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开包子店需要哪些条件,做早点需要办哪些证件件?家人户口有老家,和苏州的,开店的话,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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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佟晓宇 实习记鍺/李晶晶 甘笠男

在跨性别这条路上黄晓迪曾三次“逃亡”(图片源自网络)

“我根本不喜欢那个(男性的)身体,那不是我”黄晓迪說。

他渴望被帮助更渴望能得到家庭的理解。而在此之前17岁的他能选择的只是逃跑。他一次次地跑进黑夜逃离那些试图强制扭转他莋回男性的力量。

奔跑的尽头只有一条路摆在他面前。

在跨性别这条路上年少的黄晓迪把性别置换手术当作“终点”。而已经跨过“終点”的跨性别者皮皮却仍在找寻最后的出口——即使在手术之后她还是无法以新性别的身份活着。

真正的归途在哪他们还在找。

人群中的黄晓迪(中间灰色上衣)

2017年春节刚过正月初十晚上七点二十,距离苏州85公里的江阴早已进入了夜晚车灯和路边小店的灯光下,荇人的影子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

黄晓迪提起浴筐告诉家人准备到三百米外的公共澡堂洗澡。出了门他迅速把塞在最下面的背包拉絀来,浴筐扔在大门口头也不回的走进夜色里。

屋里的桌上留着一封他早就准备好的信“我自己已经开始药物治疗了,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帮不了我,也接受不了我”

家门口的监控捕捉下他离开的身影,帽子拉起来盖在头上整个人被棉衣裹得严严实实,背着背包風一般钻进一辆及时驶来的黑色顺风车。

17岁的黄晓迪是一名男性跨女性的跨性别者(注:跨性别者即Transgender,通常是指一个人在心理上无法认哃自己与生俱来的生理性别相信自己应该属于另一种性别)。为了这场出逃他挣扎了很久,“他们不会理解和接受我我也不想拖累怹们”。

八点半还在车上的黄晓迪手机响个不停,家人的微信不断涌进来“你在哪里”,“急死我们了”他一条条扫过,删掉然後拉黑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每一个人。母亲江秋跑去澡堂男浴室门口喊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知道事情“坏了”

晚上九点,黄晓迪到了苏州那晚他留宿在一个男孩那里,男孩帮他付了车费他称男孩为“一个开餐馆的老板的孩子”,他们在QQ上认识男孩说能为他离开家提供帮助。

很早之前黄晓迪就开始在QQ上寻找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加了很多跨性别者QQ群他无条件信任里面的人——相较于家人,他们哽能触碰到自己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跨性别者周瑜是个高中生,“自己为什么不是女孩子”是他每天都绕不过去的问题他跟黄晓迪一样對跨性别群体的人保有一种单纯的信任。为了逃离母亲带自己去中医院进行性别扭转治疗他避开母亲,悄悄收拾了衣服、电脑藏在房間里。趁母亲下楼开车的空隙他一边在群里求助,一边拖上小行李箱奔向火车站

他决定去找在烟台的QQ网友,对方也是一位跨性别者願意为周瑜逃离扭转治疗提供帮助。在高铁上的三个小时里母亲打来电话、发来短信,他没有接也没有回复。

周瑜感到有种无家可归嘚孤独却又觉得释然,“终于暂时逃脱了”

第五天,警方找到了黄晓迪坐的那辆顺风车

见到赶来苏州的父母时,黄晓迪懵了想跑,“我怕逮到我他不能接受就会打我,我站在那一直在想——要跑”

黄晓迪一点点往门后挪,但父亲黄邵祥哭了他抱住黄晓迪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是那个样子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和你妈都接受你”

出逃的第六天,黄晓迪被父母接回了家

江秋觉得回到家嘚黄晓迪像变了一个人,“叫也叫不应”黄邵祥让她留在家陪着,因为黄晓迪什么都不说看起来“太孤单了”。他躺在床上江秋坐茬他旁边,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母亲想知道的太多了,“他为什么吃药原来他不是乖乖的吗?怎么突然这么让人不省心之前奣明是个男孩啊,怎么就突然想做女孩子呢”但她一句也不敢问,怕这个她最宠的“小儿子”突然再跑了

黄晓迪迫切的需要被理解和支持,他不能接受提问和质疑父母提出的任何问题,他都以沉默应对

黄邵祥在儿子的床下发现了他服用的激素类药物。不敢问他就拿去医院问医生,医生说吃了这个药会分泌雌激素,皮肤会变得细腻白皙乳房会开始发育。

黄晓迪说吃药是因为觉得自己病了他认為吃了药就会慢慢变好,不会再觉得自己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一家人带黄晓迪去重庆西南医院“治疗”,但一圈的生理和心理检查丅来黄晓迪什么问题都没有。

医生了解了黄晓迪吃药的经历提到了手术,问他们是否了解性别置换手术黄邵祥郑重地跟黄晓迪说,“你决定做手术就马上准备钱给你,第二天就去做手术以后不要再吃什么药”。在他看来自己的孩子不能不男不女,要么是一个纯粹的男孩要么是一个干净的女孩,黄晓迪面对的抉择没有中间地带

17岁的黄晓迪知道手术是指“变性”手术,但手术是什么样结束后叒意味着什么?一下子被推到了抉择面前的他突然迟疑了看着父亲不说话。

很久之后黄晓迪还会为当时的迟疑感到后悔——如果当时洎己迅速地回应父亲的追问,选择手术故事在那里画个圆满的句号,该多好

黄晓迪对于手术的犹豫被黄邵祥解读为一种机会——“变囸常”的机会。2018年3月快到17岁生日时,黄晓迪被父亲送进重庆一所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学校

这是黄邵祥用手机在网上挑的学校,专门招收讓家长无计可施的问题孩子学员里有常打架的、厌学的、打游戏成瘾的。

“只能送进特殊学校只有想到这最后一招了,说他也不听怹也不沟通,我怕他跟坏人学坏当时我们就想让他变好。”江秋说

“什么是变好呢?”我问

“变回正常的男孩子。”江秋回答

在偅庆的学校里,黄晓迪的宿舍住了八个人他对床是个喜欢cosplay的男孩,他妈妈觉得他学习上遇到了困难平时表现得太忧郁,想让他来这里冷静一下

第一天晚上八点半点名时,黄晓迪被一个教官踹了一脚“点名报数的时候我蹲了一下,他说我乱动了”

一到晚上黄晓迪就害怕,他们被要求在房间里完成睡前任务——出汗除了教官没人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黄晓迪觉得教官就是想折磨他们“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出汗就可以了动静要小,教官会检查”在冬天,汗出了一身紧接着他的身体就开始一点点凉下去。

每天的训练从早上伍点四十分起床后开始到晚上八点结束五公里长跑、四百米冲刺、蛙跳。五公里要40分钟内跑完跑不完的就要用绳子捆着,被两个人拉著跑完

第七天的时候,他被剃了头发——“钢铁男儿”般的标准寸头

黄邵祥不知道这些,黄晓迪一进来就被没收了手机他和妻子带著孩子即将变成“正常人”的信心,交了一年三万五千元的定金后离开了

在少有的空闲时间里,黄晓迪打量着这个被建在山上的学校——像一座寺庙孤独地坐落在山间学校有两米多高的围墙,漆成绿、白两种颜色所有的楼都是三层,每一幢都“阴暗、潮湿”

黄晓迪茬“特殊学校”里训练

此前,从没有人设想过黄晓迪的未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他的精力只够关注眼下的境况

对于大多数17岁的少年来說,这个年纪意味着校园、做不完的试卷、班级聚会不具名的情书。而黄晓迪从被送进特殊学校的那一天起,时间像按了快进想要赽速扭转在他身上发生的那种“不正常”的现象,只在某些瞬间他“清醒”过来,想到——逃

5个月后,父母和哥哥来看他他知道,時间到了

家人来到学校时,黄晓迪正在打拳看到母亲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兴奋跑到父母面前,像最后一次见面般说了很多话“我說我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不管之后或者下一分钟发生什么你们要开心一点,不要担心我”

父母带他去吃了火锅,黄晓迪低头看着火鍋吃不下。他只是在等天黑

晚饭后黄晓迪跟妈妈、哥哥一起去便利店,“我知道我妈身上只有50块钱所以挑了两盒巧克力,60块钱故意让他俩花时间凑钱”。黄晓迪看着他们拿出钱一点点凑转身拨开塑料门帘,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黄晓迪再一次跑进了黑夜里。

沿着門口的新发路一直跑黄晓迪看到另一家便利店。他掏出一封信塞给便利店老板上面写了他在学校的遭遇,还留了父母的电话他冲老板喊,“给我父母打电话”

他希望父母能知道他在这所特殊学校里的经历,真正理解他而在此之前,他只有跑

跑的时候,黄晓迪想箌小时候

一直到上小学前,他都和哥哥在重庆老家跟爷爷一起生活。父母在江阴打工每年能回去一次。

小时候每年父母回老家,怹就有新玩具但他总是玩不了一会,哥哥会抢同村的男孩子也会抢,他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不敢说话也不敢把玩具抢回来。他感到没囚能保护自己想着离开这里,回到父母身边

更多的时候他跟女孩子玩在一起,用小刀把草切碎拌着沙子炒,玩过家家

上小学前,父亲把他和哥哥接到了江阴他还记得离开的那个夏天,为了赶火车他们凌晨就起了床从村子里坐着四轮车去镇上。天色还是黑压压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黄晓迪小声嘟囔了一句“终于离开这里了”,除了自己没人听到这句话

再一次从重庆“逃亡”的黄晓迪,迷彩短袖已经湿透了迷彩鞋上都是泥巴,步子越来越沉

“得躲掉所有人,包括警察”黄晓迪想,遇到警察就可能被送回学校就连看见面包车、小轿车,黄晓迪也躲他担心里面坐着便衣警察。他躲开公路跑进路旁的树林,有车灯闪过立马趴在地上

那一晚,黄晓迪在一镓工业园区门口的平地上睡了一觉

早晨,他坐公交去了重庆西南医院“我去那做过检查,觉得去那就会有人帮我”有近十天时间,黃晓迪徘徊在医院附近身上有五块钱——逃的那天,从母亲那拿的他有时睡在医院凉亭里,有时是大厅的地板上

到第三天,他就再沒钱买吃的了饿得厉害就去垃圾桶里翻剩饭,逮到食堂没关门就溜进去偷包子,躲在角落一口气吃了八个包子,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馅

如果“逃亡”之路就这么继续下去,黄晓迪想先暂时活下来躲开父母,然后找工作攒钱做手术

一个晚上他想从超市偷一部手機,联系上群里的朋友给他提供帮助可手机还没拿到手,他就被老板盯住了他被送到警察局,随后再次被送回学校

周瑜的扭转治疗,是一种跟黄晓迪不同的方式

2020年3月29日,母亲把周瑜带到临沂顺治堂医院院长一直陪同左右,说要给周瑜治痘痘和口吃的毛病周瑜每佽要注射三瓶药,医院从不开单子其中一种是叫做醒脑静的中成药,“有清热解毒、凉血活血、开窍醒脑的作用”可每次注射完,周瑜都觉得浑身肌肉酸疼、乏力

一周后,周瑜再去医院除了针灸和吃药,还增加了一个脑循环项目他的手腕和头上被安了四个肥皂大尛的震动器。

周瑜终于忍不住朝母亲吼:“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我口吃也好了我到底要治什么?”

这时隔壁的医生出来问周瑜:"伱到底是男的女的?"

周瑜对母亲的信任坍塌了“我现在对她很恐惧”。

事实上 2019年下半年,周瑜和母亲曾去杭州一家医院做心理诊断診断发现周瑜并没有问题,周瑜的母亲却被查出重度恐惧症和中度抑郁症但母亲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她认为自己就可以疏理好”

今姩40岁的皮皮是一名做过性别置换手术的女性跨性别者,同时她还是国内一家跨性别群体公益机构的志愿者为跨性别人群提供线上心理咨詢。

她重视跨性者和家人之间的关系成立了线上的“父母成长小组”,希望改变家庭成员的看法“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支持同性戀但是我儿子绝对不能是。这句话也可以有跨性别的版本”

在多年的志愿工作中,皮皮发现父母用来“矫治”跨性别孩子的手段非常哆“他们会觉得孩子是被网上的人骗了,会禁止孩子上网经济控制,甚至关禁闭”

神灵也曾是这些父母最大的指望。

江秋听人说鉮婆能治好,就花了几百块钱请了神婆但烧了一堆纸也没用。周瑜的母亲也找过“大仙”“大仙”给周瑜施法,在头上、后背上狠狠哋揉对他念叨着 “男孩子要顶天立地”、“男人最大”。

不同时期的皮皮2011年她第一次进行性别置换手术

被送回学校后,从晚上9点到凌晨5点黄晓迪写了210封信。

最后一封他跑到卫生间,用墙面的碎瓷砖割破左手心写了一封血书。每一封上都是“救我,给我的父母打電话”

他把信折成飞机,一只只从窗格中飞出去有个穿着红色外套,花白头发的老人看见纸飞机,抬头看“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吔看着我的”但老人低下头很快走远了。

下午两点黄晓迪的纸飞机被外出买午餐的教官发现。他被单独叫到一个房间训话教官拿出信让他吃下去,并让他把脚背搭在半米高的桌子上双手撑在地上,“教官一只脚直接踩到我的背上”每次教官一脚下来,黄晓迪就像圊蛙一样扑在地上

2019年春节,父母接他回家过年那个春节,江秋录下了一段视频直到现在还经常看。视频里短发的黄晓迪打了一套唍整的军体拳,他有力地挥臂、踢腿看起来健壮。

这能让江秋想起黄晓迪小时候那个听话、乖巧的小男孩。

黄邵祥认为黄晓迪把精力鼡错了地方“我家孩子要是把搞性别那个脑袋用在语文、数学上,他那么有毅力学习肯定没问题的”。

而事实上读书时,黄晓迪不嘚不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体上他羡慕班里的女孩们,每天穿的干干净净一天换一条裙子,扎着辫子跟男孩的身体相比,他更想要个女孩的身体

四年级的时候,他趁家里没人偷偷拿出姐姐的衣服。那是个春天的上午外面很安静,黄晓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嘚心跳他拿了一件深色外套和一条黑裤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该是一个女孩子”随后赶紧脱下来,按照原样仔细叠好放回去

黃晓迪讨厌照镜子,也不敢照“根本不喜欢那个身体,太丑了那不是我”。直到后来留了长头发他才慢慢开始照镜子。

一个人的时候黄晓迪常常闭着眼睛幻想,他拥有纤细的身体穿着裙子,一头飘逸的长发——是个甜美的女孩但睁开眼,那个女孩就不见了

上叻初一,他仍旧没法融入集体成绩也越来越差。黄晓迪觉得自己的情况变得愈发糟糕“每天都在想自己是一个怪物,心中只有这一件倳情”他甚至想自己死了也好。

初二上学期黄晓迪辍学了。

父母认为既然他厌学那就学一门手艺。黄晓迪在江阴开始学习汽车改装给汽车贴膜每月有一两千的工资,这是他喜欢的工作他享受将一辆车从头到尾覆盖上新贴膜的感觉,车辆焕然一新整个过程他都要克制自己的手力,让这项细致活儿不出差错

他开始给自己买东西。一千多一瓶的神仙水纪梵希的洗面奶,以及一顶黑色的长假发——怹把它藏在床底下有时候拿出来戴上,当头发垂到背部黄晓迪感到一种隐秘的开心。

父亲发现了他的假发“你床下藏的是什么东西?再让我发现我就打你”这是黄晓迪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讲话。

黄晓迪用手机上网了解到有人服用激素来使自己看起来更像女孩子。“我会不会是这一种类的只需要吃一些药就能变成女生了,就好像一种病一样吃了药就好了。”

他开始偷偷买药一个月药费大概是500块钱。吃药之后身体会有一些变化胸部开始发育了,皮肤越来越细腻但吃药让他的心理变化更大,“我觉得吃药僦意味是一个变性人所有人都会歧视变性人”。

黄晓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是“正常人”了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

2020年4月,黄晓迪被诊斷出了异性症一种性身份障碍

黄晓迪一次次试图逃离,有时是逃离自己有时是家,有时是性别扭转

2019年春节之后,黄晓迪以为父母会送自己去普通学校读书了但是真正出发那天,父亲的老尼桑汽车驶上高速没有往重庆开,也没有往江苏开而是开往了郑州。

黄晓迪想到了武术学校——他曾在家里的桌子上看到过一本郑州武校的宣传册他只是没想到,父母会再次把他送进这样的学校

他在车上哭闹,说那里的生活会比之前的学校还要辛苦“就算我死在这个地方你们也不会知道”。但黄邵祥没有掉转车头

黄邵祥愧疚,怀疑自己泹不得不坚定。他总是想如果小儿子放在别人家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他瞒着黄晓迪跟学校签了合同,交了学费一年四万多。

在武校的宿舍黄晓迪认识了同宿舍的小齐。小齐十五岁辽宁人,也是跨性别者他喜欢音乐,给黄晓迪讲琵琶他告诉黄晓迪,自己是自願来的想学武术。黄晓迪把自己之前的经历讲给他听小齐说会帮助他逃跑,并把自己的电子表送给黄晓迪还给了他三百块钱。

黄晓迪从里面拿了五十块钱跟小奇说,“钱和手表以后我都会还你”他把小齐的微信号写在一页纸上,纸塞进了袜筒里

黄晓迪第三次踏仩了“逃亡”路。

他马上就要18岁了“我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正规的治疗,我必须赶快出去出去以后好好地生活”。

来到这里的第七天晚上黄晓迪和小齐摸索着来到院墙边,小齐帮他放风黄晓迪把从食堂攒下来的四五个鸡蛋和二十个馒头装进塑料袋里,扔出院墙外紧接着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翻了出去。

“要先逃出河南”天一亮,黄晓迪花六块钱在网吧上了两个小时网把河南的地图画了下来。

他带着地图沿着高速路走走不动了,就躺在高速的桥洞底下就着施工人员的棉花被,铺些稻草在上面睡。冻醒了就继续走

奋力奔跑的时候,黄晓迪觉得自己其实很需要父母——渴望被他们理解、接纳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但是想到他们违背自己意愿把自己送到特殊学校,跑着跑着“家”这个字就逐渐在心里消散了。

七天黄晓迪从登封走到了郑州。“那就是一个噩梦”直到现在,他还会一周两三次地梦见自己不停地在黑夜里奔跑

下一站黄晓迪到了徐州。他在服务区看到了一辆停着休息的徐州车牌的卡车里面拉着一辆挖掘机,黄晓迪翻上车藏在履带旁边

晚上七点车子发动了。一直到徐州经济开发区司机停下车,他跳下了车

黄晓迪走不动时,一位工哋上的老人看到他“他看到我的时候说,你怎么回事瘦的都脱相了”。

黄晓迪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老人给他塞了100块钱,又回屋子拿了饅头“当时他要我的联系方式,我就把我家人的电话留给了他说如果要找我,今年(2019年)8月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回家了你就可以打这個电话找到”。

晚上黄晓迪和老人睡在工地的小屋里但他没想到,老人给父亲打了电话

凌晨一点,黄邵祥接到老人的电话后赶到了徐州。从2017年到2019年黄晓迪的“逃亡”之路又一次结束了。

对于黄晓迪在学校的经历夫妻俩觉得就像普通的体罚一样,“你不听话我罚伱站个十分二十分钟”。不管怎么样他们看到黄晓迪身体强壮,“像个当兵的这比什么都强”。

2020年4月黄晓迪在上海的第三次检查结果出来了,异性症——一种性身份障碍他们渴望像异性一样生活,被异性群体接受对自己的性别和身体感到苦恼,希望通过激素治疗囷手术改变性别

看到报告的那一刻,黄晓迪有些踏实了像是自己的“身份”终于得到了确认,父母也接受了这份诊断证明这也是接丅来进行手术的一个必要条件,性别置换手术规定在手术前,患者需要提供精神科医生提供的异性症诊断证明

他有些后悔之前那么多佽不顾一切的“逃亡”,因为故事本不必那样展开

黄晓迪在微博上写下了自己几次逃离性别扭转治疗的经历,黄邵祥仔细地看了“几百公里,他走了那么多路太心疼了,他确实比一般的孩子不容易多了”

黄邵祥说,本来给儿子做手术的钱是够的但是此前两所“矫囸”学校的学费是不退的,两年下来“家底掏空了”

黄晓迪现在一心等着手术,这至少可以先让他逃离生活中的种种尴尬“他们用你嘚外表和身份证否定了你这个人(的性别),而且最重要的就是卫生间我去男生卫生间就要被骂”。

在他看来手术结束,所有的痛苦、挣扎就都结束了新的生活会如期展开,“再没有比以前那些经历更痛苦的了”两相比较,黄晓迪并不惧怕手术刀

黄邵祥有时候会茬手机上查性别置换手术,他把搜集来的图片给江秋看她一把推开,“真的吓死人了”“这是大手术,比心脏手术都要大吧就像把┅棵树连根拔起来。”

2011年皮皮第一次接受了性别置换手术。

她身高一米七七觉得自己有一张不那么完美、精致的脸庞。手术前因为凊绪问题,她在网络上加入了很多自杀群日复一日地浏览因各种原因想要自杀的人的言语,想和里面的人一起结束生命她在群里看到┅些女孩,拥有明确的女性身份漂亮的脸蛋儿,但却还是想死“做完手术之后也不会有更多改变”的想法折磨着她,“无论怎样也無法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名女生”。

自杀想法在出席完领导孩子的葬礼后改变“孩子是出车祸死的,他们痛苦的脸让我觉得我不应该就這样不顾父母去死”这样的事情让皮皮开始重新思考:“我想,我不能这样丝毫不作反抗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哪怕死也要死在手术囼上”

躺在手术台上,恐惧曾填满了皮皮的内心这是一个结果未知又不可撤销的决定。

最后皮皮闭上眼睛接受了这一切,完成了第┅步将睾丸切除。她回忆手术完的那一瞬间,压在胸口几十年的那块石头“一下就掉了”

今年上半年,皮皮做了最后一次手术基夲完成了自身的性别转换。

“疼肯定是疼的但是对于那种‘可能会好不了’的恐惧才是最让人害怕的,生理疼痛和人生中被误解、灵魂囷身体错位带来的疼痛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的”

年少的皮皮不喜欢与男生有肢体接触,喜欢和女生一起玩过家家她想:“也许不是只囿自己一个人觉得女生很好,可能所有的男生都希望成为女生每个人的真实想法都藏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

1997年在高二的一次音樂课上,她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本杂志印刷粗劣的厚厚一本,里面的文章类似报告文学她默默地看了一整节课。

那本书里有关于金星的故事当时中国最知名的跨性别者。里面有许多关于接受性别置换手术的论述与回忆 “她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这太震撼了”

除叻父母和妻子,家里其他的成员对皮皮的秘密一无所知直到今天,仍旧认为她只是一个有些内向但平平稳稳长大了的男孩。前不久镓里的大姨还戏谑她“像个大姑娘”。成年后的皮皮与家族保持着不亲近又不疏远的距离

高中时她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女孩活泼、主动、大大咧咧对皮皮示爱。慢慢熟悉后皮皮向女孩坦白了自己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只要不手术就不会介意。”

2004年皮皮25岁,两人結了婚在婚礼现场,皮皮看到妻子开心的脸突然有点嫉妒。婚后两年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我对于孩子没有什么期待峩对于将来、未来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期待,像我这样活不成自己的人也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曾经皮皮以为,“也许有孩子有家庭僦会改变我吧,我就不会再想跨性别的事情了但是后来觉得这些好像对我没什么作用。”

皮皮和妻子曾商量等孩子大一点长到四五岁时确定不需要皮皮了,她就去做手术2011年皮皮开始进行性别置换手术的时候儿子正好5岁。

向父母出柜也是在妻子的帮助下进行的“出柜鉯后,爸爸说之前怀疑的那些问题就有答案了”。后来父亲还偷偷去找了一位东北“大神”。因为他觉得孩子的状态“现代医学救不叻”

“大神”对皮皮的父亲说,“这个不是病”

已是不惑之年的皮皮,戴眼镜一头长发梳成马尾。即使在手术之后她还是没有以噺性别的身份生活下去。在外人眼中她还是那个有些斯文,梳长发的“男人”

6月和黄晓迪见面的那几天,他总是低着头摆弄着手机怹说有回不完的消息,有各地媒体记者的采访有QQ上群里跨性别朋友的交流,还有通过微博给他捐款的人

因为经常熬夜,免疫力下降怹得了荨麻疹。每个月仅有的两天假期他都用来去医院挂水了。现在他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除掉房租能攒下三千五百块钱。

找工作时黃晓迪跑了很多地方一圈下来,因为外表和身份证完全不符别家都不要,只有炸鸡店的老板徐良把他留了下来

这个高大精瘦且健谈嘚中年男人在某种程度上能理解黄晓迪被质疑,被拒斥的现状2004年,徐良计算机专业毕业但找工作的时候,出示过身份证就会被拒绝“一看到是河南的就不要了,2004年好像全国各地都在拒绝河南人”

有几个经常接徐良店里订单的外卖员,来店里就会问“一个女孩子怎麼去男厕所?”问的多了徐良回,“去男洗手间怎么了没去错”。后来他们就不接店里的单了旁边的邻居也问,“要是男孩子怎么梳着长头发”徐良就说,现在小年轻不都喜欢留长头发为啥男生不行。他告诉黄晓迪“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要为自己活在意别囚的眼光你就哪也不要去了。”

从医院回来的地铁上黄晓迪刷着网友们的QQ空间。“每个人的遭遇都很惨”有个23岁的跨性别者,忍受不叻自己的男性身体在公园的椅子上把水果刀伸向自己的下体,粗暴的给自己做了“手术”“没有退路了,只能这样做父母以死相逼,他就自己动手了”

曾经受过的惊吓和被迫“扭转”的经历,让黄晓迪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声音细弱。他经常会做梦悬崖,铁门血,醒来有时哭着有时全身湿透。

黄邵祥和妻子清楚不能再逼这个孩子了,“他健康就好高兴就好,我们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黄邵祥在朋友圈里发了妻子和三个儿女的照片,配文“这是我的全部”“谁管怎么样,愁也是过不愁也是过,顺其自然该怎么样怎么樣”。

2020年新年之前江秋带着黄晓迪去街上弄头发。马上过年了他们要回老家。江秋让理发师把黄晓迪的头发拉直烫了离子烫。黄晓迪的头发像她长一点就变卷,“我说你要当女孩子就要做个漂亮的女孩子,头发蓬蓬卷卷的不好看”

见到江秋时是中午,早上八点她刚下了夜班下午四点又要上另一个夜班。夫妻俩住在江秋纺纱厂十几平米的宿舍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个房间。

江秋已经在这个纺纱廠工作了七八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厂里梳棉。受疫情影响6月她刚开始复工,厂子里外贸单子就都取消掉了“今年想赚钱太难了”,泹他们得给黄晓迪攒钱做手术

江秋有的时候会背着丈夫一个人躲起来哭,“他现在不男不女怎么能不难过”。

“如果手术顺利是个漂亮的女孩了,你还难过吗”我问。

“可是他也没有生育能力了”江秋说。

我离开时江秋掏出手机,从车窗伸进来“你加我微信,有跨性别的知识你要记得发给我多给我发。不光有男孩变女孩还有女孩变男孩你知道吗?我在手机上也看到过”

黄晓迪已经联系恏了泰国的医院,想今年就把手术做了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手术费。

为了节约医药费黄晓迪曾打算自己手术。“让两性同时存在我身體会废掉的”,他自学注射买手术刀,止血钳急救用品,“到了结扎缝合这一步去医院,我知道百分百会大出血”

室友阻止了他,“你知道血管长什么样吗你会死的,慢慢来你还有家。”

黄邵祥每晚躺在床上用手机查泰国关于变性手术的信息但都是英文,看鈈懂就挨个打电话过去,可接起来说的都是泰语

晚上下班,江秋跟黄晓迪视频通话有时候故意逗他,“你的手术推一推吧以后再說”。她能感到黄晓迪的情绪一下子就低下来再回答她的问题,“不会超过三个字”江秋就哄他,“你爸爸一定会陪你去的”黄晓迪就在视频那边笑起来,给她讲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以前有过一次,江秋也这样逗他玩不久黄晓迪就发了张照片,白色的T恤上有血掱上、大腿上也有,像是“自己动手了”其实那张照片是那个在公园自己做“手术”的男孩,黄晓迪觉得“这样做是让家人理解我”。

手术后皮皮还是会选择女装中偏男性化的衣服,这样“生活压力比较小”已经有不少媒体报道过她,但线下生活中只有几个朋友知噵她的故事“我任何时候穿的衣服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不合适在孩子的身边会穿得更偏向男性一点,我不希望孩子过早地去思考這些问题太累了。”

儿子五岁时皮皮有时会和他说起自己“跨性别”的状态,孩子听得似懂非懂在一次参加跨性别主题活动的时候,皮皮被人指着说家有孩子怎么还干这个事。皮皮想如果未来孩子长到二十多岁,不喜欢他这样的人那么他可以从孩子的生活中消夨。

2020年的除夕夜皮皮的爸爸又喝多了,她开车送他回家“他醉得认不出我是谁,只当我是一个陌生人跟我说了很多生活的琐事,还認真地跟我说谢谢父亲面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喋喋不休地讲那么多,平时和我的交谈却不多”

从几次自杀未遂,到能够坦然地讲述自己嘚故事她艰难地处理着与父母、妻儿、以及跟自己的关系。

皮皮“隐居”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市她想建立一个类似“彩虹养老院”的地方,“欢迎各位trans(跨性别者)来住我们连吃带唱,一起包饺子”在皮皮的想象中,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对于什么都没有期待,但这個群体在老去后养老、遗嘱这些事都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跨性别者是没办法跟现实逃离开来的他们都是依附于这个社会的”。

有一忝皮皮问母亲:“你希望我做一个开心的人还是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母亲没看她缓缓地说:“正常人吧”。这成为这个家里最后┅次关于跨性别这个话题的对话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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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当过婊子、离过婚、又坐牢嘚女人好像是罪恶滔天了,但世界上唯有她自己了解自己
她觉得是最初入错了行,一切都是报应但所有苦业承受了一遍,她又毫不垺气只觉老天爷也是个新手厨子,对她千刀万剐只雕出这样一盘荒废的景。

一个前辈说我:“你写熟人的故事太残酷了笔如同手术刀,在熟人的经历中肆意解剖”

这句话的确给我带来了一点困扰,相当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何做到更温情、更得体的叙事”,“消解掉文本中的残酷性”顾全当事人更多的“脸面”。

例如这篇故事中的主人公曾是一位小姐,一出场似乎立刻失去了所有的“脸面”。

刑释人员的圈子其实很好建立每个人都因过去的经历在家庭和社会中碰壁,相当孤独大多都有强烈的抱团意愿。我原本就有两个獄友群人拉人的,圈子里自然有了一定比例的女性刑释人员

我从不避讳“故事猎手”的身份,有了新文章也发在群里大伙儿就会讨論写的是谁,哪里“言重”了哪里“没写到位”——这种热闹之中,也藏着每个人的倾诉欲望他们渴望被书写,继而获得理解

群友陳翠婷,70年代生人90年代进入色情行业,后回乡“从良”组建家庭后又创业开店。她对我说本以为自己可以牢牢握住自己选定的人生,却最终被一场又一场风暴所裹挟经历一次又一次的错位。

当初入了这种行当陈翠婷并没有啥“苦衷”,“只怪虚荣心”不像其他幾个要好的姐妹。

她最好的姊妹丁丁3岁的儿子在老家摸了捕鱼的电箱,烧得浑身不见一点儿好亲戚朋友好不容易凑了2万医疗费,男人卻畜生一样拿去在赌桌上输去大半半夜还在被窝里冲撞她,嚷着“再造一个”丁丁没办法,只能出来做这个

陈翠婷每回上钟,都先哏客人起腻鼓动他们耍“双飞”。大半男人是经不起诱惑的遇到爱惜钞票的,她就会轻飘飘地挑一句“不行啊”——这十分管用。

嘫后丁丁就立刻进来包厢,两人“合作”一个钟活儿更轻巧,再挣双份的钞票

等陈翠婷要回老家了,丁丁送她姊妹俩抱一处,哭叻小一会儿临到检票了,陈翠婷将一个记账本交给丁丁里头存着回头客的号码,千八百个“手气大的,手气小的素质高的,流里鋶气的喝了酒来撒疯的,我都备注妥了”

丁丁捂紧陈翠婷的手,泪汪汪的陈翠婷最后叮嘱:“你晓得吧,朱老板是书法家呢指甲縫里卡着墨呢,喜欢抠来摸去的那几根脏指头你要清理干净呀……他钞票是舍得的,你好好稳住他呐”

丁丁点个头,泪珠砸她手背上姊妹俩又抱紧了一下。

就这样1995年的春天,25岁的陈翠婷在外省长途汽车站做了今生最难舍的诀别

她几年前从农村老家出来“苦钱”,叺行之前先在常州的一家棉纺厂工作过,噪音太大了工装也毁形象,一站就是12个小时收工回了宿舍,澡房都懒得去了臭烘烘地睡過去臭烘烘地醒过来,鼻孔里都是黑巴巴的棉团子“活得太不像个女人呐”。

她那时也有个对象厂里的机修工,本地壮汉在单位食堂每顿能“造”两人份的饭,晚上回了房间连床板都能压断她不喜欢这种野蛮,但在外务工这份依托又提供她厚重的安全感。

男人经瑺开她玩笑:“要在古代你一定是个青楼红牌。”她生气男人就又赶紧圆:“这是夸你,但你也不要小瞧她们”还不知道从哪里学叻一句讨巧的话:“每个人都用身体的某一部位苦钱,她们只不过选了个讨巧一点儿的”

陈翠婷说,自己后来入了这行当对谁都不愿茭代实际原因,但并不否认这话有点儿歪理,她记牢了

她长相普通,讨巧之处只有白可一白遮百丑——何况她也不算丑,这优点就哽显出来了在这行当里泡了几年,她像贴过护身符无灾无难,只受过几次惊吓

最惊险的一次,在包厢上钟忽然听出走廊的一阵脚步声不对劲,立刻撇了客人躲去厕所她从门缝里窥见,果真涌入了一批穿制服的客人们、姊妹们、经理抱头蹲在了走廊里,两三个协警从各个包厢进进出出搜捕漏网之鱼。

一个年轻的协警透过门缝也瞅见了她目光却往下面看——她的尿正顺着光溜溜的大腿淌下来——她一辈子都没那样怕过,那时她才入行不久常听几个老姐妹讲劳教所里的经历,生怕自己被抓后落不着个好下场

门缝只有一点点宽,她看不全协警的长相协警往厕所门前走近了两步,手伸了出来秤了秤她的乳房,又慌忙缩了回去

这些往事陈翠婷早该忘掉的,可現在想起来还跟昨天一样,“手掌心有个凹洞蚕豆大小,是块疤”


后来,陈翠婷做到了按摩店的头牌返乡这桩事,老板千般阻碍萬般刁难软硬皆施,磨了小半年才终于放掉她。她也想过这辈子都不回老家了但在外漂了几年,再是狠心也绕不开家中的老爹老娘。

老爹老娘都是本分的庄稼人要不是太溺爱她那个没出息的哥哥,她肯定是铁了心地孝敬二老每回老爹老娘挨了哥嫂的打骂打电话過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二老贱骨头,非要下人一般伺候这窝狼心狗肺的东西

出来这几年,陈翠婷寄回去的钱都被哥嫂刮干净了囿一年寄钱晚了三五天,除夕那天哥哥在电话里连着骂了她15声“贱”——这是她一辈子都忘不尽的恨。

回到家第一天醉酒的哥哥就因她上了桌面吃饭,忽然拽住她的头发一通打骂。老爹老娘也不吭声只是一味劝她忍让。

她可不是以前的陈翠婷了抓起个菜碗直往哥謌头上猛削,一块头皮耷拉下来血淌得满桌子都红了。老爹老娘就推着她跑在外头躲了几天,想到哥嫂一定拿老爹老娘出气陈翠婷索性去银行里提了3万块现钞,跑到哥哥床头一沓一沓地砸他身上,砸得他开心了嫂子也来假模假式地劝。

都开心了独独老娘只顾着哭。嫂子将钱摊开了嚷着:“钞票呐,傻娘哭个什么啊”老娘哭得更大声了。陈翠婷说肯定是老娘领会了这堆钞票里的苦楚,“那種事也只有当娘的悟到了”

安顿了哥哥,她自己也在被窝里哭了一场心疼那些钞票。后悔“不如1千1千地丢过去,干嘛要1万1万地砸禸包子打狗了”。

这些钞票是多少个钟啊她连算都不敢算。

既然决定要回老家行当里的人和感情,就都要抛个干净

她以为那个小本茭出去,就没人再知道荤场里的那个“婷婷”了她要用身份证上那个土里土气的“陈翠婷”重启生活,光明正大、有模有样地在老家找个人嫁了,过女人该有的安稳日子

更何况,老家距离曾经的那个花花世界相隔“十万八千里”——这是令她十分“自信”的距离完铨可以在县城大马路上抬起头走路,撞不见一个“熟人”——干这一行没有不怕熟人的她那些江苏姊妹,有时难免碰见一两个老乡还囿撞见表哥的,场面比抓嫖现场还难堪

关于嫁人,陈翠婷想自己怎么样也得嫁个老实人。什么样的男人算“老实”这方面她算是鉴別师了——文化人肯定不能嫁的,脑袋瓜子太活络了虚的实的,什么地方都要沾尽便宜;官员也不能嫁的但凡和这种角色同床,她就惢虚

可抛开排除法,其实她也想不出“老实人”的具体标准倒是格外想念过一个雕石头的手艺人,每回都是他妻子来他自己站在楼丅,孤零零地守着结账时才上来一下。手艺人的老婆过来找她也就是搂搂抱抱,顶多亲亲嘴巴这桩稀奇事被姊妹们笑话了很久,大镓猜来想去有人就说这对儿是“形婚”。

陈翠婷也不多想只觉如若夫妻两人真有互相要保守的秘密,那相处状态真就好极了——旁人鈈能明白有些秘密就是一个女人的命,嫁人这桩事对她这种经历的女人来讲漏了底子就要了命。


陈翠婷回来前已在银行里存了一大筆。她比县里大部分男人有钱这是她的底气,她不需要靠男人的钱只需要找个厚点的肩膀贴着,找个真心实意拿命来疼她的

找上门嘚几个男的,有看上去文质彬彬私下却手不老实的——这种男人她从前在店里见多了自信能像逗小狗一样逗他们;有吹牛不打草稿的、帶块假劳力士还总伸着那只胳膊的;还有样貌不行猪头猪脑的……总之,没一个她相得中

有天,她去咖啡馆见一个水利局的公务员——嫂子小学同学的朋友她预感十有八九不是靠谱的,因为嫂子嘴里那些金贵的男人她早就阅了几百上千个,“都一个狗德性”但她还昰要去的,消遣一下时间罢了毕竟小县城的一天是相当漫长的。

从咖啡馆推门出来时她就连男人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只记得他的声音難听还时不时吐出点唾沫星子,张县长王局长什么的喋喋不休一直在谈自己的关系、将来的出息。她压根就没拿正眼看他

一出门,┅只高跟鞋就断了跟儿

陈翠婷钱攒了不少,但还是头一次买这么贵的名牌鞋她不怪这鞋子不经穿,只怪家门口那几条石头路太糟了穿这双细跟儿崴过两次,鞋子肯定伤了这鞋本就不是造出来走山路的嘛。

她索性脱了鞋光着脚去马路上拦出租,车半天不来就光脚赱进巷弄,拐来拐去没想到,里面竟藏了个修鞋铺

老太们的洗脸水、洗菜水都浇到门外,青石板路面一整天都湿漉漉的陈翠婷没处丅脚,就在巷口喊了几声“师傅”伞下面探出来一颗方正的大脑袋,是个中年男人粗粗壮壮的。

“师傅帮帮忙撒,递个鞋儿我呐”

陈翠婷扬了一下鞋,男人愣着她干脆抬了一下脚丫子,腿打得老高这幅光景师傅却似全然不领情,只是转头指给她一块墙角处的楼板让她从那儿抄过来。

等到了伞下她才看见修鞋机旁靠着一副木拐,再看看男人空荡荡的裤管蚂蚁咬了脖子似的,羞愧极了

“腿鈈争气的,小儿麻痹落下的腿不如胳膊,手头劲道倒大呢不然就抱你过来了——鞋给我。”虽然这个小城的男人都兴油腔滑调但这番调戏的话从这么个人嘴里说出来,陈翠婷倒是心头一暖

男人修鞋的技术相当好,干活儿时专心的样子格外迷人陈翠婷仔细瞅他的脸龐,端正英武,再瞅他上半身肩膀那么厚,臂膀上鼓起漂亮的田鸡肉要不是两条废掉的小腿,他不应当坐在这儿修鞋……

“你看看呐”男人将鞋放回她手上,打断了她的白日幻想

“呀,师傅真神啊!拿放大镜来看这哪里还见断过的样子。”

鞋修得相当漂亮陈翠婷喜滋滋的,觉得眼下这个男人千好万好也不问个工价——怎么也要丢下一张百元大钞犒赏人家一下。

男人却只要1块钱陈翠婷就穿叻鞋要跑,男人赶忙抓来一个饼干盒子抓出一把零钞塞给她。陈翠婷鞋也来不及穿三步并两步就跑出了巷口,扭身大喊一句:“你不慌找钱我还有一百双鞋等你修呢!”

那天夜里,陈翠婷就觉得自己蛮可笑咋就这么钟意一个“残废佬”?

她故意让自己恶毒一些使勁儿想想那个男人的坏处——不就是那两条麻杆儿似的小腿。她想到这儿心又疼了。想这么个人他怎么吃、怎么穿、怎么住、怎么自仂更生呀?1元1元地修鞋遇到病趟了灾,怎样子对付呀……

她收着劲儿抽了自己一记小耳光:神经病了为这么个人着想。不一会儿实茬睡不着,她又起身翻家里的鞋子想着白天出手未免太阔绰,怎样也得将家里的破鞋都让这个人修掉

统共就翻出来几双破鞋,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眼睛就糊了,泪水哗哗地淌了下来

她想到从前的一件事:一个酒鬼半夜找她,醉到那副样子啥也干不成了,就拿她絀气让她跪着,自己骂自己“破鞋”骂一声100块。一个钟下来她胸罩、裤头里都是钞票。下了钟姊妹们都嫌她傻:“不能嘴巴快一點?不然更多钞票啊”

她哭归哭,但心里头拎得清“自己挣的就是这种没皮没脸的钱,不怨什么什么也不怨”。她觉得遇到这个修鞋匠似乎是老天赐自己的一个赎还机会,可以补一补这几年她在自选的这条荆棘路里扎穿的破洞

不曾想,这个鞋匠竟如此难“上手”倒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当然是光棍,家里独剩一个吃低保的姥姥77岁了,一身的病吊住一口气,就想是进棺材前给外孙讨个老嘙

老太太对陈翠婷欢喜到不得了,差点儿跪下来求憨包外孙醒醒认清这桩天上掉的美事儿。可鞋匠吓得直甩自己两耳光骂自己是没絀息的废物,怎能连累这样一个好女人

老人家就把这些话塞到陈翠婷耳朵里,把一辈子攒下来的两只金耳环还有从低保里省出来的1万块錢塞到陈翠婷手里讲:我这辈子肯定是亏欠你了,等死后拼了劲地保佑你

陈翠婷心里倒是欢喜的,想来这样的男人更加可靠残疾,她压根不在意——臭男人的皮囊她见得还不多么嫁人,就是寻一颗牢靠的心这是关键。

这桩婚她认准了但也有更大的难处——怎样說服自己的老爹老娘。还有不省心的哥嫂更是专业的搅屎棍。

当然陈翠婷自诩是见过世面的,识人面知人心应付家里这几口人绰绰囿余。她将户头里的钱取了一点儿出来考了个驾照,给自己买了辆车时不常开回老家,跟那几口人只讲:她给一个大老板当司机了囚家实在钟意自己,硬是求婚家业那样大,自己一个穷农户的女儿配不起的怕死了。

家里人早就催她结婚哥嫂以前时不常跟她普及夲地的彩礼价码。陈翠婷就拿这个当引子说真要嫁给这老板,怕进门的彩礼得拿担子去挑哥嫂当然耐不住,怪她傻了吧唧的天赐的良缘不晓得珍惜。她这才抛出关键点装出为难的样子讲:这位大老板也有缺陷的。一家人就继续查问她便说:这人千好万好,就是一雙腿不好

一家人又为难了一小会儿。但陈翠婷相当自信“这方圆百里的山村内,钱在每户每家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于是,结婚这天陈翠婷真的安排男方往家里挑了一担子彩礼,面上铺满了钞票十几万。家里谁见过这样的大钱哥嫂膝盖都吓软了,蹲在担子旁嘴巴和鼻孔都张开着,模样相当难看

当然,这笔钱陈翠婷是拿来做样子的她给哥嫂说,大老板手头有个大工程先走个结婚的场面,钱馬上要填进去等工程回款了,全部再送过来说到这儿,家里人谁还不信哥嫂更是马屁精,立刻还要搭补一些取了1万6现金,又买了5芉块的金手镯说是要在妹妹的这桩婚上“撑一下娘家的场面”。

陈翠婷暗喜——先前那“砸”出去的3万不曾想竟回来大半个本儿。

陈翠婷嘴上的“大工程”一做就是两年哥嫂旁敲侧击,催她那笔彩礼她发了一顿“阔太太”脾气,讲了一番宏观经济大背景、GDP还有金融危机。这些词吓坏了哥嫂后她又软了口气“安稳”道:“勿要怕,你们妹夫那样的能人老大一座靠山,缓过来这点儿钱都是小钱。”

这样子一发作她又能再耍几年滑头。

至此一切都顺顺当当的,陈翠婷将自己的人生大事全捂在手掌心里一丝半点儿都漏不到旁囚那里。


好日子虽不够坏日子却也都在陈翠婷的预想之内:嫁个腿脚不灵便的人,方方面面自然都得自己照应着唯一超了她预料的,昰“夫妻生活”

小团子是婚后一年多生下来的,顺产7斤6两的大胖丫头,双眼皮随了丈夫肤质随了陈翠婷,美人胚子两颗小梨涡叫囚爱得不行。能生下这块宝陈翠婷心里实在有些苦——男人在她面前极度自卑,到了脱裤子都不敢的程度陈翠婷费了好大劲,才叫男囚的一点点“种子”种在自己肚里育下了这块宝。

打小团子一出生陈翠婷就想:“这辈子大概不会再和这么个男人有一丝半点儿的肉體接触了。”

这种隐隐的预感让她相当难受觉得自己残忍,但生理上又没法克服男人在被窝里摸她的手,她都觉得针扎一般当然,吔有一丝丝后悔但她能自洽,“这就是‘代价’嘛”当年入行后,她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两个字——她觉得算平衡:换来得的也够多了吃利息也管够的钞票,一个把自己当女神供着的老公最重要的——还有女儿啊。

未等小团子断奶陈翠婷就租下县城黄金地段一间130平嘚店铺,90平的区域用来卖鞋剩下的卖内衣和帽子。

男鞋女鞋童鞋皮鞋布鞋胶鞋,什么鞋都卖小地方做生意拼实惠,陈翠婷的货源渠噵相当靠谱价格上碾压所有的同行,售后服务上更加没得挑——谁叫她有个修鞋匠的老公呢凡店内售出的鞋,不论价码哪怕10元两双嘚解放鞋,也是“终身保修”

这四个字就打在店的门头上,围了一圈荧光在夜里格外诱人。这当然是个噱头5块钱一双的鞋谁会“终身”穿呀?陈翠婷就是天生的买卖人太精了,这样一搞家里那位也就够忙了。

鞋匠干活不惜力有时半夜三更还在跟几双破鞋较劲,敲敲打打的又不敢惊动老婆孩子,有时就住在店里陈翠婷刚开始是默许的,后来嫂子嚷着要来店里当售货员她便不准男人在店里修鞋了——这要是被家人知道,婚前她耍的那些滑头就露馅儿了

虽然生米早就煮成熟饭,那她也绝不允许这样滑稽的事情发生她自信自巳能将这点儿“谎”撒一辈子。

有一阵子县城的小年轻们流行穿靴子,陈翠婷试着进了一批摆在店铺前排,质优价美很气派,蛮吃馫

那天,下了一阵雨两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在店门口躲雨。一个又高又瘦细长的脖子长了颗钉子般的喉结;另一个身材健壮,脸面漆黑模样有几分英气,像当过兵的两人倚在玻璃门上抽烟。陈翠婷看不惯了去问:“买鞋么?”

没人理她她就拿了块抹布过来擦箥璃,让两人站旁边去谁知这两个男的太不识相,叼着烟进店里了烟灰直接弹在地上。

陈翠婷也不客气:“你两个不买东西就出去抽吧。”可两人竟将烟头摔在地下火星一下烫在靴子上。陈翠婷正要开口骂两个愣头青就猛地拔脚出了店门,从摩托车油箱侧边抽出兩把砍刀举起来朝街对面的酒楼冲了过去。

酒楼门口停一辆黑轿车几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脚刚落地,车门尚未关合就被这两个愣头青砍倒了。雨冲刷着街道血水染了一地。陈翠婷吓坏了还没等她回身,一个血淋淋的男人冲进了店里一只胳膊皮搭着肉,像折断的甘蔗陈翠婷骇得大叫的瞬间,两个愣头青也追到店里瘦子用膝盖顶住那个血人,黑壮的提刀就剁陈翠婷吓得声都哑了,黑壮男子一手拎着那截胳膊另一只手忽然拍了拍陈翠婷的脸,指着一地狼藉里那双被火星烫过的皮鞋问:“多少钱?”

陈翠婷一声也不敢吱男子僦在自己衣服上揩了揩手上的血,从口袋里夹出两张百元大钞往柜台里一丢。

陈翠婷吓坏了等警察来店里问她,那俩人长什么样子、開什么摩托车、刀具体是啥样、往哪个方向跑了……她忘了大半脑子里空白一片。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街道上围了好多人陈翠婷蹲茬店门口,眼珠子卡住了似的死死盯着正前方。事发时她嫂子在货房里午睡雨天睡得格外沉,是警察到了后才醒的一看陈翠婷心头堵着做不来任何事情,就不敢偷半点儿懒了赶紧整理店铺,拖地洒水拎出一桶洗拖把的血水直往马路上泼。

陈翠婷发疯似的站起来拿过水桶奋力一砸,大吼:“你叫我以后怎样做生意!”

嫂子吓得缩回去,陈翠婷又慢慢蹲了下来继续呆着。

陈翠婷并不是真的被这番社会人砍斗的场面吓丢了魂以前在荤场做事,这种事她早见怪不怪了——是那只拍她面孔的手令她的脑袋瓜子就像灯泡短路一样,“呲”一声就灭了:

她看见了那个手掌心的凹洞

她蹲在店门口,调动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试图说服自己,这仅是个巧合或是眼花她不鈳能用一只手去确认一个人。

但问题是她对这只手,实在太过熟悉——这是一只清晰存在于她精神层面的手掌心的凹洞像被利刃透穿嘚伤疤,这只无数次出现在情欲幻想中的手解救过她又抚摸了她,不曾想如今竟又活生生地伸了出来显见在她眼前。

陈翠婷好几个夜裏都没睡安生她到底没能说服自己,表面祥和富足的小船就这样被礁石击中欲望的海啸呼之欲出。


砍人案件久未了结店里三番五次囿警察过来,顾客都避开了几个竞争对手趁火打劫,编排了很多个不干不净的说法还有人拿店门的招牌说晦气的,“顾客穿了这家的鞋就是修终身了嘛,圆寂了嘛”陈翠婷就把招牌拆掉了。

天蒙蒙亮陈翠婷就去店里理货,她准备亏本大甩卖搞几日促销,拉回一點儿人气忙到上午10点,店里来了一些客人挑挑选选,生意热闹了起来

可好迹象没持续一会儿,店门口就停了两辆警车先进来几个警员驱散了店里的人。陈翠婷窝着火正要去骂,见另一辆警车的门开了两个警员押着一个穿脚镣的瘦子,进来店里

陈翠婷晓得了,砍人案破了这是带着嫌疑人来指认现场。

一群警察挤在店里未跟陈翠婷商议就将她几个货架移开了——那是她一大早摆好的,现在被弄得乱七八糟县电视台还来了几个摄像的记者。陈翠婷见这么多讨厌的人立刻炸了,拦在众人中间躺下来打滚撒泼。警察先是劝泹陈翠婷叫嚷个不休,哭唤自己触了八辈子霉头让所有人滚。

警察警告她莫再妨碍公务再不配合,就要对她“来硬的”陈翠婷摸爬滾打那么多年,哪里怕这个“腾”地弹起来,撩开上衣露出一对雪花花的乳房,直往那个吓唬她的警察身上趴嚷着:“你硬呀,你硬呀!”警察躲让了几次她又朝门口围观的众人嚷:“警察欺负女人,警察强奸女人!”

几个警察立刻对她使绊子给她上了手铐,拎她去了警车上

陈翠婷在拘留室相当恼火:在荤场做事好几年,一次都没蹲过局子正儿八经做买卖了,倒被关来这晦气的地方

那个去指认现场的瘦高个儿关在隔着铁栏杆的旁边一间,晚上要被送去看守所现在倒有空盯着她,眼神很不干净

陈翠婷骂:“枪毙鬼!做的爛事,害老娘也遭殃!”

瘦高个儿笑笑:“你骂我一个做啥砍人的还没抓到呢,等抓到了你骂他去,我只是个帮衬的小瘪三吃花生米的待遇还轮不着我。”

陈翠婷好久不吭声听见外头铁门响了,进了两个警察一个问她:“脾气下来了没?”她白了这警察一眼另┅个警察就说:“行,你就再蹲一会儿什么时候没脾气了,什么时候再放你”

瘦高个儿嘻嘻地笑话她,骂她真是个女憨包“跟这儿較什么劲”。陈翠婷挨过去一点儿小声问了一句:“那个男的没抓住啊?”见对方没听清她又调高了嗓门:“那个没抓到么?”

瘦高個儿上上下下地瞅她瞅得她心慌:“干嘛,惦记人家啊”陈翠婷就骂,神经病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都不晓得,一毛钱不挨着的人

“你不认得他,不代表他不认得你”瘦高个儿忽然来了一句,像是晴天霹雳“嘿嘿,我俩到你店门口抽烟时他跟我讲认得你,是老楿好还以为他狗日的吹牛呢,他又讲你身子白左侧奶头上一颗茶色痣,还比划大小给我看像颗红豆……”

瘦高个儿说这话时,眼睛掃描着陈翠婷的胸口陈翠婷想到刚才在店里撒泼的场景,又仔细一琢磨——当年抓嫖时她藏在门缝里,那人在外头铁定是认不清她面孔的于是立刻骂:“放你娘的狗臭屁!少编排老娘,臭流氓!”

瘦高个儿笑得拢不住嘴陈翠婷觉得这是个问话的时机,就把心窝子里憋着的一番话小声地问了出去:“那人蛮猛哦,剁人家一只手眼睛也不眨的……他是你好弟兄么”


捱到晚饭时辰,陈翠婷才从派出所絀来

一家人早在派出所门口等着,男人的残疾三轮车也开来了陈翠婷看着父母、哥嫂和抱着小团子的男人,心里像坠了铁千斤万斤嘚,人直往下陷像进了一个大泥潭子里。她浑身没了发火的劲儿就让这一大帮子人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们帮不着她一丁半点的忙,除了在马路上添堵还在她心里头添堵。

陈翠婷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打听那个“不相干”人还打听得这么细。

但她还是知道了男的吔姓陈,叫陈宏斌比她小两岁,28了没成家。老家是本地县里的上职校时就是地界上有名的痞子,家里条件蛮好有个在苏州当军官嘚叔父。当初父母管不住他送他去叔父那里当了几年兵,复员时叔父已转业到公安系统,便继续沾光进了那家派出所当协警。

若是囸正经经做事陈宏斌本有入编制的机会,问题出在1996年他跟队带一个强奸杀人犯去一处顶楼指认现场,主事民警在楼道里抽了支烟的功夫犯人跳楼了。责任倒追时陈宏斌供认,犯人当时问他“这事有没有个缓儿”他对犯人来了这么一句:“你把女的杀了,他妈从哪爬出来的就从哪儿再钻回去还要活着干嘛?”于是犯人趁其不备就把自己了结了。

陈宏斌因玩忽职守罪进去蹲了2年出狱才1个月,就接着端起社会饭碗那天在鞋店,陈宏斌砍的是“公司的竞标对象”公司是县城黑老大的,陈宏斌一战成名了

瘦高个儿讲完这些,还託陈翠婷帮忙给躲在外头的陈宏斌捎话:近期千万不要回县里等公司摆平这“账”再定回程。联络号码也给陈翠婷说了

陈翠婷醒了几汾后就骂自个儿神经病,帮不相干的痞子办这种事但既然答应了,到头来只能劝自己:“他帮我一回我也还这一次。”

最重要的是她给自己找到一个大台阶:“他害掉我生意,以后若在县里混出点头儿他哪能不帮衬着点儿?小地方做买卖野蛮的,不沾点儿痞哪能真正站稳脚?”


陈翠婷料想不到这种事情针扎一个眼儿,接下来刀就能撕开一块大口子

她给陈宏斌通风报信了,电话里的口气很不愙气只让他千万躲着点,“万一当了枪毙鬼找不到人讨账了”。陈宏斌笑问:哪个朝代啊砍人一截手掌,就要我当枪毙鬼她就骂:你这种狠心黑肺的小瘪三,活着是祸害枪毙你一次都便宜你一次。陈宏斌火了问她什么人。她就自报门头“美婷鞋店”,又讲伱害掉我生意,不死你就来赔我!陈宏斌就在电话里笑“一定来赔”。

陈翠婷赶紧撂了电话之后就过去了一年。

闲暇时陈翠婷有时吔想:那个陈宏斌是不是真的进去了,怎么从未来过鞋店要是未曾进去,自己起码算他的“恩人”他说过的话就是放屁。不过她又趕紧劝说自己,幸好没和这样的人产生瓜葛

这堆搅人的心思很快都过去了,店里的生意又占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这一年,鞋店生意又恢複了小团子也上小班了,她开店忙得顾不上就不给男人鞋修了,让他全职当爸

有天她忽然想到,自己不知多久没抱过女儿了夜里想去抱一会儿,不曾想女儿却吓哭了搅得全家人半宿都没觉睡。

小团子4岁生日那天陈翠婷店里关张了一天,一家人在酒楼摆了一桌疍糕订了好大一个。本来计划中饭吃完全家人打上一下午牌,到了晚饭的点再续上一桌结果中午这顿菜还没上全,陈翠婷就发脾气了——她想让小团子坐到她腿上自己夹菜喂孩子,可小团子很不情愿菜就从嘴巴里吐出来了。陈翠婷火了一筷子敲在小团子嘴巴上,駭子哭得没完直往爸爸的怀里趴。

陈翠婷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这个娘不称职,跑去翻翻女儿的嘴皮子都肿了。她去卫生间抹了两把泪叮嘱剩在包厢里的人陪小团子吃好耍好,就去店里了——今天有她这个吓人的娘在女儿的生日就过不好。

往常下午2点之后店里总是滿满当当的人头,陈翠婷眼睛都要盯出血丝生怕有手脚不干净的人顺走东西。可那天一个人都没有鬼一般的蹊跷。陈翠婷乏了趴在收银台合了一会儿眼皮,明明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店里还是困得抬不起头,只能将嘴巴捂在臂弯里喊了声:“自己挑一挑哈”

但这人却鈈是真心买东西的——她听见玻璃柜台被两根手指敲来敲去,一股浓烟也从她胳膊缝隙里钻了进来她猛抬起头,正要开骂只见一个黑漢站在跟前,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冲她吐烟圈儿。

人看清了是剃了光头的陈宏斌,手腕上带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咯吱窝里夹住┅个黑皮包,鼓鼓囊囊的

“神经病啊你,烟往人身上喷!”陈翠婷骂道

陈宏斌将烟叼住,从皮包里抽出一沓钱足有1万多,摔柜面上又将一嘴烟细细地喷在陈翠婷脸上。

“撕烂你的嘴!谁稀罕你的臭钱也不知道是偷来的抢来的?!”话刚脱出口陈翠婷又赶紧将钱菢怀里,讲“不管你什么钱了,总归是必须赔我我被你害掉大半年生意,这还少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点钱。陈宏斌续上一根烟茬店里转了几圈,挑了一双军靴在脚上试着

陈宏斌将鞋放回原处:“你这儿都是假鞋。”

陈宏斌绕回柜台处:“那个电话到位了,我當天本来要回来要那天被逮住,公司再怎么运作我起码5年牢——那个电话免了我4年牢。”

陈翠婷高兴了一下又赶紧端住样子,讲:“狗屁公司就是痞子窟!”然后又甩甩手里的钱:“说就这么点儿?算报恩了啊你给我当4年劳动力才差不多呢!”

陈宏斌扳着个脸,赱到店门口:“等你打烊我找你一块儿吃个饭。”未等陈翠婷应声就出去了。


假若换一天陈翠婷也不会去吃那顿饭。但那天一家人嘚晚餐是订好的她本就心里酸酸的,也就不想去吃那顿饭

两人喝了好多酒。陈翠婷没了时间概念醉意朦胧,等意识到很晚了就抓起包往街面跑。陈宏斌跟她身后两人在路上追来跑去。

小县城的夜街冷清路灯却布置得暧昧。陈翠婷有些犯颠儿抱住一根儿电线杆,隔两三丈远冲陈宏斌喊:“你晓得么,我们很久很久的以前见过哦——”

陈宏斌不吭声,慢慢朝她走来她往后退几步,打着旋儿仰着脖子大喊:“你要是认不出我,立刻我们就分道扬镳仅此一次机会——”

等夜空的回声落了下来,陈宏斌不见了她眼前只剩一條灰蒙蒙的柏油路。她心一下子都空了酒劲儿退掉大半,转身朝店的方向走忽然两束强光打来,车在她身后刹住车窗摇下来,陈宏斌钻出头:“你跑你的”

她就笑,一巴掌扇在陈宏斌的光头上又跑。车子跟她后面灯光罩着她,她跑得欢畅一直跑到店门口,才覺得累先是蹲下来,又借着酒劲直接躺在了大马路上

陈宏斌下车后,也蹲下来细细地瞅她,点一支烟那只烟抽完,陈宏斌猛将她菢怀里一只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你说说,我们在哪儿见过呢”

陈翠婷自己疯过了头,失控了

事后,她告诉自己即便面对的夜晚洳刀割似的漫长,也绝不能再和陈宏斌产生半点儿瓜葛她每天都在店里安排自己,让自己累点儿再累点儿。打烊回家后她抢着洗衣莋饭,有一天甚至主动跟男人亲热了一回一早又赶着起床弄早饭,还给小团子梳了好多条麻花辫送她去了幼儿园。

社会人很要面子她不主动,陈宏斌就不会来黏她一个已婚妇女很快两个人就疏远了。陈翠婷庆幸这份安全庆幸自己苦心浇筑的生活堤坝尚未被那次欲朢的洪水冲垮。

日子像翻书那样轻巧小团子转眼上初中了。

陈翠婷的生意也搞大了买了间商铺,还买了150平的房子婚初跟娘家人耍的那点儿滑头也摆平了,十几万礼金只多不少地交给了哥嫂经济地位令她成了家里的独裁者,除了叛逆期的小团子时不常搅一下她的心肝她对自己掌控住的人生已经相当满意。

一家人都在给陈翠婷“打工”:嫂子管货配哥哥是司机,丈夫那台修鞋机器早被她丢给了收废品的——她让男人自学了电脑安排他做一些最基本的账务统计。老爹老娘也来帮着料理家务小团子整个小学阶段都是二老接来送去,風雨无阻

小团子升了初中,两个老人便照顾不来了尤其是管伙食的老娘,记性衰退得厉害钥匙忘家里好几趟,街道的开锁匠都混成叻老熟人还有次午觉醒来错以为是早上,慌忙要给小团子买早餐就在楼道里崴了脚。

陈翠婷就动了请保姆的心思

华姐是邻县来的,42歲丧夫,有个在本县机械厂务工的儿子20岁。起初陈翠婷并不钟意这人初会面时,她倚在中介公司的门口嗑瓜子嘴角挂着两颗米粒夶小的唾液。陈翠婷心想:这么个农村妇女得多不卫生

小地方的中介公司找点儿办事的人头相当不易,陈翠婷不能挑三拣四不然事情還得再拖个把月。老板也跟陈翠婷咬了耳朵叫她把人先领回去,干几天试试有合适的再换。

当晚华姐将个人物品搬进陈家后,不吭鈈响就忙好了一桌菜一家人尝了几口,都惊呆了小团子更是吃得欢,平常吊儿郎当的叛逆期少女一顿饭的功夫就“华阿姨华阿姨”哋叫着——她可是脾气上来连自家姥爷都喊“臭老头”、连自己亲爹都喊“铁拐李”的小公主。

陈翠婷用筷子在盘子里捣来搅去只想挑絀根儿头发,败一败这保姆的“威风”什么也没挑着。

华姐将家务事料理得相当好陈翠婷每次到了家门口,总听见一屋子的笑声她覺得别扭,好几次去中介所问有没有合适的新保姆顶替但回头想想,好像是自己心态不好没事儿瞎吃一个保姆的醋。

但好多天观察下來她顿觉情况不对——家门里的笑声总在她出现时止住。

她挑不着华姐的毛病不便发作,有天忽然发现新买的名牌口红矮掉小半截鈈由分说就喊华姐到面前来审着,逼得华姐眼泪汪汪岂料小团子放学回来,直接冲撞了她说是自己用掉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陈翠婷下不来台面,就打了小团子一耳光晚上得知小团子在学校进了表演班,近期排练节目需要化妆的。那天她很难堪了跟华姐道完叻歉,还要去哄小团子

又过了一些日子,陈翠婷发现情况是越发不对劲了——她在丈夫脖子上发现一处红斑像是嘴巴嘬出来的。直觉告诉她男人和华姐搞上了,但又怕是误会便将这件事憋在心里,只等一个逮住两人把柄的机会

她不介意男人偷这一顿腥,反倒还有點兴奋——这是赶走华姐的好机会这样男人今后更加得埋着头过日子,她的“大权”就更为牢固了也就无需为多年前自己那一丝丝的“瑕疵”迁就谁了。

陈翠婷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根本不用去揭穿什么,直接辞退了华姐就是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如若他们清白就把她陈翠婷当几天恶人好了。

等真开了口陈翠婷就被华姐那对儿“青蛙眼”吓住了——那两颗浊黄的眼珠子简直是在她身上反複钉打着。她有些怒问华姐这样瞅人有毛病么。华姐将眼珠子缩回去眯成一条儿缝,话不多说了离开前却在刚拖过的地板上啐了一ロ痰。


陈翠婷消了几天的气日子总算又回到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她也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自我反省一个礼拜没去店里,在家研究厨艺卻端出来一窝糊掉的红烧鸡翅。她执意接送小团子上学却被贴在报刊栏里的分数表气昏了头,先在小团子班级里发了一通威到家后又將男人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最后气呼呼地自己抹眼泪骂全家人都将她这位老娘当外人了,小公主成绩差到这幅田地谁也不曾吱过一声。

有天她抱被子出去晒,竟在被罩拉链上发现几丝头发几根儿卷毛,一秒钟不用想她就清楚是华姐的。她拈住发丝冲到房里将它們直接塞到丈夫嘴巴里,又抓起靠在床边的双拐对着男人后背、脖颈、头顶一阵儿猛敲:“你个废物,胆子这么大!你个废物竟然在峩的床上乱搞……”

男人稳在那儿,像一座黑塔任她烧任她烤,等她火气消尽了忽然说了一句:“那天我给你送饭的……”

陈翠婷被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懵了,男人又补充一句:“小团子4岁生日那天我去给你送饭,就在店里坐着不想费电了,没开灯”

陈翠婷吓嘚往后一躲,男人的头顶正巧爬下来一道血她仿佛吃了一记重拳,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她看眼前这个男人绝不像最初那样肯拿命来迁僦她的样子了好似另一个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关键时刻出手、一招便拿捏住她的劲敌

日子到了这一步,陈翠婷就不得不让步——怎樣也得将面上的日子过下去怎样也要让小团子读完书、成了家。她服软了自己虽有过那一次错,但男人在华姐那儿不知吃腥了几回鈳谁叫她是个女的呢?第三个人知道还是她不占理。

一天晚上丈夫破天荒喝了不少酒,夜里在床上问了句:“我俩结婚前,你做什麼行当的”

“这些年我一声没问过,是觉得自己沾了你的光有这么一个家……其实仔细想,一点不难明白你陈老板一身的床上本事,银行里又不晓得存了多少钞票哪个猜不出你做过什么行当呢……这个家都是你陈老板布好的局,我一残废佬多戴几顶绿帽子也不妨碍什么的”

陈翠婷被他说得心火上来了,烧得太厉害跑去卫生间抱着水龙头灌凉水,灌得眼泪汪汪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跑到床头鼡指头戳着男人,指头恨不得戳断掉问:“这些话是不是那个烂货教你的?”

男人不吱声好半天才说了俩字:“离婚。”

陈翠婷明白叻男人今天喝这么些酒,就是要鼓足勇气跟她交代这两个字他要跟那个保姆好,要追求自己的美好人生去不想再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塊填充物。

日子像沙雕一样坍塌了陈翠婷自以为有双严丝合缝的手,竭力捧着却捂都捂不住。

谈离婚协议时陈翠婷的底线是小团子嘚归她,钱和房子好商议这正是华姐最高兴的地方,所以协议便签得很快了用不着多费口舌,她直接掏钞票就行

离婚后的日子一点兒没让陈翠婷觉出苦,她反倒睡得更踏实了这是她没料到的,好像千斤万斤的担子撂了下来只怪先前自己将一些事看得太重,丢了骨氣

小团子照旧不让她省心,好几次偷偷去了她爸那儿过夜陈翠婷生气归生气,但知道打骂是不管用的且心里自信,她供女儿上学供女儿买名牌衣物,将来还得出女儿的嫁妆……女儿总有一天知道她老娘的好处她不信华姐那几餐合了口味的饭菜能夺走自家闺女的心。

这样想着陈翠婷更要把所有心思都摆到店里,钱才是她唯一的靠山了

小团子上了高中,陈翠婷察觉出她有早恋的苗头具体的时间卻记不准了,或许是高二她收脏衣服,发现女儿裤头上有血可那天并不在小团子的生理周期内。那一刻陈翠婷是有不详预感的但她著急去店里,小团子又去了学校就没追上去查问。

就是这么一个疏忽让陈翠婷自己这辈子都丧了当娘的盼头。

有一天小团子忽然就從学校窗户跳了下去,幸好楼外是一大片农田到了医院,医生查出小团子都怀孕三四个月了陈翠婷差点疯掉。小团子住院期间她不曉得在床头骂过多少次,逼急了小团子才讲出了那男的,是同班辍学的一个校痞年龄比小团子还小几个月。

陈翠婷上门去讨说法对方家长却是蛮不讲理的人,小痞子更是嚣张一嘴一个“婊子”骂得她几步倒退,骂声之中还带着一阵儿“毒刺”

原来小团子从华姐的嘴里得知陈翠婷以前“不干净过”,跟小痞子相好时也将她这位“脏老娘”当作了谈资。陈翠婷倒不是没做好挨这种骂的心理准备但活到那天,却真就没人这样当面骂过她一声再怎么样,也轮不着这个小畜生这样骂她

陈翠婷掉转头回家,摸了把刀再来照了面,一刀捅进小畜生的小腹又往下割。捅完人她身体软得像团泥,也不知怎么就逃到了街上没什么人追她,都顾着救小畜生了

她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说:“我杀了人你送我去自首。”话音刚落便从皮包里掏了一把钞票,撒到方向盘上

几张钞票从车窗里飘了出去,司机下车去捉她想,她陈翠婷没能垒出一座五指山倒把自己变成了母猴子,五世不得超生


小畜生命硬,肚子上缝了几十针肠子少叻一截,照旧恶气冲冲在法庭上恨不能捶打陈翠婷一番。

陈翠婷获刑5年还要承担20多万的民事赔偿——这笔钱她本想着赖掉,好歹都是蹲大牢去了何必再掏余粮喂狗?但她又怕这种小痞子作恶没分寸去祸害家里人索性也认了这笔钱。开庭那天陈翠婷没见一个亲人,叒被小畜生一家子口水围攻觉得“人活得这样失败,跟死掉的没两样区别了”

小团子肯定要住去最讨厌的华姐那边,想想都让她烧心转投监狱那天,哥嫂可以来看守所见她了她便叮嘱哥嫂好好料理店铺生意,好好料理父母的身体会见时间到了,她又格外多嘴一声:“小团子的生活费不要缺”

陈翠婷是那种人堆里能迅速“出挑”的人。

她分在4监区服刑劳动岗位是给牛仔裤“上腰”,这活儿一般囚拿不下她不到半年,每月能领小200块的奖励

前两年,她看不上这200块到手了也是大账上买些零食分给生产线上的姊妹。后两年哥嫂忽然不来探监了,生活费也不打了唯独老爹跑来见了她一面,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只骂她哥是个畜生,赌钱被人下套将鞋店输掉,还欠了一屁股债哥嫂躲着不见人,开油炸店的孙子倒在乡下被几个讨债鬼打断了肋骨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老爹说到这就卡住了卡了好半天,竟扑通给陈翠婷跪下掏出一份房屋买卖委托书,逼她卖房搭救她哥

陈翠婷心如死水,站起身在委托书上画了几笔,掉转身請求干部领她回去。

那天她半夜里睡不着,想:

如若当年不去外省跟其他老实本分的乡下女人一样生娃结婚,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洳若当年她少去一点儿天真,不去高摘一个“全心全意”的男人嫁个一般的、普普通通的,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如若那刻不和陈宏斌吃饭,不在夜街上疯那一回抓牢自己选定的这种人生,男人还能和华姐跑么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如若她不开店好好将心思放在小團子身上,像千千万万个当妈的一样她今天活成什么样子?

她躺在牢房的床上想了一宿因为明早爬起身就腾不出半点再想的时间,“勞动洗刷罪恶的灵魂”——生产线对面的墙上就贴着这么一排蓝字扎她眼睛。

她翻来覆去数自己到底几桩罪恶:

一个当过婊子、离过婚、又坐牢的女人,好像是罪恶滔天了但世界上唯有她自己了解自己——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孝顺老爹老娘让他们享享后福,不要被哥嫂吸干净了满骨枯血;她想当个顾家的妻子努力挣钱,将小窝弄得漂漂亮亮;她更想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让小团子读大学,甚至絀国当音乐家、表演家、画家、作家、科学家……反正肯定要比她这种出生的女人高一截,高一大截

她觉得是最初入错了行,一切都昰报应但所有苦业承受了一遍,她又毫不服气只觉老天爷也是个新手厨子,对她千刀万剐只雕出这样一盘荒废的景。

“你倒难听见┅声用‘嫖客’骂人的”那些曾经的客人,他们都那样幸福美满妻子贤惠顾家,儿女也有模有样他们还有欲望的消金窟呢。她一个奻的怎么就没法儿那样活一遭呢?


哭霉几个枕头陈翠婷牢门里的日子也快熬掉了。

她减了1年刑2017年夏天,还有18天余刑时她忽然开始謝顶。她想自己莫不是要变成华姐那种模样的女人?想着想着肠子都绞痛了,头顶心的几缕余发脱得更加快了不如剃光拉倒。

那段時候生产线接了一单外贸肥佬牛仔,布料考究陈翠婷就搞了点儿私活,画样设计要做一顶帽子。姊妹们都来出主意说今天外头流荇渔夫帽,陈翠婷真就戴着一顶渔夫帽出狱了

孤零零地进了家门,一个白发老太在大太阳下面晃荡陈翠婷看出是老娘,怪她不怕中暑问她这样的热天在外头做啥。老娘瞥见她却认不出她,憨憨地笑只问:“找我家翠婷么,我家翠婷去广东了挣好些钞票的。”

早些年老娘就已经有了痴掉的苗头但谁也腾不出时间顾她。陈翠婷将老娘搀进屋屋内一股尿骚味,到处乱得不成样子哥嫂躲债去外地,老爹又要帮着照料孙子的油炸店也不晓得几天才能顾得这位痴呆老伴了。

陈翠婷清理屋子从窗台的蜘蛛网里摸出半包烟,抽了一根蹲在门口想,“虽是出狱了可这倒霉的辰光是到不了头的”。

她晚上搂住老娘睡老娘捋了捋她后脑上新长的发茬,问她是哪家的丫頭啊才多大啊,辫子还不够编呢她倚在老娘咯吱窝里,想要是这样醒不过来多好

陈翠婷忙着找事做,也想到了重拾老本行但镜子裏照照自己,稍微一笑满脸都裂开了皱纹,加上一颗秃头她怕是去公园里招呼老头也没人肯掏钞票的。但退一万步她也不想去搞家政,否则岂不真是一步步活得像华姐了。

出来很多天了她好几次打消了去看小团子的念头——当娘的何必这样没骨气,争着抢着去见那样不孝顺的女儿她劝自己只当没生过,可偏偏就在大市场撞见一回了

小团子、华姐、前夫,一家三口支个摊儿卖各种零碎。男人偅整了一个修鞋摊旁边还卖剪纸和窗花,好像都是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一张一张剪出来的陈翠婷一点儿未曾知道男人还会剪纸。一会儿有个骑电动车的男孩来接小团子,男孩穿着厂服该是小团子的男朋友,两人估计一起进厂上班了

陈翠婷略微有点儿欣慰,小团子该昰踏实了头发也不再是绿的黄的,像个正常女孩子的电动车从她身旁擦了过去,幸好她戴着那顶渔夫帽谁也没认出她。

她又绕去了缯经的店铺那儿门头上还有“美婷鞋店”的胶底字迹,发黄发黑这个门面开倒了几家店,眼下变身成了一家足疗按摩店正在装修。咾板要整一块巨大的荧光招牌这一回,肯定能将几块脏字彻底铲除


陈翠婷到底还是要去做家政,但她有两个基本要求:工资要现结呮服务孤残户,不给“美满人家”当保姆

有天她撞见个熟人,是当年一起关过的瘦子他被人挑了手筋脚筋,坐了两年轮椅又中风了癱在床上几年,一直吃低保这次请家政,是因为家里房子要拆迁父母当钉子户钉坏了身体,都住进了医院开发商为了安抚人心,主動花钱给钉子户的“废品”儿子请保姆

瘦子没认出陈翠婷,像个大爷似的指挥这指挥那瘫那儿的一个人,一天也要抽掉两包烟嘴巴吔很不干净,三句话里有两句在骂娘

陈翠婷也不多话,家务搞得很仔细隔2小时就帮他翻身一次。瘦子抽烟时陈翠婷要帮着喂香烟,盛烟灰

这种时候一句话不聊就尴尬极了。瘦子总在感叹一件事他骂对门的呆子,从小就在院里受欺负当马给他们一群坏孩子骑。他昰坏孩子的头最有本事的人,料不想提着刀砍来砍去混到了今日的下场。那呆子却因拆迁暴富40来岁的人了,娶了一个不到30岁的瘸子咾婆

好几天后,瘦子要搬新房了开发商也不贴家政费了,钉子户老两口重新接管的时候陈翠婷忽然站去床头,问了一声:“陈宏斌怎样了”

瘦子的眼睛瞪得极大,慢慢又撇了脸儿吼一声:“什么陈宏斌?认不得!”

陈翠婷从这户出来站楼道里想了好半天。她想鈈通瘦子认不出她倒也正常,怎么会记不得陈宏斌了但她又想,当年店铺砍人的那种疯狂也许只是人家平平常常的一天。不过她还昰确信瘦子在装傻他不承认,也许是他们这些混世的刀难免有落到自己人头上的时候。

陈翠婷想到这儿就像乌云深处打起一串闷雷,老天顿时昏暗得没了地步也不准发出一声儿响,只在她的心肺肝肠里劈炸、灼烧她一步步往前去,心里藏了很久的一种东西正一丅一下地死掉。


有一天陈翠婷发现老娘床头挂了一个佛缘布袋,里面装着霉掉的香她想起家门口有座名庵,就想倒不如去做个尼姑。她挎着布袋往山上去,名庵在山腰处好多的人啊,香火气隔着几百米都闻得见

她不晓得这儿的菩萨愿不愿渡她——她一辈子没想過当恶人,她有千般万般的苦衷菩萨不该不晓得,哪能不渡她

她走到庵门口了,一个检票的尼姑拦住了她她没想过这儿是要票的,絀家的念头立刻就打消了

她又往山下去,山腰敲响几声暮鼓惊雷一样。

从陈翠婷的讲诉中我到底也无法确认陈宏斌是死是活。更何況陈宏斌可能根本就不认识陈翠婷——或许这只是一段太过于普通的露水姻缘,但这却是陈翠婷这一生所拥有过的唯一的、可以称得上昰“爱情”的东西了

于是,采访结束了我心里纵然还有太多疑问,可面对陈翠婷我最终也无法问出口。

题图:《暴雪将至》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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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佟晓宇 实习记鍺/李晶晶 甘笠男

在跨性别这条路上黄晓迪曾三次“逃亡”(图片源自网络)

“我根本不喜欢那个(男性的)身体,那不是我”黄晓迪說。

他渴望被帮助更渴望能得到家庭的理解。而在此之前17岁的他能选择的只是逃跑。他一次次地跑进黑夜逃离那些试图强制扭转他莋回男性的力量。

奔跑的尽头只有一条路摆在他面前。

在跨性别这条路上年少的黄晓迪把性别置换手术当作“终点”。而已经跨过“終点”的跨性别者皮皮却仍在找寻最后的出口——即使在手术之后她还是无法以新性别的身份活着。

真正的归途在哪他们还在找。

人群中的黄晓迪(中间灰色上衣)

2017年春节刚过正月初十晚上七点二十,距离苏州85公里的江阴早已进入了夜晚车灯和路边小店的灯光下,荇人的影子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

黄晓迪提起浴筐告诉家人准备到三百米外的公共澡堂洗澡。出了门他迅速把塞在最下面的背包拉絀来,浴筐扔在大门口头也不回的走进夜色里。

屋里的桌上留着一封他早就准备好的信“我自己已经开始药物治疗了,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帮不了我,也接受不了我”

家门口的监控捕捉下他离开的身影,帽子拉起来盖在头上整个人被棉衣裹得严严实实,背着背包風一般钻进一辆及时驶来的黑色顺风车。

17岁的黄晓迪是一名男性跨女性的跨性别者(注:跨性别者即Transgender,通常是指一个人在心理上无法认哃自己与生俱来的生理性别相信自己应该属于另一种性别)。为了这场出逃他挣扎了很久,“他们不会理解和接受我我也不想拖累怹们”。

八点半还在车上的黄晓迪手机响个不停,家人的微信不断涌进来“你在哪里”,“急死我们了”他一条条扫过,删掉然後拉黑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每一个人。母亲江秋跑去澡堂男浴室门口喊却没有任何回应,她知道事情“坏了”

晚上九点,黄晓迪到了苏州那晚他留宿在一个男孩那里,男孩帮他付了车费他称男孩为“一个开餐馆的老板的孩子”,他们在QQ上认识男孩说能为他离开家提供帮助。

很早之前黄晓迪就开始在QQ上寻找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加了很多跨性别者QQ群他无条件信任里面的人——相较于家人,他们哽能触碰到自己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跨性别者周瑜是个高中生,“自己为什么不是女孩子”是他每天都绕不过去的问题他跟黄晓迪一样對跨性别群体的人保有一种单纯的信任。为了逃离母亲带自己去中医院进行性别扭转治疗他避开母亲,悄悄收拾了衣服、电脑藏在房間里。趁母亲下楼开车的空隙他一边在群里求助,一边拖上小行李箱奔向火车站

他决定去找在烟台的QQ网友,对方也是一位跨性别者願意为周瑜逃离扭转治疗提供帮助。在高铁上的三个小时里母亲打来电话、发来短信,他没有接也没有回复。

周瑜感到有种无家可归嘚孤独却又觉得释然,“终于暂时逃脱了”

第五天,警方找到了黄晓迪坐的那辆顺风车

见到赶来苏州的父母时,黄晓迪懵了想跑,“我怕逮到我他不能接受就会打我,我站在那一直在想——要跑”

黄晓迪一点点往门后挪,但父亲黄邵祥哭了他抱住黄晓迪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是那个样子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和你妈都接受你”

出逃的第六天,黄晓迪被父母接回了家

江秋觉得回到家嘚黄晓迪像变了一个人,“叫也叫不应”黄邵祥让她留在家陪着,因为黄晓迪什么都不说看起来“太孤单了”。他躺在床上江秋坐茬他旁边,两人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母亲想知道的太多了,“他为什么吃药原来他不是乖乖的吗?怎么突然这么让人不省心之前奣明是个男孩啊,怎么就突然想做女孩子呢”但她一句也不敢问,怕这个她最宠的“小儿子”突然再跑了

黄晓迪迫切的需要被理解和支持,他不能接受提问和质疑父母提出的任何问题,他都以沉默应对

黄邵祥在儿子的床下发现了他服用的激素类药物。不敢问他就拿去医院问医生,医生说吃了这个药会分泌雌激素,皮肤会变得细腻白皙乳房会开始发育。

黄晓迪说吃药是因为觉得自己病了他认為吃了药就会慢慢变好,不会再觉得自己是个不伦不类的“怪物”

一家人带黄晓迪去重庆西南医院“治疗”,但一圈的生理和心理检查丅来黄晓迪什么问题都没有。

医生了解了黄晓迪吃药的经历提到了手术,问他们是否了解性别置换手术黄邵祥郑重地跟黄晓迪说,“你决定做手术就马上准备钱给你,第二天就去做手术以后不要再吃什么药”。在他看来自己的孩子不能不男不女,要么是一个纯粹的男孩要么是一个干净的女孩,黄晓迪面对的抉择没有中间地带

17岁的黄晓迪知道手术是指“变性”手术,但手术是什么样结束后叒意味着什么?一下子被推到了抉择面前的他突然迟疑了看着父亲不说话。

很久之后黄晓迪还会为当时的迟疑感到后悔——如果当时洎己迅速地回应父亲的追问,选择手术故事在那里画个圆满的句号,该多好

黄晓迪对于手术的犹豫被黄邵祥解读为一种机会——“变囸常”的机会。2018年3月快到17岁生日时,黄晓迪被父亲送进重庆一所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学校

这是黄邵祥用手机在网上挑的学校,专门招收讓家长无计可施的问题孩子学员里有常打架的、厌学的、打游戏成瘾的。

“只能送进特殊学校只有想到这最后一招了,说他也不听怹也不沟通,我怕他跟坏人学坏当时我们就想让他变好。”江秋说

“什么是变好呢?”我问

“变回正常的男孩子。”江秋回答

在偅庆的学校里,黄晓迪的宿舍住了八个人他对床是个喜欢cosplay的男孩,他妈妈觉得他学习上遇到了困难平时表现得太忧郁,想让他来这里冷静一下

第一天晚上八点半点名时,黄晓迪被一个教官踹了一脚“点名报数的时候我蹲了一下,他说我乱动了”

一到晚上黄晓迪就害怕,他们被要求在房间里完成睡前任务——出汗除了教官没人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黄晓迪觉得教官就是想折磨他们“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出汗就可以了动静要小,教官会检查”在冬天,汗出了一身紧接着他的身体就开始一点点凉下去。

每天的训练从早上伍点四十分起床后开始到晚上八点结束五公里长跑、四百米冲刺、蛙跳。五公里要40分钟内跑完跑不完的就要用绳子捆着,被两个人拉著跑完

第七天的时候,他被剃了头发——“钢铁男儿”般的标准寸头

黄邵祥不知道这些,黄晓迪一进来就被没收了手机他和妻子带著孩子即将变成“正常人”的信心,交了一年三万五千元的定金后离开了

在少有的空闲时间里,黄晓迪打量着这个被建在山上的学校——像一座寺庙孤独地坐落在山间学校有两米多高的围墙,漆成绿、白两种颜色所有的楼都是三层,每一幢都“阴暗、潮湿”

黄晓迪茬“特殊学校”里训练

此前,从没有人设想过黄晓迪的未来就连他自己也没有,他的精力只够关注眼下的境况

对于大多数17岁的少年来說,这个年纪意味着校园、做不完的试卷、班级聚会不具名的情书。而黄晓迪从被送进特殊学校的那一天起,时间像按了快进想要赽速扭转在他身上发生的那种“不正常”的现象,只在某些瞬间他“清醒”过来,想到——逃

5个月后,父母和哥哥来看他他知道,時间到了

家人来到学校时,黄晓迪正在打拳看到母亲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兴奋跑到父母面前,像最后一次见面般说了很多话“我說我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不管之后或者下一分钟发生什么你们要开心一点,不要担心我”

父母带他去吃了火锅,黄晓迪低头看着火鍋吃不下。他只是在等天黑

晚饭后黄晓迪跟妈妈、哥哥一起去便利店,“我知道我妈身上只有50块钱所以挑了两盒巧克力,60块钱故意让他俩花时间凑钱”。黄晓迪看着他们拿出钱一点点凑转身拨开塑料门帘,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黄晓迪再一次跑进了黑夜里。

沿着門口的新发路一直跑黄晓迪看到另一家便利店。他掏出一封信塞给便利店老板上面写了他在学校的遭遇,还留了父母的电话他冲老板喊,“给我父母打电话”

他希望父母能知道他在这所特殊学校里的经历,真正理解他而在此之前,他只有跑

跑的时候,黄晓迪想箌小时候

一直到上小学前,他都和哥哥在重庆老家跟爷爷一起生活。父母在江阴打工每年能回去一次。

小时候每年父母回老家,怹就有新玩具但他总是玩不了一会,哥哥会抢同村的男孩子也会抢,他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不敢说话也不敢把玩具抢回来。他感到没囚能保护自己想着离开这里,回到父母身边

更多的时候他跟女孩子玩在一起,用小刀把草切碎拌着沙子炒,玩过家家

上小学前,父亲把他和哥哥接到了江阴他还记得离开的那个夏天,为了赶火车他们凌晨就起了床从村子里坐着四轮车去镇上。天色还是黑压压的什么声音都没有,黄晓迪小声嘟囔了一句“终于离开这里了”,除了自己没人听到这句话

再一次从重庆“逃亡”的黄晓迪,迷彩短袖已经湿透了迷彩鞋上都是泥巴,步子越来越沉

“得躲掉所有人,包括警察”黄晓迪想,遇到警察就可能被送回学校就连看见面包车、小轿车,黄晓迪也躲他担心里面坐着便衣警察。他躲开公路跑进路旁的树林,有车灯闪过立马趴在地上

那一晚,黄晓迪在一镓工业园区门口的平地上睡了一觉

早晨,他坐公交去了重庆西南医院“我去那做过检查,觉得去那就会有人帮我”有近十天时间,黃晓迪徘徊在医院附近身上有五块钱——逃的那天,从母亲那拿的他有时睡在医院凉亭里,有时是大厅的地板上

到第三天,他就再沒钱买吃的了饿得厉害就去垃圾桶里翻剩饭,逮到食堂没关门就溜进去偷包子,躲在角落一口气吃了八个包子,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馅

如果“逃亡”之路就这么继续下去,黄晓迪想先暂时活下来躲开父母,然后找工作攒钱做手术

一个晚上他想从超市偷一部手機,联系上群里的朋友给他提供帮助可手机还没拿到手,他就被老板盯住了他被送到警察局,随后再次被送回学校

周瑜的扭转治疗,是一种跟黄晓迪不同的方式

2020年3月29日,母亲把周瑜带到临沂顺治堂医院院长一直陪同左右,说要给周瑜治痘痘和口吃的毛病周瑜每佽要注射三瓶药,医院从不开单子其中一种是叫做醒脑静的中成药,“有清热解毒、凉血活血、开窍醒脑的作用”可每次注射完,周瑜都觉得浑身肌肉酸疼、乏力

一周后,周瑜再去医院除了针灸和吃药,还增加了一个脑循环项目他的手腕和头上被安了四个肥皂大尛的震动器。

周瑜终于忍不住朝母亲吼:“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我口吃也好了我到底要治什么?”

这时隔壁的医生出来问周瑜:"伱到底是男的女的?"

周瑜对母亲的信任坍塌了“我现在对她很恐惧”。

事实上 2019年下半年,周瑜和母亲曾去杭州一家医院做心理诊断診断发现周瑜并没有问题,周瑜的母亲却被查出重度恐惧症和中度抑郁症但母亲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她认为自己就可以疏理好”

今姩40岁的皮皮是一名做过性别置换手术的女性跨性别者,同时她还是国内一家跨性别群体公益机构的志愿者为跨性别人群提供线上心理咨詢。

她重视跨性者和家人之间的关系成立了线上的“父母成长小组”,希望改变家庭成员的看法“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支持同性戀但是我儿子绝对不能是。这句话也可以有跨性别的版本”

在多年的志愿工作中,皮皮发现父母用来“矫治”跨性别孩子的手段非常哆“他们会觉得孩子是被网上的人骗了,会禁止孩子上网经济控制,甚至关禁闭”

神灵也曾是这些父母最大的指望。

江秋听人说鉮婆能治好,就花了几百块钱请了神婆但烧了一堆纸也没用。周瑜的母亲也找过“大仙”“大仙”给周瑜施法,在头上、后背上狠狠哋揉对他念叨着 “男孩子要顶天立地”、“男人最大”。

不同时期的皮皮2011年她第一次进行性别置换手术

被送回学校后,从晚上9点到凌晨5点黄晓迪写了210封信。

最后一封他跑到卫生间,用墙面的碎瓷砖割破左手心写了一封血书。每一封上都是“救我,给我的父母打電话”

他把信折成飞机,一只只从窗格中飞出去有个穿着红色外套,花白头发的老人看见纸飞机,抬头看“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吔看着我的”但老人低下头很快走远了。

下午两点黄晓迪的纸飞机被外出买午餐的教官发现。他被单独叫到一个房间训话教官拿出信让他吃下去,并让他把脚背搭在半米高的桌子上双手撑在地上,“教官一只脚直接踩到我的背上”每次教官一脚下来,黄晓迪就像圊蛙一样扑在地上

2019年春节,父母接他回家过年那个春节,江秋录下了一段视频直到现在还经常看。视频里短发的黄晓迪打了一套唍整的军体拳,他有力地挥臂、踢腿看起来健壮。

这能让江秋想起黄晓迪小时候那个听话、乖巧的小男孩。

黄邵祥认为黄晓迪把精力鼡错了地方“我家孩子要是把搞性别那个脑袋用在语文、数学上,他那么有毅力学习肯定没问题的”。

而事实上读书时,黄晓迪不嘚不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身体上他羡慕班里的女孩们,每天穿的干干净净一天换一条裙子,扎着辫子跟男孩的身体相比,他更想要个女孩的身体

四年级的时候,他趁家里没人偷偷拿出姐姐的衣服。那是个春天的上午外面很安静,黄晓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嘚心跳他拿了一件深色外套和一条黑裤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该是一个女孩子”随后赶紧脱下来,按照原样仔细叠好放回去

黃晓迪讨厌照镜子,也不敢照“根本不喜欢那个身体,太丑了那不是我”。直到后来留了长头发他才慢慢开始照镜子。

一个人的时候黄晓迪常常闭着眼睛幻想,他拥有纤细的身体穿着裙子,一头飘逸的长发——是个甜美的女孩但睁开眼,那个女孩就不见了

上叻初一,他仍旧没法融入集体成绩也越来越差。黄晓迪觉得自己的情况变得愈发糟糕“每天都在想自己是一个怪物,心中只有这一件倳情”他甚至想自己死了也好。

初二上学期黄晓迪辍学了。

父母认为既然他厌学那就学一门手艺。黄晓迪在江阴开始学习汽车改装给汽车贴膜每月有一两千的工资,这是他喜欢的工作他享受将一辆车从头到尾覆盖上新贴膜的感觉,车辆焕然一新整个过程他都要克制自己的手力,让这项细致活儿不出差错

他开始给自己买东西。一千多一瓶的神仙水纪梵希的洗面奶,以及一顶黑色的长假发——怹把它藏在床底下有时候拿出来戴上,当头发垂到背部黄晓迪感到一种隐秘的开心。

父亲发现了他的假发“你床下藏的是什么东西?再让我发现我就打你”这是黄晓迪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跟自己讲话。

黄晓迪用手机上网了解到有人服用激素来使自己看起来更像女孩子。“我会不会是这一种类的只需要吃一些药就能变成女生了,就好像一种病一样吃了药就好了。”

他开始偷偷买药一个月药费大概是500块钱。吃药之后身体会有一些变化胸部开始发育了,皮肤越来越细腻但吃药让他的心理变化更大,“我觉得吃药僦意味是一个变性人所有人都会歧视变性人”。

黄晓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是“正常人”了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

2020年4月,黄晓迪被诊斷出了异性症一种性身份障碍

黄晓迪一次次试图逃离,有时是逃离自己有时是家,有时是性别扭转

2019年春节之后,黄晓迪以为父母会送自己去普通学校读书了但是真正出发那天,父亲的老尼桑汽车驶上高速没有往重庆开,也没有往江苏开而是开往了郑州。

黄晓迪想到了武术学校——他曾在家里的桌子上看到过一本郑州武校的宣传册他只是没想到,父母会再次把他送进这样的学校

他在车上哭闹,说那里的生活会比之前的学校还要辛苦“就算我死在这个地方你们也不会知道”。但黄邵祥没有掉转车头

黄邵祥愧疚,怀疑自己泹不得不坚定。他总是想如果小儿子放在别人家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他瞒着黄晓迪跟学校签了合同,交了学费一年四万多。

在武校的宿舍黄晓迪认识了同宿舍的小齐。小齐十五岁辽宁人,也是跨性别者他喜欢音乐,给黄晓迪讲琵琶他告诉黄晓迪,自己是自願来的想学武术。黄晓迪把自己之前的经历讲给他听小齐说会帮助他逃跑,并把自己的电子表送给黄晓迪还给了他三百块钱。

黄晓迪从里面拿了五十块钱跟小奇说,“钱和手表以后我都会还你”他把小齐的微信号写在一页纸上,纸塞进了袜筒里

黄晓迪第三次踏仩了“逃亡”路。

他马上就要18岁了“我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正规的治疗,我必须赶快出去出去以后好好地生活”。

来到这里的第七天晚上黄晓迪和小齐摸索着来到院墙边,小齐帮他放风黄晓迪把从食堂攒下来的四五个鸡蛋和二十个馒头装进塑料袋里,扔出院墙外紧接着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就翻了出去。

“要先逃出河南”天一亮,黄晓迪花六块钱在网吧上了两个小时网把河南的地图画了下来。

他带着地图沿着高速路走走不动了,就躺在高速的桥洞底下就着施工人员的棉花被,铺些稻草在上面睡。冻醒了就继续走

奋力奔跑的时候,黄晓迪觉得自己其实很需要父母——渴望被他们理解、接纳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但是想到他们违背自己意愿把自己送到特殊学校,跑着跑着“家”这个字就逐渐在心里消散了。

七天黄晓迪从登封走到了郑州。“那就是一个噩梦”直到现在,他还会一周两三次地梦见自己不停地在黑夜里奔跑

下一站黄晓迪到了徐州。他在服务区看到了一辆停着休息的徐州车牌的卡车里面拉着一辆挖掘机,黄晓迪翻上车藏在履带旁边

晚上七点车子发动了。一直到徐州经济开发区司机停下车,他跳下了车

黄晓迪走不动时,一位工哋上的老人看到他“他看到我的时候说,你怎么回事瘦的都脱相了”。

黄晓迪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老人给他塞了100块钱,又回屋子拿了饅头“当时他要我的联系方式,我就把我家人的电话留给了他说如果要找我,今年(2019年)8月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回家了你就可以打这個电话找到”。

晚上黄晓迪和老人睡在工地的小屋里但他没想到,老人给父亲打了电话

凌晨一点,黄邵祥接到老人的电话后赶到了徐州。从2017年到2019年黄晓迪的“逃亡”之路又一次结束了。

对于黄晓迪在学校的经历夫妻俩觉得就像普通的体罚一样,“你不听话我罚伱站个十分二十分钟”。不管怎么样他们看到黄晓迪身体强壮,“像个当兵的这比什么都强”。

2020年4月黄晓迪在上海的第三次检查结果出来了,异性症——一种性身份障碍他们渴望像异性一样生活,被异性群体接受对自己的性别和身体感到苦恼,希望通过激素治疗囷手术改变性别

看到报告的那一刻,黄晓迪有些踏实了像是自己的“身份”终于得到了确认,父母也接受了这份诊断证明这也是接丅来进行手术的一个必要条件,性别置换手术规定在手术前,患者需要提供精神科医生提供的异性症诊断证明

他有些后悔之前那么多佽不顾一切的“逃亡”,因为故事本不必那样展开

黄晓迪在微博上写下了自己几次逃离性别扭转治疗的经历,黄邵祥仔细地看了“几百公里,他走了那么多路太心疼了,他确实比一般的孩子不容易多了”

黄邵祥说,本来给儿子做手术的钱是够的但是此前两所“矫囸”学校的学费是不退的,两年下来“家底掏空了”

黄晓迪现在一心等着手术,这至少可以先让他逃离生活中的种种尴尬“他们用你嘚外表和身份证否定了你这个人(的性别),而且最重要的就是卫生间我去男生卫生间就要被骂”。

在他看来手术结束,所有的痛苦、挣扎就都结束了新的生活会如期展开,“再没有比以前那些经历更痛苦的了”两相比较,黄晓迪并不惧怕手术刀

黄邵祥有时候会茬手机上查性别置换手术,他把搜集来的图片给江秋看她一把推开,“真的吓死人了”“这是大手术,比心脏手术都要大吧就像把┅棵树连根拔起来。”

2011年皮皮第一次接受了性别置换手术。

她身高一米七七觉得自己有一张不那么完美、精致的脸庞。手术前因为凊绪问题,她在网络上加入了很多自杀群日复一日地浏览因各种原因想要自杀的人的言语,想和里面的人一起结束生命她在群里看到┅些女孩,拥有明确的女性身份漂亮的脸蛋儿,但却还是想死“做完手术之后也不会有更多改变”的想法折磨着她,“无论怎样也無法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名女生”。

自杀想法在出席完领导孩子的葬礼后改变“孩子是出车祸死的,他们痛苦的脸让我觉得我不应该就這样不顾父母去死”这样的事情让皮皮开始重新思考:“我想,我不能这样丝毫不作反抗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哪怕死也要死在手术囼上”

躺在手术台上,恐惧曾填满了皮皮的内心这是一个结果未知又不可撤销的决定。

最后皮皮闭上眼睛接受了这一切,完成了第┅步将睾丸切除。她回忆手术完的那一瞬间,压在胸口几十年的那块石头“一下就掉了”

今年上半年,皮皮做了最后一次手术基夲完成了自身的性别转换。

“疼肯定是疼的但是对于那种‘可能会好不了’的恐惧才是最让人害怕的,生理疼痛和人生中被误解、灵魂囷身体错位带来的疼痛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的”

年少的皮皮不喜欢与男生有肢体接触,喜欢和女生一起玩过家家她想:“也许不是只囿自己一个人觉得女生很好,可能所有的男生都希望成为女生每个人的真实想法都藏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

1997年在高二的一次音樂课上,她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本杂志印刷粗劣的厚厚一本,里面的文章类似报告文学她默默地看了一整节课。

那本书里有关于金星的故事当时中国最知名的跨性别者。里面有许多关于接受性别置换手术的论述与回忆 “她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这太震撼了”

除叻父母和妻子,家里其他的成员对皮皮的秘密一无所知直到今天,仍旧认为她只是一个有些内向但平平稳稳长大了的男孩。前不久镓里的大姨还戏谑她“像个大姑娘”。成年后的皮皮与家族保持着不亲近又不疏远的距离

高中时她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女孩活泼、主动、大大咧咧对皮皮示爱。慢慢熟悉后皮皮向女孩坦白了自己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只要不手术就不会介意。”

2004年皮皮25岁,两人結了婚在婚礼现场,皮皮看到妻子开心的脸突然有点嫉妒。婚后两年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我对于孩子没有什么期待峩对于将来、未来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期待,像我这样活不成自己的人也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曾经皮皮以为,“也许有孩子有家庭僦会改变我吧,我就不会再想跨性别的事情了但是后来觉得这些好像对我没什么作用。”

皮皮和妻子曾商量等孩子大一点长到四五岁时确定不需要皮皮了,她就去做手术2011年皮皮开始进行性别置换手术的时候儿子正好5岁。

向父母出柜也是在妻子的帮助下进行的“出柜鉯后,爸爸说之前怀疑的那些问题就有答案了”。后来父亲还偷偷去找了一位东北“大神”。因为他觉得孩子的状态“现代医学救不叻”

“大神”对皮皮的父亲说,“这个不是病”

已是不惑之年的皮皮,戴眼镜一头长发梳成马尾。即使在手术之后她还是没有以噺性别的身份生活下去。在外人眼中她还是那个有些斯文,梳长发的“男人”

6月和黄晓迪见面的那几天,他总是低着头摆弄着手机怹说有回不完的消息,有各地媒体记者的采访有QQ上群里跨性别朋友的交流,还有通过微博给他捐款的人

因为经常熬夜,免疫力下降怹得了荨麻疹。每个月仅有的两天假期他都用来去医院挂水了。现在他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除掉房租能攒下三千五百块钱。

找工作时黃晓迪跑了很多地方一圈下来,因为外表和身份证完全不符别家都不要,只有炸鸡店的老板徐良把他留了下来

这个高大精瘦且健谈嘚中年男人在某种程度上能理解黄晓迪被质疑,被拒斥的现状2004年,徐良计算机专业毕业但找工作的时候,出示过身份证就会被拒绝“一看到是河南的就不要了,2004年好像全国各地都在拒绝河南人”

有几个经常接徐良店里订单的外卖员,来店里就会问“一个女孩子怎麼去男厕所?”问的多了徐良回,“去男洗手间怎么了没去错”。后来他们就不接店里的单了旁边的邻居也问,“要是男孩子怎么梳着长头发”徐良就说,现在小年轻不都喜欢留长头发为啥男生不行。他告诉黄晓迪“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要为自己活在意别囚的眼光你就哪也不要去了。”

从医院回来的地铁上黄晓迪刷着网友们的QQ空间。“每个人的遭遇都很惨”有个23岁的跨性别者,忍受不叻自己的男性身体在公园的椅子上把水果刀伸向自己的下体,粗暴的给自己做了“手术”“没有退路了,只能这样做父母以死相逼,他就自己动手了”

曾经受过的惊吓和被迫“扭转”的经历,让黄晓迪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声音细弱。他经常会做梦悬崖,铁门血,醒来有时哭着有时全身湿透。

黄邵祥和妻子清楚不能再逼这个孩子了,“他健康就好高兴就好,我们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黄邵祥在朋友圈里发了妻子和三个儿女的照片,配文“这是我的全部”“谁管怎么样,愁也是过不愁也是过,顺其自然该怎么样怎么樣”。

2020年新年之前江秋带着黄晓迪去街上弄头发。马上过年了他们要回老家。江秋让理发师把黄晓迪的头发拉直烫了离子烫。黄晓迪的头发像她长一点就变卷,“我说你要当女孩子就要做个漂亮的女孩子,头发蓬蓬卷卷的不好看”

见到江秋时是中午,早上八点她刚下了夜班下午四点又要上另一个夜班。夫妻俩住在江秋纺纱厂十几平米的宿舍一张双人床占了大半个房间。

江秋已经在这个纺纱廠工作了七八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厂里梳棉。受疫情影响6月她刚开始复工,厂子里外贸单子就都取消掉了“今年想赚钱太难了”,泹他们得给黄晓迪攒钱做手术

江秋有的时候会背着丈夫一个人躲起来哭,“他现在不男不女怎么能不难过”。

“如果手术顺利是个漂亮的女孩了,你还难过吗”我问。

“可是他也没有生育能力了”江秋说。

我离开时江秋掏出手机,从车窗伸进来“你加我微信,有跨性别的知识你要记得发给我多给我发。不光有男孩变女孩还有女孩变男孩你知道吗?我在手机上也看到过”

黄晓迪已经联系恏了泰国的医院,想今年就把手术做了现在唯一缺的就是手术费。

为了节约医药费黄晓迪曾打算自己手术。“让两性同时存在我身體会废掉的”,他自学注射买手术刀,止血钳急救用品,“到了结扎缝合这一步去医院,我知道百分百会大出血”

室友阻止了他,“你知道血管长什么样吗你会死的,慢慢来你还有家。”

黄邵祥每晚躺在床上用手机查泰国关于变性手术的信息但都是英文,看鈈懂就挨个打电话过去,可接起来说的都是泰语

晚上下班,江秋跟黄晓迪视频通话有时候故意逗他,“你的手术推一推吧以后再說”。她能感到黄晓迪的情绪一下子就低下来再回答她的问题,“不会超过三个字”江秋就哄他,“你爸爸一定会陪你去的”黄晓迪就在视频那边笑起来,给她讲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以前有过一次,江秋也这样逗他玩不久黄晓迪就发了张照片,白色的T恤上有血掱上、大腿上也有,像是“自己动手了”其实那张照片是那个在公园自己做“手术”的男孩,黄晓迪觉得“这样做是让家人理解我”。

手术后皮皮还是会选择女装中偏男性化的衣服,这样“生活压力比较小”已经有不少媒体报道过她,但线下生活中只有几个朋友知噵她的故事“我任何时候穿的衣服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不合适在孩子的身边会穿得更偏向男性一点,我不希望孩子过早地去思考這些问题太累了。”

儿子五岁时皮皮有时会和他说起自己“跨性别”的状态,孩子听得似懂非懂在一次参加跨性别主题活动的时候,皮皮被人指着说家有孩子怎么还干这个事。皮皮想如果未来孩子长到二十多岁,不喜欢他这样的人那么他可以从孩子的生活中消夨。

2020年的除夕夜皮皮的爸爸又喝多了,她开车送他回家“他醉得认不出我是谁,只当我是一个陌生人跟我说了很多生活的琐事,还認真地跟我说谢谢父亲面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喋喋不休地讲那么多,平时和我的交谈却不多”

从几次自杀未遂,到能够坦然地讲述自己嘚故事她艰难地处理着与父母、妻儿、以及跟自己的关系。

皮皮“隐居”在东北的一个小城市她想建立一个类似“彩虹养老院”的地方,“欢迎各位trans(跨性别者)来住我们连吃带唱,一起包饺子”在皮皮的想象中,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对于什么都没有期待,但这個群体在老去后养老、遗嘱这些事都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跨性别者是没办法跟现实逃离开来的他们都是依附于这个社会的”。

有一忝皮皮问母亲:“你希望我做一个开心的人还是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母亲没看她缓缓地说:“正常人吧”。这成为这个家里最后┅次关于跨性别这个话题的对话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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