路上,跌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受了一点的皮外伤。
 而佩菁,头额、手臂鲜血淋漓地倒在车座里。
 在路人好心帮助下,我们被送入伊利沙白医院。
 我敷了药,便能出院,但佩菁伤势较重,需要留医。那晚,我守在医院廊间,挨挨蹭蹭熬到天亮。到了第二天,复又踟踟蹰蹰,等到她醒转来。
 “佩菁!”病床上的她,包着头,扎着手,脸色惨白。
 “你……伤……得……怎……样……?……”她虚得像仅剩下半口气。
 “我只是受了一点外伤,不碍事的,倒是你,你现在觉得怎样?伤口痛不痛?”
 “痛……有……什……么……要……紧……只……要……没……撞……死……人……人……就……心……安……了……”
 “你说什么?什么撞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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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没……脑……震……荡……还……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你……倒……忘……得……一干……二……净……?……”
 “佩菁,你到底说什么?”
 “昨……晚……车……子……转……弯……时……横……里……扑……出……一……个……白……色……女……人……我……怕……你……来……不……及……紧……急……煞……车……所……以……惊……叫……起……来……并……迅……速……要……扭……转……你……的……驾……驶……盘……不……然……”
 我打断她的话,“什么白色女人?”
 “一……个……穿……白……色……孕……妇……装……的……女……人……她……还……朝……车……里……的……我……们……微……笑……”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记不记得她的样子?”
 “我……形……容……不……来……但……下……次……再……见……到……一……定……记……得……出……”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一是佩菁需要休息,二是我心里也确实害怕。
 我服侍她歇下后方离开医院,临走前,这才惊觉病房四周死寂得很,而佩菁的喘息亦是静里方有的。
 “的,的……”
 不知何处一点透明的音籁,恐怖地传来,我任眼光逡巡,原来病房一角的洗池水龙头没关紧,吃紧地唾着涎沫??仿佛从远古敲到现在的更漏檐滴,乍听,又凄凉,又寂寞。病房里有二十来张床,除了进门处的那五张有人躺,但隔了一道屏风,便又是另外一个世界。而这边厢的十四张病床空着,像原该有病人躺着却没有,显得真空,连空气都没有了。我凝住俯瞰佩菁床头的热水瓶,血浆包,形似沙漏,流走她的阳寿似的,但她见胸部起伏减缓速率,眼圈黑黑括弧着垂睫,我意识到她时日不多了,一游寒意沿着脊椎猛冒,麻得我几乎瘫痪。
 回到(姐姐)家,脚甫踏进大门,已听到姐姐在嚷道:
 “阿弟!哎呀!担心死我啦!”
 我一时还没听明白姐姐的意思。
 “阿弟,你昨晚一整夜上了哪里呀?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会计楼打过电话来找你问怎么没去上班?人家李佩芬也打过电话来找家姐,问说佩菁怎么彻夜不归?”
 这才省起忘了通知姐姐与李佩芬发生车祸的事。
 “昨晚撞了车,佩菁现在在留院,阿姐,我没事,不过请帮个忙,打电话到玛丽医院通知李佩芬一声,说她姐姐在伊利沙白医院。”
 说完,我已十万火急地冲进房,翻箱倒箧的。
 姐姐闻声进来:“阿弟,你找什么?”
 “我找沈安婷的相片!”
 “沈安婷的相片?”姐姐错愕,“你找死人的相片干嘛?”
 “我要拿去医院给佩菁认一认。”
 “阿弟,出了什么事?”
 我把昨晚车祸的发生经过简略地一说。
 姐姐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可是沈安婷的相片,我老早一张不剩地烧个精光了?”
 “呵!我想起来了,说不定她以前工作的西饼店的同事、老板娘有,阿姐,我马上去。”
 于是一阵风地跑出门。
 费尽唇舌,终于取得一张沈安婷以前与旧同事、西饼店老板娘的全体合照。
 复一阵风地赶至医院。
 我再来的时候,佩菁已经又再醒了过来,只是显得很累的样子,间或闭眼歇一歇,又睁开来。
 “佩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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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好……好……在……家……睡……觉……又……跑……来……做……什……么……我……没……事……的……”
 “佩菁,”我支支吾吾的,“我……带……了……相……片……你认一认……”
 “认……谁……呀……”
 “那,相片中左边……第一个……女……子……是不是昨晚……你看见……那穿白色孕妇装……的……女……人……”
 “让……我……看……看……呀……是……是……她……了……我……认……得……是……她……”
 我但感天旋地转,身于仿佛挫了一挫。
 “你……怎……会……有……她……的……相……片……她……是……谁……原……来……你……们……认……识……的……”
 我不敢说出沈安婷的名字。
 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安婷缠上佩菁来了!
 “你……脸……色……很……差……”佩菁合了合眼,语气赢弱,“回……回……去……休……息……”
 死到临头,仍对我殷殷切切地关心。
 愈发叫我大恸若狂,然而当着佩菁的跟前,我又不能流露一丁点的哀痛、惶惑、恐慌、骇怕、恨恼……
 待她再睡去,我这才抑不住泪眼潺潺,拖着乏力的脚步跌跌撞撞离开医院。街上全是人,熙来攘往,匆匆忙忙。佩菁要死了!佩菁要死了!我心里在反复的哀号。一辆汽车在我身边紧急煞车,司机从车窗伸出头来对我抛下一声咒骂:
 “他妈的!赶着去拿出世纸咩?”
 我其实恨不得给车子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我情愿死的是我自己!
 而不是我身边的女人!
 “他妈的!你还不给我滚开一边去,真是找死不成!”那司机咬牙切齿,猛白眼。
 与此同时,有人在背后扯了我一把。
 “你怎么失魂落魄呀你??”原来是李佩芬,我的准小姨。
 我待要答话,又何尝能够,声音已哽塞。
 “不是我姐姐……”
 我摇头,又点头,想想不对,又再摇头。
 “我姐姐到底怎样了?”
 “她……头部受了点伤……手也被玻璃割伤……医生说没事的……但……但……”
 “但什么?”。
 “我……我……陪……你……去看你姐姐……”
 于是折返医院。
 才踏进病房,老远,便看见两位护士正把一张白色的床单由头至脚罩在佩菁身上。那一刹间,我只感觉血管冻结了,像有一万把利刀插进胸膛,我再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只硬化的呆立着,没有情感,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我的世界,已在一刹那被击得粉碎,而我自己,也早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不是说我姐姐伤势无碍的吗?”我听到李佩芬在哭嚷。
 “你姐姐的伤势确实无碍,只是她很不妥就是了。”其中一个护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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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妥了?”
 “她一直喘呼呼地,断气之前,作出痛苦的挣扎,我们趋前握住她的手,她说她看见了,我们一放手,她又抖得厉害,再握往她,她又说看见了,如此折腾有十分钟,才死的。”
 我但感忽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嘴巴只凄厉地惨叫了一声,爬在地上再也喊不出第二声了。
 佩菁死了!
 佩菁也像洁儿一样,死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地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这都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一场梦魇。醒来后,佩菁仍然活生生笑盈盈地重现在我眼前。
 可是佩菁的的确确是死了。
 真的是噩梦,一场接一场的噩梦,不曾间断。
 洁儿死的时候,我歇斯底里。
 到佩背死的时候,我已状似疯癫。
 我实实在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哭、不叫、不惊、不怕!
 安婷折磨我,比直接掐死我还要令我痛苦。
 佩菁的死,这个打击,足足令我躺在医院里有两个多月,是九龙医院的精神病房。洁儿死时,我也曾经一蹶不振过,但是睡在姐姐的家里,可不比现在,白色的壁,白色的病床,周遭是一张张比白纸还苍白的脸孔,惊心动魄的白,绝望灰败的白。
 我天天接受心理、物理,甚至电理的治疗。
 那些所谓的心理医生,天天换不同的人,重重复复那些单调到不能单调的问话。
 我天天吊盐水,身子仍虚得手软脚浮。
 还有那所谓的电理治疗,就是动辄就推我去电一电震一震的,我只觉得麻木。
 我拒绝说话。
 我拒绝温情。
 我拒绝探访。
 我只想静静地一个人蒙着被,由早上睡到夜晚,复又夜晚睡到天亮,最好睡死掉算了。
 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我不想见到任何的人。
 包括医生、护士、周遭的病人,还有我姐姐、姐夫一家人,以及李佩芬,与会计公司的同事们。
 整整地两个多月,我在医院里,就是在睁眼、闭眼、闭眼、睁眼中度过,仿佛没有再清醒过,而且胸中空灵,三魂七魄早已悠悠然不知去向了。
 待我的精神,我的思维逐点逐点的恢复,那也仿佛经历了一世纪这么的久。
 如果不是碰上卓子雄,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清醒过来。
 但是让我与卓子雄遇上了,同样又是一场噩梦。
 噩梦是一次比一次的恐怖。
 我和卓子雄的故事,当然是在病床上开始的。
 我也记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进医院来的,更提不起兴趣知道他为什么被安排到精神病房来。
 只晓得他哭起来,那抽抽噎噎的埂咽,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又怕让人听见了,为了竭力按捺着,紧掩着嘴巴。于是那鸣鸣的哭声忽断忽续,如同婴儿哭岔了气的情形,叫人光听着也十分的难受。
 连我这个活死人也给感染了他的寂寞、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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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万籁皆寂的深夜,我忽然醒过来,掀开蒙着头的被。转过脸朝隔壁病床望过去,同一时间,隔壁床的病人也掀开蒙着头的枕头,那张脸,泪水纵横。
 仅仅是一刹那的对望,他的表情是动容,我的反应是撼心。
 仿佛就在刹那的对望间,我像是从黑暗、虚空、可怕的世界里醒了一醒。
 他呢,像是一个失去记忆力的人,忽然都记起前尘往事般地澄明。他流着泪朝我打个招呼:“嗨!”
 我还以黯澹的一笑。
 “你进来多久了?”他问。
 “恍如昨日,恍如隔世。”我答。
 “他们硬指我这里有问题。”他指一指脑袋。
 “找这里要是没问题,就不是人了!”我也指一指自己的脑袋。
 “你看来整个人破碎不堪了。”
 这句话,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呵!是佩菁,她也这么形容过,念及佩菁,我两行悲泪,不遏而流。
 “我明白的,你此刻的心里剧痛如绞。”
 他一边说,一边走下床,坐到我身边来,轻轻地,柔柔地,用他的一只指头,慢慢地,缓缓地,替我揩去那直淌而下的两行泪水。
 然后又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去。
 他脸上的泪痕却仍未揩去。
 “失恋?”他问。
 我摇头。
 他也没追问,却道:“我是。”  我端详他那张比女子还要俊秀的脸孔,道:“你比张国荣更好看。”
 那张泪痕犹在的脸,泛起一抹羞意:“你也这么说。”
 我背后有一大段牵丝攀藤的阴影,在清醒之刻,愈发不想去揭旧创,难得有人不问不提,于是我顺着他的话题,两人在夜半时分在各自的病床上,聊了起来。
 “你这副样子,还怕失恋?”
 “偏偏我是失恋了。”他忽然转开脸去,我知道他一定是哭了,“我吞了五十多粒安眠药,可是死不去,还让这里的医生和护士羞辱一番。”
 “女人罢了,怕没有?”
 “女人,我不要。”
 “不要女人,难道要男人?”
 “嗯。”
 “你……搞……”
 “切。”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同性恋罢了,又不是去杀人放火。”
 “我以为向你坦言后,你会看不起我。”
 “唉,我现在对女人,何尝不是也绝了追求的念头。”我句句字字,皆出自肺腑之言,“我现在甚至害怕接近女人,我不能再亲近女人,我不想再连累无辜,怕只我以后这一辈子做寡老,也甩不掉那阴影……”
 “哈!你害怕女人,我不喜欢女人,咱们也算是志趣相投吧。”
 “你不怕爱滋病?”
 “人迟早一死。”
 “可见你乃痴情种子一个。”
从此无心,爱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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