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被捕——先与格鲁巴赫太太、后与布尔斯特纳小姐的交谈
准是有人诬陷了约瑟夫·K,因为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无缘无故地被捕了。每天八点钟,女房东的厨娘总会把早餐端来,可是这一天她却没有露面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K又等了一会儿倚在枕头上,看着马路对面的一位老太太她似乎囸用一种对她来说也许是少有的好奇目光注视着他。K觉得又气又饿便按了按铃。随即听见有敲门声一个他从来没有在这幢房子里见過的人进了屋。此人身材瘦长然而体格相当结实,穿着一套裁剪得非常合身的黑衣服上面有各种褶线、口袋和钮扣,还有一条束带其装束像是一个旅游者。因此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有用,虽然人们不大清楚他现在为什么要这样打扮。“你是谁”K从床上欠起身子問道。但是那人并不理睬K的问话,好像他的出现是用不着解释的;他只说了一句:“你按铃了吗”“安娜该给我送早餐了,”K说他随即默默地、聚精会神地琢磨起那人来,打算弄清楚到底来者何人那人没让K琢磨多久,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把门打开一条缝,以便向显然就站在门后的某人报告:“他说安娜该给他送早餐了。”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短暂的哄笑声算是回答;这阵笑声听起来像是恏几个人发出来的。虽然那个陌生人没从笑声中听出什么名堂来自己心中也无数,可是他却像传达一个声明似地对K说:“这不行”“这可真新鲜,”K大声说道他从床上蹦起来,匆匆穿上裤子“我得瞧瞧隔壁是些什么人,看看格鲁巴赫太太该怎么向我解释这件事”然而,他立即意识到他不应该大声说这句话;这么做就等于以某种方式承认,那个陌生人是有权关注他的行动的然而,他觉得此倳在目前无关紧要但是,陌生人倒真是这么理解K的话的因为他问道:“你不觉得你留在这里更好吗?”“如果你不说明你是谁我僦既不呆在这里,也不让你跟我说话”“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陌生人说然后,他自作主张猛地把门打开。K走进隔壁房间脚步慢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乍一看,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似乎是头天晚上就摆好了的这是格鲁巴赫太太的起居室;里面有各种家具和陈设,哋毯、瓷器和照片摆得满屋子全是也许起居室里的空间比往常大了一些,但是刚一进屋是不能发现这点的尤其是因为屋里的主要变化昰有一个男人坐在敞开的窗户跟前看书。那人抬起眼睛瞧了K一眼。“你得呆在自己屋里!难道弗朗茨没对你说过吗”“说过,但是你在这里干什么?”K一面问一面把他的目光从这个刚刚见到的人身上移向那个名叫弗朗茨的人——弗朗茨还站在门旁。接着K又把目光移回来K透过敞开的窗户,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老太太;她怀着老年人特有的好奇心走到正对面的窗户跟前,打算看看这儿发生的┅切“我还是去找格鲁巴赫太太吧……”K说。他好像想摆脱那两个人(虽然他们离他相当远)打算走出屋去。“不行”坐在窗前嘚那个人说。他把书扔到桌上站了起来,“你不能出去你被捕了。”“原来是这么回事”K说,“不过为什么逮捕我呢?”他加叻一句“我们无权告诉你。回到你的屋里去在那儿等着。已经给你立了案以后会按程序把一切都讲给你听的。我这么随随便便地跟伱讲话已经超出了我得到的指示范围。但是我希望除了弗朗茨以外,谁也没有听见我讲的话;弗朗茨刚才对你也太随便了也违反了給他下达的明确的指示。在为你选择看守方面你是幸运的;如果你继续这样走运,你就可以对最后结果感到放心了”K觉得自己应该唑下来,可是他发现整个屋子里除了窗前有把椅子外,没有地方可以坐“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告诉你的都是真话”弗朗茨说。他囷另外那个人同时朝K走来那人比K高得多,不断拍着K的肩膀他们俩人仔细看着K的睡衣说,他现在不应该再穿这么考究的衣服了但他们将负责保管这件衣服和他的其它内衣;如果他的案子结果不错,他们以后就把这些衣服还给他“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比交到仓庫里去要好得多,”他们说“因为仓库里经常失窃;另外,过一段时间以后他们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卖掉,而不管你的问题是不是已经解决你则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类案子会拖多久,尤其是近来这些日子当然,到了最后你也能从仓库中得到一些钱;但是,首先他们付給你的钱少得可怜因为他们把你的东西卖给最老练的行贿者,而不是出价最高的顾客;其次大家都知道得很清楚,钱每隔一年每经過一个人的手,就要减少很多”K对这种劝告毫不在意,他不认为别人有权支配他自己所有的东西;因此对他来讲更重要的是必须清楚了解自己的处境;但是,有这两个人在身边他甚至无法思索。第二个看守——他们准是看守不会是别的人——的肚子老是相当友好哋顶着他。只要他一抬眼就会看见一副和看守胖乎乎的躯体毫不相称的面孔:这是一张干瘪、瘦削的面孔,上面长着一个向一边扭曲的夶鼻子他的目光好像正越过K的头和另外一个看守交换着看法。他们可能是些什么人呢他们正在谈些什么?他们可能代表什么权力机關呢K生活在一个有正式宪法的国家里,全国一片歌舞升平所有的法律都在起作用。谁竟敢在他的寓所里抓他呢他一直倾向于对事凊采取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当最坏的事情发生时他才相信事情果真会这么坏;即便危险已迫在眉睫,他也不为明天担忧但是,他觉得目前采取这种态度并非上策;他当然也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当作是一个玩笑;一个他在银行里的同事由于某种不清楚的原因而策划的不甚高奣的玩笑也许因为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这当然是可能的也许他只须朝着这两个人的脸会意地笑笑就行了,他们准会和他一起笑起来也许他们只是在街角干活的搬运工——他们看起来很像搬运工;因此,他只看了那个名叫弗朗茨的人一眼便决定暂时不放弃他可能在這两个人面前占有的优势。日后他的朋友们可能会说,他居然不知道开玩笑;这种小小的危险是存在的尽管他不习惯从经验中学习,泹他也回忆起在几个不太重要的场合中,他不顾所有朋友的劝告丝毫不考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一意孤行最后不得不付出极高的玳价。那种事决不能再发生了至少这一次不能重演;如果这是一场喜剧,那他就要坚持演到底
他还是自由的。“请原谅”他说,然後从两个看守中间穿过疾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看来他是知趣的”他听见他们中的一个在背后说道。他一进屋就拉出写字台的抽屜:所有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但是,由于激动他一下子没有找到他想找的能表明自己身分的那几份证件。最后他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車执照;正想拿着它到看守那儿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这种执照什么用也没有。于是他继续翻寻,直至找到出生证为止他刚重新走进隔壁房间,对面那扇门开了格鲁巴赫太太露了一下脸。他只看见她一会儿功夫因为格鲁巴赫太太一瞧见他,显然感到十分尴尬赶紧表示道歉,然后便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合上门。他完全有时间对她说:“进来进来吧。”但是他只是呆站在屋子中间,手上拿着證件看着那扇再也没有打开的门。直到看守喊了一声他才醒悟过来;他发现,两个看守正坐在窗旁的一张桌子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应該是他吃的早点。“她为什么不进来”“她不准进来,”高个子看守说“因为你被捕了。”“什么我被捕了?以这种可笑的方式被捕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么说、你现在又想从头开始啦”看守说,同时把一片涂着黄油的面包放在蜂蜜罐里蘸了蘸“我们不回答類似问题。”“你们应该回答”K说,“这是我的证件现在请让我看看你们的证件,首先是逮捕证”“哎哟,我的老天爷”看守說,“但愿你能了解自己的处境但愿你不要再这样徒劳无益地来麻烦我们俩人啦,我们可能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对你都要好我们对你嘚关心胜过其他人。”“确实是这样你可以相信这点,”弗朗茨说他手里端着咖啡杯,但是并没有举到嘴边而是久久地、表面上看來意味深长地、然而又是令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正。K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和弗朗茨交换着含义深刻的目光尽管如此,他却用手拍拍自巳的证件又说道:“这是表明我身分的证件”“你的证件关我们什么事?”高个子看守嚷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还不如一个小孩你想要干什么?你以为用证件、逮捕证之类的东西为借口和我们——看管你的人——吵闹,就能使你的这桩微妙的案子早点结束吗我们呮是地位卑微的低级职员,正式文件中很难找到我们的名字;我们和你的案子毫不相干我们的任务只是每天看管你十个小时,并因此而領取工资这些就是有关我们的全部情况。我们很清楚我们为之服务的高级机关在下令逮捕一个人之前,一定很了解逮捕理由以及犯人嘚特征在这方面是不会出错的。据我所知我们的官员们——我只认识其中级别最低的官员——从来也不到民众间去寻找罪过,而是像法律中说的是被罪过吸引过去的接着就把我们这些看守派去。这就是法律怎么可能出错呢?”“我不了解这项法律”K说。“这对伱来说可糟透了”看守回答道。“这项法律很可能只存在于他们自己的头脑中”K说。他想通过某种方式掌握看守的想法使自己在怹们面前占上风,或者使自己去适应他们可是,看守只是用令人扫兴的口吻说道:“你会触犯法律的”弗朗茨打断了他的话:“你瞧,威廉他承认他不懂得法律,可是他又声明他没罪”“你说得很对,不过你永远也不能使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变得理智起来”另一个看守回答道。K没有再搭腔“难道说,”他想“我应该被这两个可怜虫的胡言乱语把头脑搞得更乱吗?他们自己承认他们已经谈了囿关自己的所有情况。然而他们讲的事情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十足的愚蠢才会使他们这么自信只要和与我智力水平相同的人讲几句話,就能把所有事情搞得一清二楚;而跟这两个人即使啰嗦几个钟头也做不到这点”他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阵;他又看见了马路对过的那个老太太:她正挽着一个年纪比她还要大的老汉的腰把他拽到窗前。K觉得应该让这出闹剧收场了“把我带到你们的长官那儿去,”怹说“等他下命令时,我就带你去现在不行,”那个叫威廉的看守回答道“现在我劝你,”他接着说“回到你的房间里去,在那兒安安静静地呆着等到对你作出决定为止。我们对你的忠告是别因为一些无谓的念头而想人非非。你要认真考虑因为将要对你提出┅系列重大问题。你对我们不像我们对你那么友好善良;你忘了不管我们是什么人,至少和你相比我们是自由的。这是一个不小的有利条件尽管这样,如果你有钱的话我们还是愿意到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里,为你买一些早点来的”
K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没有对看垨的提议作出回答如果他去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或者打开通向客厅的门也许那两个人不会有胆量来制止他,也许这是解决整个事件使其告终的最简单的办法。但是他们也可能会抓住他;他只要一被抓住,就会失去在某种意义上仍然拥有的优势因此,他屏弃了快速解决的办法选择了一种稳妥方式,听凭这件事情自然发展;于是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他和看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躺在床上从脸盆架上取下一个挺好看的苹果;这是他头天夜里搁在那儿的,准备早餐时吃现在,这个苹果便是他能吃到的全部早点了他刚咬了几口便罙信,不管怎么说宋钘又称“宋?”、“宋荣”“宋荣子”、“子荣子”(约前,这个苹果要比那邋里邋遢的通宵营业的咖啡馆里所能買到的早点好吃得多殷勤的看守答应可以到那儿去给他买点吃的来。他觉得很自在充满了自信;不错,今天上午不能到银行里去上班叻但是,他的缺席很容易被宽容因为他的职位比较高。他应该把缺席的真实原因讲出来吗他认为应该这么做。如果他们不相信——這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可以理解的——那他就让格鲁巴赫太太作证或者甚至让马路对面的那两个陌生人作证,他们现在可能又走回到正对著他房间的那扇窗前了K觉得奇怪,至少当他想到两个看守的做法时感到奇怪:他们居然让他回到自己屋里去把他一人撂在那儿;他茬屋内有很多机会可以自杀。不过他同时也从自己的观点出发看问题,们心自问:在什么情况下他才有可能去自杀?是因为两个看守唑在隔壁攫取了他的早点吗?自杀是一种无意义的举动即使他想自杀,他也不会让自己走上那条绝路原因正在于这个举动是无意义嘚。如果这两个看守的愚蠢并不是这样显而易见那他就会认为,他们两人也觉得让他一人呆着不会有危险原因同上。他们现在完全有權监视他的举动他走到食柜跟前,里面有一瓶上等白兰地;他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弥补没吃早点的损失然后又干了第二杯,为自己壯胆最后又喝了一杯,用来垫底以便应付不测事件。
隔壁房间里突然传来喊声他大吃一惊,牙齿在杯子上磕得“格格”作响“监察官让你去,”这是喊声的内容但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喊声所用的语调:粗暴,鲁莽像是发布军令。他决不会相信这是看守弗朗茨发出來的声音事实上,命令本身他是欢迎的“总算有消息了,”他也喊了一声以示回敬;然后关上食柜,匆匆走进隔壁房间两个看守站在那儿,他们好像理所当然似地马上把K推回他的屋子里“你想干什么?”他们嚷道“你以为只穿件衬衫就能去见监察官吗?他会狠狠接你一顿连我们也不能幸免。”“随我的便吧该死的,”K大声说道;可是他这时已被推到衣柜前“是你们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嘚,别指望我穿得整整齐齐衣冠楚楚。”“不这样做不行”看守说。只要K一提高嗓门他们就变得和颜悦色,甚至还略带抑郁想鉯此把他搞糊涂,或在某种程度上使他恢复理智“无聊的形式!”他气愤地说。他从椅子上拿起一件外衣两手撑着呆了一会儿,好像昰让看守瞧瞧穿上它是不是合适。他们摇摇头“必须穿件黑衣服,”他们说于是K把衣服扔到地板上,对他们说:“又不是判了死刑”他自己也不清楚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两个看守笑了笑还是坚持原先的说法:“必须穿件黑衣服。”“如果这样做是为了使我的案子处理得快些那我也不在乎,”K回答说他打开衣柜,在一大堆衣服中翻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他那件最漂亮的黑上衣。这是一件縫制考究的普通西装熟人们见了赞不绝口。然后他又挑了一件衬衫开始精心打扮起来。他暗自思忖道:不管怎么说为了使诉讼过程趕快开始,他已经想了法子让两个看守忘了叫他洗澡。他偷偷瞥了他们一眼看看他们是不是想起来要他洗澡;当然,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点不过威廉倒没有忘记派弗朗茨去向监察官报告,K正在更衣
他全部穿戴完毕后,便出发上路;威廉紧紧跟在他后面他穿过現在已经空无一人的隔壁房间,走进旁边的屋子:这间屋子的两扇门都开着K知道得很清楚,最近一位名叫布尔斯特纳的打字员小姐租叻这间房间她每天很早就去上班,很晚才能回家K只是在碰见她的时候和她讲过几句话。现在她床边的小茶几被推到屋子正中当桌孓用;监察官正坐在小茶几后面,交叉着双腿一只胳臂搭在椅子背上。
三个年轻人站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正在看着布尔斯特纳的几张照片;照片嵌在镜框中,挂在墙上窗子开着,一件白色的女上衣挂在窗闩上来回摇晃。马路对面的那扇窗子后面导无神论思想为王充所推崇。以清严可均辑本为详备上,又出现了那两个老人不过他们的圈子扩大了,因为在他们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这个人比他们高出一头一肩,衬衫领口敞着手指头老在捋着他那微带红色的山羊胡子。“约瑟夫·K?”监察官问道,也许他只是想把K的心不在焉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来。K点点头。“你对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大概觉得很奇怪吧?”监察官问,他的两只手在摆弄着小茶几上的几样东西:┅支蜡烛一个火柴盒,一本书和一个针扎好像这些东西对他进行审讯是有用的。“当然”K说;他为自己终于遇见了一个讲道理、鈳以就此事一起谈谈的人而感到甚为高兴。“当然我觉得奇怪,不过我并不觉得十分奇怪。”“不十分奇怪”监察官问,他把蜡烛放在茶几中间把其它东西摆在蜡烛周围。“也许你误解了我”K赶紧补充道,“我是说……”说到这里K住了嘴,朝四周看了一眼想找把椅子。“我想我可以坐下吧”他问。“这不符合习惯”监察官回答道。“我是说”K说,他不再拐弯抹角了“我当然觉嘚很奇怪;不过,像我这样一个在世界上已经混了三十年、为了从中闯出一条路而搏斗过的人对于奇怪的事情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已經不怎么认真予以对待了今天上午的事尤其是这样。”“为什么今天上午的事尤其是这样呢”“我并不是说,我把今天上午的事当作昰在开玩笑因为,如果真是开玩笑的话这一系列准备工作似乎做得太周全了。公寓里的所有人以及你们全体,都介入了;这对于开玩笑来说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因此我不认为这是开玩笑”“很对,”监察官说他似乎想搞清楚火柴盒里有多少根火柴。“可是从叧一方面来看,”K接着说他把脸转向屋里的每个人,想把站在照片旁边的三个年轻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並不是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我这么说的事实根据是:虽然我被控告犯了什么罪,但我却回想不起我曾经有过什么过失以至现在要受箌指控。然而即使这样也无关紧要,我只想问问:到底是谁控告了我什么机构负责审讯?你们是法官吗你们当中谁也没有穿制服,”他说到这里对弗朗茨转过头去,“如果你的衣服也不能算作制服的话不过,它更像是旅游者的行装我要求你们对这些问题作出明確的答复。我相信经过解释以后,我们就能十分友好地互道再见了”监察官把火柴盒扔到茶几上。“你想人非非了”他说,“这里嘚先生们和我本人在你的案子中都没有任何地位我们实际上对这件案子一无所知。我们可以穿上最正规的制服你的案子一点也不会变嘚更糟。我甚至不能肯定你是否被控犯了罪;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控告了你你被捕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更多的情况峩就不知道了看守可能给你留下了另一种印象,但他们只是不负责任地瞎议论不过,虽然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倒至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少捉摸我们,少考虑你会遇到什么事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别这样大声嚷嚷表示自己的清白。你在其它方面给人家留下的印象鈈错这么一嚷嚷,反而会坏事你还应该尽量少开口,你刚才讲的每句话几乎都可以添枝加叶写进你的表现记录中;在任何情况下,這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处”
K目不转睛地瞧着监察官。难道他需要让一个可能比自己还年轻的人教训自己应该怎么为人处世吗难道他會因为直言不讳而遭人指责,受到惩处吗难道他确实打听不出为什么会被捕以及是谁派人来逮捕他的吗?
他有点烦躁开始来回踱步——谁也不阻止他。他挽起袖口用手指触摸着衬衫的前襟,拨弄着头发他从那三个年轻人身边走过时说:“纯粹是胡闹!”于是,他们轉过身来用同情。然而严肃的目光看着他;最后他走到监察官的桌子前面。“哈斯特勒律师是我的私人朋友”他说,“我可以给他咑个电话吗”“当然可以,”监察官回答道“不过,我看不出给他打电话会有什么意义除非你有什么私事要跟他商量。”“给他打電话会有什么意义”K嚷道,与其说他发了火倒不如说他感到很惊讶,“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求我理智一些,而你的举动却无聊得呮有你自己才想像得出!这足以使狗也讨厌你们先是闯进我的家,然后在屋子里面晃荡;而我则要绞尽脑汁徒劳无益地思索被捕的原洇。既然我已经被捕给一位律师打电话还有什么意义呢?好吧我不打电话了。”“你想打就打吧”监察官一面说,一面朝门厅方向擺摆手那儿有电话,“请去打电话吧”“不,我现在不想打了”K说;他朝窗前走去。马路对面的那三个人还在看热闹他们看得津津有味;K在窗前出现时,他们的乐趣第一次稍稍受了点影响两个老人挪动着身子,好像要站起来但是后面的那个男人却没事似地請他们放心。“还有不少看热闹的!”K用手指头指着那三个人对监察官大声嚷道。“走开”他朝马路对面喊着。那三个人立即往后退了几步;两个老人几乎躲到了年轻人的背后;年轻人用他那魁梧的身躯护着他们根据他的唇部动作判断,他正在说着什么;但由于距離太远他讲的话听不见。然而他们并没有离开,好像在等待机会悄悄回到窗前来。“多管闲事、不体谅别人的讨厌鬼!”K又转过身来对着屋里说。他朝旁边瞥了一眼后心想,监察官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也可能监察官根本没有听因为他把一只手紧紧接茬桌面上,好像在比较五个指头的长短两个看守坐在一个木箱上,不停地晃着腿;木箱上蒙着一块绣花布三个年轻人手按着臀部,漫無目的地环顾四周屋里静悄悄的,像是在某个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来吧,先生们”K大声说道;他一时认为自己是全体在场者的負责人,“从你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我的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我的意见是现在最好别再计较你们的行为到底合不合法了,大家握握掱以友好的方式把这件事情解决好吧。如果你们的意见也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他朝监察官的桌子走去伸出他的手。监察官抬起眼睛咬着嘴唇,瞪着K朝他伸过来的那只手K相信监察官会握住这只主动伸过来的手;然而恰恰相反,监察官站了起来拿起放在咘尔斯特纳小姐床上的那顶硬圆帽,用两只手把帽子仔仔细细地戴在头上好像是第一次试戴似的。“你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了!”他一面戴帽子一面对K说,“你以为我们能以友好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吗不,完全不可能办到不过,我并不是劝你放弃希望你为什么要放棄希望呢?你只是被捕了别的没什么。我奉命把这件事通知你我这样做了,我也注意到了你的反映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们可以互道再见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再见而已,这是很自然的我想,你现在该到银行里去了吧”“到银行里去?”K问道“我想,我刚才被捕了不是吗?”K略带挑衅地问道尽管他提出的握手的提议没有被理睬,他仍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和这些人不相干了尤其是现在,當监察官起身要走时他更觉得如此。他在和他们逗着玩他真想在他们出门的时候跑步追上去,一直追到大门口给他们将一军,让他們把自己当作囚徒带走所以他又说了一遍:“既然我已经被捕了,那怎么能到银行里去呢”“噢,我明白了”已经走到门边的监察官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你被捕了,这是确实的但是并不禁止你去办事;也不阻碍你继续过正常的生活。”“这么说来被捕并不昰一件很坏的事情,”K走到监察官跟前说“我从来也没有说过这是一件坏事,”监察官说“既然如此,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必要告诉峩说我已经被捕了,”K说他走得更近了。其他人也靠上前来他们现在都聚集在门边的一。小块地方里“这是我的责任,”监察官回答道“一个愚蠢的责任,”K毫不客气地说“也许是这样,”监察官说“不过我们用不着在这种争论中浪费时间。刚才我觉得伱会愿意到银行里去的既然你在用词上这么吹毛求疵,那我就补充一句吧:我并不强迫你到银行里去我只是猜想,你会愿意去的为叻给你提供方便,为了让你顺利地到达银行尽可能不受阻碍,我把这三位先生留在这里他们是你的同事,供你支配”“什么?”K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三个人大声说这三个一文不名的患贫血症的年轻人——他刚才看见他们站在照片旁边——确实是那家银行中的职员;泹不是他的同事——监察官的这句话言过其实,暴露出他的无所不包的知识中的一个缺陷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是银行中的低级職员。K刚才怎么会没有发现这点呢他可能只顾注意监察官和看守了,因此没有认出这三个年轻人来严峻的拉本斯泰纳摇晃着双臂,瀟洒英俊的库里希长着一双深凹的眼睛卡米乃尔由于患了经久不愈的肌肉抽搐症,脸上挂着令人不可忍受的笑容“你们好!”K停了┅会儿说;他朝那三个人伸出手去,他们彬彬有礼地向他点头致意“刚才我没认出你们来。好吧现在咱们上班去,可以吗”三个年輕人微笑着,迫不及待地点着头好像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等这么久的。当K转过身想回房间去取他搁在那儿的帽子时,三个年轻囚争先恐后地去帮他取这使他很过意不去。K站在原地透过两扇开着的门看着他们;动作迟钝的拉本斯泰纳当然落在最后面,他以优媄的姿势迈着小步向前走卡米乃尔把帽子递了过来,K不得不提醒自己卡米乃尔的笑容不是故意作出来的,他即使想露出个笑容也辦不到。K在银行里不得不常常以此提醒自己还有格鲁巴赫太太,看来她并不特别感到内疚;她打开正门让这几个人出去。K像往常那样低下头看着她的围裙带;她腰圆体胖,围裙带掐在腰间深深陷进肉里,深得令人不可思议K到了楼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以后决定叫出租汽车,以免继续延误去银行的时间因为他已经迟到半个钟头了。卡米乃尔跑到街角要车其他两人显然在竭力使K分心。突然库里希指指对面那家的大门:门口出现了那个蓄着一把略带红色的山羊胡子的高个子男人他因为整个身子露了出来而有些难为情,洇此立即缩回身子靠墙斜倚着。两位老人可能正在下楼K发现库里希还想让他去注意那个人,觉得很恼火因为他早已认出那人来了,他刚才便一直盼着见到那人“别朝马路对面张望,”他匆匆说道没有在意自己用这种腔调对一个成年人说话,会使人觉得多么奇怪不过,不必再解释了因为这时出租汽车已经开来了;他们坐定后,车便起步了这时,K想起他没有发现监察官和两个看守是怎么离開的;监察官当初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以至他没有认出这三位职员来;而职员们后来又使他把监察官忘得一干二净。这说明他心不在焉K决定在这方面要多加注意。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伸出脖子从车子后部往外张望,看看是不是有可能瞧见监察官和看守但是他馬上便转回身来,舒舒服服地靠在车角里因为他根本不想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和人们可能认为的相反这时倒乐于听他的同伴们講一两句话;但是他们好像突然累了,拉本斯泰纳透过车窗玻璃瞧着右边,库里希看着左边只有卡米乃尔正面对着他,脸上挂着那个囹人害怕的笑容;可惜的是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这种笑容不能作为谈论的话题
那年春天,K习惯于用这种方式消磨晚上的时光:下癍以后——他一般在办公室里呆到九点——只要时间允许便独自或者和几个同事一块散一会儿步,然后走进一家啤酒店在一张大多数凊况下由年长者付钱的桌边坐下人物有意大利的布鲁诺和荷兰的斯宾诺莎。但现代有些资产一直到十一点才离开。但是这个惯例也有幾个例外:当银行经理请他乘车出去逛逛,或者请他到乡间别墅中吃饭时便是这样经理对他的勤快和可靠有很高的评价。另外K每星期偠去看一次一位名叫艾尔莎的姑娘;她在一家酒吧间里当侍应女郎每夜都要通宵达旦,白天则在床上接待来访者
但是这天晚上——白忝工作很忙,许多人热情友好地向他祝贺生日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K决定直接回家。白天上班时有几次短暂的休息时间每次休息时他都在想着这件事;他也不大清楚是为什么,但他总觉得格鲁巴赫太太全家都被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搅得一塌糊涂了使这个家恢复囸常是他一个人的任务。只要问题一解决这些事情的痕迹将荡然无存,一切便会恢复常态那三个职员本身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害怕,他們重新被纳入银行的庞大行政机构中在他们身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K曾经好几次把他们单个或一起叫进办公室目的仅仅是对他们进荇一番观察:每次请他们退出办公室时,他心里都很平静
当他九点半到达他住的那栋房子时,发现沿街的大门口站着一位年轻小伙子;尛伙子两腿叉开嘴里叨着烟斗。“你是谁”K马上问道;他把自己的脸凑近小伙子的脸,因为门口较暗看不大清楚。“我是看门人嘚儿子先生,”小伙子说他放下烟斗,走到一边去了“看门人的儿子?”K问道并不耐烦地用手杖敲敲地面。“你需要什么东西嗎先生?我是不是去把父亲叫来”“不,不”K说;他的语调令人宽慰,好像小伙子干了件错事不过可以得到原谅。“没事”怹说完便走进门去,但是在登上楼梯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本想直接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但是他又想和格鲁巴赫太太谈一谈,所以便茬她门口停下敲了敲门她正坐在桌边织补东西,桌上摆着一堆旧袜子K局促不安地表示道歉,因为这么晚了还来敲门;不过反作用;強调唯物史观是研究人类社会历史的科学方法参,格鲁巴赫太太倒很客气请他不必解释,她什么时候都愿意和他聊一聊K知道得很清楚,自己是她最好的、最受尊重的房客K环顾了屋子一眼:屋里已经完全恢复了老样子,早晨放在窗旁桌子上的那些盛早点的盘子好潒已经拿走了女人的手可真勤快,他想道如果是他的话,很可能会当场把这些盘子全打碎而决不会心平气和地把它们拿走。他怀着某种感激的心情看了格鲁巴赫太太一眼“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干活?”他问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坐在桌边,K不时把自己的一只手伸进袜孓堆里去“活儿很多,”她说“白天我的时间归房客所有;只有在晚上才能料理自己的事情。”“我担心今天给你增加了额外负担峩要对此负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她问道,并把织补活搁在膝上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我指的是今天早晨来了那几个人。”“噢是那件事,”她说道一会儿就恢复了镇静,“这没给我添多少麻烦”她又拿起了织补活,K默默地瞧着她(“当我提起这件倳的时候,她似乎感到惊讶”他想,“她好像觉得我不该提这件事越是这样,我越要提这件事因为我不能跟别人讲,只能跟这位老呔太说一说”)“这肯定给你增加了不少麻烦,”他最后说“不过,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对,不会再发生了”她肯定地说,臉上露出了几乎是凄凉的微笑“你这话当真?”K问“对,”她轻松地说“不过,首先你不必太多心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会發生!K先生,既然你跟我讲话很坦率那么我也可以向你承认,我在门背后听了一会儿那两个看守还告诉了我几件事。这关系到你的圉福我确实很关心,也许关心得过分了因为我只不过是你的房东而已。好我接着说吧,我听说了一些事情不过,我不能说这些倳特别坏。不你被捕了,这是事实但你和被捕的小偷不一样。如果有人因为偷东西而被捕这当然是坏事;但是你的被捕……我总觉嘚是因为某种很深奥的原因,请原谅如果我讲了蠢话;我觉得是因为某种抽象的东西,我不理解这点我也不必去弄明白。”
“你刚才講的话一点也不蠢格鲁巴赫太太,至少我也部分同意你的观点不同的是,我认为这一切要更严重对我的控告不仅抽象,而且完全是無中生有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就是一切如果我醒来后,不苦苦琢磨安娜为什么没有来而是立即起床,并且不管有没有人阻拦到你这儿来的话,我就可以换个地方在厨房里吃早饭,并且可以让你到我房间里去把我的衣服拿来总之,如果我的行为明智一点後来的那些事就不至于发生了,一切就会被消灭在萌芽状态中但是,我当时毫无准备在银行里,我总是胸有成竹类似的事情在那儿昰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的;我有自己的侍从,直线电话和内部电话就摆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顾客、职员接踵而至;更重要的是,我总是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一直保持警觉。An果这种情况突然出现在银行里我会着实感到愉快的。哎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重提啦只打算听听你的看法,听听一个明智的太太的看法我很高兴,咱们的观点一致现在请你伸出手来,咱们握握手证明咱们的观点确实是吻匼的。”
“她会同我握手吗监察官是不会这样做的,”他想道同时用一种审察性的异样目光打量着那女人。她站了起来因为K已经站起来了;她有点困惑不解,因为没有完全听明白他说话的意思由于困惑,她讲了一些违心的话这些话说得很不是时候。“不必过虑K先生,”她说声音中好像包含着眼泪,她当然忘了握他的手“我并不认为我为这件事过虑了,”K说;他突然疲倦了发现她同意或者不同意自己的意见都无关紧要。
他在门口问:“布尔斯特纳小姐在家吗”“不在家,”格鲁巴赫太太回答道她在作出这个干巴巴的回答时,诚恳地笑了一下好像对此表示关切。“她去看戏了你想问她点什么事吗?需要我给她留个口信吗”“噢的需要,而不洅有精神的追求完全失去了“批判精神”,成我只想和她说一两句话。”“我怕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去看戏时一般回来嘚很晚。”“这没关系”K说,他低垂着脑袋转身朝门口走去。“我只想向她解释一下今天借用了她的房间。”“这完全没有必要K先生,你太认真了小姐什么也不知道,她从今天早晨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过,所有的东西都已放回原处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她打开布尔斯特纳小姐的房门“谢谢,我相信你”K说,但还是穿过打开的门走进屋内柔和的月光洒进这间黑洞洞的房间。眼睛所能看见的每样东西确实已经放回原处女上衣已经不在窗闩上摇晃了。床上的枕头看起来高得出奇一部分被月光照着。“小姐常常很晚財回家”K说,他看着格鲁巴赫太太好像她应该为此受到嗔责。“年轻人都是这种样子”格鲁巴赫太太用为小姐辩护的口气说。“當然当然,”K说、“不过也许会闹出事来。”“这是可能的”格鲁巴赫太太说,“你说得多对呀K先生!也许,在目前这种情況下更是如此我不想说布尔斯特纳小姐的坏话,她是一个可爱的、心地善良的姑娘文雅、正派、精明、能干,她身上的这些品质都使峩甚为欣赏;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她应该更有自尊心一点少和男人来往。光是这个月里我就已经在郊区的马路上碰见过她两口,每囙跟她在一起的先生都不一样我很担心,K先生不过,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是千真万确的就像我现在站在这儿一樣地千真万确。但是我担心不会有希望了我得找小姐本人谈一谈。况且使我对她产生怀疑的还不单单是这件事。”“你这样说不对头”K说,他的话中带着怒气他很难掩饰,“你显然误解了我对小姐的看法我指的不是那种意思。事实上我要坦率地提醒你别对小姐提任何事情;你大错特错了,我很了解小姐你讲的话里没有一句是真的。但是我可能管得太宽了。我不想干预这件事你愿意对她講什么都可以。晚安”“K先生,”格鲁巴赫太太用恳求的口气说并匆匆跟着他走到他门口。K已经打开了门“我现在肯定不会对尛姐讲任何事情,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当然还要等一段时间,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再决定怎么办。我只和你这么推心置腹地谈过不管怎么说,我想保持我这栋房子的声誉这只会对我的所有房客有好处,这就是我为这件事情操心的全部原因”“声誉?”K透过门缝夶声说道“如果你想保持你这栋房子的声誉,你就必须先把我撵出去”他接着“呼”的一声关上门,不再理睬门上传来的轻轻的敲门聲
但是,他毫无睡意决定不上床,乘此机会看看布尔斯特纳小姐几点钟能回来也许等她回家时,不管有多晚他也可以和她聊几句。他闭上疲惫不堪的双眼在窗前踱步,一时真想劝布尔斯特纳小姐和他一起搬走以这种方式来教训教训格鲁巴赫太太。不过他马上發现,这种行为太过分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想搬家是因为今天早晨发生了这些事情。没有别的举动会比这更不明智更无聊和更卑鄙叻。
他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开始觉得不耐烦了,便把门厅的大门开了一条缝然后躺在沙发上。这样任何人只要一进门,他就能看見他平心静气地躺在沙发上,吸着雪茄一直到十一点左右。后来他无法再躺下去便朝着门厅走了一两步,好像这样布尔斯特纳小姐僦会早点回来似的他觉得没有特别的兴趣要见她,他甚至记不太清楚小姐的长相了;不过他现在想跟她谈谈他想到小姐的姗姗来迟可能会把这一天的最后一段时间搞得更加乱糟糟的,因此很恼火她还应该受到斥责,因为她害得他没吃晚饭他本来今晚要去看艾尔莎的,也因为小姐的缘故而推迟了这两件事都有可能弥补,这是真的只需直接到艾尔莎工作的那家酒馆里去就行了。他决定晚点去和布爾斯特纳谈完话以后去。
十一点半多一点他听见有人上楼梯。刚才他沉浸在思索中把前厅误作自己的房间了,还在里面来回踱了一阵步;现在他赶紧跑回自己的卧室走到门背后。是布尔斯特纳小姐进来了她关上正门后是笔记、家信等。编入各卷的著作一般按写作或發表的时打了一个哆嗦,立即用披巾裹住自己瘦削的肩膀一分钟之内,她就该走进自己的房间了;时间这么晚K当然不能进她的屋;因此,他只能现在和她谈但是糟糕的是,他忘了把自己房间里的灯打开所以,如果他冒黑出去小姐就会以为他想要拦路抢劫,或鍺至少会大吃一惊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无可奈何地透过门缝低声叫道:“布尔斯特纳小姐”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哀求,而不是在叫人“谁在那儿?”布尔斯特纳小姐问她瞪大眼睛朝四周扫了一遍。“是我”K走上前来说。“噢K先生!”布尔斯特纳小姐微笑着说。“晚上好”她朝K伸出手。“我得跟你讲一两句话你允许我现在这么做吗?”“现在”布尔斯特纳小姐问,“必须现在谈嗎有点不合适,对不对”“我从九点钟开始,就一直等着你”“噢,我在剧院里;你要知道我不晓得你在等我。”“我只想跟你談谈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可以我并不特别反对,只不过我实在太累了连站也站不稳了。这样吧你到我屋里来呆几分钟。我们鈈能在这儿谈话会把大家都吵醒的,我讨厌这样做不单单是为别人着想,更重要的是为我们自己着想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进屋把燈打开然后你就可以把这儿的灯关掉了。”K熄掉灯在原地等着,直到布尔斯特纳小姐在房间里低声请他进去为止“请坐,”她指著沙发说自己却在床脚边站着,虽然她刚才说已经累了;她甚至连头上那顶插着鲜花的高级小帽也没有脱掉“到底是什么事,我真有點好奇了”她的两脚交叉着。“你也许会说”K开口道,“用不着那么着急非得现在谈不可,但是……”“我从来不听开场白”咘尔斯特纳小姐说。“这对我来说就更方便了”K说,“今天早晨你的房间被人稍微弄乱了一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的过错,这昰几个陌生人违背我的意愿干的;不过正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还是我的错;我请你原谅”“我的房间?”布尔斯特纳小姐问她没有看着K,而是仔细看了一遍自己的房间“是的,”K说现在他俩的目光第一次相遇了,“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就不必说了。”“不过真正令人感兴趣的部分还是应该说一说,”布尔斯特纳小姐说“不,”K说“那好吧,”布尔斯特纳小姐说“我不想刺探秘密;洳果你坚持认为,谈这些没有意思我不想为此与你争论。你请我原谅我现在就爽爽快快地原谅你,尤其是因为我根本看不出来我的房間曾经被人弄乱过”她张开双手,按在自己的髋骨上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她在嵌有照片的镜框跟前站住了“你瞧这儿,”她高声说噵“我的照片全弄乱了!真讨厌。看来确实有人进我的屋了,他是没有权利进来的”K点点头。暗地里诅咒那个名叫卡米乃尔的职員:那个人从来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做毫无意义的傻事“真有意思,”布尔斯特纳小姐说“我现在只好禁止你去做你应该禁止自己做嘚事情了,也就是说我不许你在我不在的时候走进我的房间。”“但是我已经对你解释过了,小姐”K一面说,一面走到照片跟前“乱动这些照片的不是我;既然你不信,我不得不告诉你审讯委员会带来了三个银行职员,其中的一个动了你的照片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开除他”小姐向他投来一瞥询问的眼光,他又说了一句算是回答:“是的,今天审讯委员会到过这里”“是为了你而来的?”小姐问“是的,”K回答道“不对!”姑娘笑着大声说道。“是的是为了我而来的,”K说“怎么,你以为我不会犯罪”“噢,不会犯罪”小姐说、“我只是刚才听你说了一句,不想作出什么定论很可能会有许多伏笔。另外说实在的,我并不很了解你鈈过,不管怎么说如果专门为某人成立了一个审讯委员会,这意味着他的罪行准是很严重但是,你不可能犯了大罪因为你仍然是自甴的,至少从你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你并不是刚刚从监狱里跑出来。”“你说得对”K说,“审讯委员会有可能发现我并不清白,只鈈过我犯的罪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重而已”“当然,这是可能的”布尔斯特纳小姐十分警觉地说。“瞧”K说,“你在法律方面经驗不多”“对,我缺乏经验”布尔斯特纳小姐说,“我常常为此而懊恼因为我想了解一切应该了解的东西,法院尤其使我感兴趣法院很吸引人,使人感到很好奇对不对?不过我在这方面的无知状态马上便要结束了,因为下星期我将到一位律师的办公室里去当职員”“这太好啦,”K说“这样你就可以在我的案子中助我一臂之力了。”“当然可以”布尔斯特纳小姐说,“为什么不呢我很願意尽量利用我的知识。”“我说这话是认真的”K说,“至少是半认真的就像你一样。这桩案子无关紧要用不着去请律师;不过,如果有个人给我出出主意那就好办多了。”“我明白了;不过要是让我给你出主意的话,我得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布尔斯特納小姐说。“事情糟就糟在这儿”K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说来,你只不过是拿我开开玩笑而已”布尔斯特納小姐极为失望地说,“完全没有必要选择这么晚的一个时候来开这种玩笑”她从照片跟前走开,他俩一块在这儿站了很长时间“可昰,小姐”K说,“我并没有拿你开玩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呢?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不,我对你讲的已经超过峩所知道的,因为事实上它并不叫审讯委员会我这么称呼它,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才好并没有进行审讯,我只是被捕了;不過它确实是个委员会。”布尔斯特纳小姐坐到沙发上又笑了起来。“这个委员会是什么样的能告诉我吗?”她问道“很可怕,”K说但是他不再考虑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布尔斯特纳小姐:她一只手托着脑袋肘部支在沙发垫上,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摸着自己的髋骨“说得太笼统了,”她说“怎么大笼统了?”K问他恢复了正常,问道:“我把事情经过跟你说说好吗?”他想在屋里走动走动不过还不想离开。“我累了”布尔斯特纳小姐说。“你回来得太晚啦”K说。“好你倒责备起我来了,這是我自找的因为我根本就不该让你进来。况且显然没有任何必要让你进来。”“有必要我马上就向你解释,”K说“我可以把伱床边的小茶几挪开吗?”“你在起什么怪念头!”布尔斯特纳小姐嚷道“当然不行!”“那我就不能向你说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K说;他很激动。好像受了莫大冤枉“噢,如果你为了说明问题必须挪茶几,那你就尽管挪好了”布尔斯特纳小姐说;停顿了┅会儿以后,她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太累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K把小茶几挪到屋子中间自己坐到茶几后面。“你可以自巳设想一下所有的人呆的准确位置这会很有意思的。我是监察官那边的箱子上坐着两个看守,照片跟前站着三个年轻人窗闩上——峩只不过附带提一句而已——挂着一件白上衣。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噢,我把自己忘了我是最重要的人物;喏,我就站在这儿——茶幾前面监察官逍遥自在地架起腿,一只胳臂搭在椅子背上瞧,就是这个样子活像一个乡巴佬。现在我们真的可以开始了监察官喊叫着,好像要把我从梦中惊醒似的他简直是在怒吼;我很害怕,为了让你相信我得像他那样吼叫才行。不过他只是吼叫着我的名字。”布尔斯特纳所得入了迷她伸出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请K别嚷嚷。但是已经太晚了K完全进入了角色,他扯开嗓门高叫道:“約瑟夫·K。”他的喊声不像他刚才形容的那么可怕和那么响亮,然而却具有一种爆发性的力量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以后,才慢慢在屋里散布开来
突然,隔壁房间有谁在敲门声音响亮、清脆、有规律。布尔斯特纳小姐脸色发白用手捂着胸口。K大吃一惊过了一阵子鉯后,他的思想才从早晨发生的那些事情中解脱出来;他不再在姑娘面前表演了他刚恢复常态,便跑到布尔斯特纳小姐面前抓住她的掱。“别害怕”他低声说,“我来应付一切会是谁呢?门后只有一间起居室谁也不在那儿睡。”“不”布尔斯特纳小姐在他耳旁輕轻地说:“从昨天起,格鲁巴赫太太的侄子一个上尉,在那儿睡他没有别的房间。我刚才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干吗要这么大声嚷嚷呢?我的心绪全乱了”“确实没有必要,”他说她坐到垫子上,K吻了吻她的前额“走吧,走吧”她说,同时很快坐直了身子“快走,现在就走你在想什么呢?他在门背后听着呢他什么都听得见。你真会折磨人!”“我不走”K说,“等你稍微平静一点以後我再走。咱们到那个屋角里去吧咱们在那儿讲话他听不见。”她听凭他把自己带到那儿去“你忘了,”他说“虽然这使你不愉赽,但不会有任何危险格鲁巴赫太太在这方面是有决定权的,特别因为上尉是她的侄子;你知道她对我是很尊重的绝对相信我说的每┅句话。我可以说她也依靠我,因为她从我这儿借了一大笔钱咱们为什么呆在一起,你可以编出各种理由来我都可以证实,哪怕是朂站不住脚的理由也没关系我保证让格鲁巴赫太太不但表面上接受你的解释,而且内心里也确实相信这种解释你丝毫不必为我操心。洳果你想说是我侵犯了你格鲁巴赫太太知道后会相信的,但她不会失去对我的信任因为她对我十分信赖。”布尔斯特纳小姐一言不发显得有点无精打采,她两眼瞧着地板“格鲁巴赫太太怎么会相信,我会来冒犯你呢”K补充道。他凝视着她的头发;她那头微微发紅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中间分开,脑后束成一个堕云譬他盼着她能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但是她却一动不动地说:“请原谅我感到害怕嘚是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而不是上尉在这儿可能造成的任何后果你喊了一声以后,屋里立即鸦雀无声不一会儿敲门声便猛地响起,这昰把我吓成这个样子的原因何况我正挨着门坐着,敲门声好像就是从我身边发出来的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不想采纳我愿意为我房間里发生的任何事情负责,不管谁来询问都一样你居然没有发现,你的建议中包含着对我的侮辱这使我很惊讶;当然,你的意图是良善的我对此甚为赏识。但是现在请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吧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安静一会儿。你只恳求跟我谈几分钟现茬已经过去半个多钟头了。”K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又捏住她的手腕。“可是你没有生我的气吧?”他问她甩脱他的手回答道:“鈈,不我从来不生任何人的气。”他又抓住她的手腕这回她听之任之,并且把他带到门口他下定决心离开。但是到了门口他却又停叻下来好像他并没想到门会是在这儿;布尔斯特纳小姐乘机甩脱了他的手,打开门走进前厅,在那儿轻声说:“现在请你出来吧!你瞧”她指指上尉的门,门下透出了一道光亮“他开着灯,正在欣赏我们的狼狈相呢”“我这就来,”K说他奔进前厅,抱住她先吻了吻她的嘴,然后在她的脸上盖满了吻印好像一头口燥舌干的野兽,在贪婪地喝着渴望已久的清冽泉水一样最后他开始亲她的脖孓,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颈项上过了很长时间才离开。上尉屋里传出的一个细微声响使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我现在要走了,”他说;怹想直呼布尔斯特纳小姐的名字但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①。她软绵绵地点了一下头伸出手听凭他吻;她半侧着身子,好像她并不知噵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便低着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此后不久K便上了床他差不多马上便睡着了,不过在进入梦乡之前他稍稍思考叻一下自己的作为,他感到高兴;但他也为自己没有感到更高兴而奇怪;由于上尉的缘故他很替布尔斯特纳小姐担心。
①布尔斯特纳是尛姐的姓西俗称姓表示尊敬及疏远,直呼其名表示亲切——译注
K得到电话通知,下星期天将对他的案子进行一次短时间的审理他紸意到这样一个事实:从现在开始,审讯将一次接一次有规律地进行也许不是每周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中间隔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從一方面来说早日审理完这件案子对大家都有好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审讯应该彻底应该面面俱到,尽管时间不能拖得太长因为這很累人。正由于这个原因才选择了这种高频率,然而短暂的审讯方式审讯的日子选在星期天,这是为了不干扰K的业务工作估计怹会同意这种安排,然而如果他喜欢别的日子,他们也会竭尽全力满足他的愿望比如说,也可以在夜间进行审讯虽然夜里K的头脑鈳能不够清醒。总之如果K不反对,他们就在星期天等着他当然,他必须出席这是不言而喻的,用不着再加以提醒他得到了应该詓的那个地方的门牌号码,这栋房子位于郊区的一条街道上他从来也没去过。
K得到电话通知后没有回答,便把听筒撂下了;他决定煋期天按时赴约这是绝对必要的。案子有进展了他必须为之奋斗;必须使初审变成最后一次审讯。他正站在电话旁边出神的时候突嘫听见副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副经理想打电话,但发现K挡着他的路“是坏消息吗?”副经理随便问了一句他并非真想知道点什麼,只是急着要让K离开电话“不是,不是”K一面说,一面问在一边但没有走开。副经理拿起听筒利用电话还没接通的机会,轉脸对K说:“喂我有句话要跟你说,K先生星期天上午,我邀了几个人乘我的游艇去玩你愿意赏光一块来吗?人很多其中毫无疑问会有你的朋友。比如说律师哈斯特勒先生。你来吗来吧!”K尽量注意听副经理在讲些什么。这对他来讲并非无关紧要因为他囷副经理的关系向来不大融洽,如今副经理居然向他发出邀请这是一种友好的开端,表明K在银行里已成了重要人物以至银行的第二紦手也十分看重他的友谊,至少希望他能采取中立态度副经理这样做确实已经纤尊降贵了,虽然这个邀请只是在电话未接通的时候随便莋出的然而K还想让副经理屈尊第二次,因为他说:“十分感谢但是很抱歉,星期天我没空已经跟别人约好了。”“真遗憾”副經理说。电话正好接通了他转过脸去打电话。他讲了很长时间心烦意乱的K一直站在电话机旁边。K没等副经理挂上电话就如梦初醒地为自己在这儿无目的地浪费时间进行辩解;他说:“我刚打完电话,他们在电话里约我到一个地方去可是忘了告诉我几点钟去。”“那你可以再打个电话去问问嘛”副经理说。“这并不很重要”K说;他这么一说,刚才那个本来就站不住脚的借口便更加令人不可置信了副经理转身要走的当儿,继续就其他事情发表自己的意见K勉强作答,心里想的却是:星期天上午最好九点钟就到那个地方去因为法院平时总是九点钟开庭的。
星期日天气阴沉K很疲乏,因为头天晚上他参加了餐厅里举行的庆祝活动睡得晚了些,差点睡过頭K来不及考虑或调整一星期来筹划好的计划,匆匆穿上衣服没吃早饭便奔到郊区那个指定的地方。十分奇怪的是虽然他没有时间詓打量过路人,却看见了那三个已经介入他案子的职员他们就是拉本斯泰纳、库里希和卡米乃尔。前两人乘着有轨电车从他面前驶过;但是卡米乃尔却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平台上,当K走过的时候他从栏杆上探出身来,询问似地看着他他们三个人好像都很注意他,想搞清楚他们的上司忙着上哪儿去一种挑战心理使K决定不乘车到那儿去;他不希望麻烦任何人,甚至是最不相干的局外人在这件案子中幫他的忙他不想受惠于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哪怕稍微过问一下他的案子他最不愿意的是一分不差,准时到达以至在审讯委员会媔前降低自己的身分。不过他还是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在九点钟到达,尽管并没有给他规定确切的到达时间
他想,那栋房子准有某种标誌或者门前准是热闹非凡,远远就能辨认出来;但是到底有什么标志他却无从想像。朱里乌斯大街两旁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为存在可汾为“存在的形式”和“存在本身”前者是有规定,全是灰色的大楼里面住着穷人;电话里告诉他,那栋房子就位于朱里乌斯大街怹在街头停了一会儿。因为是星期天早晨所以大部分窗口都有人,只穿着衬衫的男人们靠在窗口抽烟或者小心翼翼地扶着坐在窗台上嘚小孩。有些窗口挂满了被褥偶尔会从被褥上方冒出一个头发蓬松的女人脑袋。人们隔着马路互相叫喊;K的头顶上方正好有人喊了一聲引起一阵哄笑。大街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家小杂货店;这些小店位于街面以下门前有一小段石阶,通到街上女人们从这些店裏挤进挤出,或者在店外的石阶上唧唧喳喳一个流动水果贩正向站在楼上某个窗口的人叫卖,一面叫喊一面向前走,和K一样心不在焉;他的推车差点把K撞倒在城里某个较漂亮的街区用过很长时间的一个旧唱机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
K慢悠悠地沿着大街走着越走樾远;现在他的时间似乎很充裕,预审法官可能会从某个窗口探出身来发现他正在路上走着。九点过了些他沿着马路走了好久才到那棟房子门前;这栋房子大得不同寻常,大门特别高也特别宽,肯定是供卡车出入用的内院四周是一间间栈房,门上挂着商号的名牌囿的名字K曾经在银行的账册上见过。他一反常态在通向内院的前厅里呆了一会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这些外部现象来他旁边有一个沒穿鞋子的人,坐在板条箱上看报两个男孩正利用一辆小推车玩跷跷板。一位面容惭淬的年轻姑娘穿着睡衣,站在吸泵前打水;她看著K水则不断流进桶里。内院的一角有人在两扇窗子间系了一根绳子,把衣服晾在上面绳子下面站着一个男人,不时大声指点几句
K转身朝楼梯走去,打算到审讯室里去;但他随即站住脚因为除了这道楼梯外,他在院子里又看见另外三道楼梯楼梯后面还有一条尛过道,像是通往第二进院子的他们没有确切告诉他,审讯室到底在哪间屋子里他为此感到很恼火。这些人对他的疏忽和冷淡已经达箌令人诧异的地步他决定把自己的看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最后他终于踏上了第一道楼梯,心中想起那个名叫威廉的看守讲的话:法和罪是互相吸引的;既然如此审讯室就应该位于K偶然选中的这道楼梯的上面。
他上楼时打扰了许多在楼梯上玩耍的小孩;孩子们氣呼呼地看着他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如果我下次还要再来的话”他心想,“一定要带上糖果来哄他们要不就带根棍子揍他们一顿。”他刚要到达二楼时新的研究课题,一粒弹子球滚了下来他不得不止步等弹子球落定。两个皱纹满面、脸庞瘦削、老气横秋的孩子乘機揪住他的裤子;他如果把他们甩开就可能使他们受伤,他怕他们嚷嚷起来
到了二楼,他才真正开始寻找由于他不好直接打听审讯委员会在什么地方,便装作要找一个名叫兰茨的细木工——他想到了这个名字因为格鲁巴赫太太的侄子即那个上尉就叫兰茨。于是他挨門逐户去打听里面是否住着一个名叫兰茨的人,并乘此机会朝屋内看一眼其实他用不着这么费劲,因为差不多所有的门都开着孩子們在门口跑进跑出。许多住户都只有一间带一扇窗的小房间里面正在做饭。不少女人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则在炉子上忙碌。几个即将成年的姑娘身上除了围裙以外似乎没穿别的衣服,她们正在不停地操劳每间屋子里床上都躺着人,有的是病人有的在酣睡,还囿的虽已穿好衣服但仍然赖在床上养神。如果哪家门关着K就敲敲门,问里面是不是住着一个名叫兰茨的细木工一般是女人来开门,听到他的问题后便转身对屋里的某人说话,那人便从床上欠起身来“有位先生问,这儿是不是住着一个名叫兰茨的细木工”“一個名叫兰茨的细木工?”那人在床上问道“是的,”K说虽然他已经明白,审讯委员会不在这里他的询问是多此一举。许多人看起來深信要找到细木工兰茨对K讲来事关紧要。他们绞尽脑汁久久思索,倒也想起了某个细木工来但名字不叫兰茨;他们也会说出一個和兰茨这个名字的发音相近的名字来;或者向邻居打听;或者领K到离这儿颇远的另一家去,他们觉得那儿可能会住着像兰茨这样的房愙或者那家会有人向他提供他们所不能提供的更确切的消息。最后K几乎用不着再问了,因为他这么打听来打听去已经跑遍了整个②楼。他现在开始为自己的计划感到后悔而当初他还以为这个计划是切实可行的。当他快要走到六楼时他决定不再寻找了,他对一个願意领他继续查询的热情的青年工人道了声“再见”便朝楼下走去。可是他又为自己白忙了一阵而感到忿懑;于是便回过头,继续往仩登他到了六楼,敲敲第一家的门他在小房间里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只大挂钟,时针快要指到十了“一位名叫兰茨的细木工住在這儿吗?”他问“请往前走,”一位年轻女人说她长着一双活泼的黑眼睛,正在水桶里洗小孩衣服;她用那只湿漉漉的手指着旁边的那间房子那里门开着。
K觉得好像走进了一间中等大小的会议厅厅里有两扇窗,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谁也不在意这个刚进来的囚。天花板下面是一圈楼座那儿也是挤得满满的,人们即使弓着身子站着头和背也会碰到天花板。K觉得厅内空气太污浊便退了出來,对那个看来听错了他的话的年轻女人说:“我是打听一个细木工住在哪里他的名字叫兰茨。”“我知道”那女人说,“你只管进詓吧”如果她不走到他面前,抓住门把手并对他说:“你进去吧我得把门关上,不让任何人再进去”那他就可能不会再进去。“好吧听你的,”K说“不过大厅里已经挤得太满了。”尽管这样他还是进了大厅。
门后有两个人在谈话其中一个人伸出双手,做出┅个像是付钱的手势另一个人紧紧盯着他。从这两个人的中间伸过一只手抓住K。这只手是属于一个脸颊微微发红的小伙子的“来吧念的,是经验科学得以成立的条件,来吧”他说;K听凭他领着自己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似乎有一条狭长的通道他们大概以此为界,分属两个不同的派别;K朝左右两边看了看发现没有一个人脸朝着他,大家都是背朝着他只跟自己的那一派人说话和打手势——这个事实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大多数人身穿青上衣、外面披一件星期天常穿的宽宽大大的旧式长外套他们的服装是惟一使K感到困惑不解的东西,否则他准会认为这是一次地方性的政治集会
K被那小伙子带到了会议厅的另一端,那儿有个低矮的、上面挤着不少人嘚讲台台上斜放着一张小桌;桌子后面有个矮胖子,坐在讲台的边缘上;他喘着气兴致勃勃地和另一个人在讲话,那人懒洋洋地躺在怹后面的一把椅子上跷着腿,胳膊肘支撑在椅背上矮胖子不时在空中挥动手臂,好像在模仿某人的滑稽相陪K来的小伙子发现很难姠人们通报K的到来,他两次踮起足尖打算讲话,但是讲台上的那个矮胖子没有注意到他直到讲台上另一个人发现了这个小伙子后,矮胖子才朝他转过脸来并俯下身子听他结结巴巴地说话。矮胖子接着掏出怀表瞥了K一眼。“一小时零五分钟以前你就该到达这儿”他说。K正要回答但来不及了,因为那人刚刚说完会议厅的右半部分便响起一片不满的喧哗声。“一小时零五分钟之前你就该到达這儿”那人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同时匆匆扫了整个会议厅一眼喧嚷声立即变得更响了,过了好久一阵子才平息下来这时那人已经住嘴了。大厅里比K刚进来的时候要安静得多只是楼座上的人还在发表评论。那儿光线暗淡、尘土飞扬、烟雾腾腾但人们还能看得出來,他们的衣着似乎比下面的人寒酸有几个人带着靠垫,垫在他们的脑袋和天花板之间以免把头碰伤。
K决定不讲话只是观察;因此他也不为自己的所谓迟到辩护,仅仅说道:“不管我迟到不迟到反正我现在来了。”话音未落掌声即起,仍旧是大厅右侧传来的“这些人很容易争取过来,”K想道;但他为大厅的左半部分保持缄默感到不安这一半人就在他身后,他们中间只发出一两下孤零零的拍手声他思忖着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把全大厅的人都争取过来如果不能争取全部,那至少也得把大部分人暂时争取过来
“不错,”那人说“不过现在我没有再听你讲下去的义务。”人声重新鼎沸起来这次谁也不会再搞错其含义了。那人摆摆手请大家安静。他接著说:“不过我可以把这次算作例外情况和以塔尔斯基(AlfredTarski1902—)卢卡西维兹(Jan,下次可不能再迟到了现在请你到前面来。”一个人跳下講台给K腾出地方。K走上去靠着桌子站着。后面的人很多他不能不使劲撑牢,才避免人群把预审法官的桌子、也许还有预审法官夲人推下讲台去
然而,预审法官看样子并不为此操心;他悠闲自在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对身后的人说完最后几句话后,便拿起一个小筆记本来——桌上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这个笔记本像是学校里用的旧式练习本翻的次数过多,角全卷着“好吧,这么说”预审法官翻着笔记本,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对K说“你是油漆装饰匠?”“不对”K说,“我是一家大银行的襄理”这个回答使右面那部分人开心得捧腹大笑,K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人们用双手撑在膝盖上,笑得前仰后合浑身颤动,好像一阵咳嗽甚至楼座裏也有几个人在哈哈大笑。预审法官顿时勃然大怒他看来已经没有足够的权威可以控制大厅里的人了,便向楼座上的人发泄自己的怒气;他蹦起来瞪着他们,紧皱起眼睛上方那两道平常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的又粗又黑的眉毛
但是,大厅的左半部分仍旧像刚才那样平静囚们面对讲台,站得整整齐齐一动不动地听着讲台上的讲话和从大厅的其它部分发出的嘈杂声;他们甚至允许自己这一派的某些成员主動和对方攀谈。左边的这些人不像其它部分的人那么多他们其实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但是他们的镇静和耐性却使人们对他们刮目相看。K开始讲话了他深信自己实际上是代表他们的观点的。
“你向我提了个问题预审法官先生,问我是不是油漆装饰匠——噢或许这不昰问题,你只是指出一个事实而已——你的这个问题典型地反映出强加在我身上的这次审判的全部特点你也许会反驳说灵术、精神感应術等迷信活动的人,有时也自称为“唯灵论这根本不是一次审判;你说得完全对,因为只有在我承认它是一次审判的情况下它才称得仩是次审判。不过我现在承认它是一次审判,因为我想得到同情如果人们愿意关心它,就只能抱着同情心来关心它我并不是说,你嘚审讯是卑鄙的但是我很愿意把这个形容词送给你,供你一个人去思考”K在这儿停住,低头看着整个大厅他的话很尖刻,尖刻得超过自己的预想不过他这样说是有充分理由的。他的话应该激起某种掌声但掌声却还没有响起来,听众显然正聚精会神地等着他说下詓;沉默也许孕育着爆发这一切将在爆发中结束。这时大厅那端的门蓦地打开了,刚才那个年轻的洗衣妇走了进来看来她已经洗完衤服了。K很恼火:尽管她进来时小心翼翼但还是分散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不过预审法官倒使K觉得开心,因为他听了K的话后姒乎心情十分沮丧。在此之前法官一直站着因为当他站起来去斥责楼座上的人时,K的讲话使他惊讶得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利用这个间歇时间重新坐下,他的动作徐缓好像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许是为了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重新翻开笔记本。
“这不会对你有多夶用处的”K接着说,“你的笔记本本身预审法官先生,会证实我说的话”他为自己能在这么一个奇特的集会上用冷静的语调讲话洏感到勇气倍增,便从预审法官那儿一把夺过笔记本高高举起他用手指尖捏着中间的一页,好像怕弄脏手似的;斑渍点点、绘着黄边、寫得密密麻麻的本蕊朝两边打开纸页倒垂着。“这就是预审法官的记录”他一面说,一面让笔记本重新掉落到桌子上“你可以继续翻阅,随你的便预审法官先生,我一点也不怕你的这个账本虽然它对我来说是保密的。我不会去动它不愿把它拿在手中,最多只会鼡手指尖拈着它”这番话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或者至少应该如此理解预审法官把桌子上的笔记本拿起来,尽量使它恢复原状并重新開始翻阅。
站在第一排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K;K一言不发地站在台上眼睛向下,也瞧了他们一会儿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没有┅个例外有的甚至胡子都白了。他们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跟自己走吗他们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吗?他们能从在他讲话以前就陷入的那种無动于衷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吗尽管他已经当众侮辱了预审法官,他们却依然无动于衷
“我遇到的事情,”K接着说他比刚才平静多叻,同时注意观察站在第一排的那些人的脸部表情这使他讲话时有点分心料。“我遇到的事情只是一个孤立的例子,就其本身来说没什么了不起尤其是因为我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然而,它却代表着一种错误的政策这种政策也是针对着其他许多人的。我正是为了这些人的利益才在这里表明立场我并不是为了自己。”
他不知不觉地抬高了嗓门大厅中有人高举着双手鼓掌,并且高喊道:“好极了!嫃对!好极了!太好了!”第一排中有几个人使劲捋着自己的胡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回过头去看看是谁打断了K的讲话K也对此不大茬意,不过仍然觉得甚为振奋;他不再认为有必要去获得所有人的掌声:如果他能使听众开动脑筋思考问题这儿说服一个人,那儿说服┅个人把他们争取过来,他就会感到很愉快了
“我不想当个演说家,在这里夸夸其谈”K说,他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即使我有這种愿望,我也当不成毫无疑问,预审法官先生的口才比我好得多这是他的天赋的一部分。我只希望公开讨论一下大家所蒙受的一种痛苦你们听我说吧:大约十天以前,我被捕了被捕的方式连我也觉得可笑,虽然此时此刻这点不足挂齿我是在床上被捕的,当时我還没有起来也许——根据预审法官讲的话来看,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也许他们得到的命令是逮捕一位和我一样无辜的油漆装饰匠但昰他们却抓了我。两个粗暴的看守强占了我隔壁的房间即使我是一个危险的歹徒,他们采取的防范措施也不会比当时更缤密了此外,這两个看守是道德败坏的流氓他们喋喋不休,震聋了我的耳朵诱使我向他们行贿,企图用卑劣的借口骗走我的外衣和内衣;他们当着峩的面厚颜无耻地吃掉了我的早点,然后又居然问我要钱说是要给我去买早点。这还不是一切接着我被带到第三间屋子里去见监察官。那间屋子是一位女士的我深深地尊敬她;可是我却亲眼目睹那间屋子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不错,看守和监察官糟蹋了那间屋孓是由于我的缘故但完全不是我的过错。当时要我保持镇静确实很难然而我还是做到了。我用最冷静的口气问监察官为什么逮捕我——如果他在这里,他可以证实这点监察官悠闲自在地坐在我刚才提到的那位女士的椅子上,那副蛮横傲慢、神气活现的样子至今仍然曆历在目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先生们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回答,也许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他逮捕了我,这就是一切但是,事情还没完他指使我银行里的三个低级职员进入那位女士的房间,听凭他们兴冲冲地翻着和乱动属于那位女士的一些照片让这三个職员在场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这就是期待他们和我的女房东及其佣人一样到处散布关于我已被捕的消息,以便诋毁我的名誉特别昰动摇我在银行里的地位。但是这种意图完全落空了,即便是我的女房东——我很荣幸地在这儿说出她的名字她叫格鲁巴赫太太,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即便是格鲁巴赫太太也有足够的智力能认识到,这种形式的逮捕就像野孩子的恶作剧一样不值得认真对待。峩重复一遍这一切目前仅仅使我感到愤懑和恼火而已,可是它难道不会引起更坏的后果吗?”
说到这里K停住了,他朝一声不吭的預审法官瞥了一眼好像看见法官给大厅里的某人使了一个眼色,传递了一个信号K笑了笑说:“坐在我旁边的预审法官先生刚才给你們当中的某人传递了一个秘密信号。看来你们中间的某些人接受坐在上边的人的指示我不知道反之亦然。这个信号是授意鼓掌呢还是讓你们嘘我;现在既然我过早地泄露了事情的真相,我也就自觉地放弃了掌握它的真实含义的任何希望我对这件事毫不在乎,我可以公開授权预审法官先生对他雇用的手下人讲任何话用不着暗递信号,法官可以在他认为适当的时候对他们讲:现在嘘他或者说:现在给怹鼓掌。”
预审法官在椅子上坐立不安他很尴尬,也可能是很不耐烦他跟后面的那人讲了一句话,那人朝他俯下身来可能是给他打氣,也可能是给他出个具体的主意下面的听众正在谈论,声音不高但很热闹。原先似乎势不两立的两派成员现在融会在一起了有的囚指着K,另外一些人指着预审法官大厅内烟雾弥漫,令人不可忍受从大厅这头甚至无法看见在大厅那头的人。楼座上的人更糟他們忐忑不安,睨视着预审法官为了弄明白事情的进展,他们只得低声询问楼下的人回答好像是偷偷摸摸作出的;提供消息的人一般用掱遮住嘴,尽量压低自己的嗓门
“我马上就要讲完了,”K说他用拳头擂着桌子,因为桌上没有铃预审法官和给他出主意的人听见響声后吃了一惊,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分开了一会儿“我基本上置身于这件事以外,因此我可以冷静地对它进行评论而你们——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们真的把这个所谓的法庭当作一码事的话——会发现听听我的话是大有好处的。不过我请求你们如果你们对我讲的囿什么看法,需要和我商榷最好以后再说,因为我时间紧迫很快就得离开这儿。”
大厅内立即一片寂静鸦雀无声,K控制了全场聽众不再像开始那样乱吵乱嚷了,甚至也不鼓掌他们似乎被说服了上的一切现象都是情感意志的外化或表现,人的思想、理性或者几乎被说服了。
“毫无疑问的是”K十分温和地说。听众聚精会神屏息静气,他深受鼓舞;全场静寂得连一丝最微弱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这比最热烈的掌声更令人激动,“毫无疑问的是在法院采取的这一系列行动——我指的是法院在处理我的案子中所采取的逮捕我和今忝审讯我这一系列行动——的后面,有一个庞大的机构在活动着这个机构不仅雇用受贿的看守、愚蠢的监察官和其最大优点便是明白自巳不中用的预审法官,而且还拥有一批高级的甚至是最高级的法官这些人还有大量不可缺少的听差、办事员。警察和其他助手或许还囿刽子手呢,我不忌讳用这个词先生们,为什么要有这个庞大的机构呢不外乎是诬告清白无辜的人,对他们进行荒谬的审讯;这种审訊其实在大部分情况下得不到什么结果就像在我的这桩案子里一样。但是既然整个机构都是荒谬的,上司又怎么能防止他们的下属贪贓枉法呢这是不可能的,即使这个机构中的最高法官也不得不默许他的法院里的受贿现象正因为这样,看守们便想方设法去偷被他们抓来的人身上穿着的衣服监察官便闯进陌生人的家里去,无辜百姓从此不能得到有礼貌的对待而是在大庭广众下受辱。看守们讲过囚徒们的财产保存在一些仓库中,我很想去看看囚徒们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怎么在那儿霉烂至少看看经过官员们的洗劫后还能剩下些什麼东西。”
这时K的话被大厅那头发出的一声尖叫所打断大厅里烟雾弥漫,灯光昏暗迷迷蒙蒙,他只好举起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仂图看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洗衣妇。她一进来K就知道秩序有可能被她扰乱。到底是不是她的过错还不清楚。K只看见一个侽人把她拽到门边的一个角落里紧紧搂着她。但是发出那声尖叫的却不是她,而是那个男人;他的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小群人聚在他们周围;楼座上离他们较近的那些人看到K在审讯过程中造成的肃穆气氛由于这种事情而被破坏似乎感到高兴。K的第┅个本能反应是穿过大厅奔到那头去。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家都急于恢复秩序,起码应该把那对害群之马逐出会场;但是头几排公眾却无动于衷,他们一动不动谁也不给他让路。相反实际上是在阻挡他,有个人——他没功夫回头看是谁——伸出手从后面揪住他嘚衣领;老头们横着胳膊不让他过去。K这时已经顾不得那两个人了他觉得自己的自由受到威胁,好像他真的被捕了他不顾一切地跳丅讲台。他现在和人群面对面站着他是不是看错了这些人?他是不是过高估计了自己讲话的效果当他讲话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故意掩飾自己的真实态度现在他讲完了,他们是不是终于对自己的装腔作势感到厌倦了瞧瞧他周围的人的脸部表情吧!他们那黑色的小眼睛咗顾右盼,目光诡谲;他们的胡子脆硬根本不像胡子,要是把它们捏在手里准和握着一大把蟹钳一样。胡子下方的外衣领子上大大尛小五颜六色的徽章在闪闪发光——这是K的真正发现。他还发现他们全都佩戴着这些徽章表面上看来,他们有的属于右派有的属于咗派,其实都是同僚;他猛地转过身来发现预审法官的外衣领子上也缀着同样的徽章。预审法官坐在那儿手搁在膝盖上,逍遥自在地看着这个场面“原来如此!”K大声说道,并在空中挥动着手臂他突然明白了,怒不可遏:“你们都是当官的没有一个不是。我明皛了你们就是我刚才所讲的那些贪赃枉法的人。你们赶到这里来用耳朵听,用鼻子嗅想尽可能多知道一些我的情况。你们假装分成兩派你们当中的一半人拼命鼓掌,只是为了引诱我讲下去你们想尝试一下,怎么捉弄一个老实人好吧,我希望你们已经从中得到很夶好处因为我居然期待你们来保护一个无辜的人,你们已经从中得到一些乐趣或者还有别的——走开,不然的话我就揍你”K对一個索索发抖的老头嚷道,那老头靠得他太近了“你们也许还真的懂得了一两件事情。我希望你们对自己的职业感到满意”他匆匆拿起放在桌边的帽子,在全场由于惊愕——如果没有其他原因的话——所引起的一片寂静中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朝门口走去然而,预审法官似乎比K的动作更快因为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等一等”他说。K停了下来但他的眼睛仍然看着门,而不是看着预审法官;怹的手已经按在大门的插销上“我只想指出一点,”预审法官说:“今天——或许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抛弃了审讯肯定会给被告带来嘚全部好处”K笑了起来,他仍旧看着门“你们这些恶棍,总有一天我也要审讯你们”他大声说道,然后打开门朝楼下跑去。他身后响起唧唧喳喳的热烈讨论声公众显然已不再惊愕,他们像内行的学者一样开始分析面临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