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什么软件 可以时间段可以打开cad的软件什么 到时间自动关闭 比如6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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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苹果6s有没有遇到手机闹钟自动关闭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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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1月份买的港版苹果6s,最近一个月,手机闹钟总是在超过24小时之后,自动关闭了,打客服热线,只会让我重启,更新系统,恢复出厂设置,所有的方法都试过还是不行,比如我今天设置闹钟,每天早上6点半,工作日。然后明天工作日开始,响一次之后,后天就不会再响了。现在的系统10.2用的爱斯助手升级,求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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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is助手升级是逼不得已,我的手机已经过保了,而且。不管我用wifi还是iTunes都显示升级系统失败。所以前天才用爱思助手升级了,因为搜了下很多用户都是9.32的系统有这个bug,结果升级之后还是没有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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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 告魅族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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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那里设置的不是每天?
得意生活 & 得意 & 得意DEYI &
版权所有& Powered by晚上我的手机充了6小时的电,但是早上6点多的时候把充电器拔掉了,我9点半的看手机发现手机一点电没有了,我就给手机充电然后我想吧手机打开了,第一次打开了可是有因为没电就自动关机了,后来我在打开就一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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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有可能晚上睡觉充电的时候,数据线没有连好,或者是充电器没有插牢固,导致其实没有充上电。也有可能是系统已经崩溃,无法开机了。在手机关机或者重启状态下,同时长按电源键和音量加键,使手机进入升级界面(recovery模式),选择清除数据后,再重新启动手机试试
追问:如果清除数据手机里的软件会不会没有啊
追答:会的,里面的软件都会没有了。
追问:有没有别的方法啊
追问:试了您的方法,可是还不行怎么那 求快速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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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充电的时候看看手机屏幕是不是正在充电状态,看一分钟,主要确定中途有没有断开的情况如果充电状态正常,那你就是电池的问题了,换个新的试试吧,如果中途有断开情况,有可能是充电口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充电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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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电池坏了
要不就是手机充电器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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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暮色难寻》作者:御井烹香(完结)
(晋江文VIP完结/金牌推荐)
总下载数:18 非V章节总点击数:1095985   总书评数:10230 当前被收藏数:11118 文章积分:155,560,144
如果没有你,我会在哪里?
暮色中的你,是不是分外美丽?
我只是个男神经病,但为了你,我想要变成男神
告诉我你在哪里,上天入海,我一定会找到你
沈钦:刘**,我有一个请求
沈钦:你能帮我追你吗?
刘瑕:……
沈钦:刘**,问你一个问题
刘瑕:没爱过
沈钦:没关系!这么一来,我就是你的初恋了!
刘瑕:……
沈钦:刘**,我很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点?
啊,对不起
沈钦其实是这么说的:刘**o(*≧▽≦)ツo(*≧▽≦)ツo(*≧▽≦)ツ,我很喜欢你(—3—)(—3— ̄)(—3— ̄),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点!≧0≦≧0≦≧0≦
刘瑕又会怎么回答呢?
*我是个文案废,强行煽情非常不擅长,这其实就是一个放弃治疗的逗比的爱情故事,还有心理学、推理、豪门等杂七杂八的元素,喜不喜欢大家看看就知道了,一定要来看哦,招手
*本文的专业部分拥有丰富经验的心理咨询师覃宇辉先生提供顾问,所有的错误都属于我(为了故事性做的调整)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瑕,沈钦 ┃ 配角:连景云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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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轻松
所属系列: 现代
之 现代+心理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60511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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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
《只因暮色难寻》《庶 女 生存手册》《制霸好莱坞》《盛世反穿手扎》《古代小清新》
《贵妃起居注》《妃常难搞》 《豪门重生手记》《嫡女成长实录》《出金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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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评分:&财富 + 300&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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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6:39 编辑
01、沈公子
  六号来访者躺在长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讲,“刘医桑啊,侬港吾啊不算啰苏对伐?吾就搞伐懂了,阿拉老头子一帮亲眷哪能天天撬伊要帮吾离婚,吾就帮伊港,‘老早吾帮侬上山wu乡——’”
  刘瑕用眼神暗示无果,只好在一分钟后见机打断来访者倾诉,“王阿姨,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听不懂上海话。”
  王阿姨换了个姿势,眼神穿过刘瑕望到她身后的墙壁,“——到大西北去,新疆乌鲁木齐知道伐?小姑娘,石河子就是从乌鲁木齐还要出去几百公里,我们在军团采棉花,老头子身体一直不好,工分挣得来,饭都不够吃,你知道什么是工分吗小姑娘?就是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产物……”
  王阿姨和丈夫是上山下乡时结识的知青,结婚后在当地落户,改.革开放以后,凭借经商天赋,成为最先富裕起来的那批人,家产累计上亿,儿女都被送出国留学,现在定居故乡S市养老。很不幸王阿姨罹患心理障碍,唠叨到先生要同她离婚,女儿回国调停家庭矛盾,出主意让她来看心理医生,有钱人家大手笔,直接包了刘瑕一周三个钟点。
  这意味着刘瑕每周有三小时要坐着听王阿姨讲三小时故事。
  坐着,听。
  认真听。
  王阿姨已经回忆到她每天采300斤棉花的伟业,她的眼神忽然从墙壁回到刘瑕身上,锐利得像一把刀,“刘医桑,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一般人一天也就采200斤到250斤,”刘瑕说,“王阿姨,你为什么就能采300斤呢?”
  王阿姨很宽慰,“好好好,你有认真听。”
  她的态度一下柔和下来,对刘瑕几乎有些讨好,“侬问为什么,这个学问就大来,我和你讲,那个时候,石河子苦哟……”
  刘瑕收费在国内算贵,一个小时一千元,她自信能提供值得了一千元的服务,但王阿姨不需要她的精神分析、行为疗法,一周摆三个小时独角龙门阵,比吃药还管用,夫妻关系已经缓和不少。
  她告辞时千恩万谢,对诊疗室的生面孔夸了又夸,“小姑娘,你找刘医桑就对了,不要有什么顾虑,你有什么毛病到刘医桑这里来,包治包好,吾帮侬港,吾刚刚来额辰光心里也怀疑额,小姑娘漂亮来西,年纪又轻……”
  刘瑕连忙说,“王阿姨——”
  把六号来访者送走,她和前台低声交流片刻,拿起空白登记表放到新来访者跟前,“你好,周**,可以麻烦你先把表格填一下吗?”
  一边问,她一边打量周**。
  这个周**,拿Prada包,穿丝麻混纺套装,衣服有设计感,鞋上大大的香奈儿LOGO,妆一丝不苟。
  在电话里语气平缓,不透露多少紧张,她用固定电话打来,刘瑕上网查找过,号码属于本市一家著名企业,周**今年30岁,应当是企业高管。
  刘瑕的眼神落到周**腿上,停留一秒。
  周**的丝袜往下掉,在膝盖出现一道折痕。
  倘若家境良好,不会疏忽细节,来访者出身家庭收入应该不高,凭借自己打拼跻身入高管行列,谈生意的人,出入总是要有一身行头,一些细节处则免不得多年来的习惯,能省则省。
  多年辛苦,许多事业型女强人都有轻度焦虑障碍,以强迫症最为多见,对掌控感要求极强,这亦能解释周**为何拒绝在前台填写访问表——对强迫症患者,态度要温和可靠,给与来访者足够安全感、主导感,回避来访者惊恐发作的可能。
  刘瑕露出笑容,把病历卡往周**面前推了推,“周**?”
  周**收回打量环境的眼神,站起身透过门看了看咨询室。
  “对不起,刘医生,在电话里我没说清楚,”她说,“这件事一言难尽——这是我的名片。”
  她双手递上挺括纸片,刘瑕接过来,“周**,你知道我这里不要求来访者提供太多个人信息——我叫刘瑕,您随意称呼,都行。”
  滨海房产董事长特别助理周**说,“刘医生,这件事真的有点特别,我是为董事长父亲过来的。”
  刘瑕扬起眉,“老先生今年——”
  “79岁。”周**说,“从上个月起,老先生不说话了。”
  “做过MMSE——对不起,做过简易精神状态测量表了吗?”刘瑕问。
  周**几乎是歉然地,“做过了,老先生生活可以自理,很确定不是阿兹海默症或其余器质性疾病,只是拒绝和外界沟通。”
  “这是不是因为家庭矛盾……”刘瑕说。“或是贵董事长太忙于工作,忽略了家人。”
  “老先生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几乎都住在附近,家里每天都有子女回去探望,据董事长讲,亲子间和乐融融,偶尔有些家庭矛盾,但没有特别大的问题。”周**说。“老先生出了这样的事,做子女的也很着急,据说刘医生是本市最好的心理医生,董事长听朋友介绍,想让老先生在您这试试。”
  这个案例有些特别,激起刘瑕专业兴趣,但她必须先尽告知义务,“老先生毕竟年事已高,就诊意愿又不强,我不能保证治疗效果,如果董事长对我有信心,我可以试试看,但需要说明,我的心理工作室不具备诊疗严重心理疾病的资质,如果确诊是忧郁症、躁郁症等器质性疾病,老先生恐怕还是需要转到医院精神科门诊治疗。”
  周**眉头微皱,刘瑕很熟悉这样的表情,她进一步说明,“比如说,周**你出门的时候经常觉得忘记关门,要回去再三确认,这种心理障碍如果影响到个人生活,你可以来找我,但如果你是三不五时想要从天台上往下跳,觉得自己丧失继续生活的勇气,那么你就要去精神科,我这里负责解决的都是小问题,真正的大问题——需要开药的那种,必须去精神科门诊,这是我国的硬性规定。”
  和大部分民众一样,周**对心理工作室的业务范围也有所误解,她有些犹豫,“那我得请示一下,刘老师,请你稍等。”
  刘瑕让她自便,自己走回前台和助理核对预约信息。
  周**没有打电话,而是从公文包里掏出电脑开始打字,她扬声询问,“刘老师,请问诊所的WIFI密码是?”
  刘瑕把密码告诉她。
  过了数秒,周**向外平端起笔记本电脑,在室内绕了一圈,最后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对准刘瑕。
  刘瑕眯起眼看了一下。
  Mac Air屏幕上显示是Q/Q对话框的界面,代表她的小图像在屏幕下角,画中的刘瑕微微皱眉,一脸疑惑。但属于对方的图像却是一片稳定的黑色。
  如果没有摄像头,会显示一个合上的镜头,出现全黑图像,应该是对方把摄像头贴住了。
  “这是——”刘瑕问周**。
  “沈先生是董事长的公子,”周**的腔调像是背诵,“因公务繁忙,不克前来,委托我以视频通话方式查看诊所,请刘医生体谅。”
  刘瑕开诊所两年,已经见怪不怪,“没关系,我体谅。”
  对话框中跳出一行黑字,*刘**,你好。*
  刘瑕请周**把电脑放下来,打字回复,*沈公子,你好。*
  *诊所装潢不错。*
  *谢谢。*
  *方便的话,可以确认一下你的简历吗?*对话框里跳出了发送文件的小框,刘瑕接收下来。
  这个文档里有她大学至今的学习、工作经历:P大毕业以后工作一年半,拿到从业资格证,而后出国深造,回国后来S市开业至今,甚至连刘瑕接过并治愈的几个长程来访者都有列明。
  刘瑕没有乱发简历的习惯,唯一放在诊所官方网页上个人介绍,详细程度还不及文档的一半。
  *你调查我?*她的呼吸停顿一拍,缓缓打字,又逐字删去——刘瑕思忖片刻,主要考虑滨海房产这四个字。*简历没有错误,但沈公子,我刚才和贵属也声明过了,老先生的问题我未必能解决,可以的话,还是请到正规医院就诊吧。*
  沈公子回复信息很快,刘瑕的话才上屏,他就来了回复,还是一大长段。*但我市精神科主治医生的学历和能力都不如你,以我个人看法,他们不过是拼资历上位,知识储备已过时。论专业素质我更信你,我检查过你在美国的工作记录,你的表现令人满意。*
  看来他调查她已经是无需试探的事实了,刘瑕的手顿在半空中——她和很多来访者家属打过交道,一般来说,心理障碍患者的家人多少也都会有些心理问题,出极品概率大,但沈公子也算是这些极品中的佼佼者了。
  *目前你的钟点还没满。*沈公子又发了信息过来。*周三下午和周五下午都有空,每半天按四个钟点算,价钱我加倍。*
  刘瑕的服务,对她的咨询人来说其实不贵,一个暴发户咨询人笑称‘在我手下**里也就中游水平’,不过即使如此,她收入在一般人**中亦相当不菲,足够花销。
  她回复,*沈公子,这并不是钱的问题。*
  *四倍。*沈公子作风干脆。
  时薪四千,一个下午一万六,一个月十多万,足够覆盖诊所相关所有支出,对刘瑕来说也不是可以轻忽的数字,刘瑕在沈公子叫到八倍之前飞快打字回答,*这真的不是钱的问题,沈公子,老先生年岁大,是老辈人,我年纪尚轻,和他之间恐怕存在代沟,况且他本人咨询意愿极低——我对咨询成功的可能怀有很大疑虑。*
  沈公子立刻回复,*但你总可以先试一试。*
  他没有给刘瑕分辩的时间,“刘**,请你把电脑还给周**。”
  周**给了刘瑕一个地址,一个联系电话,又和她约好时间,“刘老师,老先生就诊意愿不强,第一次还请你上门问诊,地址写在这里,到时你自己去就可以了,有任何问题,打这个电话,我会为你处理。”
  这并不合规矩,心理咨询几乎从不在案主家中进行,但周**态度理所当然,而刘瑕只能无言以对。
  周**走后,诊所前台接待张暖笑着说,“见过极品的,没见过这么极品的,找医生还让秘书来,宅成这个样子,这来访者家属真是绝了——姐,你不可能去吧?”
  她没看到周**名片,对于沈公子和刘瑕的文字聊天也一无所知,所以语气轻松带笑,虽然和刘瑕坐在一间房,但俨然已属于另一个世界。
  刘瑕也只是笑笑,“暖暖,今天下午还有哪个咨询人,预约了什么时间段?”
  和张暖对过表格,她回到自己办公室里,打了个电话,“哎,景云,嗯,最近还好,就是想求你帮个忙——我怀疑我的办公电脑被人入侵了,说不定办公室也被人监听监视……”& && &&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朋友们,好久不见,我又回来啦!想死大家了!
  好久没发文了,心里充满了忐忑的情绪,求评论求收藏求爱!大家要给我很多很多很多的爱TVT
  这篇是我从来没写过的故事类型,也有一个我从来没写过的变化,不知道大家在看的过程中能否感觉出来XDD总之,存稿也有10多万,每日更新应该是能保证的,每天中午12点更新,大家觉得如何?总篇幅应该在30-50万之间,不会太长,所以不需要养肥哦TVT,来吧,跳坑吧,跳坑吧~
☆、老先生
  沈公子时间掐得好,第二天刘瑕刚买完午饭,他的短信就来了:*刘医生,钱已汇入账户,别忘了下午的约会。*
  刘瑕查看了一下账户,工作室账户并没有动静,沈公子直接汇了一万六千元进她的个人账户,这让她更增顾虑,沈公子通过某种渠道监视着她,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现在她已经不知道沈公子到底是否只监视了她的办公室——她从未在诊所透露过自己的私人银行号码,也没有在公司电脑上登录过个人网银。
  下午一点半,她开车往沈公子给的地址出发,有钱人大概都住在市郊,刘瑕行车大约一小时,终于到达蛇山脚下一片别墅**,如果没有隐私泄漏的种种疑虑,过去一小时这四千块,的确赚得很轻松。
  S市空气一直不大好,车到蛇山以后空气明显清新不少,刘瑕摇下车窗,慢慢开进别墅**里,上午刚下过雨,小区里花木被水洗得嫣红碧绿,她就在一片逼人的春意里慢慢开到24号别墅,把车泊到一排世界名车边上,上前敲响大门。
  门没锁,刘瑕碰了一下就开了,对话声顺着穿堂风隐约传了出来,客厅里像是有几个人在激烈争论,刘瑕隐约听到了‘美国’、‘药物’几个词。
  “**,你是——”一个中年女人快步走了过来,一手把住门,惊愕地看着刘瑕。
  她穿白衬衫、黑西裤,面容圆润、气质朴素,刘瑕轻声说,“阿姨你好,我是沈先生请来的心理咨询师,请问沈老先生在家吗?”
  保姆先惊,“啊?哪个沈先生?”
  刘瑕说,“是董事长的公子——”
  “钦钦?”保姆脱口而出。她仔细打量刘瑕,面露难色,“这个……在是在家……要不你先进来吧——”
  客厅里的争论还在继续,刘瑕进屋以后听得很清楚,“实在不行就只能住院治疗了,股东大会马上要开,怎么样也要把精神鉴定做出来——”
  “问题是爸爸现在很清楚呀,哪里有老年痴呆的迹象喽?每天饭也不少吃一口,人都认得出来的,怎么能把他鉴定成无行为能力人?就是得了老年痴呆,这个病也是有个过程的,不可能忽然间一句话都不讲……”
  “大先生,大姑姑,外面有个小姑娘,她说自己是心理咨询师,是钦钦请来的……”保姆的声音。
  客厅的声音一下全安静了下来,刘瑕等了一会,中年保姆走来冲她招手,“你先进来吧。”
  沈家装修得很古雅,客厅里一排仿明的苏式圈椅,当中主位上坐着的中年男人穿罩衫,手里端了盖碗,刘瑕恍惚有穿越回民国剧的感觉。——她认出这是滨海房产董事长沈鸿,沈某亲(或沈亲某)的父亲,刘瑕昨晚刚在百度百科上见过照片。
  沈鸿左右手都坐了人,有男有女,看来都是沈鸿同辈人,刘瑕的出现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她不慌不忙一一迎上这些人的视线:来访者家属对于心理咨询怀有疑虑是很常见的事。
  左一男子,穿名牌西装,但敞着领口,体型偏胖,长相和沈鸿很相似,但神色悍勇,眉头紧皱,看着她的表情颇有怀疑。文化素养应该不高,对于心理咨询这个陌生事物很有戒心……又或者和沈鸿一家关系不佳。
  左二的青年女性面容姣好,手上钻戒耀眼,总体打扮品味欠佳,似夜场欢女,不停关注左一男性表情,他的妻子吧,应该不是初婚……
  右一中年女性是沈鸿的姐妹,穿着高雅,品味靠近沈鸿——穿了一双平底布鞋,手上戴翡翠手镯,和左二比多了一些品味,但不西化,虽然表情犹疑,但还是对她露出礼貌微笑,她和沈鸿关系应该还算不错——
  刘瑕最后看了沈鸿几眼:按周**说法,老先生独居,别墅采取仿古装修,应该是靠近他的审美,沈鸿穿中式罩衫,多少有点言传身教的意思,审美古风也很重,又是长子,也许是传统的大家长,这种人通常极有主见、外宽内严,多年商海历练,城府极深,她不指望从他脸上能看出什么。此刻面色透出沉思……他不知道自己要来,沈公子没有事先和父亲沟通?
  刘瑕环视客厅一圈,没看到疑似沈某亲的身影,看起来沈公子是不打算出来和她见面了。这个谜团目前越滚越大,似乎短期内没有揭秘希望。
  “请问医生贵姓?”先发问的是沈大姑姑。
  “免贵姓刘。”刘瑕没有纠正沈大姑姑的误解——老派人多数都倾向用医生称呼心理咨询师,即使更常用的叫法是老师。
  “刘医生,”沈大姑姑说,“我冒昧问一句,你说你是沈钦请来的,那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刘瑕微窘,同时也觉得很好笑,她不动声色地回答,“您可以当面问沈公子啊——沈公子不在吗?”
  沈大姑姑没有回答,这让刘瑕有些失望,沈鸿接口问,“钦钦是怎么和你联系的呢,刘医生,他给你打的电话?”
  “我们是Q.Q联系的。”刘瑕如实回答。“如果您有疑问,可以打这张名片上的电话。”
  她看了看表,很好,又是半个小时快过去了,六千元到手。
  沈鸿接过她递上的名片,凝视刘瑕一会,“刘医生——坐。”
  这一声坐好像戳到了左手那对夫妇的神经,左一男性愤然说,“大哥,不是我说什么,爸这个病你要看也要请瑞金、华山的权威医生来看好吧,电话我都给你找来了你不打,叫钦钦找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她管什么用——”
  沈鸿说,“三弟——”
  沈三先生的眉毛立了起来,他要讲话,但沈大姑姑也说,“三弟——”
  客厅静了下来,刘瑕耳力很好,她听见二楼传来关门的声音:吱——呀。
  然后是脱、脱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很有节奏。
  沈家人都起身往外头走。
  刘瑕也跟出去,她在玄关稍远处站着,抬头打量沈老先生。
  沈鸿和兄弟姐妹都不太大,沈鸿今年也就是五十岁出头,所以沈老先生应该不超过八十岁,头发还未全白,有点瘦,中山装穿得一丝不苟,腰板挺直,看着人很精神,就是眼里没有人,几个子女都在楼梯下眼巴巴看着他,老先生谁也不搭理,背着手慢悠悠走下楼梯,很熟练地从斗柜边上拿起一根拐杖,转身就出了门。
  沈家兄弟姐妹都成了没嘴葫芦,互相递着眼色,大先生沈鸿一脸无奈,三先生满脸肥肉扭来扭去,扭出个很纠结的表情,沈大姑姑欲言又止,至于三太太,低头做鹌鹑状,一脸讪讪然,都没敢抬头看老先生。
  刘瑕把这几个人带保姆都看了一遍,心里有点数了:周**也是敢讲,居然说沈家家庭和睦,这话,坑了点吧。
  刘瑕本意是不想趟这摊浑水,如果见不到人,这几千块她收得也理直气壮,但现在老先生出来了,她不能不尽力而为。她扭过身追着老先生也出了房门。
  身后呼喊声一片,刘瑕头也不回。
  走出别墅,她的心情畅快不少,追着老先生人影连走带小跑,很快就缀到老人家身后,也不说话,就这么跟着。
  月湖山庄就在蛇山脚下,背靠山丘,小区里有个人造湖月湖,风景的确是好的,钢铁都市住久了,青山绿水里走一走,心情不好都难。刘瑕跟着沈老先生走在林间小道里,脸上不知不觉就带了笑,左顾右盼很愉快。
  老先生就和不知道有她这个人一样,慢慢地遛弯,步伐很稳当,半点不露老态。
  S市有钱人多,月湖山庄入住率不低,这么会功夫远处过了两辆车,这一老一少又走了一会,刚好就撞见一个年轻妈妈,手里牵着小女儿,也是出来散步的。看到刘瑕和老先生,妈妈友好地一笑,又教女儿叫人,“囡囡,叫爷爷好,阿姨好。”
  囡囡忽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好——”
  刘瑕凝神观察老先生,老先生的肩线有一瞬间绷紧,似乎本能就要回应,随后眼仁微微一动,似是意识到刘瑕的存在——他微微点了点头,没出声,就这么背着手溜达了过去。
  意识清醒,和外界沟通很顺畅,来访者生理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阿姨好——”囡囡笑容不减,热情地招呼,“阿姨我以前没见过你——”
  “阿姨新来的。”刘瑕笑着说,“囡囡好——”
  她半弯下腰,逗了逗囡囡的小脸蛋才拔步去追沈老先生。
  就这么着跟着老先生悠悠荡荡,快把别墅区绕了一圈,刘瑕走得脚都酸了,老先生才在月湖边上找了一条长凳坐着歇脚,双手拄着拐杖凝视湖面,庄重得像一尊塑像。
  刘瑕很少做老年咨询人,不过她对老先生的心理障碍已有一定见解,她在长凳另一角坐了下来,也望着波光潋滟的水面,用商量试探的语气说,“老先生,我是沈亲先生请来的心理咨询师。”
  沈亲在沈家也许是个特殊人物,他父亲沈鸿对他反应都有点特别,这次刘瑕祭出他的名号,老先生双肩微微一震,果然也算是有了回应。刘瑕就继续往下说,“恕我冒昧猜测,您现在也许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不想说话。”
  老先生静如处子。
  刘瑕不管他,继续说,“虽然我很少做老年案例,但也不是不能为您辅导。不过,心理咨询有一个原则——自愿性。也就是说,如果您没有改变的意愿,那么我们咨询师也不能帮助您。”
  她顿了顿,“但是我和您的情况有些特殊,您看是这样的,老先生,到现在我也没见过委托我来这的沈亲先生,他好像也不愿见我,所以我也不能直接和他沟通这一点,所以我想,如果您不愿意我继续来这的话,那能不能由您和他表示一下?老先生,我想不论您别的后辈如何,沈亲先生应该是很关心您的。为了给您找一个好的咨询师,他……嗯……”
  老先生忽然站起身往回走,刘瑕赶忙追过去,她不说话了——沟通不顺畅,多说也没用。今天的咨询无疑比较失败。
  为了不进一步干扰来访者的心情,她没有追在老先生身边,而是坠在后头远远跟着,刘瑕也没有办法,这是个很大的小区,不跟着老先生,她都找不回24号别墅。
  等刘瑕远远看到自己的车屁股时,老先生又止住了脚步,站在别墅门口并不往里进。刘瑕感觉他好像在等自己,就慢慢走上去。“老先生,您——”
  老先生转头看着她,一只手从拐杖上挪开了,伸到她面前——似乎是在邀请她。
  刘瑕和他对视了几眼,慢慢地、试探地把手放到了他手上。
  老先生就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他们路过了一脸惊讶的沈家第二代,直接上楼。
  老先生之前是从二楼上来的,这一回却没有在二楼停留,带着刘瑕直上三楼,走到一扇关着的门边上,拿拐杖敲了敲门,又看了看刘瑕。
  刘瑕会意,这里看来应该就是沈亲的房间了。
  她握住门把,开不动,门锁住了——不知为什么,因为和沈亲有关,这似乎很自然。
  “沈先生,”她敲了敲门,发现门框上有一个黑色摄像头,便仰头对镜头说,“沈先生,我是刘瑕,能让我进去吗?”
  摄像头转了个角度,对准她,红点一闪一闪,像是一只眨动的眼,门内一片寂静,刘瑕又敲了敲门,“沈先生?”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刘瑕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沈亲:*刘医生,请离开。*
  她苦笑着把手机拿给老先生看,“老先生,恐怕真的只能请你转达我的话了。”
  老先生双手拄杖,站在紧闭的房门口,不说话,不动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刘瑕下楼。
  “怎么样?”沈鸿一**人还等在楼下,看到刘瑕下来就焦急地问,神态里到底还是带了一些期盼。
  刘瑕摇头,“很抱歉,老先生还是不肯开口,我应该帮不上忙。”
  “刘医生你坐,到里面坐。”沈鸿应该和周**沟通过,对她的态度热情了很多。兄妹几人把刘瑕让到客厅盘问了半天,刘瑕咬死了自己无能为力,也没法继续努力,热诚推荐沈家延请资深医师上门诊治,又坐了半小时才脱身出来。
  她已经不怪周**了,现在沈家兄妹的表现堪称孝顺典范,一个个忧心如焚,周**一个特助而已,和沈家人接触不多,说沈家人感情很好应当是发自肺腑。
  开车回市区路上已经是晚高峰了,行驶时间几乎翻倍,刘瑕计算了一下,这一趟连头带尾,四个小时是打不住的,1点出来,6点能到公司算顺利了。她摇了摇头:可惜,这多出来的四千块只能算是她亏了。
  正这样想,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刘瑕头皮炸了一下,乘着红灯把手机拿起来看——果然又是沈亲的消息。
  ‘刘**,你估计错误,祖父愿意接受你的咨询,款项已汇,周五下午,老时间老地方,请勿失约。’
  紧接着,银行短信发了过来——她的账户入账两万四千元,沈公子不动声色,已经把每个半天的有效小时数调成了五小时。
  会到刘瑕工作室来的咨询人,不论人生际遇,金钱上总是不缺的,否则亦付不了诊费,不过沈公子亦是给钱最爽快的咨询人之一,刘瑕让自己往光明面去想——从今天下午的见闻来看,沈家环境错综复杂,家事亦是商务,犯错成本高昂,也许沈公子只是习惯行事谨慎,至于对她隐私的侵犯轻忽,这在富裕阶层亦属司空见惯。
  信号灯转绿,她踩下油门,转弯进入小区,一个念头忽然闪入脑海——晚高峰的行车时间总是飘忽不定,去程一小时,回程一小时也不是不可能,沈公子为什么要加一个钟点给钱?
  他怎么知道她现在还没到家?
  行车入库,刘瑕在车里坐了五分钟,她几乎什么也没想,又或者在这五分钟内想了太多太多——最终她拿起手机,发出一条消息。
  *为什么是我?*
  沈公子——沈亲(琴?沁?钦?)的回答来得很快,也许是她神经过敏,但这真的就像是他从她的手机屏幕上直接看到了这条短信,跳过了接收、阅读和回复的过程,仅仅两秒过后,刘瑕就收到他的回复。
  *祖父需要治疗,你是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这也许能解释事前调查、她的简历,但——刘瑕摇了摇头。
  *这不能解释你付了我五小时的钱。*
  这一次沈公子回得很慢,起码以他的标准来说如此。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刘**,如果你不喜欢额外的小费,我可以收回。*
  刘瑕瞪着屏幕,有几分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这答案的确让她有些吃惊,她甚至可以想象到沈公子键入回答时的表情——一张模糊的脸上写着心虚,几经犹豫,最终决定耍无赖蒙混过关。
  *你知道心理咨询没有小费一说。*她打上屏幕,但又删掉,把手机丢进包里,下车上楼:这对话不会有任何结果,看得出来,沈公子虽然在某些方面能力强得可怕,但另一方面显然过于幼稚,无法形成有效交流。
  但沈公子没有放过她,刘瑕的手机嗡鸣起来。
  *你生气了吗,刘**?*
  刘瑕瞪着屏幕:*你说呢?*
  沈公子发来一个笑脸符号,*那么,小费要退回吗?*
  被人窥探隐私的感觉不可能好,但刘瑕已过了会被震惊与反感左右反应的年龄,她知道自己和沈公子在同时展开两场不同的对话,一场在表面,一场心照不宣。
  *不要,这是钟点超时费。*她略作让步。
  沈公子的笑脸在一秒后现身屏幕,刘瑕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得意——终究,她还是在四千元前低了头。
  她让他的兴奋持续数秒,酝酿到最高点,随后又发一条,*如果你希望咨询能够继续的话,沈公子,这种事该到此为止了。*
  这句话足够提醒沈公子,她并非全无筹码,亦能稍稍遏制他的气焰——在刘瑕的想象里,这是反手抽上脸颊的一巴掌。是,到目前为止,忌于滨海房产的势力,沈公子有备而来的作风,她接下了这单咨询,仅仅是为了避免回绝后可能惹出的更大麻烦,但话说回来,钱终究不能买到一切,刘瑕已经给足了面子,她希望沈公子也知道适可而止。
  虽然他似乎并不爱出面交际,但沈公子的人际交往能力并不匮乏,他足足停顿了30秒,也许是在捂着脸颊痛定思痛。
  *……好。*最终他说,在短信背后居然还加了个哭泣的表情符号。*相信我,刘**,我会知道分寸。*
  他会吗?刘瑕看着那不断抽泣的动画小脸,不禁颇感怀疑。& && &&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可能蛮多朋友在微博已经看过试阅了,所以今天放出两章XDD
  希望大家能喜欢钦钦噢,虽然他是有点烦贱啦……不过,在beta君们,他的人气直追切萨啊,哈哈
☆、连景云
  连景云周四一早就来了工作室,随身还带了一个鼓囊囊的包,他和变魔术一样往外掏设备,先拿了黑色的方盒子,在办公室内外绕了一圈测信号,用红外线笔四处乱晃,找**、摄像头,最后又拿出一个特制的路由器,做Wifi加密,“保险起见,以后你们工作人员自己用这个不广播的Wifi,待客再用一个。”
  最后坐到刘瑕电脑跟前,安装了一个软件开始扫描入侵痕迹,刘瑕的键盘他用着不舒服,最后索性就把迷你主机拆下来,“我先带走,和老路由器一起拿回公司里研究研究,下班给你送回来。”
  刘瑕托腮看他忙活,“你们部门连拆机工具都有?到底还有什么没有的。”
  连景云白牙一闪一闪的,“反正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你需要的时候也有。”
  “你们是调查部门还是犯罪部门啊?”刘瑕漾出一点笑意。
  连景云的眼睛就弯了起来,他扫扫西装上的一点皱褶,往椅子上一靠,拿起咖啡杯翘兰花指,扭着嗓子说,“为公司挽回损失,为社会弘扬正气,□□保险调查部门竭诚为您服务,希望您能配合工作,早日定损——”
  刘瑕白他一眼,“人模狗样。”
  连景云咋咋呼呼地说,“我哪人模狗样了我,你平时说我人模狗样我不反驳你,今天我这身西装多少钱你知道不?起码也得是个衣冠禽兽——”
  “沐猴而冠。”刘瑕说,她和连景云对视一眼,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说真的,你今天怎么穿上西装了,看料子,不便宜呀。”
  “公司要求。”连景云说,“我上周换岗了,以后主做累计标的五百万以上的单子,公司配发了几套西装,其实没鸟用,不过你懂,反正是岗位福利的一部分,不穿白不穿。”
  “五百万?”刘瑕挑挑眉,“先说恭喜,你又要发财了。”
  连景云拱手,“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小店的生意都是您这样的达人照顾着。”
  玩笑开过了,放下手他也有些感慨,“当时老爷子拼死让我别进警局,你知道,我心里还挺别扭的,现在看……不管怎么说,这一行确实安全,来钱也的确不少,这一个月就比得上老两口一年了。”
  连景云大学读的是警校,品学兼优,荣誉毕业,还在警校就被S市市局给盯上了——但终究,就业时没顶住家里压力,还是放弃分配进刑警系统,在当时,还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反对他进警局,是连爸爸连妈妈共同的意思,连景云是个孝子,在父母一致的反对下只能屈服,但他到底也没按家里的意思,回老家出入境管理处工作,还是走了调查员的路子——博弈的结果,他进保险公司做了一名调查员。
  连景云和刘瑕的老家是西北内陆一座小县城,出入境管理处一天能工作两小时就算是忙的,在当地收入又算上层体面,连叔叔是老警察,或多或少有些级别,在当地人面也广,连景云放弃公职去做聘用制的调查员,还在声名狼藉的保险公司工作,在家庭内部必定有一场小革命,但几年后,选择优劣不言自明——□□保险的调查员拿的是绩效工资,除了固定工资以外,追查出骗保,为公司挽回的保险金损失是有抽成的,连景云这几年工作成绩极为突出,级别蹿得也快,公司给解决了户口,靠绩效奖金在S市这样房价高企的城市也有了自己的小家。现在职位一提,年入百万也不是空话,在他那些警校同学里是远远跑到了前面。
  话虽如此,但刘瑕看得出来,连景云的感慨背后多少还有些惆怅——哪个读警校的学生,心里没有个警察梦呢?
  “你没进刑警,最高兴的是阿姨。”她说,“我在你们家那三年,连叔叔每次出外勤,阿姨晚上就睡不好,现在你这样也挺好的,阿姨还能少操心几年。”
  提到母亲,连景云的表情真正柔和下来,他摆摆手,“别扯这些了,我一会还有个会,咱说正事,你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现在环境清洁了,可以说了吧?这事怎么和滨海房产扯上关系了?”
  对连景云没什么好隐瞒的,刘瑕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和连景云说起来龙去脉,“……感觉车上可能也被放了跟踪器,要不然就是手机被入侵了,不然他怎么给我加的钟点?”
  滨海房产是S市房地产龙头,在全国范围内都算是一流房企,这几年搞业务多元化,是标准的房产巨鳄,连景云搞调查的不可能没听说过,他越听眉头越是紧锁,沉吟了半天才说,“可能答案比你想得更简单,你是从月湖山庄开出去的,他只要找辆车跟着你就行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顿,看了看刘瑕的脸色才自失地一笑,“又忘了,你胆子大,这种事吓不倒你……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理解一致,沈家家大业大,听说他们家背后的关系是通到P市的,这样的人家要请人给老先生做心理咨询,做点事前调查很正常。沈公子可能也就是给你个下马威,让你以后不要四处乱说话。”
  为咨询者保守秘密是咨询师的职业道德,刘瑕也并不是那么介意被疑心病过重的咨询者家属骚扰,但这件事,她不觉得仅仅只是单纯的下马威。
  “沈公子的资料,你知道多少?”她问连景云,“我只知道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字读‘qin’,其余资料网上一概没有,沈家人好像很注重隐私保护。”
  “他应该叫做沈钦——沈家第三代都用的是金字旁。”连景云确实先做过一些背景调查。“沈家发家是从你的咨询人沈均廷先生开始的,不过他几年前就退居二线,第二代六男二女里,董事长沈鸿一家最低调,我听说他的几个孩子都常年在国外生活……倒是沈家六房一家都在国内,你知道的,上海滩名媛一家,经常上《罗博报告》那种杂志的本地生活栏目,他们家几个孩子都是金字旁。”
  刘瑕对他挑起眉,连景云摊摊手,“别看我,同事说的,这是保险公司基本功,不然你当我们靠什么盈利,普通人寿保险吗?”
  “越是了解你们公司,越对保险业心存敬畏。”刘瑕半开玩笑,她没有继续追问沈钦的消息,“最近在忙什么案子?升职后第一单,总要做开门红才好。”
  ‘有需要你就开口’这句话,她含着还没说出口,连景云就打断她,执拗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继续说沈公子的事——沈家人做事一直是很规矩的,”他说,“你不需要太担心什么,关于滨海这件事,我还有一个信息也许你会感兴趣——每年六月份,滨海都会召开股东大会,我听说每年沈老先生都会上台发言,虽然现在董事长已经换成了沈鸿,但沈老先生依然是集团持股最多的大股东,他的几个子女只有象征性持股,除了沈鸿手里股份较多以外,集团的大权,实际上依然集中在沈老先生之手。”
  这解释了刘瑕的不少疑惑,起码昨天月湖山庄那一幕现在看来已经是昭然若揭,刘瑕隐约已预见到了未来一段时日的麻烦,她皱皱眉,“我明白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好端端被扯进一出豪门争产风云,心理上难以调适也是自然,刘瑕虽然不动声色,但连景云依然不失同情——只是一切都包裹在他的坏笑里,“这个案子能辞就辞……辞不了就只能小心点,有事随时找我,反正不管是沈钦还是别人,对咨询肯定都很关注——我说,要不然你干脆就别干了,这个破心理工作室有什么好,还不如进公司和我搭档,头儿早就和我说了,让我把你挖进来,给我招聘奖金,我们俩黑白双煞,杀遍江湖无敌手,夫妻双双把家还……”
  “去你的。”刘瑕拿起鼠标作势要丢他,连景云一缩脖子,做讨饶状,又献上一个笔记本做供品,“这几天你就先用这台本子吧,这台电脑经我悉心□□,你小心点,别上太多奇奇怪怪的网站,乱开什么病毒邮件,应该是不会中招。”
  说着又给刘瑕换了个手机,递过来一台崭新的iPhone6S,“也是一样,小心点,隐私还是能保证的。”
  刘瑕拿着全新的手机,还没撕屏幕保护膜的笔记本,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固然保险公司爱做有钱人生意,但连景云自己又不卖保险,他一个管骗保的高级调查员,和富豪圈子有什么关系?一声轻飘飘‘我听说’,一台电脑,一部手机,背后藏着他多少奔波操劳,刘瑕不是想不出来,不是没有谢意,只是把这谢字说出口,似乎又嫌太矫情。
  “专门新买的?”她只能说,伸手去拿手机,又半路止住,“支付宝现在不能用了,回家转钱给你。”
  “滚蛋吧你。”连景云嗤之以鼻,“和我你别提钱——都和你说了我刚升职,你那点小钱,自己存着吧,我还用不着问女人拿钱。”
  “你这是沙文主义。”刘瑕说,连景云仰起头,畅畅快快地笑起来,他的声音一直是很大的——一直都是这么爽朗,有时带点油滑,但并不惹人反感。
  “沙文主义就沙文主义,反正不问女人拿钱。”他说,脸上那有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淡去,“说真的,虾米,沈家这事,不是那么好沾手,你自己掂量掂量,实在不行就别干了,休息一段时间,钱方面,你用不着担一点心……”
  连景云一直是个很爽快的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但刘瑕知道他不是因为钱——
  她的笑意慢慢凝固,屋子里那亲切的、打趣的气氛渐渐凉了下来,刘瑕扇扇睫毛,专注地研究着土豪金的Home键,她没看,但能感觉到连景云的犹豫变成心虚,心虚变成不自信,最后,取代了那句酝酿中的,更亲近,在《喜剧之王》后,也因为流行文化也更有代表意义,指代更明白的‘我养你’,他退了一步,又用笑声掩盖退缩。
  “反正你知道,有什么难处,你都能找我。”
  他的笑声和平时比,有些虚张声势,但真诚无法抹煞,而这样的话是很难得的,也许比爱语更加难得,在这个浮华城市里,爱是被滥用太多的词,钱反而更能表达心意的宝贵,在连景云这样,大城市刚刚落稳脚跟的年轻人,这句话比多少甜言蜜语更熨帖,像是一把拿自己当燃料的火,烧向你时,想不暖都难。
  刘瑕呢?她当然听到这句话了。‘有什么难处,你都能找我’,这句话是这样的温暖,又是这样的坚实,这样的话在什么人面前会受到挫折?什么时候不是无往而不利,它能勾起多少心酸的回忆,又这么扎实地把它治愈,让所有孤独的、伤痕累累的心都相信,以后这条路,她可以不必一个人走——
  “我知道。”她说,命令自己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咱俩在S市就是相依为命,得互相照应着。”
  连景云的肩膀松了下来,英气的眉毛一撇,唇张开,似乎是要叹气,最终还是一笑了之,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刘瑕没有细看他的表情,她把话题拉开了,“别光顾着说我了,你最近手里在忙什么Case,还是汽车骗保?”
  “都有,现在也给一些小案子做督导,”连景云说,“主要还是忙汽修厂那块,这个案子我挂在心上大半年了,最近才有点眉目。”
  “有需要你就找我。”刘瑕抢在景云回话之前说,“也让我换换心情,说不定我真觉得这有意思,就改行和你混了呢?”
  连景云这才被说服,他咧嘴一笑,“行吧,随你,目前还不需要你出马,等我多拽点线头再说——我得走了,一会还得去局子里一趟……”
  事实上刘瑕半小时后也有一个预约,她把连景云送到电梯口,无视张暖飞来的媚眼和窃笑(‘暖暖,今天的咨询人确认提醒做一下’),回到办公室稍微熟悉新电脑和手机,潜心工作了一个小时——除了王阿姨和沈公子这样的土豪奇葩咨询人,一般来说,心理咨询一次都控制在一小时左右,再长收效也不会更好,反而有可能被削弱。
  一小时后,她送走咨询人,重新打开电脑和手机,然后——
  刘瑕的喜怒一向很少形于颜色,但现在她忍不住按住额角大声□□,甚至还不雅地骂了一句脏话。
  而沈公子——沈钦的对话框得意洋洋地闪烁在任务栏里,他说,“你好,刘**。”
  而刘瑕刚刚甚至还没来得及安装Q.Q。
  “啊,很好。”她喃喃地说,发觉桌面背景和程序文档都相当熟悉,沈公子还贴心到为她把快捷任务栏都设置好了。“很好。”
  一阵冲动涌上,刘瑕飞快键入字句。
  *沈先生,你这是病你知道吗?*
  按下发送键后,理智回涌,她有轻微后悔——当然沈钦有病!这太明显了,他的心理障碍在沈家上下恐怕无人不知,但正因为如此,作为心理咨询师,她更应该避免如此直接的刺激……
  *我知道。*沈钦回得依然很快,附上一个灿烂的笑脸表情。
  刘瑕瞪着这表情,她有种被噎到的感觉。*——你应该接受治疗,沈先生。*
  沈公子回话的速度慢了,Q.Q上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标示,但迟迟没有话语上屏,就像是有一个人的双手放在键盘上,但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表态——承认自己有心理障碍,对很多人来说也许并不难,但承认自己需要帮助,这对于很多病患来说都并不简单。
  刘瑕的火气在这断断续续的‘输入中’里缓慢消解,属于咨询师的职业习惯接管了思维,她情不自禁想要放柔语调,即使这在文字聊天中并不容易——
  *那,你愿意治疗我吗,刘医生?*
  过了十几秒,沈公子的回答终于浮现。刘瑕眼神微敛,手指在空中顿住,她犹豫再三,还是缓缓打出回复。
  *我……愿意试一试。*
  *ευ(●''●)*
  几乎是瞬间,沈公子发来了三个笑脸符号,而刘瑕也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落入对方的陷阱,她的视野中浮现红影,几乎是咬牙切齿——除了轻而易举地跨越正常人的底线以外,沈公子真、正有踩到她烦点的天赋。
  *谢谢你的好心υ*,一行行回答伴随笑脸,飞快地出现在屏幕上,沈公子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几乎就只差一张脸便可生动起来。*刘**,但我不会接受你的治疗( &﹏&。)*
  这是个蹩脚的玩笑,还有些恶劣,就像是他对她做的事一样,而他几乎冲出屏幕的开心充分说明沈公子无聊的幽默感,简而言之——幼稚。刘瑕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她键入回复。
  沈公子的回答一下又停了下来,刘瑕想着他的表情,猜测着他的回复——也许他会轻忽、玩笑地回答‘我已经放弃治疗’,也许他会给出一个让人意外的回复,也许他会说自己不愿让祖父的咨询师为自己咨询,这是常见理由,不论他怎么回答,都能带给她一些信息,让她进行分析,对他多一些了解——
  但最终,在几乎三十秒的沉默后,沈公子只是发来了一个笑脸:
  *:)*
  *刘**,明天见。*
  刘瑕对屏幕皱起眉,试着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性格轮廓,寻找沈钦的诉求和目标,然而她掌握的信息实在太过稀少,让她感到自己正在进行一场优劣极为悬殊的对决。
  沈家这事,不是那么好沾手。
  实在不行就别干了……反正你知道,有什么难处,你都能找我。
  连景云的话在心头一掠而过,就像是风里翻飞的纸张,一晃就不知飘去了哪里,刘瑕晃晃头,双眼渐渐凝神。
  *好的。*她慎重地打入回答。
  *很期待我们的第二次咨询,明天见,沈先生。*& && &&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更新了,谢谢大家昨天的回复支持,muamuamua
  前期字数还不多的确是有点难熬啦,养肥的冲动难免,不过我也需要大家的爱TVT,要爱,要爱,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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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一大堆人
  这次过月湖山庄,刘瑕留意到更多细节,她认为沈家的监控摄像头要比一般人家更多。
  当然,这背后可有很多理由,譬如月湖山庄就是沈家开发的楼盘,借人和之便,往自家别墅多倾斜些安全资源也属常事,把这和沈公子联系起来,也许该算是刘瑕神经过敏,不过她确实情不自禁地注意到这一点:从山庄门口一路开进来,迎面而来的安保摄像头都在跟着她转角度,她在沈家门口下车之后,围墙上的摄像头也一样敏锐,一闪一闪的红点,就像是沈公子的邪恶双眼,在一眨一眨地凝视着她。
  每次咨询以前,她的心态都挺认真严肃,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刘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卡通般画面:一排长得一模一样的熊孩子在墙头并肩坐着,得意地低头俯视她,好像幼稚园小朋友反过来审视老师。
  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揿响门铃,保姆很快奔来开门。
  “刘医生来了。”这一次,她态度热情不少,“快请进请进——一家人都在等你!”
  刘瑕对此也有心理准备,连景云在这件事上给她最大的帮助,就是为她厘清调查思路,查了一晚上的财经新闻,刘瑕可以肯定,沈老先生绝非在家颐养天年的过气老人,对整个滨海集团依然有巨大影响力。股东大会就在数月之后,这个当口,老先生忽然拒绝和家人交流,沈家人不着急才怪。事实上,昨天没有任何沈家成员过来工作室踩盘子,已经让她有些意外。
  别墅内很静,不像前天,争吵声几乎传出屋外,刘瑕踏进会客厅,不由对屋内情景挑挑眉——沈老先生居住的别墅并不大,单层也就两百多平方,扣掉一些功能区的划分,会客厅也就是一般人家的客厅大小,又做中式装修,实际可容纳人数并不太多,六个中年人各分主次相对落座,年轻一代侍立一旁,活脱脱民国豪门气派,就是人人脸色木然一声不响,明明是大好天气,房间里好似拍恐怖片一样阴森。
  保姆似乎看出她的兴味,低声对刘瑕解释,“老先生好个静。”
  她对刘瑕笑笑——这一次,她的态度要比上回亲热得多。“大先生,刘医生来了。”
  有意思,刘瑕饶有兴味环顾室内,怡然对董事长打招呼,“沈先生。”
  “刘医生。”董事长欠欠身,总算有了点反应,余下一屋子人还是不说不动,就是面部表情都很丰富,在这么多爱马仕、江诗丹顿、百达翡丽之间,独独她成为全屋焦点,刘瑕有不胜荣幸之感。“爸爸那边要劳你费心了。”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她回答。
  沈大姑姑动了一下,不禁说道,“刘医生——”
  这句话在气氛上隐隐引起一阵骚动,似乎人人都被引起发言的勇气,不过就在此时,二楼方向传来脚步声,沈大姑姑顿时吞下后话,只是对刘瑕勉强且尴尬地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起来,沈家人不是不想说话,多数是碍于老先生积威,不想扰他清静,更坏他心情,又或者自知在这里不受欢迎,也不敢多加造次,免得更失去老先生的欢心,或者失去在这里等候的资格。
  刘瑕对沈大姑姑点点头,转身走到楼梯口等待咨询人,董事长和她一道走出来,会客厅门口隐隐可见十数张面孔,都不敢站得太近,又不甘离得太远。
  她等了十数秒,注意到楼梯间角落有个摄像头,不由和它对视几眼——摄像头原本在如常转动,在到刘瑕的凝视后,忽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对准她照射数秒钟,这才慢慢转开,又开始扫视。
  脱、脱、脱的脚步声,和上回相差无几的时间,老先生走下楼梯,也依然还是那身精神的中山装。
  董事长叫了声‘爸’,老先生置之不理,直接经过他,脚步在刘瑕身边停下来,顿了顿,仿佛深思熟虑地瞄她一眼。
  会客厅门口传来一阵高低不同的抽气声,老先生置之不理,只是对刘瑕扬扬头,又看了看拐角处斜靠的手杖。
  刘瑕过去把手杖递给老先生,很自然地和他一起走出家门,春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沈家的气氛确实不怎么好。
  老先生还是一路走,也不搭理刘瑕,他的路线和第一次一致,一直快走到月湖边上才放慢速度,从一条小径插.入,徐行数十步,眼前阔然开朗,算是进入月湖边的观景区,老先生找到上次那张长椅,坐了下来。
  刘瑕一路都暗自留心,此时左顾右盼,也初步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个角落,确实是月湖别墅**的监控死角,四周目力可及处,没有摄像头的痕迹。
  看起来老先生也知道沈钦的‘好’习惯。
  刘瑕想想,也不禁莞尔——极品的家庭是见多了,但和沈家这样乱七八糟的确实少见,闹情绪的祖父,社交恐惧症的监控狂孙子,所有人都把话往心里憋,坚决不靠语言沟通……这都什么事啊。
  手肘处传来轻微拉扯感,老先生扯扯她的手,对她扬起眉,虽然依旧没说话,但‘笑什么’的疑问已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通常来说,心理咨询中,咨询师的谈话量并不大,像刘瑕给王阿姨做咨询时的谈话模式并不鲜见,如果一次咨询主要都是咨询师来说,案主来听,那么这不能算是一次成功的咨询,不过刘瑕觉得现在这条原则可稍作变通。
  “虽然这才是第二次拜访,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不过,我这有些胡思乱想。”她说,“闲着也是闲着,您要是愿意听,我就随便说说,您觉得怎么样?”
  老先生没说话,但一双眼认真地盯着刘瑕,刘瑕心里兴起一点不相干的感慨:她的咨询人多数都有一定社会地位,算成功人士,不过要说眼神给人带来的迫力,还是老先生更让人印象深刻。
  “您愿意接受咨询,其实是为了沈钦先生吧。”她说,“至于您自己,我大胆推测一句……其实在对外交流上并无问题,仅仅是自我约束而已,是吗,老先生?”
  老先生动了一下,姿态有一瞬间惊异,但很快又宁定下来,他望着刘瑕,似乎在等她进一步阐述——很明显,这点大胆猜测,还不足以镇住老先生,要他开口,她还得再加一把火。
  孙子经过重重研究搜索,把她请来做老先生的心理咨询师,老先生这里再来次实操测试,为孙子物色咨询师是吗?这四千块时薪她挣的真正一点不亏心,都快赶上大企业入职的重重面试了。
  刘瑕按下心里的荒谬感,还是保持职业微笑。
  “我是从会客厅面积开始发现不对的。”她说道,力图以惊人之语取得更好的开场效果。
  老先生动弹一下,眼神透出深思,但没给出更多反应,刘瑕继续说,“就我所知,您一家人口众多,第二代六个子女,外加伴侣这就是十二人了,第三代姑且以十人来算——当然绝不止这个数目,因为我了解到您的几个子女婚恋情况较为复杂……总之,三代同堂时,这至少是二三十人的规模,但您的会客厅面积并不足够容纳这么多人……这是三层楼,二楼是您的生活区,我注意到三楼也没有相应的大会客厅规划,所以,您的住所容纳不了所有家人同时到齐。”
  “当然,您也许会觉得这逻辑有些薄弱,毕竟沈家最不缺的就是房产,真正家庭团聚的场所可能就在附近的另一套房子里,但这和您的性格与家庭关系不符合,我注意到,为了不打扰到您,十多人聚在一起都不敢说话——可见您还没丢失家庭中的话语权,权威感更接近于传统、老派的大家长形象。”刘瑕一边说一边观察沈老先生的表情,“您爱穿中山服,用竹节手杖,自小受私塾教育……作风中老派痕迹很重,像您这样年龄的成功人士,常见的性格特征是掌控欲强、遵循传统风俗,如果家庭关系亲密和谐,更常见的做法是和长子同住一间更大的屋子,以该住处为家庭中心,作为节庆时家人相聚的场所,在心理上,这会是沈家的大本营,而不论从您的控制欲、责任感和自我定位来说,您都会常住在该处,作为大家长和亲情网络的核心,照看着世界各地的家人。”
  “但与之相反,您选择了这间三层小楼居住,没有给家人留下过多的空间……”这说明沈家在亲情网络上已经分崩离析,找不到恰当的凝聚点——不过,以沈老先生的年纪来说,疏远的家庭关系会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来源,刘瑕没有过多地分析这点,以免给他带来更多负面情绪,她轻轻一点就继续说,“而从今天您许多家人,尤其是第三代的反应来说,他们在这间住处中肢体语言很拘谨,应该鲜少造访,我想,由他们今日热切的关心表现看,他们不是不愿常来,而是无法常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沈钦先生能在您的三楼占据一整层,你们祖孙间的关系应该相当密切。”
  “接下来就简单了,沈钦先生的表现……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正常,我想这引起了您的极大重视,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在咨询人不配合的情况下,咨询很难顺利进行’,甚至……”她观察老先生的表情,点了点头:果然如此。“……甚至以沈钦先生的情况来说,根本连当面交流的机会都不会有。”
  老先生看着刘瑕的表情已有所改变,这让她泛起轻微的成就感,她摊开手把话说完,“正常途径找来的医生无法奏效,最终您只能让他来为自己找一个心理咨询师,至少这样,咨询师的能力会得到他的认可,这是您身为长辈的拳拳心意。至于在我现身后您为什么依然不肯和我沟通,我想那是因为上次您还不够信任我,不信任我的专业能力,也缺少足够时间来调查……我的背景,再者,我注意到,您每天起居时间非常固定,两次下楼散步的时间,误差不会超过十秒,可见您的性格相当一丝不苟,拒绝说话,应当是您的自我约束,也许在沈钦先生决定接受咨询之前,您都不会对外沟通……我的话说完了,老先生,如果有这个荣幸的话,对错与否,还请您指点。”
  刘瑕并没有把自己的分析全盘吐露,至少她对沈鸿在这件事中的态度还有所疑惑,不过她判断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打动老先生,他的眉头渐渐宽开,嘴角放松,肩膀反而更加挺起,情绪从从防卫、疑惑转为肯定,也许还有一丝犹豫,不过……
  老先生依然并未说话,但他的姿态已有了改变——他伸手入怀,掏出了自己的钱包,低下头从夹层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刘瑕。
  “这是……”刘瑕接过照片略加端详,“您和沈钦先生?”
  照片当然已是彩色照,但还带有90年代初的鲜明印记,画面颗粒感很强,老先生头发还未变白,身穿皮衣望着镜头,一副指点江山、顾盼自豪的样子,手中牵了个挤眉弄眼的小男孩,虽然表情过分生动,但看得出来,沈钦眉眼和老先生很像。
  老先生点了点头,终于开口,“是十八个。”
  刘瑕有瞬间愕然,“呃?”
  “……十八个第三代。”老先生说,声音有些微低哑,他清了清嗓子,双手柱在拐杖上,板板正正坐在那里。“不是十个。”
  一旦咨询人开口,节奏就顺畅了,刘瑕说,“是我估计错误。”
  “十八个第三代里,”老先生看着湖面,“我唯独只贴身带过钦钦一段时间。”
  “噢。”刘瑕借机打听,“沈钦先生是自小就——”
  “他……的经历也比较复杂。”老先生并不转头看刘瑕,语调坚决,但仍可听出不适感,刘瑕亦可以理解,对他来说,家丑外扬确实较为艰难。“跟过他妈妈一段时间……后来初中以后又出国读书,不过以前不是这样,不是说不——”
  他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词汇,刘瑕本能为他补完,“宅。”
  老先生愣了一下,居然笑了,“对,Geek,钦钦以前给我介绍过,极客、宅,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他的声音拖长了,悲恸隐现端倪,但很快又被控制住,“我知道他以前就是这样,可能也有点怕生,但是这种情况是这次回国以来才有的……起码我看是这样。”
  说到最后,老先生也有些吞吐尴尬,他少见地失去气势,“以前有没有这样,我不清楚,钦钦出国以后就很少回来,我们都是电话或视频联系……但这几年,在视频里他不会是这个样子,在视频里……他是很快乐的。”
  从老先生的语气判断,在沈钦回国以前,两人联系较为稀少,所以也很难肯定这是否初次‘发病’——刘瑕在心里打了个引号,她还没肯定沈钦闭门不出的行为是否该诊断为社交焦虑失协症,毕竟从他在网络上的表现来看,正常沟通与表达情绪都没有问题,甚至于说,如果忽略他始终没有露面发声这一点,还可以说他的社交表现具有相当的侵犯性,而这在社交恐惧症患者中是较罕见的。
  也许他患有广场恐惧症,但这解释不了他拒绝发声沟通这点,要进行进一步的诊断,除了和患者面谈以外,她还需要过往的详细档案。但刘瑕没把诉求直接说出口,除了增加老先生的难堪与罪恶感外,这对咨询并无帮助,再说,她也还没想好是否要接下沈钦这个案子。
  “老先生,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能相信,我对您这么说并不是在夸大难度、试图抬价——但心理咨询的规则是,”内情明朗之后,刘瑕的胆子大起来了,至少,这不是一个她拒绝不起的案子。“如果当事人没有改变的愿望,咨询一般都是事倍功半——而且我说的这还是当事人不情愿地配合咨询的情况,就像是国外的一些问题青少年,或者是问题成年人,或者受到父母的压力,或者受到法庭的约束,过来接受心理咨询,总体还有一个强制力能迫使他们低头。”
  从老先生脸色的变化来看,她推定自己的猜测不错,便继续往下说,“沈钦先生的情况是,恐怕您很难强迫他接受咨询,如果您能的话,他现在已经在接受名医的治疗了……而我想,在之前关于是否接受咨询的摩擦中,您应该已经被告诫,对于这种抵触出门以及社交的……病人,动用物理上的强制手段,对病情极为不利。”
  沈家十数人在客厅内屏息静候的画面,给刘瑕留下很深的印象,这反常的一幕来自于沈家人对老先生权威的敬畏、权势的服从,是对压力的接受,也因此必然存在压力的输出方,这一人选自然非老先生莫属,甚至包括他‘让沈钦自己给自己找医生’的对策,都能透露他强硬、充满掌控欲的性格,再加上他从父权社会走来,身上时代烙印极深,对心理疾病缺乏认识,如果之前曾出现过他强行拆门押沈钦看病的现象,刘瑕也不会诧异。
  “我……明白。”老先生默然半晌,终于喟然说道,“我明白。”
  他的语气,一唱三叹,暗示不少故事,只是对他这样好颜面的老人来说,恐怕也不愿仔细形容,刘瑕没有追问。
  “那么您也应该知道,在您单方面的意愿下,咨询是无法进行的。”她委婉说。“不论您的意愿多强烈,我又多么配合——”
  即使这是他自己的安排,但和咨询师讨论自家阴私,始终令老先生十分不适,整个谈话过程,他一直面向湖边,直到听见刘瑕这句话,他的眉峰猛然一跳,回过头灼然望着刘瑕,就像一匹狼望见了猎物,忽然间就来了精神。
  刘瑕在他的眼神中不禁有些不安,有被看穿的感觉,但她惯于虚张声势,只是浅浅一笑,对老先生露出询问的表情。
  “你说得对,刘医生。”老先生的锋芒只展露片刻,随后,他的肩膀松弛下来,“就算你再配合也好,咨询这种事,骗着做,强着做,终究是不行的。”
  对话逻辑很顺,但刘瑕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她咬住脸颊内侧,想对老先生心态做些揣测,但又苦于了解不足,只能含糊不清地应,“嗯。”
  “那要么,和钦钦说实话?”老先生继续问,征询的语气。“但上次那件事以后,钦钦也生了一阵气,现在我又告诉他,其实我这个病是骗他的,这会不会破坏我们祖孙间的感情?”
  刘瑕有冲动答‘不会’,但职业道德让她无法这么做,“……也许会,如果之前您为了强制他接受治疗,采取过激手段的话,你们的感情可能正处于恢复期,这时候再坦承欺骗,尤其是在他为了您的病做出这么多努力之后,再告诉他您这是骗他的,也许会让他对您的信任感降到一个低点,考虑到您可能是他在国内最亲近的人,这么做……是不利于病情的。”
  她形容得尽量保守,不去提什么‘精神崩溃、自杀倾向’之类的敏感词——刘瑕也注意到,老先生没否认‘您是他在国内最亲近的人’这一说法,结合沈鸿对沈钦那避而不谈、漠不关心的态度,看起来,沈钦的父子关系确实十分不佳,而这也是一系列心理疾病可能的□□。
  “那就这样办。”老先生顺理成章地拍了板,“咨询还是继续,每周两次,就当你陪我说说话,咨询过后,我在家里怎么表现,我自己把握分寸,你和钦钦说话时注意一点,不要露馅就行了。”
  “这……”刘瑕不禁怔然,她有心拒绝,但在老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又有些气馁——刚才那句‘我有多么配合’,确实是个破绽,现在老先生方案拿出来,她就是想不配合,也拉不下这个脸了……
  咨询已成定局,更获得沈老先生亲自承认,刘瑕没有再回别墅楼内,直接取车开出小区,不愿去应付那**沈家人——他们的反应是可以料想得到的,她只希望老先生的权威能发挥作用,让她可免去诸多后续麻烦。
  不过她亦自知,这指望是很天真的,以沈家人对老先生青睐的渴望,恐怕后续一段时间,明里暗里,会有一些招揽和笼络,甚至是威胁,难以避免。她为了避免麻烦接下沈钦的委托,但现在委托无法摆脱,且初衷也难以实现,这令刘瑕有被耍的感觉,只想做鸵鸟,获得暂时清静。
  但,躲得开人**,躲不开那一个,仅仅只是片刻清静都没有,还是在回家以前最后一个红灯路口,她的手机嗡鸣一声,毫无疑问,沈公子又准时上线了。
  *刘**,今天咨询进展如何?*
  刘瑕承认,看到这句话时,她甚至是失望的:尽管这样对老先生过于残忍,但忽然间,她很希望沈钦已经通过他那出众的窥探技巧识破一切,并和老先生大吵一架,现在是发短信来炒她鱿鱼。
  她想要回复,但又实在没好气,正好红灯转绿,索性就放下手机不管。
  沈公子的耐心大约只有20秒,半分钟后又是一条短信:刘**?
  *刘**?*
  *刘、小、姐——*
  *刘**,你是不是出事了?*
  *刘刘?*
  *Shirley liu?*
  *刘**刘**刘**——*
  不得不说,他手速确实惊人,一条条信息的嗡鸣接连不断,甚至让人有种来电震动提醒的错觉,刘瑕到家之后,坐定沙发上足足翻了好几秒,才把沈公子的花式呼唤翻到头,她忍不住一手捂脸,对想象中那个臭小孩发出深沉叹息——这一回,他的脸清晰了,就是照片中那挤眉弄眼的熊孩子样,那欠揍气质非常适合此刻的氛围。
  *沈先生,咨询进展是我和老先生之间的隐私,基于咨询伦理,恕我不能对你透露。*
  以不变应万变,刘瑕最终还是一本正经地回了一条,决心公事公办到底,作为对策。
  *啊,你终于说话了,太好了!*沈公子先欢呼雀跃。
  *啊……可我想要你对我透露……*随后又有些失落。
  刘瑕手指发痒,禁不住发去一个微笑表情。
  *:)。*
  *沈先生,恐怕你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对你来说,也有挖不到的隐私。*
  *刘**……*
  沈公子发来一只垂泪的小狗狗表情。但这更激起刘瑕欺负小动物的残忍快.感,从接下这单开始,接连被沈氏祖孙摆弄的郁闷心情似乎都释放了一些,她唇角微扬,手指飞舞。
  *沈先生,这……*
  *我知道你最好的!刘**!*
  *可……*
  刘瑕持续犹豫。
  *就透露一点嘛,刘**,你知道我只是关心祖父,没有别的意图。*沈公子的信息回得奇快无比,亢奋之情隐约可见。
  *那我……考虑考虑。*
  *好!你考虑!*沈公子满怀期待地沉默下来,不再发来信息。
  刘瑕唇角微扬,把手机放到一边,打开电视随意浏览晚间新闻。
  大约五分钟后。
  *刘**,考虑好了没有……*
  *考虑好了没嘛,刘**。*
  *刘**,刘**?*
  *刘~~~~~刘~~~~~~~~~~~*
  刘瑕的手机又一次开启来电震动提醒模式,不过这一次,她由得沈公子发挥,干脆把手机关成静音模式,连短信震动提醒都关掉,又看看表,施施然起身走进厨——
  想了想,她把那只脚又收回来,走到插座边上,把电视、电脑……所有联网的电器通通拔掉电源。
  这才施施然走进厨房,愉快地烹饪自己的晚饭。
  *Hello,地球呼叫火星,刘**~~~~~~~~~*
  *……刘**?*
  *刘**!*
  *靠……你该不会是在耍我吧,刘、小、姐……*& && && && && && && && &
  作者有话要说:  钦钦也被耍了哈,我们刘刘是很厉害的
  关于钦钦的表现,之后肯定是会做出解释的,大家先别着急诶嘿嘿嘿~
  话说,谢谢大家爱意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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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6:40 编辑
04、一大堆人
  这次过月湖山庄,刘瑕留意到更多细节,她认为沈家的监控摄像头要比一般人家更多。
  当然,这背后可有很多理由,譬如月湖山庄就是沈家开发的楼盘,借人和之便,往自家别墅多倾斜些安全资源也属常事,把这和沈公子联系起来,也许该算是刘瑕神经过敏,不过她确实情不自禁地注意到这一点:从山庄门口一路开进来,迎面而来的安保摄像头都在跟着她转角度,她在沈家门口下车之后,围墙上的摄像头也一样敏锐,一闪一闪的红点,就像是沈公子的邪恶双眼,在一眨一眨地凝视着她。
  每次咨询以前,她的心态都挺认真严肃,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刘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卡通般画面:一排长得一模一样的熊孩子在墙头并肩坐着,得意地低头俯视她,好像幼稚园小朋友反过来审视老师。
  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揿响门铃,保姆很快奔来开门。
  “刘医生来了。”这一次,她态度热情不少,“快请进请进——一家人都在等你!”
  刘瑕对此也有心理准备,连景云在这件事上给她最大的帮助,就是为她厘清调查思路,查了一晚上的财经新闻,刘瑕可以肯定,沈老先生绝非在家颐养天年的过气老人,对整个滨海集团依然有巨大影响力。股东大会就在数月之后,这个当口,老先生忽然拒绝和家人交流,沈家人不着急才怪。事实上,昨天没有任何沈家成员过来工作室踩盘子,已经让她有些意外。
  别墅内很静,不像前天,争吵声几乎传出屋外,刘瑕踏进会客厅,不由对屋内情景挑挑眉——沈老先生居住的别墅并不大,单层也就两百多平方,扣掉一些功能区的划分,会客厅也就是一般人家的客厅大小,又做中式装修,实际可容纳人数并不太多,六个中年人各分主次相对落座,年轻一代侍立一旁,活脱脱民国豪门气派,就是人人脸色木然一声不响,明明是大好天气,房间里好似拍恐怖片一样阴森。
  保姆似乎看出她的兴味,低声对刘瑕解释,“老先生好个静。”
  她对刘瑕笑笑——这一次,她的态度要比上回亲热得多。“大先生,刘医生来了。”
  有意思,刘瑕饶有兴味环顾室内,怡然对董事长打招呼,“沈先生。”
  “刘医生。”董事长欠欠身,总算有了点反应,余下一屋子人还是不说不动,就是面部表情都很丰富,在这么多爱马仕、江诗丹顿、百达翡丽之间,独独她成为全屋焦点,刘瑕有不胜荣幸之感。“爸爸那边要劳你费心了。”
  “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她回答。
  沈大姑姑动了一下,不禁说道,“刘医生——”
  这句话在气氛上隐隐引起一阵骚动,似乎人人都被引起发言的勇气,不过就在此时,二楼方向传来脚步声,沈大姑姑顿时吞下后话,只是对刘瑕勉强且尴尬地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起来,沈家人不是不想说话,多数是碍于老先生积威,不想扰他清静,更坏他心情,又或者自知在这里不受欢迎,也不敢多加造次,免得更失去老先生的欢心,或者失去在这里等候的资格。
  刘瑕对沈大姑姑点点头,转身走到楼梯口等待咨询人,董事长和她一道走出来,会客厅门口隐隐可见十数张面孔,都不敢站得太近,又不甘离得太远。
  她等了十数秒,注意到楼梯间角落有个摄像头,不由和它对视几眼——摄像头原本在如常转动,在到刘瑕的凝视后,忽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对准她照射数秒钟,这才慢慢转开,又开始扫视。
  脱、脱、脱的脚步声,和上回相差无几的时间,老先生走下楼梯,也依然还是那身精神的中山装。
  董事长叫了声‘爸’,老先生置之不理,直接经过他,脚步在刘瑕身边停下来,顿了顿,仿佛深思熟虑地瞄她一眼。
  会客厅门口传来一阵高低不同的抽气声,老先生置之不理,只是对刘瑕扬扬头,又看了看拐角处斜靠的手杖。
  刘瑕过去把手杖递给老先生,很自然地和他一起走出家门,春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沈家的气氛确实不怎么好。
  老先生还是一路走,也不搭理刘瑕,他的路线和第一次一致,一直快走到月湖边上才放慢速度,从一条小径插.入,徐行数十步,眼前阔然开朗,算是进入月湖边的观景区,老先生找到上次那张长椅,坐了下来。
  刘瑕一路都暗自留心,此时左顾右盼,也初步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个角落,确实是月湖别墅**的监控死角,四周目力可及处,没有摄像头的痕迹。
  看起来老先生也知道沈钦的‘好’习惯。
  刘瑕想想,也不禁莞尔——极品的家庭是见多了,但和沈家这样乱七八糟的确实少见,闹情绪的祖父,社交恐惧症的监控狂孙子,所有人都把话往心里憋,坚决不靠语言沟通……这都什么事啊。
  手肘处传来轻微拉扯感,老先生扯扯她的手,对她扬起眉,虽然依旧没说话,但‘笑什么’的疑问已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通常来说,心理咨询中,咨询师的谈话量并不大,像刘瑕给王阿姨做咨询时的谈话模式并不鲜见,如果一次咨询主要都是咨询师来说,案主来听,那么这不能算是一次成功的咨询,不过刘瑕觉得现在这条原则可稍作变通。
  “虽然这才是第二次拜访,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不过,我这有些胡思乱想。”她说,“闲着也是闲着,您要是愿意听,我就随便说说,您觉得怎么样?”
  老先生没说话,但一双眼认真地盯着刘瑕,刘瑕心里兴起一点不相干的感慨:她的咨询人多数都有一定社会地位,算成功人士,不过要说眼神给人带来的迫力,还是老先生更让人印象深刻。
  “您愿意接受咨询,其实是为了沈钦先生吧。”她说,“至于您自己,我大胆推测一句……其实在对外交流上并无问题,仅仅是自我约束而已,是吗,老先生?”
  老先生动了一下,姿态有一瞬间惊异,但很快又宁定下来,他望着刘瑕,似乎在等她进一步阐述——很明显,这点大胆猜测,还不足以镇住老先生,要他开口,她还得再加一把火。
  孙子经过重重研究搜索,把她请来做老先生的心理咨询师,老先生这里再来次实操测试,为孙子物色咨询师是吗?这四千块时薪她挣的真正一点不亏心,都快赶上大企业入职的重重面试了。
  刘瑕按下心里的荒谬感,还是保持职业微笑。
  “我是从会客厅面积开始发现不对的。”她说道,力图以惊人之语取得更好的开场效果。
  老先生动弹一下,眼神透出深思,但没给出更多反应,刘瑕继续说,“就我所知,您一家人口众多,第二代六个子女,外加伴侣这就是十二人了,第三代姑且以十人来算——当然绝不止这个数目,因为我了解到您的几个子女婚恋情况较为复杂……总之,三代同堂时,这至少是二三十人的规模,但您的会客厅面积并不足够容纳这么多人……这是三层楼,二楼是您的生活区,我注意到三楼也没有相应的大会客厅规划,所以,您的住所容纳不了所有家人同时到齐。”
  “当然,您也许会觉得这逻辑有些薄弱,毕竟沈家最不缺的就是房产,真正家庭团聚的场所可能就在附近的另一套房子里,但这和您的性格与家庭关系不符合,我注意到,为了不打扰到您,十多人聚在一起都不敢说话——可见您还没丢失家庭中的话语权,权威感更接近于传统、老派的大家长形象。”刘瑕一边说一边观察沈老先生的表情,“您爱穿中山服,用竹节手杖,自小受私塾教育……作风中老派痕迹很重,像您这样年龄的成功人士,常见的性格特征是掌控欲强、遵循传统风俗,如果家庭关系亲密和谐,更常见的做法是和长子同住一间更大的屋子,以该住处为家庭中心,作为节庆时家人相聚的场所,在心理上,这会是沈家的大本营,而不论从您的控制欲、责任感和自我定位来说,您都会常住在该处,作为大家长和亲情网络的核心,照看着世界各地的家人。”
  “但与之相反,您选择了这间三层小楼居住,没有给家人留下过多的空间……”这说明沈家在亲情网络上已经分崩离析,找不到恰当的凝聚点——不过,以沈老先生的年纪来说,疏远的家庭关系会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来源,刘瑕没有过多地分析这点,以免给他带来更多负面情绪,她轻轻一点就继续说,“而从今天您许多家人,尤其是第三代的反应来说,他们在这间住处中肢体语言很拘谨,应该鲜少造访,我想,由他们今日热切的关心表现看,他们不是不愿常来,而是无法常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沈钦先生能在您的三楼占据一整层,你们祖孙间的关系应该相当密切。”
  “接下来就简单了,沈钦先生的表现……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正常,我想这引起了您的极大重视,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在咨询人不配合的情况下,咨询很难顺利进行’,甚至……”她观察老先生的表情,点了点头:果然如此。“……甚至以沈钦先生的情况来说,根本连当面交流的机会都不会有。”
  老先生看着刘瑕的表情已有所改变,这让她泛起轻微的成就感,她摊开手把话说完,“正常途径找来的医生无法奏效,最终您只能让他来为自己找一个心理咨询师,至少这样,咨询师的能力会得到他的认可,这是您身为长辈的拳拳心意。至于在我现身后您为什么依然不肯和我沟通,我想那是因为上次您还不够信任我,不信任我的专业能力,也缺少足够时间来调查……我的背景,再者,我注意到,您每天起居时间非常固定,两次下楼散步的时间,误差不会超过十秒,可见您的性格相当一丝不苟,拒绝说话,应当是您的自我约束,也许在沈钦先生决定接受咨询之前,您都不会对外沟通……我的话说完了,老先生,如果有这个荣幸的话,对错与否,还请您指点。”
  刘瑕并没有把自己的分析全盘吐露,至少她对沈鸿在这件事中的态度还有所疑惑,不过她判断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打动老先生,他的眉头渐渐宽开,嘴角放松,肩膀反而更加挺起,情绪从从防卫、疑惑转为肯定,也许还有一丝犹豫,不过……
  老先生依然并未说话,但他的姿态已有了改变——他伸手入怀,掏出了自己的钱包,低下头从夹层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刘瑕。
  “这是……”刘瑕接过照片略加端详,“您和沈钦先生?”
  照片当然已是彩色照,但还带有90年代初的鲜明印记,画面颗粒感很强,老先生头发还未变白,身穿皮衣望着镜头,一副指点江山、顾盼自豪的样子,手中牵了个挤眉弄眼的小男孩,虽然表情过分生动,但看得出来,沈钦眉眼和老先生很像。
  老先生点了点头,终于开口,“是十八个。”
  刘瑕有瞬间愕然,“呃?”
  “……十八个第三代。”老先生说,声音有些微低哑,他清了清嗓子,双手柱在拐杖上,板板正正坐在那里。“不是十个。”
  一旦咨询人开口,节奏就顺畅了,刘瑕说,“是我估计错误。”
  “十八个第三代里,”老先生看着湖面,“我唯独只贴身带过钦钦一段时间。”
  “噢。”刘瑕借机打听,“沈钦先生是自小就——”
  “他……的经历也比较复杂。”老先生并不转头看刘瑕,语调坚决,但仍可听出不适感,刘瑕亦可以理解,对他来说,家丑外扬确实较为艰难。“跟过他妈妈一段时间……后来初中以后又出国读书,不过以前不是这样,不是说不——”
  他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词汇,刘瑕本能为他补完,“宅。”
  老先生愣了一下,居然笑了,“对,Geek,钦钦以前给我介绍过,极客、宅,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他的声音拖长了,悲恸隐现端倪,但很快又被控制住,“我知道他以前就是这样,可能也有点怕生,但是这种情况是这次回国以来才有的……起码我看是这样。”
  说到最后,老先生也有些吞吐尴尬,他少见地失去气势,“以前有没有这样,我不清楚,钦钦出国以后就很少回来,我们都是电话或视频联系……但这几年,在视频里他不会是这个样子,在视频里……他是很快乐的。”
  从老先生的语气判断,在沈钦回国以前,两人联系较为稀少,所以也很难肯定这是否初次‘发病’——刘瑕在心里打了个引号,她还没肯定沈钦闭门不出的行为是否该诊断为社交焦虑失协症,毕竟从他在网络上的表现来看,正常沟通与表达情绪都没有问题,甚至于说,如果忽略他始终没有露面发声这一点,还可以说他的社交表现具有相当的侵犯性,而这在社交恐惧症患者中是较罕见的。
  也许他患有广场恐惧症,但这解释不了他拒绝发声沟通这点,要进行进一步的诊断,除了和患者面谈以外,她还需要过往的详细档案。但刘瑕没把诉求直接说出口,除了增加老先生的难堪与罪恶感外,这对咨询并无帮助,再说,她也还没想好是否要接下沈钦这个案子。
  “老先生,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能相信,我对您这么说并不是在夸大难度、试图抬价——但心理咨询的规则是,”内情明朗之后,刘瑕的胆子大起来了,至少,这不是一个她拒绝不起的案子。“如果当事人没有改变的愿望,咨询一般都是事倍功半——而且我说的这还是当事人不情愿地配合咨询的情况,就像是国外的一些问题青少年,或者是问题成年人,或者受到父母的压力,或者受到法庭的约束,过来接受心理咨询,总体还有一个强制力能迫使他们低头。”
  从老先生脸色的变化来看,她推定自己的猜测不错,便继续往下说,“沈钦先生的情况是,恐怕您很难强迫他接受咨询,如果您能的话,他现在已经在接受名医的治疗了……而我想,在之前关于是否接受咨询的摩擦中,您应该已经被告诫,对于这种抵触出门以及社交的……病人,动用物理上的强制手段,对病情极为不利。”
  沈家十数人在客厅内屏息静候的画面,给刘瑕留下很深的印象,这反常的一幕来自于沈家人对老先生权威的敬畏、权势的服从,是对压力的接受,也因此必然存在压力的输出方,这一人选自然非老先生莫属,甚至包括他‘让沈钦自己给自己找医生’的对策,都能透露他强硬、充满掌控欲的性格,再加上他从父权社会走来,身上时代烙印极深,对心理疾病缺乏认识,如果之前曾出现过他强行拆门押沈钦看病的现象,刘瑕也不会诧异。
  “我……明白。”老先生默然半晌,终于喟然说道,“我明白。”
  他的语气,一唱三叹,暗示不少故事,只是对他这样好颜面的老人来说,恐怕也不愿仔细形容,刘瑕没有追问。
  “那么您也应该知道,在您单方面的意愿下,咨询是无法进行的。”她委婉说。“不论您的意愿多强烈,我又多么配合——”
  即使这是他自己的安排,但和咨询师讨论自家阴私,始终令老先生十分不适,整个谈话过程,他一直面向湖边,直到听见刘瑕这句话,他的眉峰猛然一跳,回过头灼然望着刘瑕,就像一匹狼望见了猎物,忽然间就来了精神。
  刘瑕在他的眼神中不禁有些不安,有被看穿的感觉,但她惯于虚张声势,只是浅浅一笑,对老先生露出询问的表情。
  “你说得对,刘医生。”老先生的锋芒只展露片刻,随后,他的肩膀松弛下来,“就算你再配合也好,咨询这种事,骗着做,强着做,终究是不行的。”
  对话逻辑很顺,但刘瑕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她咬住脸颊内侧,想对老先生心态做些揣测,但又苦于了解不足,只能含糊不清地应,“嗯。”
  “那要么,和钦钦说实话?”老先生继续问,征询的语气。“但上次那件事以后,钦钦也生了一阵气,现在我又告诉他,其实我这个病是骗他的,这会不会破坏我们祖孙间的感情?”
  刘瑕有冲动答‘不会’,但职业道德让她无法这么做,“……也许会,如果之前您为了强制他接受治疗,采取过激手段的话,你们的感情可能正处于恢复期,这时候再坦承欺骗,尤其是在他为了您的病做出这么多努力之后,再告诉他您这是骗他的,也许会让他对您的信任感降到一个低点,考虑到您可能是他在国内最亲近的人,这么做……是不利于病情的。”
  她形容得尽量保守,不去提什么‘精神崩溃、自杀倾向’之类的敏感词——刘瑕也注意到,老先生没否认‘您是他在国内最亲近的人’这一说法,结合沈鸿对沈钦那避而不谈、漠不关心的态度,看起来,沈钦的父子关系确实十分不佳,而这也是一系列心理疾病可能的□□。
  “那就这样办。”老先生顺理成章地拍了板,“咨询还是继续,每周两次,就当你陪我说说话,咨询过后,我在家里怎么表现,我自己把握分寸,你和钦钦说话时注意一点,不要露馅就行了。”
  “这……”刘瑕不禁怔然,她有心拒绝,但在老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又有些气馁——刚才那句‘我有多么配合’,确实是个破绽,现在老先生方案拿出来,她就是想不配合,也拉不下这个脸了……
  咨询已成定局,更获得沈老先生亲自承认,刘瑕没有再回别墅楼内,直接取车开出小区,不愿去应付那**沈家人——他们的反应是可以料想得到的,她只希望老先生的权威能发挥作用,让她可免去诸多后续麻烦。
  不过她亦自知,这指望是很天真的,以沈家人对老先生青睐的渴望,恐怕后续一段时间,明里暗里,会有一些招揽和笼络,甚至是威胁,难以避免。她为了避免麻烦接下沈钦的委托,但现在委托无法摆脱,且初衷也难以实现,这令刘瑕有被耍的感觉,只想做鸵鸟,获得暂时清静。
  但,躲得开人**,躲不开那一个,仅仅只是片刻清静都没有,还是在回家以前最后一个红灯路口,她的手机嗡鸣一声,毫无疑问,沈公子又准时上线了。
  *刘**,今天咨询进展如何?*
  刘瑕承认,看到这句话时,她甚至是失望的:尽管这样对老先生过于残忍,但忽然间,她很希望沈钦已经通过他那出众的窥探技巧识破一切,并和老先生大吵一架,现在是发短信来炒她鱿鱼。
  她想要回复,但又实在没好气,正好红灯转绿,索性就放下手机不管。
  沈公子的耐心大约只有20秒,半分钟后又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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