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攻君喂不饱豆奶君不是小攻百度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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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not found【搬运攻】〓〓〓〓《芍药花底》〓〓〓〓BY: 偷眼霜禽【bl资源楼附属楼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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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攻】〓〓〓〓《芍药花底》〓〓〓〓BY: 偷眼霜禽
献给偷眼霜禽大大!
作者鱼羊地址:晋江地址文都锁了!为作者一把泪!: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簌簌微声扰得容成彻夜未眠,他起身推窗看了看天色,此时正是黎明,淡淡的晨光洒下来,瞧见他生得十分俊美,眉目间英气迫人,只嫌太过刚硬了些,一张脸犹如刀子刻出来一般。
距那个时辰已不早,容成打开`房门,忽然听到脚边传来细细的“喵喵”声,低头去看,见是两只瘦瘦小小的猫儿,一只通身玉白,如同糯米团儿一般;另一只却是狸花的,只四爪雪白,都是刚满月的模样。两只小猫缩在一起取暖,觉得房内涌出阵阵暖意,两双玲珑的眼睛看着容成,大有希冀之意。容成心下厌烦,却也懒得将它们踢开,径自出了客栈往东海去。他衣衫上一道褶痕也无,头发也是一丝不乱。
他是天界的白虎星君,执掌西天七宿,洞府在极西之地的小昆仑山,座下侍从无数。本是十分尊贵的身份,不知为何年年冬日都扮作凡人,到这东海之滨的小镇待上半月,却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水边从日出站到日落。
一年一年地如此,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许久之前,距岸边一万三千里之处的海中,曾有一座十分高大的礁石山,如今也渐渐地被海浪消磨尽了。容成身边也有知晓此事根底的侍从,无数时日之下,也早已因为种种缘由或形神俱灭,或不知所踪了。
容成回来时候,天早已黑透了,两只猫儿仍旧在他门前缩着,却不叫了,动也不动地趴着。容成心里微微一动,蹲下`身去摸了摸,小猫全身僵冷,只胸腹间有一丝热气。他素来不喜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东西,但此时满心郁郁,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意,将两只小猫拿进房里,放在火盆旁暖着。
过了不知多久,那只狸花小猫先醒了,它蹒跚爬起来,嗅到容成身上染着的海腥味儿,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咪`咪直叫,像是要吃的。桌上放着店伴送来的晚饭,靠海小镇别无他物,只不缺鱼虾,晚饭便有一盘煎鱼,容成不吃人间食物,此时便将那盘煎鱼放在地上喂猫。小狸花猫欢喜地嗅嗅,将那只糯米白的小猫挠起来,一同吃鱼。
半个月眨眼过去,侍从照例来迎接容成回山,小狸花猫吃得饱饱的,咬着容成的袖子不放,糯米白猫却不理会,自顾自地趴在窗沿上打盹。侍从忙揪住狸花猫的颈子,想要将它扯下来,那猫却咬得更紧。
容成皱皱眉,道:“一起带回去吧。”
小昆仑山无冬无夏,溪流环绕,触目深翠轻红,虽在人间,却是仙境。两只猫渐渐长大了,它们在这仙山上沾染了不少灵气,只是时日尚浅,还不能化成人形。
一日午后,容成心绪不坏,命人在庭院里摆了座椅,将心爱的兵器取出来细细擦拭。那两只猫儿也在庭院里玩耍,狸花猫蹲在水边,伸着爪子去掏水里的锦鲤,它捉了一次又一次,却只是捉不到,反将雪白的爪子弄得湿嗒嗒地。糯米白猫原本趴在它身边眯着眼晒太阳,倏地一爪挥出,将一条锦鲤拍出水面,落在地上来。狸花猫欢欢喜喜地扑上去咬住了那鱼,糯米白猫重又趴下去眯起了眼。
容成在一旁看见了,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揉揉糯米白猫的头顶,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叫做苗濯玉可好?”
春花事(一)
春末时候,狸花猫照旧在庭院里玩闹,扑进花丛里糟蹋花木。它玩得开心,顶着一片叶子从蝴蝶花丛里冒出头来,一朵蝴蝶花悠悠荡荡坠落下来,堪堪落到它鼻尖上时,忽然化作蝴蝶,彩翅一振,翩翩扇动起来,十分美妙。狸花猫大是兴奋,圆圆的眼睛随着那蝴蝶转了几转,便跃起来去扑它,它随着那蝴蝶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不慎在糯米白猫的尾巴上踩了一下。糯米白猫睁开眼睛看了看,将尾巴收在身侧,仍旧眯起眼来睡觉。狸花猫追了半晌也没追到那蝴蝶,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轻飘飘地飞出墙去。它不甘心,回头冲着那蝴蝶花枝一阵乱挠,花朵纷纷落下,果然都变作了蝴蝶,五色绚烂,满园飞舞。狸花猫欢快地喵了一声,摆摆尾巴,扑进蝶群里肆意玩闹。
容成皱眉笑道:“小猫,别胡闹。”
狸花猫闻言,扭头跑到容成身边,将嘴里咬着的一只蝴蝶放在他身前,仰头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一面细细地喵了一声。
容成将那翅膀轻轻颤动的蝴蝶拿起来,走到那花丛前,将那只蝴蝶放上去,手指轻轻一捻,便又是一朵雪白的六瓣蝴蝶花开在枝头。狸花猫看看那花,无趣地扭开头去,随即欢然滚倒在地,冲着容成露出毛茸茸的白肚皮。容成伸手挠挠它下颌,微笑道:“哪天不糟蹋东西你就不安心,是不是,嗯?”
一阵温软的春风吹过去,糯米白猫仍然在睡觉。狸花猫忽然挣开容成的手跑过去,凑上去啃它的耳朵,糯米白猫醒过来同它打闹戏耍,两只小猫在庭院里滚来滚去。
小昆仑山位处极西之地,虽在人间,却是仙境,白虎星君容成居住的六术宫便在此山中。白虎星君一职,掌西天七宿,司刀兵刑杀,论起来颇有些繁难。容成酷爱习武,对别的都不怎么理会,只不过星宿运行自有天道,只要星君在位,倒也各安其位,各循其道。
一日午后,侍从忽然禀告说玄武星君来访,容成出来迎接,刚刚走到阶下,正要向迎面过来的玄武星君打招呼时,狸花猫忽然从一旁的花丛中飞快地窜出来,亮出粉`嫩的肉垫往他腿上一扑,随即又飞快地跑掉了。
玄武星君微微吃了一惊,看着那只狸花小猫钻回花丛里,道:“容成你也养玩物?”
容成面不改色,道:“随便捡的。”
玄武点了点头,嘴边泛起一丝笑意,道:“人间说猫虎一家,原来是真的。”
容成嘴角不由自主地一抽,道:“常仪,你做什么来了?”
玄武星君常仪从袖子里取出两枚石榴,道:“我从见涿光山过来,瞧见石榴结得好,给你尝尝鲜。”一面将石榴随手放在身旁的栏杆上,又道,“泑泽有妖物作乱,你听说没有?”
容成道:“我听说了,若是它们扰了你,我派人将它们尽数杀了就是。”
常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竟然就此告辞,飘飘然而去。他性子颇有些古怪,容成见惯了,也不以为意,自进房去了。
那两枚石榴落在画栏上,圆润光滑的外壳裂了一道口,露出晶莹饱`满的石榴粒,一颗颗排列得整整齐齐,犹如水晶玛瑙,缕缕甜香飘散出来,细细地钻到人心里去。糯米白猫原本趴在栏下睡觉,嗅到这甜蜜的气息,将眼睛睁开一半,雪白的尾巴垂在身侧来回摆了摆,一双耳朵轻轻转动。
傍晚时候,容成从兵器房里出来,看到栏杆上的石榴,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将常仪的礼物忘在这里。他过去拿起那石榴,入手便觉轻得出奇,掰开一看,却见两只石榴都只剩了空壳,内中一粒石榴子也无,三两滴嫣红的石榴汁尚且挂在内壁上。容成嗅到一丝石榴甜香,低头看去,那糯米白猫仍在睡觉。
容成蹲下`身去,捏了捏那糯米白猫的爪子,道:“阿玉,是你将这石榴偷吃了?”
糯米白猫抬起头来,睁着圆圆的黑眼睛看着容成,无辜地喵了一声。这猫平时最爱睡觉,容成整日只见到它蜷成一团的模样,极少看到它的脸,只见这猫脸生得又小又圆,十分清秀可爱。容成摸摸它染着石榴汁的嘴角,笑道:“你是怎么吃得这样干净的?”
糯米白猫歪了歪头,趴下去闭着眼装睡,长长的尾巴盘在身侧,轻轻拍打地面。容成也不怪它,只是拍拍它脑袋,道:“涿光山上的东西,也好乱吃的?”
第二日清晨,容成醒来时候,忽听窗外有一只猫“喵呜”叫个不停,那叫声凄凄惨惨的,偏偏又糯又软又细,真要将人的一颗心都揉碎。容成只道是那只糯米白猫吃了石榴不舒服,起床去看,却是狸花猫蹲在窗下小声惨叫,左前爪蜷在身前,不知受了什么伤,糯米白猫在旁安慰地替它舔毛。
容成蹲身捏过它的左爪,仔细看去,却见一根玫瑰花刺扎在它脚掌上两枚小小的肉垫之间。容成利落地将那花刺拔了,训斥道:“整日糟蹋花木,现下知道报应了么?”
狸花猫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委委屈屈地“呜”了一声。糯米白猫托起它受伤的爪子,轻轻替它舔了舔。
便在此时,一名侍从怀中抱剑,上前禀告道:“容成大人,诸位星官大人都准备好了,正在后山演武场等候。”
容成点点头立起身来,道:“走。”
春花事(二)
白虎星宫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司职各有不同,共掌天下武事,自身法术本领自然也非同小可。容成于其他事情不怎么理会,却时常召集属下比试切磋。他带了剑侍到演武场中,只见众星官都等在那里,场上摆了几张座椅,也并无尊卑高下之别。
众人见他到了,一起上前躬身见礼。容成摆摆手,随意捡了一张椅子坐下,道:“不必拘礼,谁先来?”
娄宿星官施留应声往前一步,道:“我!”
毕宿星官萍翳轻飘飘地在容成身旁的椅上坐了,凑到他身前,笑嘻嘻地道:“容成大人,我就不必下场了吧?”他虽是毕宿星官,却也是雨师,兼理布雨之事,甚是繁忙,容成平日也不拘管他。
容成笑了一笑,道:“施留,你同萍翳过几招。”
施留十分响亮地应了一声,嘿嘿一笑,道:“萍翳你前几天又偷吃我的炖兔肉,今日……”也不顾萍翳挣扎不休,硬将他拖到场中,狼牙枪当胸一竖,直指萍翳一口白牙。萍翳无可奈何,只得将布雨所用的澄水绫取出,法咒念起,澄水绫凌空飞动,倒是满场生凉。只是他的武艺实在太差,第一招便被施留的枪杆抽在腰眼上,当即摔倒在地。
萍翳哼哼唧唧地揉着腰走回场边坐着,观看施留又与其他星官相斗,忽觉腿上一重,却见容成所养的那只狸花猫蹿到自己腿上,蹲得端端正正,一双圆眼睛看着场中两人斗法,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萍翳奇道:“星君大人,你这只猫像是喜欢看人打架。”
容成笑了一笑,道:“是么,等这小猫修成人形时候,我教它武艺就是。”
众星官一番打斗下来,却是娄宿星官维朱胜了。便见维朱兴冲冲地走到场边,将天狱刀提在手里,刀尖向下,向容成抱了抱拳,道:“请星君大人赐教!”比武得胜者能同容成切磋武艺,也算是彩头。维朱刚刚下凡历练归来,前尘旧事一概不记得,他归来之后几次比武都输给了施留,因此从未同这位星君大人交过手,此时终于能一偿夙愿,不由兴奋得全身微微发抖,连带手中的天狱刀都微微鸣响。
容成点了点头,从剑侍手中接过佩剑,缓缓踏前一步,一面拔剑出鞘。那剑看似平平无奇,不过出鞘三寸,却见漫天风止云凝,天地间雷动隐隐。众人一时不由得屏息宁气,萍翳原本笑嘻嘻地在旁观看,此时也不禁肃然。
维朱自他拔剑之时,背后冷汗便涔涔而下,他从前见容成与施留比试时,施留从未挡得下容成十招,心道:“我若能招架得了星君大人十剑,也算是胜过施留了。”
此时容成已拔剑在手,当胸一剑刺出,却也并不如何凌厉。但劲力内蕴,却是无穷无尽,便如一头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猛虎,虽是意态洋洋,但稍有触犯,随时都可暴起噬人。维朱退后一步,举刀一架,忽觉眼前剑光耀眼,剑尖闪烁吞吐不定,罩在他眉眼之间,维朱再退一步,已觉容成剑上的份量越来越是沉重,到了第六招上,已隐隐有雷霆万钧之势。维朱被他逼迫得丝毫施展不开手脚,不由得焦躁起来,正要全力一搏,眼前一花,已被容成觑准他心浮气躁的空档,挑飞了天狱刀。
维朱呆了一呆,却也松了口气,躬身道:“谢星君大人指点!”
容成微微一笑,还剑入鞘,交给那剑侍捧着。正要回去时,一转头看见那只糯米白猫也跟了过来,却仍旧盘成一团在睡觉,一时不禁失笑,拿脚尖轻轻碰了碰它,道:“要睡觉就安安稳稳地在院子里睡,怎么到这里来?”
渐渐入了深秋,两只猫都比从前长大许多。狸花猫本来最爱围着容成打圈圈,性子渐渐野了,整日在六术宫外玩乐,偶尔见到它翘着尾巴从屋檐上跳下来,在水池里捞鱼吃,其余时候一概不见踪影。倒是那糯米白猫仍然懒洋洋地蜷在一处睡觉,它似乎有些不禁寒,白日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夜里便寻个暖和角落窝着。
一日容成在房里闲坐,他想起一事,起身去取一柄短刀,转过来时,却见糯米白猫团在方才自己坐着的椅子里取暖。容成将糯米白猫抱起来,坐回去放在自己腿上。那猫儿细细地喵了一声,似是觉得容成身上比别处温暖许多,略微挪动一下,便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身上。容成一手持了那短刀细看,一手不自觉地抚`摸它的皮毛,着手温软细腻,便是九重天上的云朵也比不上。那糯米白猫喜欢他温热的手掌,嗓子里轻轻咕噜出声。
不久便是冬天,一日容成从东海回来,糯米白猫多日不见他,此时靠过来,头顶在他小腿上轻轻磨蹭。容成养这对猫儿养了多日,虽仍是不甚喜爱玩物,却也不免生出几分怜爱之情。他弯腰将糯米白猫抱起来,走过去推开窗子透风,一面将它放在窗边。
容成立在窗边向外观看,忽见那狸花猫居然没在外逍遥,正伏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打盹,萍翳蹲在一旁逗它。相距虽远,容成却看得清清楚楚,萍翳拿指尖来回撩弄它耳尖上细细的绒毛。猫耳最是敏感不过,便是一根毛被碰到也会转动躲开,如此几次,那狸花猫终于睁开眼来,恼怒之极地盯了萍翳半晌,忽然恶狠狠地扑上去。尖利的指爪上微微泛起紫光,隐然有雷电之势。
萍翳想不到这小猫儿如此凶恶,被它追咬得狼狈不堪,不得已变回原身,却是一只鸾鸟大小的白乌鸦,朱喙长尾,羽毛光润,十分美丽。白乌鸦扑着翅膀落在窗子上,口吐人言:“星君大人,你看得开心么?”
容成微笑道:“萍翳,你飞得开心么。”
一人一鸟正在说话,想不到那狸花猫不肯罢休,也不管容成卧房是在楼上,居然沿着楼柱悄悄攀上来,蹿到窗台上,狠狠一口咬住了白乌鸦的尾巴。白乌鸦猝不及防,惨叫了一声,道:“容成大人!管管你的猫!”
容成笑眯眯地袖手观看,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那糯米白猫忽然喵了一声,狸花猫听到哥哥叫唤,乖乖松了口,随即转身同糯米白猫抱成一团,舔它颈子上的毛。
白乌鸦心疼地低头看看自己尾巴,将一根半折的尾毛伸到容成眼前,道:“看!给你的猫咬坏了!”
容成道:“没有咬断,你要多谢它嘴下留情。”
白乌鸦道:“这小混账!看我找些荆芥来收拾它!”一面愤愤地振翅飞远了。
当夜容成正要歇息,忽听窗格轻轻一响,一道白影闪进房里来。容成心知是那只白猫,却不知它到自己房里做什么。略等了一等,便见那糯米白猫跳到他床上,随即轻悄悄地钻进被子里。容成伸手将它拎出去,在它头顶拍了拍,道:“当心被我翻身压到。”
糯米白猫喵呜一声,乖乖盘在他枕边睡了。
第二日容成醒来,觉得胸口有物压着,伸手一摸,果然是那只糯米白猫。那猫似是睡得正熟,被他碰到,不情愿地细细呜了一声。容成又好气又好笑,自顾自起床穿衣,将糯米白猫留在被窝里。
此后糯米白猫夜夜来跟他同睡,初时容成每次发觉了,都将它拎出去,只是第二日醒来,这猫必定仍旧蜷在自己身上。后来次数多了,容成见这猫儿从未被自己压到过,也就不再阻拦。偶尔那糯米白猫夜里没过来,他反倒要惦念一下。
一日清晨,容成正在熟睡,忽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搭在自己脸上。睁开眼来,却见糯米白猫蹲在枕侧,将两只雪白的小爪子放在自己颊上,交替一踩一踩。容成茫然不解,坐起身来,伸手抚`摸它温软的皮毛,道:“你要做什么?”
糯米白猫“咪呜”叫了一声,眼睛缓缓眨了一眨,将小巧的脑袋放在他手掌里磨蹭。
【二】芍药堆雪(一)
此后隔了不久,常仪派了一只小小飞蛇送来一封信笺,说道妖物仍在泑泽中盘踞不去,除去虽然不难,但昨日卜了一卦,这妖物却与容成有莫大干系,还是请容成出手的好。容成心道常仪这神棍懒得动手,便寻出这一套说辞。他本想派遣属下星官前去,想了一想,毕竟是常仪所托,还是亲自去了。
在泑泽之中兴风作浪的是一群巢鱼,变化成貌美女子残害人命。这巢鱼形似鲤鱼,却长着一双鸡爪,并不是什么厉害妖物。容成剑也未出鞘,一招召雷便爽爽利利地将众巢鱼打得灰飞烟灭。他驾云立在泑泽之上,满心不解,这等小妖物能与他有什么干系。
过了几日,常仪过来道谢,他在厅中坐定了,打量容成几眼,慢吞吞地道:“容成,你可知道,你中了那巢鱼的咒法?”
容成微微一怔,道:“什么咒法?”
常仪道:“那日`你曾被泑泽的水溅到过?”
容成道:“是又如何?”
常仪微微倾身,道:“这咒以泑泽之水为依凭,沾染衣衫,便着精魂,百日方消。若是百日之内你见到从未谋面之人,便会一世倾心爱慕。”
容成摇了摇头,笑道:“这巢鱼原来是月老门下?”
常仪见他不信,也不多费口舌,两人又聊了几句,常仪便起身告辞。容成送他出门,二人走到庭中时,常仪偶然抬头,见一只狸花猫与一只白乌鸦立在屋檐上,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嫣红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
此时狸花猫虽然不能变化人形,却已经能够说话,它蹲在檐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抓挠了几下爪下的琉璃瓦,问白乌鸦道:“那人是谁?”
立在它身旁的白乌鸦理了理羽毛,道:“是玄武星君常仪。”
狸花猫偏了偏脑袋,抬起后腿搔搔耳朵,道:“玄武是什么?”
白乌鸦道:“龟和蛇。”
狸花猫的后腿停在半空,它喃喃地道:“原来龟和蛇的孩子,就叫做玄武……”
白乌鸦默然不语,把鲜红的小嘴插进翅膀里装睡。
狸花猫拿尾巴甩了甩白乌鸦,道:“上次带石榴过来的,是不是这个玄武?”
白乌鸦道:“是他。”
狸花猫道:“他怎么看起来跟上次不太一样?”
白乌鸦点头道:“我也觉得,方才那一眼看得我浑身发冷。”
狸花猫道:“一定是你得罪他了,不是你下雨将他养的仙草仙花淹死了,就是你没给他养的仙草仙花下雨,枯死了。”
白乌鸦一翅膀拍在狸花猫头上,道:“难道我是他家水壶么!”
狸花猫一口将它翅膀咬住,含糊不清地道:“就算不是他家水壶,你也是个水壶!”
白乌鸦奋力将自己翅膀夺回来,心疼地瞧瞧被咬坏的羽毛,道:“那两只石榴全被你偷吃了,你也不怕撑死!”
狸花猫道:“不是我,我没吃多少,哥哥才爱吃石榴。”
白乌鸦悻悻道:“不管是谁偷吃了,你们也不记得给我留一些。”
狸花猫道:“你这只猪!”
白乌鸦慢条斯理地道:“我是神乌,不是猪。”
狸花猫道:“你投错胎!”
白乌鸦忽然想起什么,不再跟它斗口,道:“两只石榴都是濯玉吃了?”
狸花猫道:“是啊,我爱吃肉,不爱吃果子。”
白乌鸦喃喃道:“这不是好事……”
狸花猫奇道:“怎么?”
白乌鸦道:“涿光山上有一股奇异的灵气,禽兽花木都长得十分美丽,但时序更替也比其他地方要早。寻常石榴要初秋才吃得到,你想一想,上次常仪大人带那两颗石榴过来时,是不是在春末?”
狸花猫茫然不解,道:“那又怎样?”
白乌鸦续道:“涿光山有一条暗道与地府相通,有时这石榴籽落到忘川河里,被孟婆煮了汤,若有女子投胎前偶然吃了,定然是倾城绝色。人间有几个出名的美人,像是什么褒姒、西施之类的,都吃过涿光山的石榴。”
狸花猫摆摆尾巴,道:“那么等我哥哥修成人形,一定好看得要命。它吃了那么多。”
白乌鸦道:“它不是你姐姐,只怕相貌没什么变化。”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道,“怎地你都会说话了,濯玉还不会?”
狸花猫道:“会的,哥哥说话比我早。”
白乌鸦奇道:“为何从没听它说过?”
狸花猫舔着爪子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白乌鸦眨眨眼,道:“比如说说它弟弟又咬了神乌。”
狸花猫竖起背上的毛,道:“你唠唠叨叨说了这么久,我哥哥究竟会怎样?”
白乌鸦叹一口气,道:“若是得道已久,根基深厚,吃了倒也没什么。但是濯玉吃得太早,又太多,只怕今后命格会同涿光山诸物一般,慧而早夭。”
狸花猫呆了一呆,后腿一伸,将白乌鸦从屋檐上踢下去,道:“你才早夭!”
白乌鸦双翅一振,在空中来回盘旋,笑道:“你不信,那就算了。我也盼着不是这样。”
常仪走后,容成原本不信他的话,此时却不由得沉吟起来。那话若是别人说的,容成听了,笑一笑也就过去,但常仪是北方玄武星君,主持的便是占吉卜凶,平素又从不玩笑,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纵没有十分份量,九分也是有的。
容成想了一想,终究决定百日之内闭门不出,练练剑术,翻翻法术书卷,闲来逗两只猫玩一玩,倒也逍遥自在。不知不觉三月过去,郁李、辛夷开过,便到了芍药花开的时节。算算日子,已是常仪所说百日的最后一日。
那日午后,容成在六术宫里百无聊赖,午睡起来,那只俨然成了野猫的狸花猫固然不在,总是在他身旁打盹的糯米白猫也不见踪影,他开了窗子,忽见庭院中一点娇红,想起是百年之前常仪曾送他的一株芍药,左右无事,便想过去瞧瞧。
那芍药是常仪从晚霞里养出的奇花,盛开时作朦胧烟霞色,花瓣梢凝一点胭脂红,百种娇艳,十分动人。容成走到近前,还未看清花朵模样,心头忽地一震,那芍药花下竟然卧着一人,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腰身纤细,肌肤白`皙,似是正在熟睡。几瓣芍药花落在他雪白的身体上,说不出的美丽诱人。
容成微微一怔,厉声喝道:“什么人!”
那少年侧了侧身子,慢慢醒了过来,觉得有人在旁,便抬起眼去看着,他漆黑的头发微微有些蓬乱,从端丽的脸庞两侧垂下来,望向容成的眼神软软的,又是温顺又是依恋。
容成想起常仪的话,只觉得心头一阵烦乱,身周忍不住杀气涌动,佩剑辛元感知到主人心绪,自行飞到他身旁来。容成持剑在手,剑尖直指那少年咽喉,厉声又道:“你是谁?”
那少年惊慌地后退几分,张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一声“喵”。
容成怔了一怔,却见那少年低头看看自己,将手掌举到眼前细看,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神色,随即身子微微发颤,伏在地上慢慢缩小了,竟然是那只糯米白猫。容成怔了许久,收了辛元,将那猫拎到眼前,喃喃道:“我会对你这只猫倾心爱慕?”
【二】芍药堆雪(二)
到了夜里歇息时候,糯米白猫背对着容成趴在窗沿上,长长的尾巴垂下去,时不时轻轻摆动一下。它已经这么待了半日,此时仍是不肯动一动。容成唤它几声,若是平时,它早早跳上`床来,今夜只是不动。容成微觉奇怪,过去摸摸它脑袋,道:“阿玉,怎么了?”
糯米白猫不知是真的不懂他的话,还是假装听不懂,仍旧懒洋洋地趴着。
容成在它下巴处轻轻摸索,道:“嗓子被剑气伤到了?”
糯米白猫喵了一声,意示嗓子好好的,并无损伤。
容成笑了一笑,也不再多说,轻轻抓住它颈后的皮毛,将它拎到床上去,一面揉揉它头顶,道:“睡了。”
第二日容成醒来,睁眼便见昨日那猫少年趴在一旁,拿一双清透玲珑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小巧的下巴搁在细瘦的胳膊上,白`皙的肩膀和脊背被头发遮住大半,柔和的曲线渐渐隐没在泼墨一般的长发下,同那只糯米白猫一样美丽。容成呆了一下,道:“阿玉?”
那少年点点头,道:“容成大人。”声音正如同那猫儿的皮毛一般温软。
容成沉默一下,伸手去摸那少年后颈,随即将一只糯米白猫拎到枕边,道:“我叫人给你拿衣服过来。”
不久便有侍从取来一套衣衫,神仙平素所穿的衣裳都是云朵织成,拿给猫少年的自然也不例外。那衣裳连同暗绣镶边全是纯白,真如一朵白云一般,似乎闪着柔和的光彩,却被少年脸上微微的明净光辉盖过了。腰封宽约四寸,束得紧紧的,将少年原本就美好的身形勾画得更加窈窕挺拔。
容成看着那侍从又替猫少年梳了头发,沉默半晌,道:“你要吃什么,叫他去拿。吃完了便睡吧。”
这一日恰好又是众星官比试之期,容成换了一件轻便衣衫,拿了辛元剑,正要到演武场去,那猫少年忽然从房里出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仍然有些猫走路的模样在里面。容成看他一眼,道:“你不睡觉?”
那猫少年小小地打个呵欠,道:“不睡了,你去哪里?我也去。”
容成便将佩剑递了给他,道:“到演武场。”说着便走。
猫少年接过来替他抱着,跟着后面道:“从前常常有人替你拿剑的,今天怎么不见他?”
容成也不回头,道:“那是辛元的剑灵。”
演武场并不甚远,说话间便到了,容成今日来得早了些,那里只有三人候着。维朱正拿了天狱刀挥来挥去,见了容成,正要上前见礼,一转头却见容成身后抱剑的换了一人,仔细一看,居然并不识得,当下奇道:“容成大人,这是谁?”
容成还未答话,猫少年弯起嘴角笑一笑,偏着脑袋喵了一声。
维朱惊奇道:“你是那只叫苗濯玉的小白猫?”
苗濯玉笑道:“正是。”
维朱挠挠脑袋,向容成道:“容成大人,你这猫变成了人,以后要怎么养?”
容成微笑道:“让他仍旧吃鱼睡觉便是。”
维朱咧嘴一笑,正要说什么时,一眼看到施留慢悠悠地走过来,当下兴奋道:“容成大人,我先同施留打一架!”
容成点头答应,维朱两步跳过去,便将拖着施留下场。两人刀来枪往战得正酣,萍翳匆匆赶过来,见到苗濯玉,也是吃了一惊,却并没发问,仔细看了一看,笑道:“是小白猫么?你弟弟到哪里去了,几日都不见它。”
苗濯玉道:“它说后山有个水潭,里面的鱼很是鲜嫩,去抓鱼吃了。”
萍翳笑道:“后山的青潭么?里面有怪物,当心将它一口吞了。”
苗濯玉吃了一惊,忙道:“是什么怪物?”
萍翳摆摆手,道:“你别担心,它不掉进水里去,那便没事。”
再比试过几场,容成无意间一回头,却见身后捧剑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萍翳,他微觉奇怪,问道:“那只猫呢?”
萍翳笑嘻嘻地指指他脚边,容成低头去看,只见那糯米白猫蜷在一旁,似是刚刚睡醒,正自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懒舔毛。
夜里容成踏进卧房,便见那糯米白猫如平日一般蹲在床上,见他进来,便跳下床来,姿态灵巧地走到他面前,仰头喵了一声。
容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面伸手逗它,道:“你已经修成人形,还要到我房里来睡?”
糯米白猫跃到他膝上,道:“你没叫人给我准备房间。”一面将尾巴收在身侧,安安稳稳地舔爪子。
容成这才看见苗濯玉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笑了一笑,捏捏它雪白的小爪子,道:“好,明日叫人给你一间房。”
糯米白猫道:“我不要。”
容成奇道:“为什么?”
糯米白猫在他身上蹭了蹭,道:“你很暖和。”
容成笑了笑,道:“也罢,你就在这里睡吧。”
当夜容成沉在一个十分美好的梦境里,梦见什么却记不得了,只觉得心头一片平和安乐。清晨时候,他舒适之极地睁开眼来,却见温香软玉抱了满怀,那猫少年枕在自己胳膊上睡得正沉。容成怔了一怔,不知怎地又想起常仪的话,心中便是一阵烦乱。这时苗濯玉也醒了,慢慢睁开眼睛,迷离地瞧着容成,眸子里一片烟水迷蒙。
容成板着脸看他,道:“今晚你自己睡。”
苗濯玉揉揉眼睛,委屈道:“我刚刚能变人形,掌控不好自然是常有的事。”
容成道:“人形太大。”
苗濯玉眨眨眼道:“这床更大。”
容成喝道:“自己睡!”
苗濯玉眨着眼睛看他,忽然变回原身,跳到他枕侧,柔软可爱的猫脸在他颊上蹭来蹭去,一面软软地喵喵叫。容成自问不是心慈手软的性子,被这猫贴在身上撒娇,心头忽然一阵酥软,叹一口气,摸摸它脑袋道:“好了,不赶你了。”
此后糯米白猫还是同容成睡在一起,仍然有时睡着睡着便不自知地变成人形,容成的梦也越做越乱,终于有一次,梦到自己将那猫少年压倒在身下。他惊醒过来,心头掠过青潭旁那个俊拔修长的影子,看着眼前这少年芍药花瓣一般的嘴唇,隔了半晌,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认命。
【 三】夭夭灼红(一)
那只糯米白猫修成人形,除了偶尔见他抱着那狸花猫晒太阳,多数时候仍是日日吃鱼睡觉,同从前没什么两样。萍翳几次来找苗濯玉,都只见那糯米白猫懒洋洋地晒太阳,不由得摇头叹气道:“这哪里是养猫,容成大人分明是在养猪。”
一日容成有事外出,从那株烟霞芍药旁匆匆路过,忽然听到“喵嗷——!”一声惨叫,便说是撕心裂肺,也还要再凄烈些。白乌鸦原本蹲在屋檐上打盹,险些吓得跌下地来。
容成也是一惊,转过身来,这才瞧见那糯米白猫蜷在花下,道:“怎么了?”
糯米白猫原本是趴着的,此时颤颤地站了起来,将一只前爪缩在身前,一双含泪的圆眼睛看着容成,道:“你踩到我了。”
容成闻言将它的爪子轻轻拉到眼前,翻转过来,只见小巧圆润的粉红肉垫嵌在雪白的绒毛里,试探着按一按,只觉嫩得教人心软。当下道:“还好,没伤到筋骨。”
糯米白猫不肯罢休,泪汪汪地道:“不能白踩。”
容成笑道:“你要怎么样?”
糯米白猫缩回爪子,小心地舔了舔,道:“你去哪里,回来带鱼给我吃。”
容成拍拍它头顶,道:“好。”
几日之后容成回来,果然带了几条鱼给糯米白猫。那猫歪着头看了看,似乎是嫌不够肥大,试着咬了一口,却比池子里的鱼可口得多,嗓子里轻轻咕噜出声,随即埋下头去专心吃鱼。不久那只不知在哪里游荡的狸花猫也被鲜味吸引过来,蹿到哥哥身边分吃。它吃得可比那糯米白猫快得多,一条鱼吞进嘴里,随即便吐出一整条鱼刺,比剔过的还要整齐利落。
夜里两只猫一起赖在容成床上不走。狸花猫舔着嘴唇回味,直到深夜仍然不住欢快地咕噜,它伏在枕侧,毛茸茸的尾巴不断在容成脸上扫来扫去。容成不堪其扰,翻身下床,打开窗子将它丢了出去。
此后不久,一日午后,容成在庭院里散步,一步踏下去,尚未踩实,忽觉脚下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他心念一动,当即停住,随即便听得“喵嗷——!”一声惨叫,果然又是那糯米白猫。容成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次没踩到,你怎么又叫了?”
糯米白猫偏了偏脑袋,道:“我想你一定是要踩到我了,叫出来总是没错的。”
容成道:“你是不是又想骗鱼吃?”
狸花猫闻言从花丛里跳出来,仰起头看他,欢快道:“有鱼吃有鱼吃?”
容成弯起手指,在狸花猫脑门上轻轻一弹,道:“长大了自己到茅山去捉。”
那鱼是容成从茅山灼红池捉来的,茅山一处断崖上有一株桃树,从前茅君赴西王母之宴时,带回一枚蟠桃,吃过后随手将桃核种在此处,想不到这桃核居然发芽成活。桃花开了又落,一年复一年,时日久了,桃花精气凝成一汪虚空之池,也不知怎么渐渐有了鱼。
萍翳听狸花猫念叨久了,他原本便知道这灼红池的所在,冬天时候便去捉了几条鱼喂给那两只猫。两只猫吃完了,一齐团在萍翳身上晒太阳。萍翳左拥右抱,一时心满意足,两手在它们身上揉来揉去。
狸花猫懒洋洋地道:“乌鸦,容成大人不知去哪里了?似乎年年冬天都有些时候不见他。”
萍翳道:“这个么,说起来是容成大人的一段旧情史。”
糯米白猫睁开眼道:“容成是我的。”
萍翳笑道:“为什么?”
糯米白猫拿尾巴卷着弟弟的尾巴,边玩边道:“他身上很暖和,他养了我,他是我的。”
狸花猫附和道:“容成大人是哥哥的。”
萍翳一时停了手,喃喃道:“猫在想什么,我真是半点也不明白。”
糯米白猫追问道:“萍翳,是什么旧情史?”
萍翳道:“嗯,容成大人喜欢的是一条龙,东海的龙太子。”
糯米白猫想了想,道:“龙?那是什么?”它想不出来,也就不再多费脑子,惬意地闭上眼,翻了个身,又道,“左右不会有比猫更好的了。”
萍翳默然无语,伸手抚`摸它露出来的白肚皮,心道若论皮毛柔滑,当真是没有比猫更好的了。
没过几日,容成路过书房时,忽听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素常不在书房里待,平时也少人洒扫,一时奇怪,推门进去,却见那糯米白猫蹲在地上翻看书页,不由奇道:“你在做什么?”
糯米白猫肃然道:“看书。”
容成愈加奇怪,道:“你识字?”
糯米白猫扬了扬下巴,道:“那是自然,从前你偶尔来翻翻这些东西,我在一旁看多了,也就认识了。”
容成道:“那你在看什么书?”
糯米白猫跳到他身前,道:“这本不对,你帮我挑一本对的出来。”
容成道:“你要什么书?”
糯米白猫道:“嗯,你有没有……有没有……讲海中物事的书!”
容成回身寻找,道:“你要那个做什么?”
糯米白猫扭头看着一旁,道:“我要瞧瞧哪一种鱼好吃。”
容成不以为意,笑了一笑,给它找了一册《四海图志》便走了。糯米白猫挥舞着爪子翻页,一面嘀咕道:“龙到底是什么……”
【三】夭夭灼红(二)
容成出了房门,刚刚走了几步,忽见萍翳双手横抱着一人大步走进来。那人似是全身赤`裸,胡乱裹着萍翳的衣裳,大片肌肤仍然露在外面,一脸茫茫然的模样,生得倒很是俊俏,漆黑的头发湿嗒嗒地滴水。
容成看了一眼便知端底,向萍翳道:“是小猫?”
萍翳点头,一面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道:“容成大人你瞧,这小东西模样不错。”
苗螭玉乍变人形,还没脱了猫性,一口狠狠咬住萍翳的手。萍翳叫道:“疼!疼!快松口,给你鱼吃!”
苗螭玉果然松了一口白牙,道:“鱼呢?”
萍翳道:“现下没……”
他话没说完,苗螭玉眉毛一竖,又去咬他,萍翳一慌,抬手将他丢给容成。容成伸手在他腰间一托,将苗螭玉放在地上,道:“别闹。”看了苗螭玉几眼,伸手去摸他的头发,道,“怎么全湿了?”
萍翳道:“我今日回来,飞到后山,见他在青潭里扑腾,便将他捞出来了。”
苗螭玉插口道:“才不是你这死鸟,是有什么绿绿的东西将我推到岸上来。”
容成脸色原本好好的,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忽地一暗,挥挥手道:“萍翳,你去找几件衣服给他穿。”说罢转身走了。
萍翳伸手在苗螭玉头顶一敲,道:“你提什么绿绿的东西!”
午后时候,容成午睡醒来,睁开眼睛,忽然看见苗濯玉正倚在自己身旁床头上。容成不常见这猫儿变成人形的模样,此时看来,他比初见时候似是大了几岁,眉眼温润,相貌秀美,远山一样的眉毛微微皱着,正捧着那册《四海图志》翻看。
容成坐起身来,道:“找到好吃的鱼了么?”
苗濯玉皱着眉摇头。
容成笑道:“东海里的小黄花鱼滋味不错。”
苗濯玉指着一张图道:“这是什么?”
容成低头看了一眼,笑道:“你想吃这个?那可不易。”
苗濯玉道:“这是什么?”
容成道:“是龙。”
苗濯玉托着腮看他,道:“为什么吃起来不易?”
容成伸手拍他头顶,笑道:“小猫儿个头不大,胃口却不小。龙是神族,居住在四海潜渊之中,呵气成云,降雷布雨,神通无穷。龙族之王在天廷中也是座上客,你却想下口么?”
苗濯玉出了一会儿神,道:“龙好看么?”
容成微微一怔,顿了一顿才道:“好看。额生双角,颌下滚珠,在云雾波涛中时隐时现,又威风又好看。”他说完了,往旁边看去,却见苗濯玉又变回猫形,书册盖住了猫头,一条雪白的猫尾卷在身侧拍打床铺。
那日之后,除了睡觉时候,苗濯玉绝少变回原身,时常待在书房里,眉毛总是轻轻皱着,手里拿着一卷书,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天夜里,那只糯米白猫并没像往常一般团在床铺中间,容成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便到庭院里练剑。他这辛元剑是从重阳那日正午时候的天雷中锻造而成,锋锐无匹,雪亮耀目,夜里能夺月华。此时施展起来,剑光霍霍,矫若游龙,耀得小院中犹如白昼。收剑时候,忽见苗濯玉不知何时回来,正倚在墙边看他练剑。
容成还剑入鞘,笑道:“阿玉,你回来了,来陪我喝几杯酒。”
苗濯玉答应一声,去取了一瓶酒,随手拿了两只杯子。那酒盏看似平平无奇,一着酒水,忽然从杯底生出一朵石榴花,殷红如火的花瓣层层铺展开来,在杯中摇曳生姿。
容成先饮了一杯,道:“你这些日子不开心?”
苗濯玉点点头,道:“我今日在书房里看到一句诗,叫做‘生岁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做人本就很不快活。”一面也将面前的酒杯饮干了。
容成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失笑道:“你在读什么书?这般心事重重,不读也罢。”
苗濯玉捏着酒杯道:“也没什么,只是瞧瞧这世间有多大、都有些什么。”
容成笑道:“那你读出什么来了?”
苗濯玉自斟自饮了一杯,连那朵石榴花一并吞下肚,一手撑住了额头,微微有些醉意,道:“天下大得很……我,我不过是一只猫罢了……”
容成道:“做猫比做人快活些。”
苗濯玉不胜酒力,饮了三杯,酒意泛上脸来,两颊湿润润地红,他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容成,身子晃了一晃,冲着容成倒了下去,嘴里犹自喃喃道:“做过人,就再也做不回猫了。”
容成伸手接住了他,轻轻拍他脸颊,道:“你这小猫儿,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一面将他打横抱起,走进卧房去。
自从变成人形之后,苗螭玉倒比从前安分许多,时常见他陪在哥哥身旁,或者同萍翳聚在一起烤鱼焖红薯。一日清晨,苗螭玉兴冲冲从庭院前走过,一手拿着一根钓竿,另一只手里拎着几尾鱼,他瞧见容成,欢快招呼道:“容成大人。”
容成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去哪里了?”
苗螭玉道:“后山青潭。”一面将手里的鱼举了举,笑嘻嘻地道,“这鱼很好吃。”
容成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这几日游荡够了么,我这里不养白白吃饭的。”
苗螭玉缩了缩肩膀,道:“从前你也养我的。”
容成道:“那是自然,从前你是猫,总不能叫一只猫去扫院子。”
苗螭玉委屈道:“扫院子?”
容成道:“快去扫。”
苗螭玉更加委屈,晃晃手里的鱼,道:“我还没吃早饭!”
容成喝道:“先干活!”
第二日早晨,容成起床出了房门,果然看到苗螭玉乖乖地在扫院子。这庭院并不甚大,种了些花草,平时专有侍从打理,偶有落叶落花,也是堆在花下做肥料,从来无人打扫。容成下了阶来,却见苗濯玉也拿了一把扫帚在扫落叶,不由奇道:“阿玉,你怎么也在这里?”
苗濯玉道:“扫院子。”
苗螭玉在旁嘀咕道:“明明是你说,不养白吃饭的……”
容成道:“好好扫你的院子。”一面将苗濯玉手里的扫帚接过来丢给苗螭玉,道,“阿玉,你过来。”
苗螭玉瞧着他二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喃喃道:“这……这算什么?”
容成既然走了,苗螭玉便马虎起来,边玩边扫,手中扫帚挥来舞去,偶尔扑一扑蝴蝶,摧折花枝,落红成阵,自是不必多说了。他玩着玩着,忽觉有些不对,扭头一看,便见容成皱眉看着自己,道:“你在做什么?”
苗螭玉理直气壮地道:“扫得少了,显不出我勤奋打扫来。”
容成道:“罢了,明日`你到演武场来。”说完便走了。
苗濯玉走过来,递了一碟点心给他,道:“给你。”
苗螭玉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拈起一块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好吃。哥,你们方才做什么去了?”
苗濯玉道:“没什么,吃早饭。”
苗螭玉顿时悲愤:“容成偏心!”
次日一早,猫家兄弟果然双双等在后山演武场中,容成不久便到了,道:“你们两个既然长大了,与其日日闲着玩乐,不如学些本事。兵器架在一旁,自己去选一样来。”
苗濯玉从那兵器架上挑了双手短剑,苗螭玉却将手中青青的钓竿往地上一顿,笑道:“我就用这个!”
苗濯玉微笑道:“别胡闹。”
容成却道:“这倒是一件好兵器,比寻常棍子多了一只飞钩。虽然厉害,却也加倍难练。你先从棍术练起就是。”
萍翳曾说糯米白猫吃了涿光山的石榴,必定聪慧非常,但苗濯玉练武的天分,却远远不如弟弟。容成分别教了两人一些入门招式,吩咐他们自己自行练习,自在旁指点。苗螭玉学得有模有样,一条棍子挥舞得霍霍生风,苗濯玉的双剑使出来,却总是差了些劲力。容成伸手在苗濯玉手腕上托一托,示意他将手臂抬高一些,一转眼看到他的侧脸,鼻梁挺秀,睫毛细细长长的,忽然心底微微颤动。
再过几日,一日容成教授新招式时候,猫家兄弟站在一旁观看,苗螭玉无意间看了哥哥一眼,只见苗濯玉明净的眼睛里晃来晃去的全是容成的影子。苗螭玉忽然觉得,哥哥眼睛里的容成,比眼前这活生生的容成好看许多。
【四】云渡星汉(一)
日子一久,猫家兄弟的武艺差别愈加明显。一次两人练习时,苗螭玉一竿横扫过来,苗濯玉一个躲闪不及,结结实实被抽在了脸上。苗螭玉吓了一跳,扔下钓竿扑到他身前,急急道:“哥,你怎样?疼不疼?”
苗濯玉摸着脸颊道:“没事,也不觉得多疼。”话虽如此,白`皙的脸上仍是高高肿起一道红痕,嘴角也裂开了,流下一道血线来。
苗螭玉心疼道:“哥……我、我去找维朱讨些伤药来。”
苗濯玉这伤痕看上去虽然怕人,却并不重,他也不在意,下午仍旧待在书房里翻看书卷。
傍晚容成回来,进门便见苗螭玉贴在苗濯玉身旁,替他舔脸上的伤痕,动作说不出地亲密暧昧。当下笑道:“小猫,你这不是龙涎,舔了也是白费。”
苗螭玉不服气,道:“难道你舔就有用了?”
容成笑道:“那是自然。”
苗螭玉道:“那你快来舔!”
容成皱眉笑道:“小东西,回去睡你的觉!”他将苗螭玉赶走了,走到苗濯玉身旁道,“让我瞧瞧,疼么?”
苗濯玉偏过脸给他看,道:“还好。你的虎涎真的有用么?”
容成笑道:“本星君才不舔那小猫的口水。”随手拉开旁边一只抽屉,摸出一只小小药罐,沾了药膏轻轻替他涂在肿痕上,指尖慢慢拖过他的嘴角。一面道,“你今晚就这样睡便是,变来变去不好。”
苗濯玉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应道:“好。”果然没有变回原形,解了外衫便躺下去睡。容成躺在他身旁,伸手托了托他的脸颊,让他枕在自己胳膊上,温柔道:“当心别压到伤处。”
次日起来,苗濯玉脸上的伤痕果然便消退下去,但苗螭玉不敢再同他全力相搏,平日常常拖着维朱、施留等人喂招。他们武艺高超,手下自有分寸,也不会失手伤了苗濯玉。
一日清晨,猫家兄弟约了维朱、施留二人练武,等了许久也未见人。苗螭玉觉得奇怪,再等一会儿,正要过去寻找时,忽见萍翳神色恹恹地路过,便拉住了他询问。萍翳愁眉不展地道:“他们两个昨夜在后山比武,不知怎么打发了性,维朱伤得厉害,这会儿正躺着呢。施留正陪着他。”
苗螭玉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道:“他受了伤,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你这般愁眉苦脸地做什么?活像个小寡妇。”
萍翳发愁道:“你少说笑。维朱伤得不轻,再这么下去,娄宿必定有变。娄星暗淡,天下便要兵乱四起,万千生灵涂炭,不是说着好玩的。”
苗螭玉托着腮道:“乌鸦,这个我就不懂了。到底是星有异象,天道随之变动,还是天道将变,星宿有所感应,这才现出异象?”
萍翳眨了眨眼,道:“这种事因果相循,环环紧扣,乃是天机所在,哪有这样容易讲清楚。若能参透,你也就不是一只小猫了。”
苗螭玉道:“或许维朱受伤,正是天意?”
苗濯玉在旁道:“你们两个说来说去,维朱还是躺着那里,半点用处也没有。”
萍翳道:“那濯玉你说,要怎样才好?”
苗濯玉道:“维朱复原要多久?”
萍翳道:“三天总是要的,总有两个晚上要隐瞒过去。四个时辰之后,天便黑了,若是娄宿有变,天下动荡,只怕容成大人也难逃罪责。”
苗螭玉插口道:“若是天下本该动荡,却被你们硬压了下去,容成他还是难逃罪责。”
苗濯玉道:“既然不知如何是好,不如糊弄过去。”
萍翳愁道:“怎么糊弄?”
苗濯玉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掌管布云的云将,你认不认得?”
萍翳眼前一亮,道:“我懂了!”说罢转身匆匆而去。
苗螭玉奇道:“他懂什么了?”
苗濯玉笑一笑,在他头顶轻拍一记,拿起双剑道:“来,再陪我练练。”
朱雀星君神荼从昆仑虚回来,遣人送了一根碧玉枝给容成。苗螭玉听萍翳说了,过来瞧新鲜,便见那碧玉枝横在容成桌上,长约丈许,犹如新竹笔直,通体苍翠,碧色`欲滴,比人间的上品翡翠好看许多。苗螭玉小心地伸手摸了一摸,道:“这东西碰碰就要碎了,岂不是要拿去供起来?”
容成微微一笑,执起那碧玉枝,忽地向苗螭玉右肩刺去。苗螭玉侧身一让,知道容成试自己功夫,也不客气,从背后抽出钓竿,竿头在那碧玉枝上轻轻一搭,顺势滑下去削容成的手,不想银钩正撞在那碧玉枝上。苗螭玉心中暗叫糟糕,只听喀嗒一声轻响,却是那银钩断作两截,钩头跌落在地上。
苗螭玉瞪大了眼,道:“怎会这样?”手中钓竿顿时忘了动作,屁`股上被轻轻抽了一记也忘了叫痛。
容成随手将碧玉枝放回桌上,道:“这是扶桑心木,无锋而锐,自然不是寻常兵器比得上的。”
苗螭玉登时满面艳羡之色,道:“容成大人,你有辛元剑,要这根树枝也没用,不如给了我做钓竿!”
容成略略沉吟,道:“那也好。只不过能配得上扶桑心木的钩子,却不多见。”
苗螭玉转了转眼珠,嬉笑道:“容成大人,我听人说,天下万物之锋利,任是什么神兵利器,也比不过白虎之爪。”
容成微笑道:“你想拔我的爪子?”
苗螭玉伸伸舌头,道:“我可不敢!只不过你从来不剪指甲么?”
容成想了一想,道:“从前同郁垒比试时候,确是受伤脱落了一枚指甲……”
苗螭玉双眼放光,眼巴巴地瞧着他。
容成微笑道:“小猫,若是下次比试你能得胜,我就叫人拿这两样东西给你打一件兵器。”
苗螭玉顿时悲愤,叫道:“他们个个都是万年老妖,我刚刚修成人形没多久,什么时候打得过他们!”
容成笑道:“什么时候胜过了,什么时候给你。”
苗螭玉不肯罢休,纵身往桌子上一跳,落下时变回狸花猫的模样,偏着脑袋在容成身上来回磨蹭,一面喵喵直叫,它声音拖得软软长长的,叫得人骨头也酥了。容成伸手轻轻挠它下巴,道:“给鱼,不给钓竿。”
狸花猫耍赖往桌子上滚倒,四只爪子紧紧抱住了那碧玉枝,说什么也不松开,抬起圆圆的脸盘来,拿水汪汪的圆眼睛看着容成。
恰好苗濯玉踏进门来,见了这情形,笑道:“螭玉,你在做什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抓住它后颈,将它拎了起来。狸花猫乖乖松了爪子,喵呜一声轻轻跳到哥哥肩膀上,在他脸颊上蹭来蹭去。
苗濯玉伸手摸摸它下巴,一面道:“容成大人,你找我做什么?”
容成将狸花猫拎过来丢出门去,道:“我有话问你。”
【 四】云渡星汉(二)
苗濯玉脑中急速转了几转,已是心中有数,一面应道:“什么?”
容成略一沉吟,道:“维朱受伤那几夜,娄宿始终被重云覆盖,你知道这事么?”
苗濯玉旋即接口道:“不知道。”
容成看他一眼,来回踱了几步,道:“真的不知道?”
苗濯玉坚决道:“真的。”
容成笑了一笑,道:“那就算了,做得不错。”
苗濯玉怔了一下,道:“容成大人……”
容成道:“什么?”
苗濯玉道:“那云……该是不该?”
容成略略一顿,道:“哪有那么多该是不该,不知该是不该,才是应该。”
傍晚时候,苗螭玉来找哥哥,却见他在卧房前的院落里栽树,正将一棵细细的树苗放进刚刚挖好的树坑里,仔细地培土进去。苗螭玉走近了看几眼,笑道:“哥,你在种石榴树么?甜不甜?”
苗濯玉一面撒土,道:“这是酒树。”
苗螭玉奇道:“酒树?结出酒坛子来?”
苗濯玉笑道:“等花开时候,将花摘下来揉出汁来,封在坛子里藏几日,便是好酒了。”
苗螭玉却无甚兴味,道:“我不爱喝酒。哥,有没有能结鱼的树?”
苗濯玉微笑道:“你去海底种一棵珊瑚,上面挂些钩子,说不定能捉到几条鱼。”
苗螭玉舔了舔嘴唇,道:“萍翳带海里的鱼给我吃过,也不比青潭里的好吃。”
除了茅山那灼红池,苗螭玉最爱的就是青潭里的鱼,一天吃不到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一日午后,他如常坐在青潭旁钓鱼,忽觉身后有人,回头果然见到一人站在他身后,生得甚是俊美不凡,穿了一身青碧衣袍,正自笑吟吟地瞧着自己。那人见苗螭玉回头,便笑道:“你是新来的么?怎地从前没见过你。”
苗螭玉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眯眯地道:“我叫郁垒。”
苗螭玉道:“不认识。你来做什么?”
郁垒道:“容成在不在?我来找他打架。”
苗螭玉噌的一下跳起来,二话不说,钓鱼竿向那郁垒横扫过去,郁垒抬抬手,轻巧地将竿头捉住了,笑道:“咦,你这小猫倒也有两下子。”
苗螭玉吃了一惊,平日同维朱等人相斗,百招之内决不会落败,想不到如今一招就被这人抓住了兵器。他正发怔时候,郁垒上前一步,一伸手臂,已将一只狸花猫拎在半空,他拿起狸花猫毛茸茸的爪子看了看,又捏了捏它的肉垫,笑道:“好软,颜色也好看。小猫,你跟着我混怎么样?”
狸花猫挣扎着跳下地来,愤怒之极地跳过去咬起落在地上的鱼竿,全身的毛都竖起来,弓起背来盯着郁垒。郁垒蹲下`身来,伸出三根手指向它勾了勾,笑道:“来,小猫过来,给你吃鱼。”
他逗猫正逗得开心,忽觉眼前银光一闪,便见几缕头发从眼前飘散过去。郁垒愣了愣,摸摸自己头上,果然又摸下几根断发。
狸花猫咬着钓竿得意地看着他,拖在地上的银钩闪闪发亮。
这一日是深秋里难得的好日头,容成不愿辜负好时候,吩咐侍从搬了卧榻在庭院里晒太阳。太阳像是要融化一般,照得人实在太舒服,苗濯玉在一旁陪他,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原本握着书卷,睡梦里微微一抖,松了开来,那书便掉在了地上。
容成弯腰替他将书拾起来,抬头时便见郁垒怒气冲冲地大步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狸花猫,大声道:“容成!”
容成眯起眼看了看他,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郁垒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硬起一张俊脸来,将手里的狸花猫朝他丢过去,道:“你这只猫干的好事!”
狸花猫在半空灵巧地翻了个身,落在容成腿上,一面喵呜一声。容成伸手抚`摸它皮毛,称赞道:“小猫,干得好。”
郁垒狠狠一挑眉毛,随即又平了平气,道:“容成,我同常仪、神荼打了个赌,十日之后为始,瞧瞧谁能先杀了鹿台山中新出的那只蜚妖。你要不要一起玩玩?”蜚妖多居住在东面的太山之上,此物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不知为何出现在西面鹿台山上。东方属木,西方属金,以五行而论,金能克木,这只蜚妖却现身鹿台山上,反常即为妖,必定霸道厉害非常。
容成道:“十日之后便是冬天了,我要……”话未说完,看了看仍在沉睡的苗濯玉,却转口道,“也罢,我也赌。”
郁垒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常仪押的是他三十七年前蜕下的蛇皮,小雀儿押的是他的尾羽,我押一柄裂天短剑。你拿什么来赌?”容成正要接话,郁垒却道,“且慢!你押那枚上次被我打落的指甲!这几日正想打一柄新枪,却缺个好枪头。”
容成道:“我还道你要我押虎骨四两,来治你那次的腰伤。”
郁垒一撇嘴,转了转眼珠,道:“还有一件事,将你这只小花猫借我。”
容成道:“你要他做什么?”
狸花猫跳到苗濯玉怀里,露出半个脑袋看着郁垒,道:“我才不借给你!”此时苗濯玉也已醒了,伸手将它的脑袋按下去。
郁垒笑道:“前日小桃说院子里有一窝鼠精作乱,你这只小猫爪子挺锋利,正好借给我去收拾收拾那些老鼠。”
苗濯玉欠了欠身,道:“郁垒大人,借我弟弟不难,只不过也请相借一物暂用。”
郁垒笑道:“你要什么?”
苗濯玉微笑道:“春璧珠。”
郁垒笑道:“好你个小白猫!连这珠子也知道?罢了,一颗珠子而已,借给你就是。”仰起头颈来,在下颌处摸了一摸,随即便将一颗血红剔透的珠子抛在苗濯玉手里。
容成微觉奇怪,他不太留心法器之类,并不知春璧珠是何物,龙珠在颌,他却是知道的。但他同郁垒相识何止万年,这颗红珠子,决非郁垒的内丹,况且听春璧之名,想来这珠子该是青碧色,为何却是红的?
容成也懒得理会这许多,当下道:“过几日我命人送小猫过去。”
郁垒笑眯眯地告辞离去,狸花猫当即蹿到容成腿上蹲着,泪汪汪地道:“我不去。”
容成道:“郁垒的头发,是你干的?”
狸花猫看他面上无甚表情,心中不由生了怯意,道:“……是我。”
容成仍是不喜不怒,道:“真的?”
狸花猫含泪道:“……真的。”
容成嘴边慢慢浮起一丝微笑,道:“碧玉枝和那枚指甲给你。”
狸花猫呆了一下,随即欢叫一声,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容成手心不住磨蹭,道:“真的?快!快叫人给我打一柄新钓竿来!”
容成将狸花猫放下地去,道:“阿玉,十日之后,你随我去鹿台山。”
苗濯玉握着那春璧珠,应道:“好。”
【 五】幽冥之妖
十日眨眼过去,容成果然带了苗濯玉往鹿台山去。鹿台山是在四海九州之西,山中多蕴美玉,亦多白银,青峰挺拔,河川秀丽,为日月精华之所钟,也有不少灵物在此修行。想来那蜚妖也是为此而来。
容成立在云头之上,问苗濯玉道:“你向郁垒讨的那枚春璧珠,是什么宝物?”
苗濯玉将那珠子取出来,拿在手心里滚来滚去地玩弄,笑道:“能叫四方星君打赌的妖物,自然非同小可,我法力低微,只好寻一样宝物自保,恰巧今日见到郁垒大人,这珠子又不值什么,便开口讨来了。”
容成微微皱眉,道:“你要法宝,六术宫里的难道不够你用?”
苗濯玉眨了眨眼,道:“既然别人情愿送,又何必动用自家的。”
容成不由失笑,顿了一顿,道:“我既然带你出来,自然会好好地将你带回去。”
说话间鹿台山已在眼前,往日山中轻云缭绕,水边林间常有灵鹿嬉戏,偶有鸾鸟飞舞,有如仙境,如今却被一层薄薄的晦暗雾气笼罩,灰蒙蒙地望不透,十分诡异。两人落下地来,容成跨上一步,当前走入那薄雾中,道:“当心。”
苗濯玉随在他身后,道:“这雾里有鬼气。”
容成知道猫天生通阴,对阴司鬼魂之事较其他兽类敏感,微笑道:“难道作乱的是蜚妖的鬼魂不成?”
此时刚过正午,山林中却暗淡得很,如同幽冥薄暮,几乎连道路也看不清楚。容成与苗螭玉均能夜中视物,倒也不在乎,又行了片刻,容成忽然停下步子,苗濯玉注目看去,只见容成脚边卧着一只白豪猪的尸体。豪猪以黑灰色居多,鹿台山中却大多是白色。
豪猪的尸体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豪猪的死状,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裹在骨架上,尖刺仍然好好地披在身上,像是被吸干了精气而死。
苗濯玉道:“这豪猪身上也有鬼气。”
容成蹲下来将那豪猪翻弄几下,道:“阿玉,回去之后,你再寻郁垒索几样宝物就是。”
苗濯玉奇道:“什么?”
容成道:“这里作乱的不是蜚妖。”
他话音未落,隐隐听得蛇行嘶嘶之声蜿蜒而至,苗濯玉转头去看,只觉远处有巨大之物一闪即没,究竟是什么却看不分明。他正要去取袖中春璧珠,容成却伸过手来,将他的手握住了,道:“放心。”
苗濯玉心中一暖,低声答应了,道:“我不担心。”便在此时,只听巨物隐没之处传来一声牛吼,声闻百里,直震得树木簌簌作响。容成袍袖一拂,一点流光向那巨物迅捷无伦地奔袭而去,将四周照得雪亮,只见那物牛身蛇尾,白首一目,正以蛇尾快速游弋而来,所过之处草木萎谢凋敝,一道枯黄草线眨眼之间便蔓延到身周来。它身形较寻常蜚妖大了数倍,但确是蜚妖无疑。
苗濯玉心中讶异,却也不曾退后半步,问容成道:“这……不是蜚妖?”
容成从容抽出辛元剑,道:“三千年前,茅山镇山玉印丢失无踪,没了此印镇压度化,死于茅山道术之下的妖鬼怨气不散,久而久之凝聚成精,却无形体,多半是投在蜚妖身上,便成了这么一只妖物。这林间雾气死物之中,均是怨气。”
那蜚妖低下头来,独眼盯了容成半晌,忽然开口狞笑道:“白虎星君果然见识不凡,居然能叫破我的来历。”它形体随即变化,四蹄隐去,只余粗大蛇尾盘旋在地,上半身也变成人躯,筋肉凸起,强悍非常,头却仍是牛头。
容成持剑在手,随手一挥,辛元剑在晦暗的山林中闪出一道耀目电光,久久不散。只听他冷冷道:“本星君劝你引颈受死,免得多遭苦楚。”
那妖物仰头狂笑,桶口般粗细的蛇尾横扫过来,尚未触及容成两人,先将周围树木拦腰截断了数十根。
容成动也不动,抬手将蛇尾末端牢牢抓住,手腕一振,顿时将那妖物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那妖物痛得长嘶一声,口中气息呼出,地上原本枯黄的草木竟然转为黑色。容成将辛元剑鞘塞到苗濯玉手里,举手一划,剑鞘顿时发出淡淡白光,将苗濯玉笼罩起来。他反手一掌将苗濯玉平平推到数丈之外,道:“好好待着!”不待那妖物挣扎起身,身形一动,手中辛元剑向蛇尾钉去。
苗濯玉头一次见容成与他人相斗,只见一片幽暗昏沉之中,辛元剑电光流动,挥动时便有一道光痕凝聚不散,那光芒围绕在容成身周,将他冷硬俊美的侧脸照得清晰。这一剑刺去,妖物躲避不及,蛇尾被牢牢钉在地上,它痛吼之声未绝,容成伸臂在剑柄上一撑,抬腿重重踢在那妖物腰眼上。那妖物支持不住,轰然倒地,随即便觉得头上一重,一头一尾均动弹不得,却是容成踏了上来。
眼看就要被踩得脑壳崩裂,那妖物自知身在生死关头,不顾辛元剑钉在自己尾巴上,奋力一挣,尾梢硬生生割成两截,带着淋淋漓漓的鲜血向容成扫来。趁着容成闪避的空当,双眼色转幽绿,苗濯玉只觉一阵阴风吹过,便见许多鬼魂从那妖物体内浮出,鬼影幢幢,哭号惨恻,齐向容成袭来。
天穹诸星之中,白虎星宫主凶杀,其性至阳,能噬恶鬼。容成也不去拔那柄仍旧插在地上的辛元剑,十指指甲暴长,化出白虎利爪,身形如电,锋锐指爪所到之处,众鬼魂纵无实体,却也是四分五裂。但鬼物为数众多,容成略一耽搁,那妖物喘过一口气来,精神微振,当下暴吼一声,又向容成扑去。
苗濯玉看得焦急,当即便要拾剑抛还容成,他手中剑鞘忽然飞起,停在他身前不动。苗濯玉怔了怔,想要从旁绕过去,剑鞘随他移了几步,仍是阻挡他近前。苗濯玉又是不解又是心焦,忽然落在地上的辛元剑微微一颤,一道淡淡的人影从剑中化出,那影子由虚而实,竟然便是素日替容成抱剑的剑侍。那剑侍从地上拔出辛元剑,向那妖物直刺过去,如电光裂云,剑身笔直插入那妖物体内。
那妖物猝不及防,但毕竟有数千年道行,奋力避开了心脏要害,剑尖仍是从前胸透出。辛元剑毫不停顿,剑刃一翻,如同切豆腐一般,十分利落地从它右胸划出,连右臂一起斩落。莫说那妖物,苗濯玉也是大吃一惊。神兵利器日久有灵,化出人形丝毫不稀奇,但像辛元剑这般,化形之后居然能以本体打斗,却是闻所未闻。
那妖物再也无力争斗,倒在地上翻滚惨叫,浓黑血污流了一地。容成皱眉道:“郁垒当真是吃多了,这等小妖也拿来打赌。”看了那剑侍一眼,道:“辛元。”
辛元点头会意,提剑上前便要将那妖物的头颅砍下。
那妖物费力地抬头看他,哀求道:“星君大人,你饶我一命,我这里有茅山玉印,情愿献出,只求你放过我。”
容成顿了一顿,抬手将辛元剑连同剑侍一并收到手中,剑尖指它喉头,道:“茅山玉印?”
那妖物连连点头道:“不错,便是茅山镇山之宝。”
容成道:“拿出来。”
那妖物道:“藏……藏在我右面那颗心里。”
容成更不多言,辛元剑在它胸前一剜,将海碗般大小的一颗心挖了出来,举剑剖开,只见黑血流了一地,却哪有茅山玉印的影子?
那黑血迅速渗入地下,打斗中那妖物所流之血忽然从土中飞起,幽光闪烁,在空中流动不定。容成神色一冷,挥剑切断那妖物咽喉,正自戒备,忽觉头脑一阵昏沉,心道:“不好,我大意了,忘了蜚妖能使疫气!”就此再无知觉。
容成倒地,那剑鞘光芒当即湮灭,但妖物既死,林间雾气也渐渐散了,重现碧空万里,云霞漫天,只见一轮红日已渐渐西斜。苗濯玉抬头看天,松一口气,心道:“幸好幸好,若是容成大人昏过去,妖物却没死,那可糟糕了。”急忙过去将容成扶起。
苗濯玉架起容成正要离去,忽觉脑后风动,他不及闪避,只得将容成牢牢抱住怀里,随即背后如遭铁锤重击,他站立不住,抱着容成扑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在容成衣衫上。苗濯玉挣扎回头,却见身前三丈之处凝了一团黑雾,内中鬼影闪动,阴风围绕,便听那黑雾狞笑道:“这蜚妖本就是寄居之体,容成就算杀一百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声音同那死去的蜚妖一般无二。
那黑雾蜿蜒向前,向那蜚妖的尸体附过去,那尸身在地上蠕动几下,却始终站立不起。西方属金,秉雷电之力,正是妖鬼所忌。之前与容成相斗的众鬼都已魂飞魄散,虽有余下的,但力量不足,自然支撑不起那蜚妖的尸体。那黑雾无可奈何,忽然打了个旋,玩味道:“却不知白虎星君的身体好不好用?”
苗濯玉一惊,正要去抓那柄落在一旁的辛元剑,辛元忽从剑中现形,挡在容成与苗濯玉身前,冷冷地道:“滚。”他一抬手,辛元剑便自行飞到他手中。
那黑雾对那辛元剑颇有些忌惮,却又不甘心,稍一迟疑,辛元身形展动,一剑刺去,只见电光破空而至,那团黑雾立时又缩小些许,他一招既出,后着绵绵不绝而至。那黑雾怪叫一声,心知必定讨不了好去,当即落荒而逃。
辛元也不追赶,对苗濯玉道:“走。”将辛元剑放在半空,伸手一拂,辛元剑平平增大数十倍,锋芒尽敛。苗濯玉抱着容成跳上去,辛元也跃上剑身,御剑往西方飞去。
离了鹿台山,苗濯玉看一眼漫天如锦云霞,此时才算是松一口气,道:“容成大人不要紧吧?”他低头去看容成的脸,见他漆黑的头发略略凌乱,拂在额上,便伸手替容成理了理额发,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触摸一下。
辛元笔直立在剑柄处,道:“不妨,小小疫气罢了。”
过了片刻,辛元剑却往西海上一处荒岛落去。苗濯玉奇道:“怎么了?”
辛元道:“我未得容成召唤,维持形体不足一刻,你……”
此时辛元剑落下地来,恢复原状,忽听那妖物的声音狂笑道:“这下只剩下一只小猫,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
辛元想不到它一路尾随至此,眼中怒火闪烁,身形却渐渐隐没了。
苗濯玉一颗心沉下去,他看着那黑雾渐渐靠近,取出春璧珠放在容成身上,低低念了一句法咒。那春璧珠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围在容成身周缓缓飞动,那暗红光华逐渐蔓延,将容成笼罩在内。
那黑雾狂笑道:“龙珠!?小猫儿真乖,拿来孝敬我的么?”
苗濯玉恍如不闻,拿起辛元剑,回身踏上几步,立在容成身前三尺之处。
妖物狞笑道:“这障壁不堪一击,你不过是只小猫罢了,真以为自己能驾驭得了这龙珠?白白糟蹋宝贝。快快丢下剑,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苗濯玉抬起眼,一字一字地道:“西方白虎星君座下苗濯玉,请阁下赐教!”言罢一挥手中辛元剑,冲了上去。那黑雾呼啸一声迎了上来,阴风如刀,从苗濯玉脸侧吹过,割出一道淡淡血痕,一条血线自脸颊上缓缓划过。
辛元剑虽然厉害,但对于苗濯玉实在是太过沉重,他武艺平平,偏又不肯后退一步。那黑雾虽忌惮辛元剑,几招下来,仍在苗濯玉身上留下不少伤痕。那黑雾得意笑道:“小猫儿,你不行的,死心吧。”苗濯玉只当听不见,咬牙苦斗。每过一招,他身上都添一道新伤,这些伤痕一道重似一道,鲜血淋漓,早将他的衣裳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一举剑一移步,都痛得锥心刺骨。
再斗几招,一股黑雾重重击在苗濯玉腰腹上,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远远摔了出去,辛元剑脱手掉在一旁。那团黑雾浮到他身前,狞笑道:“你主人欠了我的,我就在你身上讨回来。”卷起辛元剑,一剑穿透苗濯玉右胸,直直钉入泥土中。
苗濯玉双眼一瞬睁大,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染污了他白`皙的脖颈。那黑雾嘿嘿一笑,懒得再理会他,游到容成身前,伸手将那春璧珠抓住手里,一口吞了下去。仰头狂笑,叫道:“我已服了龙珠,再吃下这白虎的内丹,天上神仙虽多,能奈我何!”
苗濯玉受伤虽重,却没失了神志,他抖抖索索地抬起左手,在右胸伤口处施了个法咒,慢慢将辛元剑抽出来,将剑身撑在地上,艰难之极地坐起来。他脸色本就苍白,这下更是白得全无人色,脸颊上溅着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他无力站起,凝着一口气举起辛元剑尽力一挥,一道电光向那黑雾袭去。那黑雾想不到这小猫居然还未死透,一时不防,正正中招,便听鬼哭声起,又有数十鬼魂消散。那黑雾大怒,想容成已是案上鱼肉,转头向苗濯玉游来。
苗濯玉双手握剑斜在身前,冷冷地瞧着它。那黑雾忽然顿了一顿,一根暗红锐刺忽地从雾中刺出。它向着苗濯玉再靠近些,随即又有一根锐刺刺出。但见那锐刺越来越多,顿时将它刺得如同海胆一般,那刺上蓦地红光大盛,那黑雾长嘶声处,渐渐消解无踪,只余那长满了刺的春璧珠留着空中,随即却也碎裂开来,化作微尘,随风散去了。
苗濯玉手中的辛元剑再也握不住,叮的一声掉到地上。他拼尽全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容成身边走去,一面走,一滴滴血珠一面顺着他的衣裳滑落下来。
容成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圆月初升,如霜月色倾泻一地,苗濯玉望着他的脸,微微笑了一笑,身子一软,就此倒了下去。朦胧之间,似乎有什么透体而出,渐渐消散了。
苗濯玉看得焦急,当即便要拾剑抛还容成,他手中剑鞘忽然飞起,停在他身前不动。苗濯玉怔了怔,想要从旁绕过去,剑鞘随他移了几步,仍是阻挡他近前。苗濯玉又是不解又是心焦,忽然落在地上的辛元剑微微一颤,一道淡淡的人影从剑中化出,那影子由虚而实,竟然便是素日替容成抱剑的剑侍。那剑侍从地上拔出辛元剑,向那妖物直刺过去,如电光裂云,剑身笔直插入那妖物体内。
那妖物猝不及防,但毕竟有数千年道行,奋力避开了心脏要害,剑尖仍是从前胸透出。辛元剑毫不停顿,剑刃一翻,如同切豆腐一般,十分利落地从它右胸划出,连右臂一起斩落。莫说那妖物,苗濯玉也是大吃一惊。神兵利器日久有灵,化出人形丝毫不稀奇,但像辛元剑这般,化形之后居然能以本体打斗,却是闻所未闻。
那妖物再也无力争斗,倒在地上翻滚惨叫,浓黑血污流了一地。容成皱眉道:“郁垒当真是吃多了,这等小妖也拿来打赌。”看了那剑侍一眼,道:“辛元。”
辛元点头会意,提剑上前便要将那妖物的头颅砍下。
那妖物费力地抬头看他,哀求道:“星君大人,你饶我一命,我这里有茅山玉印,情愿献出,只求你放过我。”
容成顿了一顿,抬手将辛元剑连同剑侍一并收到手中,剑尖指它喉头,道:“茅山玉印?”
那妖物连连点头道:“不错,便是茅山镇山之宝。”
容成道:“拿出来。”
那妖物道:“藏……藏在我右面那颗心里。”
容成更不多言,辛元剑在它胸前一剜,将海碗般大小的一颗心挖了出来,举剑剖开,只见黑血流了一地,却哪有茅山玉印的影子?
那黑血迅速渗入地下,打斗中那妖物所流之血忽然从土中飞起,幽光闪烁,在空中流动不定。容成神色一冷,挥剑切断那妖物咽喉,正自戒备,忽觉头脑一阵昏沉,心道:“不好,我大意了,忘了蜚妖能使疫气!”就此再无知觉。
容成倒地,那剑鞘光芒当即湮灭,但妖物既死,林间雾气也渐渐散了,重现碧空万里,云霞漫天,只见一轮红日已渐渐西斜。苗濯玉抬头看天,松一口气,心道:“幸好幸好,若是容成大人昏过去,妖物却没死,那可糟糕了。”急忙过去将容成扶起。
苗濯玉架起容成正要离去,忽觉脑后风动,他不及闪避,只得将容成牢牢抱住怀里,随即背后如遭铁锤重击,他站立不住,抱着容成扑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在容成衣衫上。苗濯玉挣扎回头,却见身前三丈之处凝了一团黑雾,内中鬼影闪动,阴风围绕,便听那黑雾狞笑道:“这蜚妖本就是寄居之体,容成就算杀一百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声音同那死去的蜚妖一般无二。
那黑雾蜿蜒向前,向那蜚妖的尸体附过去,那尸身在地上蠕动几下,却始终站立不起。西方属金,秉雷电之力,正是妖鬼所忌。之前与容成相斗的众鬼都已魂飞魄散,虽有余下的,但力量不足,自然支撑不起那蜚妖的尸体。那黑雾无可奈何,忽然打了个旋,玩味道:“却不知白虎星君的身体好不好用?”
苗濯玉一惊,正要去抓那柄落在一旁的辛元剑,辛元忽从剑中现形,挡在容成与苗濯玉身前,冷冷地道:“滚。”他一抬手,辛元剑便自行飞到他手中。
那黑雾对那辛元剑颇有些忌惮,却又不甘心,稍一迟疑,辛元身形展动,一剑刺去,只见电光破空而至,那团黑雾立时又缩小些许,他一招既出,后着绵绵不绝而至。那黑雾怪叫一声,心知必定讨不了好去,当即落荒而逃。
辛元也不追赶,对苗濯玉道:“走。”将辛元剑放在半空,伸手一拂,辛元剑平平增大数十倍,锋芒尽敛。苗濯玉抱着容成跳上去,辛元也跃上剑身,御剑往西方飞去。
离了鹿台山,苗濯玉看一眼漫天如锦云霞,此时才算是松一口气,道:“容成大人不要紧吧?”他低头去看容成的脸,见他漆黑的头发略略凌乱,拂在额上,便伸手替容成理了理额发,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触摸一下。
辛元笔直立在剑柄处,道:“不妨,小小疫气罢了。”
过了片刻,辛元剑却往西海上一处荒岛落去。苗濯玉奇道:“怎么了?”
辛元道:“我未得容成召唤,维持形体不足一刻,你……”
此时辛元剑落下地来,恢复原状,忽听那妖物的声音狂笑道:“这下只剩下一只小猫,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
辛元想不到它一路尾随至此,眼中怒火闪烁,身形却渐渐隐没了。
苗濯玉一颗心沉下去,他看着那黑雾渐渐靠近,取出春璧珠放在容成身上,低低念了一句法咒。那春璧珠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围在容成身周缓缓飞动,那暗红光华逐渐蔓延,将容成笼罩在内。
那黑雾狂笑道:“龙珠!?小猫儿真乖,拿来孝敬我的么?”
苗濯玉恍如不闻,拿起辛元剑,回身踏上几步,立在容成身前三尺之处。
妖物狞笑道:“这障壁不堪一击,你不过是只小猫罢了,真以为自己能驾驭得了这龙珠?白白糟蹋宝贝。快快丢下剑,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苗濯玉抬起眼,一字一字地道:“西方白虎星君座下苗濯玉,请阁下赐教!”言罢一挥手中辛元剑,冲了上去。那黑雾呼啸一声迎了上来,阴风如刀,从苗濯玉脸侧吹过,割出一道淡淡血痕,一条血线自脸颊上缓缓划过。
辛元剑虽然厉害,但对于苗濯玉实在是太过沉重,他武艺平平,偏又不肯后退一步。那黑雾虽忌惮辛元剑,几招下来,仍在苗濯玉身上留下不少伤痕。那黑雾得意笑道:“小猫儿,你不行的,死心吧。”苗濯玉只当听不见,咬牙苦斗。每过一招,他身上都添一道新伤,这些伤痕一道重似一道,鲜血淋漓,早将他的衣裳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一举剑一移步,都痛得锥心刺骨。
再斗几招,一股黑雾重重击在苗濯玉腰腹上,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远远摔了出去,辛元剑脱手掉在一旁。那团黑雾浮到他身前,狞笑道:“你主人欠了我的,我就在你身上讨回来。”卷起辛元剑,一剑穿透苗濯玉右胸,直直钉入泥土中。
苗濯玉双眼一瞬睁大,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染污了他白`皙的脖颈。那黑雾嘿嘿一笑,懒得再理会他,游到容成身前,伸手将那春璧珠抓住手里,一口吞了下去。仰头狂笑,叫道:“我已服了龙珠,再吃下这白虎的内丹,天上神仙虽多,能奈我何!”
苗濯玉受伤虽重,却没失了神志,他抖抖索索地抬起左手,在右胸伤口处施了个法咒,慢慢将辛元剑抽出来,将剑身撑在地上,艰难之极地坐起来。他脸色本就苍白,这下更是白得全无人色,脸颊上溅着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他无力站起,凝着一口气举起辛元剑尽力一挥,一道电光向那黑雾袭去。那黑雾想不到这小猫居然还未死透,一时不防,正正中招,便听鬼哭声起,又有数十鬼魂消散。那黑雾大怒,想容成已是案上鱼肉,转头向苗濯玉游来。
苗濯玉双手握剑斜在身前,冷冷地瞧着它。那黑雾忽然顿了一顿,一根暗红锐刺忽地从雾中刺出。它向着苗濯玉再靠近些,随即又有一根锐刺刺出。但见那锐刺越来越多,顿时将它刺得如同海胆一般,那刺上蓦地红光大盛,那黑雾长嘶声处,渐渐消解无踪,只余那长满了刺的春璧珠留着空中,随即却也碎裂开来,化作微尘,随风散去了。
苗濯玉手中的辛元剑再也握不住,叮的一声掉到地上。他拼尽全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容成身边走去,一面走,一滴滴血珠一面顺着他的衣裳滑落下来。
容成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圆月初升,如霜月色倾泻一地,苗濯玉望着他的脸,微微笑了一笑,身子一软,就此倒了下去。朦胧之间,似乎有什么透体而出,渐渐消散了。
【 六】悠悠我心
极东之地,有谷曰汤,汤谷中有双生桑树,长两千余丈,大两千余围,同根而生,相扶相倚,故而名曰扶桑,乃日出之处。入了夜也不似别处寒冷,仍旧暖融融地,郁垒令人在树下安置了一张小几,挂了几颗夜明珠,摆了些茶点,同朱雀星君神荼对坐饮茶。
郁垒饮一口茶,悠然回味半晌,笑道:“你瞧,几样东西便轻轻巧巧赚容成去干活儿,这笔买卖做得颇合算。”一面却又有些不舍,道,“只不过常仪的蛇皮确是好物,等容成回来,我去向他讨就是了。”
神荼道:“这事若给他知道,只怕又要找你打架。”
郁垒跃跃欲试道:“我难道怕了他!那妖物杀之不死,你的真火也要烧个一时三刻,我那春璧珠虽也有用,但怎样塞进它嘴里,却是难题。容成去了,一道雷劈它个干净,岂不爽快?何况他时时抱怨辛元剑快要生锈,你我也乐得清闲,这叫做各得其所。”得意洋洋地叠起双腿来晃了晃,道,“我青龙星宫掌谋略智计,难道是白叫的?也好早些让他将那什么太子抛在脑后,老子见他去东海就来气!”
神荼若有所思,道:“他……还对那殷明念念不忘?”
郁垒道:“那也未必,我同他说是杀妖是在冬日,他也应了下来。他二人本就不是两情相悦,这些年连那太子的头发丝儿也没见到一根,便是有些情分也磨没了。容成他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多半也该撂开手了。今年没去,以后那也不必去啦。”
他一面说,一面笑眯眯地抬眼看天,忽见白虎星宫光芒暗淡,一时呆住了。
神荼脸色一沉,道:“那妖物是妖怪鬼魂凝集而成,须以天雷击散,你告诉容成没有?”
郁垒喃喃道:“……给他那只小花猫气忘了。他见了那妖怪时,也该知晓才是。何况那妖怪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容成他怎会……”
苗濯玉朦胧醒来时候,正伏在一只白虎背上,给它背负了慢慢行走。他抬一抬头,此时已是深夜,只见夜色浓如泼墨,星斗漫天,光芒柔和明亮。苗濯玉心中一时迷糊了,只道:“我身上的伤不觉得痛,那么一定不是醒着了。这只白虎是容成大人么?他的原形倒很是好看。这梦做得真稀奇。”
白虎觉得了他的动作,问道:“阿玉,你醒了?”正是容成的声音。
苗濯玉仍当自己是做梦,漫漫应道:“醒了。”
白虎道:“觉得怎样?”
苗濯玉道:“还好。”一面伸手摸摸它温暖的皮毛,道,“容成大人,是你么?”
白虎应道:“是我。”
苗濯玉叹一口气,道:“若是今日`你带螭玉出来,那可好得多了。”
白虎微微一怔,道:“什么?”
苗濯玉道:“螭玉功夫比我好,带了他来,一定不会这样狼狈。平日……他也更能引你开心……”他的声音低下去,转成了喃喃自语,“可是容成,我喜欢你。”
白虎猛然顿住脚步,隔了一会儿,蓝睛黑瞳的眼睛泛上温柔神色,轻轻舔了舔苗濯玉犹自带着血迹的手,道:“我也喜欢你。”
苗濯玉抱住它脖颈,将脸埋在它皮毛里吃吃直笑。
白虎道:“你笑什么?”
苗濯玉抬起脸来,微笑道:“这个梦真好。”
白虎摇了摇头,却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苗濯玉随意抓住它的耳朵,重重地捏了几下,道:“容成,想不到你的毛这样软。”
白虎道:“嗯。”
苗濯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撩弄它耳朵上的绒毛,忽然抬手拽了几根下来。
白虎吸了口气,道:“阿玉,别顽皮。”
苗濯玉微笑道:“醒着不能顽皮,做梦时候还是不能么?”嘴里一面说,手下又拽了几根虎毛下来。他趴得不舒服,一手撑住白虎头颈,本想转侧身子,却不慎触到胸前伤口,忍不住低低痛哼一声,倒回白虎背上。
白虎道:“怎么了?”
苗濯玉喃喃道:“我……我没在做梦?”
白虎低笑一声,道:“自然没有。”
苗濯玉呆了半晌,忽地翻身起来,急促道:“容成……大人,你……你受伤了么?为什么会是原形?”
白虎摇摇头,道:“我没事。你躺下。”
苗濯玉依言乖乖躺下,他脸颊挨着白虎温热的皮毛,忍不住轻轻蹭了蹭。他不敢再扯它皮毛,却将小小一撮带着黑纹的白色虎毛轻轻握住。回想片刻前之事,仍是如在梦中,一时忍不住微微打战。
隔了半晌,白虎忽然开口道:“是我害你。”
苗濯玉道:“我……我没事。”
白虎道:“我若不是轻信那妖怪,你也不会受伤。”
苗濯玉道:“茅山玉印?”
白虎慢慢地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去找那枚玉印。”
苗濯玉不懂这玉印之中有何玄机,也不知容成为何说这句话,但听了这话,却忽然觉得安心。他不再问什么,安心伏在白虎身上,任它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白虎走着走着,苗濯玉忽然道:“你方才说的,还作数么?”
白虎道:“方才?哪句?”
苗濯玉道:“……那句。”
白虎道:“那句是哪句?”
苗濯玉道:“……就是那句。”
白虎道:“到底是哪句?”它顿了一下,道,“不论哪句,但凡西天星宿在天上一天,那便作数一天。”
苗濯玉嗯了一声,双手环抱住白虎的脖颈,数着它的步子,渐渐睡了过去。
他这一夜睡得甚美,虽是露天,但白虎身上暖暖的,毛又丰厚,比被子暖和得多,它走得也平稳,苗濯玉合了眼,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时候,天边曙光刚刚透出一线,他揉了揉眼睛,问道:“这是哪里?”
白虎道:“涿光山。”
苗濯玉想了一想,道:“很久之前我吃过的那两只石榴,就是这里的?”
白虎道:“嗯。”
苗濯玉道:“听说根基不足时,吃了涿光山的东西会折寿,我从前吃了那样多,现下居然还是好好的。”
白虎不答,问道:“你的伤还疼不疼?”
苗濯玉道:“昨天便不怎么觉得疼,今日……”他一边说,一边试着动了动,只觉右胸伤口处忽然痛得钻心,忍不住呻`吟一声,道,“右边忽然疼起来了……”
白虎闻言,伏下`身微微一侧,让苗濯玉轻轻滚落地上。苗濯玉仰在地上,这时才看清它的模样,身姿矫健,凛然生威,一身皮毛白得耀眼,冷冽如霜雪,带着墨一样的条纹,却没几人知道,这皮毛摸上去其实温热柔软。
苗濯玉道:“你……你为什么不变成人形?”
白虎道:“替你治伤方便些。”一面咬住他袖子往上扯了扯,在他胳膊上轻轻舔过,虎舌粗糙,掠过伤处时倒不怎么痛。苗濯玉觉得痛楚果然减轻了些,他抬起自己伤痕纵横错杂的手臂看了看,喃喃道:“我竟然没死,可真不容易。”
白虎不说话,咬着衣带将他外衣剥下来,舌头温柔地抚过他身上每一道伤痕。苗濯玉被它舔得微微发抖,颤声道:“好了,我不痛了。”
白虎却道:“裤子也脱了。”
苗濯玉咬了咬牙,解开裤带,将裤子褪下去,踢在一旁。
白虎道:“还有那一点儿,一起脱了。”
苗濯玉扭过头去,道:“……不。”
白虎低低笑一声,覆在他身上,温软的皮毛遮住他近乎赤`裸的身体,舌尖在他右胸那处狰狞的伤口上轻轻舔舐。虎舌上生满倒刺,平日里寻常走兽的皮毛血肉也禁不住这一舔,此时虽然刻意放平了,但仍是粗糙得很,时时掠过他小小的粉色乳尖,不久便将那小东西折磨得立起来。苗濯玉情难自已,不住发抖,道:“容成,我……我真的没事了。”
白虎放开了他,低头瞧着他两腿之间,又低低笑了一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苗濯玉两颊绯红,咬牙道:“我到发情的时候了,不成么?”
白虎温柔道:“那么要不要我帮你?”
苗濯玉道:“不用不用,多谢。”
白虎道:“何必客气。”利爪一伸,那薄薄的布料当即稀烂,却没划伤他半点皮肉。苗濯玉缩了缩身子,道:“你……”随即觉得温热的舌头靠近了自己关键之处,不由闭紧了眼,他从前猫形时候,一口舔下去也能舔掉一层鱼肉,若是白虎一时力道失准,只怕下半世那是什么也不用想了,苗濯玉伸手抓住它的虎毛,不自觉地越揪越紧。
白虎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小猫塞牙缝也不够。”它说话时候,热气呵在苗濯玉分身上,引得那物颤巍巍地更加挺立几分。白虎见他仍是不肯放手,也不着急,低下头来,温软的脸颊轻轻磨蹭他双腿。
苗濯玉受不住这样百爪挠心的温存,道:“你……你弄吧……当心别、别舔伤了我……”
白虎温柔道:“自然不会。”说罢伸舌卷住他分身,轻轻吮`吸揉弄。舌面上的倒刺全都放平了,但仍旧微微有些粗糙,反倒更引人情热。苗濯玉是初次,没过多久,细腰抽搐般往上一挺,便泄了出来。
白虎松了口,在他脸颊上蹭了蹭,温柔笑道:“舒服么?”
苗濯玉倒在地上喘气,睁大了眼看着天,也不知听见它的话没有。白虎凝视他一会儿,伏下去覆住他微微汗湿的身体。苗濯玉许久回神,道:“衣裳……衣裳给我。”
白虎望一眼那件沾满了血、几乎碎得不成模样的外衫,眼中轻轻一闪,便有一套衣衫轻轻落到苗濯玉手边。苗濯玉看着那衣衫,分明是自己平时穿的,他穿了一半,忽然想起一事,道:“容成,你别瞒我,你……真的没受伤?”
白虎道:“自然没有。怎么?”
苗濯玉道:“你为何仍是不变成人形?”
白虎轻轻将他扑倒在地,虎爪暧昧地探到他两腿之间,低声笑道:“你若是想,尽管直说就是。”
苗濯玉推开它,正色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回小昆仑山去?”
白虎侧过头舔舔爪子,道:“不急,传言涿光山中有宝物,吃下去大有好处,我找给你吃了再回去不迟。”
苗濯玉摇头,道:“我从前不过吃了两颗石榴,现下险些送命。若是吃了那宝物,只怕当场就要死了。”
白虎靠过去,鼻子轻轻碰一下他的脸颊,道:“你放心。”
苗濯玉靠着软软的虎皮垫子上歇了一会儿,白虎重又背起他上路,不紧不慢地向涿光山顶而去。山道越来越难行,渐渐地连路也没有了,白虎在山石间连连纵跃,比羚羊还要灵巧几分,苗濯玉闭目养神,居然也不觉得它在跳跃。
爬到半山腰时,苗濯玉忽道:“我饿了。”
白虎道:“我去找些吃的。”轻轻将苗濯玉放在一块平平整整的山石上,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回头看他,目光中隐有忧色。
苗濯玉笑道:“快去。”
白虎点点头,道:“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喊我。”言罢白影一闪,已消失在山林之中。
苗濯玉在石上坐了一会儿,慢慢回想之前的事情,忽觉右胸处又疼起来,那痛楚渐渐加重,有如刀割,却并不是割在身体上,而是一刀刀地戗戮魂魄。苗濯玉疼得发不出声音,在山石上滚来滚去,一身新衣霎时湿透。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那痛楚一丝丝地减轻了,苗濯玉慢慢透了口气,觉得终于活了过来,随即听得容成的声音道:“阿玉!你怎么了?”
苗濯玉眼神散漫,说不出话来。白虎也不再问,扒开他的衣裳,去舔他右胸处的伤痕。舌头刚刚挨上去,痛楚竟然顿时止了,苗濯玉无力地看他一眼,声音微弱地道:“你……你从前说自己的唾液能比龙涎,原来……是真的……”
苗濯玉躺在白虎身旁缓了许久,这才坐起身来,慢慢转头去看一旁的猎物,只见地上横着两只五彩斑斓的锦鸡,居然还有许多枯枝。苗濯玉将枯枝一根一根地搭起来,皱眉道:“我的伤这样反反复复,什么时候才能好?”
白虎伏在他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道:“辛元有形无质,中人直伤魂魄,你被那妖物一剑穿胸,捡回小命已是不易,哪有这样容易痊愈。”
苗濯玉不再说话,施个法术点了柴堆,将锦鸡剥净羽毛内脏,拿一根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烤。白虎原本闭上了眼假寐,忽然睁眼道:“原来阿玉你手艺不错。”
苗濯玉慢慢转动手中树枝,道:“我常常给螭玉烤鱼,你饿么?”那锦鸡逐渐烤得焦黄油亮,油脂滴下来,滋的一声掉进火堆里,香气四溢。
白虎摇摇头,道:“不饿。”却又道,“不过想吃。”
苗濯玉将烤熟的锦鸡挪到一旁晾了片刻,正要撕了肉喂它,忽见白虎凑过来,舌头一卷便将整只鸡吞进嘴里,隐隐听得骨头被它嚼得格格作响。
苗濯玉呆了一下,道:“你……你不是说不饿么?”
白虎舔舔嘴唇,道:“自然不饿,不然这只小鸡也只够塞牙缝。滋味不错。”
苗濯玉无奈,只得将另一只锦鸡烤了自吃。他吃饱了,倚在虎皮垫子上,手指沿着它身上的深色斑纹慢慢描画。忽然想起从前自己猫形时候,容成有时同自己玩闹,最爱玩自己的爪子。苗濯玉拿过它的爪子,试着按一下肉垫,只觉坚如青铜,几乎按不下去。他又在指爪之上按了按,便见锋锐雪亮的利爪露出来。道:“你的爪子跟我的很像。”
白虎道:“是么。”
苗濯玉变回猫形,将自己雪白的小爪子放在巨大的虎爪一旁,两只爪子大小虽异,却果然十分相似。道:“你看,是不是很像?”
白虎笑了一笑,将糯米白猫托在掌上,小心地将自己带着深色斑纹的额头抵在它小巧的额头上。
一猫一虎歇了一会儿,白虎忽道:“方才看到一道山泉,你渴不渴?我带你去喝水。”说罢轻轻咬住糯米白猫的后颈,往林中奔去。不过片刻,果然见到一道清澈泉水蜿蜒流下,糯米白猫蹲在水边舔了几口水,不知为何,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舒服。
白虎在水边嗅了嗅,忽然道:“原来在这里!”低头衔起糯米白猫,轻轻甩在背上,逆着山泉飞奔而去。糯米白猫只觉眼前一花,停下来时,已在一片湖泊之前。它从白虎背上跳下来,道:“那样宝物在这里?”
白虎扬了扬下颌,道:“你看。”
糯米白猫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岸一座小小山峰,隐约可见水流从山顶流淌下来,注入这湖泊之中,正是这湖泊的来源。
白虎道:“那宝物多半在水源处,我们去瞧瞧。”一面将糯米白猫顶在头上,滑入水中向对岸游去,道:“猫不会游水,是么?”
糯米白猫道:“我会爬树。”
白虎低沉地笑了一声,道:“只是不知怎样从树上下来。”随即不再多说,专心向那小峰游去。这湖水色作浅碧,微有暖意,浸在其中十分舒服。猫生性畏水,糯米白猫缩在它头顶,四只爪子紧紧并在一起,唯恐沾到一粒水珠。幸好白虎水性极佳,只见一道水线直穿湖心,通到对岸去,糯米白猫身上果然没沾一滴水。
白虎背着它奔到峰顶,只见一眼泉水翻腾而出,源源不绝,水底沉着一块青玉,径约半尺,上刻日月双珠,那玉望之温润沉静,已不知有多少岁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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