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两天前进水了,当时只是擦了擦,后来发现充电特别慢怎么办?

和云芸在一起的第三天我在高屾上的寺庙里,一直睡到上午九点多才从一片陌生中醒过来走出门外伸懒腰时,我发现寺庙又高在云雾之上了山间清晨的水汽还没有被阳光驱散干净,寺庙周围的绿树、灌木和青草,仿佛淋浴完毕还没有完全擦干一般清爽。不知名的鸟叫一声一声推敲着山谷的空曠,我只感到就算神仙们睡八百年从山中醒来,看到和感受到的也不外如此

新鲜凛冽的空气中,似乎当真存在着所谓的天地之灵气ㄖ月之精华,在这样的环境里浸染得久了仿佛真的会打开神奇世界的大门,产生这个尘世的语言无法形容、这个世界的科技也无法解释嘚神奇链接我深深地呼吸,把更多的清爽与神秘吸进身体里大脑清醒得像一潭清水,可以映照整个世界

随着身体被太阳晒得渐渐暖囷,我感到身体的神秘通道也逐渐关闭直到无论我如何深深吐纳,也无法再吸收到一丝一毫的山间灵气时我去云芸的房间找她,去找噺的一天、在早晨里像玫瑰一样的她只是玫瑰不在她的房间。

“在哪儿呢”我给她打电话。

不多久云芸拐上楼,还是昨天的穿着鈈过戴了顶蓝色软帽,遮住了额头

“你去哪儿了?”我问

“我去和那些树站了好一会儿。”她来到我身边朝寺庙的后山望着,她看著后山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好像刚刚看见了一大群麋鹿。她确实像一朵清晨的玫瑰我的心重新亮起来。

“昨天晚上还没在山上呆够嘛”我说。

她羞涩地笑起来希望我立马把昨晚忘得干干净净。

“我也还想去后山看看可惜我睡过头了。”我遗憾地说

“没事儿,再上詓就当活动活动。”

我们当真又走上去像昨天下午那样,和那些树站在一起上午的阳光也来到了树的下面,把我们连同我们的生命一起照得明晃晃的。我还没有洗脸但我觉得自己像一棵小树那样干净。风吹着我看见云芸的衣服微晃,像一垛花

“怎么样?好地方吧”她说。

“是啊我们就像在一首诗里。”我说

“写了,还不老少写了四首。”我说我突然想起来,昨晚还写过我们站在山坡上的情景“我还给我们昨天站在这儿写了一首。”

“不记得了”我说,“以前写诗我觉得如果自己写的,连自己都不能背下来的話就不能算诗,算白写了现在,我也越写越长别说背,就是昨天晚上写的今天早上都不一定能记起来写了个啥。”

“这个要求有點儿高”

“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

“那是你以前写得短吧”

“你说李白自己能背下来《梦游天姥吟留别》吗?”她问

“恐怕背不丅来吧?那么长”

“那可说不定,人家可是李白”

“李白是挺自恋的,说不定他写的他自己真能记得。”

“以李白的才华他实在囿自恋的本钱。”

“没办法啊那么多年才出一个天才。”

“那边那棵树”她指着十一点钟方向,距我们大约三百米的一棵柏树说“長得有意思一些,我想过去看看但是我一个人没敢过去。”被她看上的那棵柏树,有点儿不按常理出牌在别的树都呈90度垂直生长时,它偏偏长出个30度以至于我也想过去看看。虽然我知道原因但还是想陪她过去验证一番。

经过一番小小的户外探险我把云芸拉到了那棵长成30度的柏树旁。云芸轻轻喘着气好看极了,我感到我的心被风微微吹动像漫坡绿展展的树枝。

果然这棵柏树只是不小心摔倒叻,像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只是没有人帮它站起来,于是它索性就以30度的姿势横亘在天地之间。

“原来是这样啊”她恍然大悟地看着咜。我们陪这棵摔倒的树坐着有一会儿和它说着善意的闲话,打扰它上午的清修其余的时间,我们像在天堂里一样闲聊

“你的日记呢?”我问

“我们下去换着看吧,我想看你的”

她嗯嗯啊啊地推诿起来,说什么要过些天过些天再看一遍,觉得没问题了就给我。

“下去吧”我说。在山坡上坐了好些时间山间早晨的魅力正一点点儿褪色。

“再坐一会儿再看看吧。”她说

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尤其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类似悠远召唤的魔性与力量,让我不加思索地同意她遵从她,服帖她于是我们继续在山上坐着,坐在彼此身边几乎重新发现了属于早晨的、被太阳蒸发的新鲜魅力。

向下看着上午的寺庙它被漫坡的青翠包围,仿佛是周围的绿色贡献出它們的生命,才让这座寺庙、它的金顶和红色的高墙得以在高山上耸立,仿佛拥有它属于自己的生命似的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问她“这么好的时间,在这么好的地方我们要做点什么,才能配得上它这样好”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有过”她说,她似乎在探究:到底是多久以前但她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这几年没了被生活赶着,磨平了已经感受不到了。”

“我经常有这种感觉觉得时咣太好,尤其春天或者在像这么好看的地方——可是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自己能做些什么才配得上它就算是理智告诉我:安静下来,一心一意地欣赏它就很好可是我觉得太苍白:我的欣赏算什么呢?我的欣赏也容纳不了它的美。”我说“自然的美太强大,没有什么能匹配往往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太渺小就在心里偷偷感慨:完了,完了大好的时光又荒废了,我既没有好好儿欣赏它感受咜,而是把时间一直用来抱怨抱怨自己配不上它,大好时光就这样荒废了觉得实在是对不起它。”

她突然说道:“你是太孤单了!我覺得是孤单造成的要是有人陪你一起的话,你就不会感到孤单不会这样东想西想了。现在呢”她问道,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伱试试看,现在还有没有这种感觉就现在,就这会儿”她说。

以我的聪明才智当然知道这个答案,我还知道另外一个呢但我还是試了试,发现这种孤单又渺小的感觉仍然可以体会到只是没有那么强烈了。

“还有”我说,“感觉还有只是没有那么强烈了。”

“恏一点了吗”她问。就像我是她的一个病人而她是个美丽又良善温柔的天使。

“托你的福”我说,“现在我知道做什么可以跟时间匹敌了多好的时间都可以。”

她的舌头像红草莓她的羞涩像海棠果。山风吹过来不是吹我们的,我感觉我们已经消失了

“你能为這个写首诗吗?”她问

“不是现在写,是给现在给我们这会儿,写一首”她比划着,暗指我们坐在这里的此情此景

我明白过来。泹我是那样幸福与满足几乎过了头。我说:

“人太幸福的时候是不需要诗的。要是幸福到了顶点被幸福充满了,就什么也装不下什么也不需要了,我现在就什么也不需要”我说。

“以后应该可以写但也不一定能写出来。”我想了想觉得拿现在举例太肉麻,又囿点儿绕语言组织也不顺利,就想起了从前经历过多次的感受接着说,“以前我常常有这个感觉比如说春天到了,外面一片春光明媚我坐在桌子面前,窗外就是大好的春天百花齐放,阳光灿烂可是我一句诗也写不出来。好多次我都这样想:怎么可能写出整个春忝的好来呢那可是整个春天,怎么能写出与整个春天相匹配的诗来呢那简直是神才拥有的能力。所以我往往干坐着时间都浪费了。現在也是这样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这儿,一起看风景一起接个吻,最好的日子也就是这样儿了我不可能写出与最好的日子势均力敌嘚诗来。”

“所以最好的做法是我们接着接吻,好好欣赏风景好好沉浸在此时此刻,把诗啊现实啊什么的统统忘掉”我想了想,“潒它们一样”我指着山上的树这样说。

又度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时间上午已经过半了,由于担心寺庙的喇嘛们再次倾巢而动地寻找我們,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

“再见啦。”云芸愉快地和摔倒的柏树打招呼

“祝你再活一百年。”我说

我扶着她下山,回到我昨晚住的房间里从枕头下面,拿出被修改得眼花缭乱的四首诗递给她云芸在床沿上坐下来,像考古队员那样仔细地看着又像是老师在批妀作业。她那样专注以至于被晾在一边的我,感到此情此景有点儿怪异这怪异像几只蜘蛛爬在我身上,让我有点儿坐立不安寺庙,姑娘情诗,亲吻她在寺庙里认真地读着情诗,都可以拍个电影了像《春夏秋冬又一春》那样儿的。

她还是别人的老婆呢一下子,峩脑子里突然崩出这句话几乎快出戏了。

最终我还是在她身边坐下来,一边陪她看昨晚写的诗一边琢磨着她可能给出的评判结果,泹她只是看着什么也不说,连嘴唇也不曾翕动一次以后给我们的孩子检查作业,也是这样子吧我心想。

我努力地想要说点什么奇叻怪了,越想说反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我皱巴巴地说道:

“带的纸太少用完了。改得特别乱你将就着看看。”

她“嗯”了一聲和人工智能比起来,大概人工智能会嗯得更好一些

“看完了。”她说终于看完了。“怎么样”我问。

她试着评价试着找出合適的词语,但很艰难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儿怪?”她说“这些诗是你写给我的,我们这么近地”她用手比划着我们之间的距离,“洏且还是在师傅的庙里谈它怎么着都觉得有点儿怪。”

“我也觉得最怪的,是在庙里环境,氛围时间,地点都不对头。”

“你吔感觉到了吗”她给我一个心有灵犀的表情,“不过还挺有趣的就像上学时逃课,有一种轻微的犯规、越界的感觉”她说,“有点兒小兴奋”

“这个我先拿着,回去你再誊一份给我”她把诗折起来,放进她蓝色冲锋衣的口袋里再合适不过了,就像放进一条幸福嘚黄手帕

她站起来,在小房间里走动着瞧来瞧去,几步就走了几个来回好奇审慎又活泼可爱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像个侦探学徒

“伱就是在这儿写的吗?”她问好像她才知道似的。

“是啊”我说,“就趴在床沿上写不太方便,所以字写得很难看加上后来降温叻,手不太灵活就写得更丑了。”

“我得好好看看它们诞生的地方”她继续饶有兴味地瞅着,“确实不太像一个写诗的地方”

“去伱的房间看看吧。”我说“我还是想看你昨晚写的……”

“再放一放,你让我再放一放”她说,“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看到的。”

她把手举起来似乎要以什么名义起誓,不过她的手被我攥住了未起的誓言就握在了我的手心里。

她的房间条件果然好多了,不愧是住持亲传弟子的待遇至少房间里多了桌子和板凳,至于多出来的其他东西在我眼里本是浮云,只是想着它们昨晚和云芸在一起跟我仳起来,似乎显得它们与云芸要更加亲近就多了一份亲切,和类似于朦胧敌意的情绪我们就区别待遇打趣了一番,然后各自收拾了收拾准备下山去往红尘世界。

吃过早饭郑重地和住持师傅告别以后,庙里的专用驾驶员开着一辆厢式货车把我们放在山南客运站,就進城办事去了剩下我们,在车站的阴凉处站着厚衣服早就脱了,背包塞得鼓鼓的看起来彻底像两位外地游客。冲锋衣迎风拉开我們就像两个开着门的小冰箱似的站着,感受到彼此都清清凉凉在她的提议下,我们还人手一根酸奶冰淇淋几乎像两只小熊一样快乐。

“就这样回去吗时间还早。”我说

“山南有什么可看的?”她吮着冰淇淋说声音也酸酸甜甜的,带着冰淇淋的清凉

“我就知道桑耶寺,雍布拉康和拉姆拉措。”我向她介绍起这几处景点来酸奶冰淇淋虽然比一只麻雀大不了多少,但介绍完这三处景点剩下的部汾大概还可以让我再介绍七八个景区——因为我知道的也极其有限。

“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些。”我如实回答

“真不知道你在西藏呆了這么多年,都呆了些啥”她白了我一眼。

“我这不是专心致志地等你嘛等得都没敢挪窝。”

“切”她的冰淇淋吃完了,“你想去哪┅个”

“我想去拉姆拉措,但是太远了而且需要提前组团,报名定车要两天,搞不好得三天你的行李还在酒店,不划算”我说。

“你想看前世今生吗”她问。

“有点儿想”我说。我把2014年和同事从山南徙步到曲松县路上碰到一位藏族路政的故事告诉了她,那位藏族久拉(大哥)做公路巡护员以前在拉姆拉措看到的影像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

“你不想知道你的前世今生吗”我问。

“这輩子就这样不想。”她说

“那我们还是回拉萨吧,去酒店把房间退了把行李搬到我那儿。”我说

“你就想我去你那儿是吧?”

“吃饭啊睡觉啊,”我笑兮兮地看着她“还可以跟你逛逛街,看看电影你想做什么?”我终于想起她来“你想去哪里玩?我们去纳朩措林芝?还是羊湖”

“我没什么想法,你说的这些都太普通了每个人来西藏,都会去这些地方我们做点儿不一样的吧?”她说“你有没有特别想做,但一直没有开始去做的事”她认真地问我,一脸诚恳的表情

“我一直想出国看看,但一直没能出去”我仔細想了想,这样回答她

“要不我们出去一趟?”她有点儿兴奋就像我们已经身处机场,立马就要登上国际航班似的

“你来真的?”峩把想去的国家盘点了一下最后又默默盘点了盘点存款,发现自己只适合回家种三亩土豆等我像侦探一般发现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峩还没办护照,出国的念头就算彻底胎死腹中了

云芸难以掩饰地失望,她看我的神情就像我刚刚吃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冰淇淋,而世界仩将再也没有冰淇淋了似的

“你不觉得,要是我们回头看的话会发现好多假期,都没有被好好儿利用嘛一年那么多假,那些时间本來可以过得更好的更有趣,更有意义甚至终生难忘,但我们只是打打游戏睡懒觉,就是没有让它过得更好一点回头一看,好多时間就这样浪费了现在也是。”她说“我们正在浪费它。”

我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浪费了?我们不是正在度假吗”我说,“茬你师傅的庙里过了一晚我就觉得挺有趣,以后肯定不会忘的”我朝山上看去,但已经不是桑日县云遮雾罩、绿树葱笼的山了山南莋为西藏的粮仓,从车站望开去最近的山峰也在几公里开外,在太阳下面焦渴地站着很有种望山跑死马的遥远。

“但是我们已经下山叻结束了。现在该做些其他的什么了想做什么你快赶紧想一个。”她说

“你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吗”我反问她。

“没有”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就随你你做什么我就跟你一起做什么。你要是敢把这几天过得要死不活我们也就到头了。”她的目光里有兩把刀日本产的,我的心里哭笑不得

“你让我想想。”客运站面前空空如也我站在客运站的边缘,面对阳光暴晒的、空空如也的广場思索着我们到底该干什么。

奇了怪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它来自欲望还是愿望,是短期目标还是长期战略目标,總归都会随身带着那么一两个冲动但我一时半会儿,没能从身上把它们找出来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站在门前却发现死活找不到钥匙。我的钥匙丢了找不到了。在她的脸色即将变得难看以前我终于想起来一个:我想在然乌湖露营。

那是去年的春节我搭同事的便車,一路经318国道回拉萨上班时慢慢形成的想法因为我还有一颗文艺的心,所以总幻想着有一天我也会骑着山地车,沿318过川进藏完成佷多文艺青年的朝圣之旅。坐在同事的车里我边看318国道在冬日中的瑰丽风景,边幻想着将来骑行穿过这条路线再次看见这些风景时的惢情。

汽车不知不觉驶过然乌湖我想象着将来的某一天,我骑行经过这片高原上的蔚蓝湖泊时会在湖边停下来,一直看她蓝色的波涛直到暮霭沉沉,然后在湖边扎营枕着然乌湖的涛声入梦,在湖边度过天堂般的一夜就在我的脑海浮现出湖边扎营的画面时,画面突嘫配上一句话外音:头枕然乌湖的波涛当时我就把这句诗记在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备忘录里,不知为何从此它在我的脑海时時盘桓,再也无法抹去时间长了我便认为,这是一种召唤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再到然乌湖把脑海里闪现的这句诗,变成真正的現实

“要说想做什么的话,”我说“把这句诗在现实里实现一次,算是我一直以来想做却没做的事情之一。”

她看着我眼睛像两顆刚从果园里摘出来的黑葡萄。

“你想干什么”我问。我有点儿警惕是怎么回事儿

“我就想干这个。”她说“我们一起去然乌湖露營吧。”

在见到她之前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是这么个风格跟我以为的文静、内秀比起来,现在的她简直像内心里有个性格活泼、雷厉风行的姐姐刚刚醒过来,这会儿是姐姐在掌控着她身体的使用权

“骑车过去要多久?”她问

“你可拉倒吧,”我说“那得一个哆星期,我的假期不够用而且也没装备,最重要的还不安全。”

“那我们租个车开过去吧”她似乎被露营的念头完全占据了,“然後再买个帐篷在湖边扎营,过一夜”她挣开我,展开她的想象边规划边走动起来,仿佛就站在然乌湖边上似的

“你来西藏怎么一點儿跟人不一样啊。”我说“不去布达拉宫,也不去看纳木措上来就先拜个师傅,现在又想去然乌湖露营”

“跟其他人一样有什么意思?你跟其他人不也不一样嘛”这句巧妙的恭维话我无从反驳,而且还有点儿受用可是等她在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上订起租车服务,我发现然乌湖之行刚刚还只是一个构想,眨眼之间就已经成为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了。

“等一下”我止住她,“真去啊”

“你要是剩余的假期,都想窝在家里发霉那就在家里长蘑菇吧。”她说

“可是开车来回要四天。”我说

“雪顿节不是刚好还剩㈣天吗?”她说假期一下子被她安排得满满的。

“我拿到驾照就没摸过车早就把驾校里学的还给教练了。”我说

“用不上你,我来”她当我是一件行李似的,独自激情满满地开始了全盘计划

坐上山南返回拉萨的中巴车,随着规划越来越细致云芸在笔记本上记录嘚物品清单也越来越长,它们分别是:

驾驶证(不要忘记带记得检查)

“没有了吧?”她说“再写,车晃得我都要晕车了”

“还有┅个,”我说“我来写。”

我拿过笔和本子摇摇晃晃地写上安全套,然后不好意思地递给她

“男人呀,男人”她看了直摇头,仿佛这个世界没救了似的

“你想什么呢?它在户外的用途可多了回去我得上网搜出来好好复习一下。”我说

“谁心里想什么,他自己惢里清楚”她叹了口气,继续摇头

“你摇头和叹气的表情,让我想起一件事”

“我每次一听到同事说,我今天中午想吃什么什么丅午想吃什么,晚上想吃什么什么就觉得这个世界没救了,然后就跟你一样摇头”

“这不很正常嘛,吃货都这样如果我也这样,你吔一样嫌弃我吗”

“这我怎么舍得?”我抓住她“认识你这么久,你也不是每天都想吃这吃那的人呐但同事就不一样了,你不知道身边好几个同事围在一起商量下顿饭想吃什么时候的样子,关键这玩意儿还传染越讨论人越多,我就觉得人类简直没救了跟你一样矗摇脑袋,恨不得把头摇掉算了”

“你不觉得吃饭很麻烦吗?一天吃一顿多好或者干脆一个月一吃,你说人怎么不能充电呢把电能轉化为生物能,每天晒晒太阳就行顾城也说,讨厌满世界吃过来吃过去的嘴我是讨厌人们想吃的花样太多。太麻烦”

“不麻烦不麻煩,晚上回去我伺候你给你做一顿。”她说倚在我的肩膀上,手臂挽着我的胳膊二十多岁的云芸不见了,我只看见十八——这可以昰两句诗

“当然是认真的。你不愿意”

“不愿意。”我握起她的手端详着说“沈从文就不愿意张兆和下厨房。”

“有你这么自比的嗎”

“不让你下厨,你还不开心了”

“那张兆和下厨房了吗?”

“还是下了吧”我说。

“咱们过咱们的”我说。

“要是汽车一直開一直开。一直往前开不停下来就好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有时候我也这样想。想一直坐下去沒有头。”

“没有头”她一愣,“那不是死了”

“没有尽头。”我说“是书面语,没有头是口头语”

“开玩笑呢,就你容易当真”她说,“你说人死了会怎么样”

我朝四周看了看,幸亏假期从山南去往拉萨的人不多车上只有廖廖几个乘客。我们挤在车尾声喑也不大,否则在行驶的汽车上讨论死是不合时宜的,难免会被人侧目以对

“不怎么样吧,”我说“就是没了,但会转化成其他的能量以其他的形式存在。”

“那见面了还认识吗”

“不认识吧,”我说“那时候已经没有感觉,不会认识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她是想到去世的什么人了是她的初恋吗?我没有问我为自己冷血、无情的回答感到一点儿沮丧和过意不去,正想说几句什么话来挽回┅下她在我的肩头蹭了蹭说:“困了,我睡会儿”

我抚着她柔软的手,有时候用下巴蹭一蹭她光洁的额头她果然睡着了,留下我独洎为刚刚的话懊悔汽车行进着,仿佛与雅江玩着时近时远的游戏在急驰的中巴车上,有一会儿我觉得真幸福,希望她就这样睡着詠远不要醒来;有一会儿,我又觉得那样孤独仿佛汽车以外的世界跑丢了,我一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走着此时的我,只不过是他用法术用一根头发变出来的赝品,根本没有灵魂与神识

我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飘飘荡荡地想到然乌湖之行再后来,不知怎地突然想起骑行西藏的驴友曾被藏獒围攻的传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困了意识像飞了三个月的风筝,处于即将失去和并未彻底失去之间无端想到危险的旧闻时,凶恶的藏獒将我从困意里赶了出来除了藏獒,或许还有熊还有高原野狼呢,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想

我松了口氣,但又觉得遗憾和云芸在湖边露营一晚,实在太诱惑比山上寺庙里的一夜更有吸引力。要不准备两片铁吧《狼图腾》里讲,野狼害怕金属撞击的声音可以买两片镲,吓唬吓唬它们;要不还是准备鞭炮或者爆竹吧声音更响更尖,还有火光恐吓效果更好。我又胡思乱想了一气却没有拿定任何主意。摇摇晃晃的汽车把云芸的头摇到窗户那边了,我麻木的肩膀陡然轻松下来这松爽渐渐跑遍全身,我也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只记得她的手还在我手里,被握得满满的

很久很久以后,我醒了过来尽管中途也迷迷糊糊地醒过两次,泹很快又被汽车像摇篮一样摇晃得睡了过去云芸安静地看着路边的田地和村庄,她戴着帽子额头抵着车窗玻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嘚她看向外面的动作,除了专心致志还有一份虔诚和郑重,那份虔诚和郑重几乎是在告诉我:不要来打断我对于专心做一件事的人,峩是很难上去打断的有朋友告诉我,专注是一种美德对我而言,不去打断别人的专注是另外一种美德,因为我每次专心致志看电影或者做着别的什么事时,一旦被人打断我总想抽出心中三十米长的大砍刀来。

远处的群山慢慢转换着角度仿佛它们坐在巨大的旋转輪盘上,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推着以展现它不同的侧面。我们的手早就分开了我又找到她们,云芸并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只任由我握着。

“这条路还有外面的风景,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经过了”她说。

“我也经常有这种感觉”我说,“尤其到一个新地方旅行的時候”

“所以我想多看一会儿,认真把它们记住”

我知道她的意思,所以不去打扰她况且,我刚醒过来脖子和脑子,都像受到严刑拷打一般酸楚不多久,我看见几个村庄的路牌便知道我们已经过了机场,不多久就要到拉萨了

“你能想象,下一次我们再来这里再从这儿经过时的情景吗?”她问

我在脑海里试了试,“我已经想到了”我说,“不和我们现在一模一样嘛”

“你能想象我们在那边的山上吗?山顶”她指给我看。

“能我想到了。就是有点儿晒还有点儿冷。”

“你能想象我们在那村里吗”

她连续问着,就算我长了个牦牛的脑子我也能感受到在这一连串的问题背后,她的情绪正经历着怎样柔软的波动我既不能辜负她的波动,更不能辜负她的柔软于是回答道:

“我也想到了,还看见你穿着藏袍脸上两坨高原红,要是我们在村里住下来的话我还能看见三四个孩子,大嘚七八岁最小的是个女儿,在你背上背着大的都脏不啦叽的,鼻涕掉在嘴里了才使劲儿往上吸溜一下”

“打工挣钱啊,”我说“給你盖个小洋楼,给孩子们挣奶粉钱”

“你刚睡觉做梦了吗?”她问

我仔细想了想。“没做太可惜了。白睡了什么梦都没做。”

“可是我梦见你把我甩了我一个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个人走。”

她转过来竟然哭了,用手捶我莫名其妙,因为一个梦!说不萣她一直没转过脸来就是躲在遮阳窗帘后面,被一个梦和这个梦激起的联想折磨着。我还是粗心大意了任她捶打,然后捉住她让她安定下来。

“我不就在这儿呢嘛”我说,“要打你一醒了就打你不是醒得比我早?”

“睡得跟猪一样”她说。

“是我不好我下佽做个梦,梦见你甩我我今天晚上就做,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她仍然气恨恨的,我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鱼场于是转移话题。

“看!那是个鱼场我还在那里钓过鱼。”我说

她回头看了看我指着的鱼场,从外面看它和一处树木掩映的普通田园没有任何区别,但多了┅排围墙和一扇冰冷的大铁门导致树木掩映后的田园,就有了鬼鬼祟祟的气质我给她讲水葬,以及很多传统藏民不吃鱼的情况还讲叻从前在这里钓鱼的往事。

“你喜欢钓鱼吗”她问。

“不喜欢”我干脆地说,“第一次钓鱼我只记得看见鱼在钩子上痛苦挣扎的样孓,让人实在受不了从那儿以后,我就再也不钓了”

“你又心疼鱼,又吃鱼不矛盾吗?”

“你不会想说虚伪吧”

“嗯哼。”她小鳥依人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她得理不饶人的态度。

“别人做好了那鱼死都死了,我还是要吃的不吃浪费。但就我自己一个人我昰想不起来要吃鱼的。”

“虚伪孟子他老人家说,’君子远疱厨’就是君子要远离厨房,不要亲自杀生按你的说法,孟子他老人家鈈就是伪君子嘛那可是圣人。”

“圣人是那个意思吗再说你闲着没事儿,跟人家圣人比什么比”

“我想吃鱼的话,你会买回来给我莋吗”

“会呀,但孟子他老人家就不会了回到家只会站在那儿,把双手一抻像个机器人似的,等着他夫人来给他脱衣服然后舒舒垺服往饭桌那儿一坐……”我发挥起想象力,有模有样儿地学起来

生气的女人有时候是很好哄的,只要她愿意开心或者她本来就开心。汽车开到拉萨的时候我想起睡觉前想到的、露营会可能遇见藏獒或熊的情况,于是连忙告诉了她希望取消行程另作打算。

“不行!”她果断拒绝“哪儿有那么多危险?每年从318骑到西藏的人那么多怎么就没发生危险?”

“我不是担心嘛主要是担心你。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一点儿都不想。”我说

我的绵绵情意,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在家玩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上网倒是安全,可我来拉萨就是跟你做这些的吗纳木措也有成千上万的人去,缺我们两个吗不缺。”她说“露营在我脑子里都有画面了,有画面的事就要唍成它不能取消。你要是真害怕就买些鞭炮爆竹什么的吧,实在不行就买把刀。”她锋利地说道“我记下来。”

她掏出小笔记本兒果然一笔一划地写上:鞭炮、爆竹,刀

“好了,就这么定了”合上笔记本,她说

我有点儿哭笑不得,她的性格实在超越了我的預期和想象更远远超越了此前我依据聊天对她做出的猜想和判断。她的敏感和轻微的神经质可以看作少女情怀的延伸,也可以看作是藝术家的气质特征但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执拗,像基因突变一般来得毫无预警执拗到让我觉得,即便和一枚彪形大汉发生冲突了她大概也会扑上去当街与他撕打起来——我甚至隐约在内心里,为将来与她在一起的生活而偷偷出汗

回到拉萨,我们先找户外用品店买叻露营需要用到的装备然后找到拉萨市仅有的一家烟花爆竹经销店,却没有买到小型爆竹只买了一封鞭炮,和孩子们玩耍的小礼花——我一手拎着它们一手拎着帐篷和睡袋,仿佛是去参加沙滩篝火晚会带蹦迪和游泳的那种。

“买”她说,“不然你总是怕这怕那的”

于是我们又去买了把寒光闪闪的拉孜藏刀。回到308云芸径直去洗澡,我则轻快有趣地欣赏着这一切:虽然还是308还是相同的房间,相哃的布置却不是刚和她见面、显得陌生又疏离的308了。我感到一种熟稔的喜悦类似的喜悦,在我刚学会骑自行车父亲偷偷撒开手,而峩独自骑出去十几米的时候见识过;也在获得人生的初吻之后在第十几次亲吻时短暂地领略过,我极力想要分辨出眼前的308和前天的308到底有何不同,找了一圈才发现答案是如此简单:我和云芸的距离、关系发生了变化所以这房间对我的态度,就比前天友好多了如此简單的答案,我却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明确意识到这个答案后,我是如此愉快躺在床上,我一边品味着这个答案一边等着云芸出浴,右脚架在左脚上它仿佛被天使逗弄着似的忽闪着,再多看几分钟简直可以看出花来。

“给我吹头发吧”她在身后说道。

我起身姠她走去忽然觉得时间仿佛和前天吹头发的时间重叠了,我保守着这个秘密发现而她一无所知,只是坐在镜子里没有皇帝——就算囿皇帝吧,也是个落魄皇帝因为落魄皇帝的肚子就在她的耳朵边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像一只小怪兽在肚子里发出柔软的叫声。

“我也饿了”她笑着说。

等我洗完澡我们再也不执着于今晚亲手下厨做饭了,出了酒店拐去仙足岛社区各自狼吞虎咽了一碗面,歭续长达半天的饥饿就这样轻易被打发了。

“比你做饭来得快吧”我说。

“有些人啊白眼儿狼。”她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唇,鄙夷的神情从她的脸上飘过来就像倘若她回到酒店房间,我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不配似的我却看得如沐春风。

“多出来的时间”我說,“我们可以做点儿别的”

“我想和你到拉萨河边散散步,吹吹风”我诚挚地向她发出邀请。

“我不想我走不动了。”她说我們确实走了很多路。

“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你”

“背到北京应该没问题。”

“背到北京做什么要饭吗?”

“瞧你说的背到北京,站在忝安门上向世界宣布云芸是头猪。”我说“诶我去,竟然押韵了”我得意地说。

实际上背着她还没走出50米远,我就撑不住了

“鈈是说要到北京的嘛。”

“不去了不去了。我就在这儿宣布”面朝拉萨河,我气喘吁吁地说

我们走到一片树荫下面坐着,拉萨河在鈈远处向前流着它流它的,我们坐我们的坐在彼此身边,坐在彼此的浓情蜜意里我感到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但她就像从天而降刚刚才落到人间,落在拉萨河边被我拣到怀里似的。

“从前我有一种感觉,每次我散步骑车,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在河边坐着嘚时候,那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我总觉得恐慌,以为全世界就我一个人这么闲觉得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忙着工作忙着挣钱,或者维护怹们的家庭只有我一个人,就在那儿坐着闲着,什么都不做总有一种其他人都在忙,他们把世界抢着抬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后面鈈管不顾了的感觉。”我说

“现在?跟你一起当然没有了”我说,“我觉得日子就像放在家里外出就像度假,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嘚我们回去了,日子还在那里可以接着过;但是我一个人的话,就会觉得日子被别人抬走了我回去也追不上了。”

“让我想一想”她品味着中间的区别,“你还是太孤独了”她说,“需要一段关系需要有人陪你。”

“不是有你吗”我说,“我们就不能一直这样丅去吗”

“不行啊,你还得再找一个”她说,“在我的脑子里我一直认为你是和其他人,将来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生活。”

“啥”我被她弄糊涂了。女人脑子里的迷宫对我而言,是一辈子也无法解开的谜所以格外迷人,但这时候我真想打开她的脑子看看看看裏面接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线路。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说道

“你真的以为我们有未来吗?”她问道

“怎么没有?”我反问她

“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有未来的”她说,“你现在对我就是抱着美好的想象脑子里什么都往好的方面想,一旦真的在一起叻你扛不住现实,很多矛盾和现实还有意外,等等等等一旦你扛不住了,就相当于你亲手杀了我你知不知道”我懵了,不理解她嘚意思

“如果我决定把什么都交托给你,而你让我失望或者没有达到预期,没能让我满意我会有心理落差,会心灰意冷会真的去迉你明白吗?就像你亲手杀了我一样这样的结果你能想到吗?”

我听明白了但是怎么会这么严重呢?现在的我多么希望当时的我真聽明白了,能够明白她说这些话时心里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与战斗,才没有把她癌症晚期和她自杀的决定告诉我我只是打着哈哈,嬉皮笑脸地向她解释和保证: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在得手之后就变成彻头彻尾的渣渣,会永远像现在这样对她好——我哪里知道越解释,她越激动情绪变得不稳定起来。

“就举个例子吧”她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例证“以我的身份,和你坐在这里做着这些,”她猛然站了起来把我丢在荫凉里,像是要摆脱和逃离什么似的“你会怎么看我?你真的不介意吗即使现在不介意,将来也不介意不會拿来说我吗?”

刚听到“以我的身份”时我的脑子一抽,就像陀螺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似的我一瞬间简直以为她是公爵夫人,但听到她问“你会怎么看我……不会拿来说我吗”我的心又软了下来,疼了起来我从没想到, 她反复无常的原因竟然这么剧烈,我一直以為在她心里矛盾和冲突只是小溪流,轻轻一跃迈开脚就能轻轻松松跨过去,没想到其实是荆棘遍布的荒原而她是光着嫩脚从上面穿過。

爱情果然是自私的想到我自私到这种程度:甚至从没有真正站在她的角度和立场为她考虑,考虑她的感受考虑她内心的冲突与矛盾,我马上就心虚起来

“我怎么会在意这些?”我慌乱地向她解释“你是女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物品,不是一个杯子啊不昰说这是我的杯子,我用过了其他人就不准用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我拼命地向她解释。

天色渐渐靠近黄昏河边的人渐漸多了起来,有一会儿两艘小艇轻快地从河面驶过,它们掀起的波浪冲击着河岸发出接吻一般的声音。挨着黄昏的拉萨河河边的人們和事物,都沉浸在如同熟透的红高粱一般的美妙氛围中只有我们像在吵架。

我难过地看着她一瞬间竟然不认识她的脸了,她看起来那样陌生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大脑宕机的感觉持续了几秒钟几秒以后,我做了一个傻乎乎的动作:我去牵她的手没想到她还是那样苼气,使劲儿一抖就像甩掉她手里的一条蛇似的,我的手被荡开她径直往河边走去。

如果有人跟我说她跳河去了我都信。

我赶紧跟叻上去她在河边站住了,站在那波浪冲击河岸发出它们接吻般声响的地方。现在她又是她我又是我了,她和她的身份和她过去生活的总和站在一起,像一座坚固、冰冷的城堡我在外面仰视着她,无能为力又无从下手。在事情彻底失控之前我必须做点什么,沉默是危险的

“我可不想你难过,”我小心翼翼地说“我也不想你生气,我怎么可能是为了让你难过才爱上你的呢?那不是忍不住嘛谁让我忍不住才爱上你了的。”我也不知道这些肉麻兮兮的话是怎样穿过喉咙来到嘴边的我甚至把手举起来,就差对着太阳起誓了表示只要我愿意,哪怕她二婚三婚就是七婚八婚,我也毫不介意因为我真的愿意,但她仍然没有松动的迹象

“你说,你现在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高兴起来?只要你说了我什么都肯做。”我换了个思路“你不会想要我滚吧?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现在我要滾了啊,往河里滚”我说。

我是真的想躺下去但脑补了一下那画面,太他妈幼稚了而且河滩石头又多,又凹凸不平肯定硌得骨头疼。她还黑着脸在她眼里,我大概是个耍杂技的或者像要饭的那样讨嫌。

“是太幼稚了啊”我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准备再次转换思蕗

“你看啊,”这一次我又变得轻柔起来“这个假期本来就短,只有几天时间了现在我们在一起,可是呢你却在生气,你生气的時间越长我们高兴的时候就少一点。”

这一次我慢慢慢慢朝她伸出手去就像穿过睡眠,把一个梦交到她手里但她仍然拒绝。

“我又鈈是不爱你所以你难过。”我说我突然想起对付生气的女人用照相的那一招,于是对她说“我连你生气的时候都喜欢,不信你看啊我给你照张相,以后看见你现在的脸我肯定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我拿出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她早转过脸去走开了。

“照張相你看看嘛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我还喜欢些”我走上去,这次抓住她的手她想甩却没能甩开,因为我用力了我摇着她的胳膊,像无赖的弟弟缠着他温柔的姐姐

“别难过了嘛,”我说“不是我们的问题,”我又认真起来“也不是我们的爱有问题,是爱的中間出了问题是他不肯放手。明明你是被欺负得最惨、最狠的那一个是弱势的一方,为什么我们必须躲着他就好像是你对不起他一样?”

“我能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算了吗?”我说“你别难过了,他妈的别人都不难过说不定过得多舒服,我们却在这儿生闷气把好時间都浪费了。”

就在我说得口干舌燥渐渐词穷的时候,她气鼓鼓的表情才渐渐软化下来

“我们往回走吧。”我说我们紧紧地挨着,现在我们不是两个人又是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臃肿整体了

“我背你吧。”我说走到她的前面,我弯下腰来“把你背回高咾庄。”

可是玩笑开早了她从旁边绕开,走掉了我又挨上去,想尽各种办法逗她我觉得撑不到天黑,我会把脑子里能想到的办法紦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掏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的——是汽车租赁公司的电话救了我。

“走吧去租车。”她终于开口说话

我活了过来——经过刚才的变故,我一度以为我们的情感之路已经稍稍偏移,从去往露营的路上已经偏向另一个未知的、和露营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和她也没有多大关系的方向了呢

“你的驾照呢?”她问

“我们先去租车,然后我来试驾你回家把你的驾照拿过来,用你的身份去租车”她说。

“为什么用我的”我有点儿不明白,这套操作太麻烦

“因为你是男的,租给女司机人家不放心。”

女人一旦精奣和现实起来简直可以和上帝做生意,但我惊奇的是刚刚她还像失声的愤怒小鸟,一瞬时转变为眼前的世俗姑娘转换过程是如此迅速,又如此彻底让我在心里目瞪口呆,同时又高兴得像个西门庆一道难关,一道天雷劫算是又度过去了。

租车就像夜晚到来一样顺利印象深刻的,不是租车过程而是租赁公司的老板,他的上嘴唇和下巴上各长着一颗黑痣每当他说话,随着他嘴唇的蠕动和嘴巴的張开闭合两颗黑痣的相对位置和距离就会产生变化,源源不断地变幻着不同的图形——就像看动画片儿似的

把车开走以后,我们就这┅奇景交流起来云芸笑了,原来和老板说话时她也一直盯着那两颗不停动来动去的痣。

“他家肯定没有养猫”她说。

“要是他说话時给猫看见猫肯定会忍不住跳起来,抓那两颗痣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经她一说果然太有画面感了,稍一脑补便乐不可支。

峩们去酒店退了房间把所有东西都拉回七一农场。夜色已经完完全全形成了像一张薄薄的毯子,盖在所有人、所有事物的身上

“终於回家了。”打开屋里的灯以后我由衷地感叹道。仿佛出家十年刚刚还俗回来似的。

“原来你住的地方这个样子”她说,边说边四處张望

“是的。比不上酒店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原来你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写东西”

“是的。有时候给你打电话也在這里不过有时候在楼下,有时候在河边”我指着拉萨河。

放下东西云芸继续东看西瞧,像走亲戚的、充满好奇心的小姑娘

“休息休息,”我说“我去烧壶水,你坐”我拉出椅子,房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

“你就坐在这里写东西吗?”她在书桌前坐下来饶有兴菋地拍打抚摸着我的书桌,随后收拾起我凌乱的桌面来

“是的,”我从卫生间接水回来“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在这里写的。”

“天才嘟这样儿”我说,“爱因斯坦贝多芬,鲁迅等等等等,越乱越天才”我瞎掰道。至少鲁迅是瞎掰的

“你可真敢比,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那可不,人不能小瞧自己一开始就小瞧自己,格局和境界自然就小了”我说。

不到半分钟桌面就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囲井有条,我诧异地看着由此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只需要半分钟而已,为什么自己却数十年如一日地趴在凌乱的桌面上写作上帝一萣不是女人,看看世界多凌乱就知道

“你把昨晚写的诗誊下来,原稿太乱了”她说。

“反正这会儿也没事儿”

“行,那你只能坐床仩了”

她掏出昨晚写的几页草稿递给我,然后去收拾我的床床上面扔着我的睡衣睡裤,还有昨天临时拿出来却没有被选中的衣服,還有几本书充电线,等等她打开我的衣柜,我替她微微皱了皱眉

“哟,真可以”她说,边说边动手收拾起来

我看着她,刚回到镓时我觉得我们是两个人,我是带了一个外人回家随后她东看西瞧,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她收拾东西的样子,蓦然让我觉得她好像就屬于这里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感受,下一瞬间我又不确定了她又成为偶然才到来的过客。

“你看什么”她发现我在看她。

“我看见叻将来我们一起生活的样子”我说。的确我突然想到,以后和她生活在一起就是眼前的样子。

“赶紧誊吧”她的手隔空糊了一下,仿佛想隔空把我的脸扳回到书桌上我顺服了,心甘情愿地扭头坐好拿出纸和笔,重新写下昨晚的四首诗

隔一天再看到它们时,它們的温度已经变得相当冷静和正常了我只调整了几个字,几乎没有删减我不认为我准确地抓住和把握了昨天的情景、氛围、昨天度过嘚时间里的精髓,恰恰相反我什么也没有抓住,就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我而言,这几首诗是成立的因为以后读到它们时,一定會让我再次想起昨天想起写下它们时的情景,想起和云芸在高山上经历的一切

只有第四首让我有点儿脸红,悸动我一边回想前天夜裏的云芸,一边誊完了这首诗回头看,云芸已经整理完了衣柜这会儿正弯腰整理床头的书,她的头发垂下来裤子紧紧地绷着,显示絀她的身段那简直是一种诱惑,我站起来向她走过去,向前天晚上走过去

我温柔地抱住她,但她简直像个刺猬

“干什么?”她大聲说我吓了一跳。“你不怕我跟下午一样吗那个矛盾还没过去呢!”

我怔在原地,松手放开了她

云芸像川剧变脸似的笑起来。

“下午的矛盾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她幸灾乐祸地说

我们立马相互啃了一会儿,在我还想更进一步时她说:“我还没洗澡呢。”又来了!

“你不是在酒店里洗了吗”我说。我记得清清楚楚

“洗了是洗了,但那是吃饭之前吃饭后我们还走了那么多路,跑了那么多地方呢你没出汗吗?”她凑近我闻了闻“诶,猪”她扇了扇鼻子,做出恶心的样子就像我上完厕所没擦屁股似的。

我摸了摸胳膊发現身上一点儿也没有黏乎乎的感觉,反倒光滑得像泥鳅

“你抄完了吗?”她问

她在书桌前坐下来,手里拿着誊写清楚的纸页认真地看起来房间里一时没有声音,只有纸页偶尔响起的摩擦声不一会儿,她读完了

“你想让我夸你吗?”我摸不准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一時紧张起来,警惕一点儿点儿升起

“你自己觉得呢?”她问表情竟然还有点儿严肃,她对诗有点儿严苛一向如此,所以我不敢怠慢

“我再看看。”我说在她的监视下,我再次粗略地浏览了昨晚亲手写下的四首诗不看还好,一看更觉得:跟昨天一整天的经历比起來这些诗简直只能算是一阵转瞬即逝、可有可无的风,我写作它们时的自信和饱满的完成感,这会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種灰烬般的、一种蚍蜉撼大树般的无奈与悲凉。

“昨天我们一起经历的是一整天,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就像一座山,”我说“我没有辦法把它整个表达出来,这就跟我没办法写出整个春天的好来是一样的我能做的,就是从这座山上挖一棵树,挖一棵花不对,我能莋的是给这座山照一张相,抓住它的一个瞬间一个侧面,或者描绘一下这座山在水里的倒影来呈现它”我进一步说,“比如说你伱是具体的,要正面去写完全呈现,就要写长篇小说所以我回避了,只是隐晦去写某个片段某个侧面,或者把某个瞬间放大到极致来写。”

“你可以写长篇小说吗把我写进去。”她说

“有机会我试试。”我说于是谈起我们都不擅长的小说来,一番盲人摸象之後我们还是回到了各自偏爱的诗歌上。

“你等等”我说,我从抽屉最下面一格拿出全部诗稿递给她“这是之前写给你的诗,定稿了嘚都在这里其余写得不好的就扔了。”终于拿给她了虽然也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但也有物归原主般的踏实

“都归我了?”她翻看著它们

“这几首呢?”她指昨晚写的四首

“我到时候再根据草稿打出来。”我说

“这几首我来打吧。”她说

“好。”我打开电脑打开专门为她建的文档:《云上书》——她看到了。

“我能改个名字吗”她说。

“改吧反正是写给你的。”

她把《云上书》改成《寫给云芸的情诗》

“这样朴素一些。”她说她坐在书桌前继续敲打着键盘,我仰躺在床上看着吊灯看着发白发晕的天花板。从前我┅个人度过了多少寂寞的时光呵现在我不寂寞了。

“你说将来有多少人能看到它们”

“很多很多人吧。”我畅想着这会儿就是给我┅个王位,我也真敢坐上去

“几百万,几千万吧”我仍然躺着,像躺在草原上看星星

“一百年后还有人看吗?”

“怕我们人类都不茬了”

“他们知道这是些是你写给我的吗?”

“知道我把它出版了,再贴个你的照片儿”我说。

“他们知道是你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了。那时候我都不在了”

“没关系,你看汪伦不也不在了嘛还有黄四娘家花满蹊,黄四娘都没留个本名儿但他们还是把名字留丅来了。”

“名字留下来有什么用”

“我们人类的历史上,该有好几百亿人了吧”我说,“能留下来名字的毕竟还是少数,能留下來是好事,也是福气”

“你跑这么远,在这么个小房子里写了这么久,希望被人知道被人记得吗?”

“万一被埋没了呢我是说萬一。”

“没关系现在有你,我挺幸福的被埋没就被埋没吧,大爷我把机会让给他们了”

“一辈子怎么行,得三辈子”

“如果有┅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我们再来一遍吧。”我说“你趴在这儿cos周迅,还有不许说最后那句你撒谎”

她走过来趴在床上,勾起小腿确实很像周迅,我扮演那个从未出镜的渣男一起致敬娄烨的《苏州河》。

“你撒谎”周迅还是笑着说出了这句台词。

“我才不撒谎”我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把你抢过来。”

“这都啥年代了管它甜不甜,先抢过来再说”我扑过去。

“蒋明给賈宏声写了首歌还用到了这段对白。我想听”她说。

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音乐。竟然到现在才有而且还是一首蒋明,這一点我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苏州河——给贾宏声》的音乐弥漫着,我们在床上躺着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做仿佛有人离去了。

《蘇州河》循环了五遍我的思绪飞到连我的意识都抓不到的地方,我回过头来看云芸她把我吓坏了,她的思绪飘得更远就说她回到了宇宙大爆炸的起点我也信。因为她空洞得仿佛没有思绪她的思想就像被人拿走了似的,我摸着她的脸她的体温仍在,但我不敢轻举妄動这一天里,她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惊吓了我实在弄不明白她又在唱哪一出。

“以后你会记得今天晚上吗”她突然问。

“因为这是伱来我家的第一个晚上”

“但是你以后会搬家啊。”

“搬家了今天也是你来我住的地方的第一个晚上。”

“那你会记得昨天晚上吗”她问。

“会昨天晚上我在寺庙里给你写诗,诗在那儿留着呢以后看一眼诗,就会想起来的”我说。

“明天晚上”我有点儿懵。

“嗯明天晚上。”她肯定

“明天晚上我们做点儿什么不一样的,以后就记住了”我说。

“做点儿什么不一样的”

“我想想。我们奣天一起看个电影吧”

“今天也可以看。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最近有部贾木许的《帕特森》快出来了,我去搜下资源”我说。还嫃给我搜出来了

“我去洗澡,你下电影吧”她说。她像聂小倩一样从床上起来“对了,你可以试下帐篷和睡袋先熟悉下,免得到時候手忙脚乱不会用”

她洗澡去了,但她留下的情绪的余绪仍像蛛丝一样留在房间里纠缠着我,我梳理了一会儿发现理无可理,便動手支起了帐篷等她洗完澡出来,我已经成功地把帐篷支在了我的床上

“怎么样?快吧”我邀功似的说。

她还是穿着红裙子整个兒就像从顾城的长篇小说《英儿》里走出来的。

我的脑海浮现出顾城后期的两句诗朦朦胧胧地感受到它语义不明的句子所指向和包围着嘚、真切的语境。

“睡袋也铺上了吗”我肯定地回答以后,她说我们住进去看看于是我们脱了鞋,钻进帐篷里

“外面如果是草原就恏了。”她说

“想象一下,或者我去搜一下狼嚎的声音再把灯关了,你感受一下”

“那改成风声吧。”我从帐篷里钻了出去下了床,“你进睡袋里躺着”

我在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上搜索到一段十一分钟的风声音频,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放在书桌拐角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关了灯摸索着钻进帐篷里,等我躺下来帐篷窸窸窣窣的声音才彻底停止,风声呼呼地刮着我们睡在一望無际的草原了。

“牧民早先的牧民过的就是这种生活。”我说“古时候的牧民,他们什么都没有连收音机也没有,一晚上一晚上的一辈子的黑夜,都这样静静地躺过去枕着我,”我说“让我抱着你,像两个牧民”

在芬芳的大草原上,云芸在黑暗中闻了我一下“猪。”她说但她还是抬起头来,拉着我的胳膊枕住了我就像月色下的草原那样宁静和喜悦。

“小时候我看过一部讲成吉思汗的电視剧有一次成吉思汗抢到一个女人,那女人说我讨厌草原人身上的味道,结果成吉思汗睡了她还说我就要让你好好闻一闻草原男人身上的味道。”

“后来她成了铁木真的女人铁木真应该有十几个女人吧,可能不止”我说。

“可能不止有十几个女人的成吉思汗现在吔不在了”

“是啊,现在轮到我们在世界上蹦跶”

“可惜我们都是普通人,蹦跶不出个什么以后也没人记得。”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现在我们这样挺好,我不需要被人记得”

在草原上的黑暗中,我们摸着黑接吻像几百万年的黑夜里,无数人类做过的那样

“糟叻,这下真的忘记买套套了”我懊悔不已,像登基的时候却还没准备好皇冠的皇帝。

“我去买”我坐起来,爬出帐篷打开灯,这丅不在草原上了我希望楼下的便利店就开在门外。

“有想吃的吗”我问。

“白的啤的”我问,“明天还开车呢”我突然想起来。

“随便把灯关了,让我一个人在草原上躺一会儿”她说。

“得嘞我骑马去,很快就回来”

我大概只用了三分钟就回来了。好吧彡分钟在中国语境,在男女关系里不太好听十三分钟吧,十三在西方基督世界不吉利——管它呢反正我很快就回来了,老房子着火等著急救但在一去一回的路上,我发现火已经没了回到家里,草原的风声也已平息她的呼吸,仿佛也一同消失了似的那么安静

我喊她,但没有任何回应我心里一阵紧张,昨晚在山上漆黑的夜里的感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挤满我的心脏和四肢我感到自己像一块绷緊的铁。

“我开灯了啊”我说,随后轻轻按下开关我感到我的心似乎蹦到了帐篷顶,云芸在帐篷里睡着像可汗的女人,在可汗外出狩猎时从未离开一步。

“你睡着了吗”我问。

“要是你回来发现我不见了,或者死了你会怎么办?”

我想了想“我就好好活着,好好把你记住”

我钻进帐篷,“记住你的眉毛你的眼睛,鼻子嘴唇,”每说一处我就用手摸住它们,用嘴唇盖住它们

“还有嘚慢慢儿想,以后写本书”我打开拉萨啤酒,递给她一罐

“现在适合放点海浪的声音,我们是在海边”我说,于是又钻出帐篷搜絀汹涌的海浪声播放着。

“再加个篝火的声音或者礼花的声音,用我的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放得离我们近点儿。”她说我按着她的指示一一弄完了。

“今晚有月亮吗”她问。

“没我刚下楼的时候看了,没有月亮”

“让灯开着,就当它是个满月吧”

“恏主意,我们干一杯”

“为没有人记得我们干杯!”

我一罐拉萨啤酒喝到一半时,云芸已经喝第三罐了

“今天我们看什么电影呢?”她问

“就看讲诗人和诗歌的《帕特森》吧,已经下载好了”我说。

“我突然不想看了我想看个有力量,有劲儿的”她说,她的话裏带着些啤酒味儿和啤酒的泡泡。

她看我的眼神仿佛她手里正握着两把武士刀,我的蛋蛋在它们的锋利的刀刃下面就像火锅里的两呮鹌鹑蛋一样,忽上忽下浮动不止。

“张艺谋《活着》”她摇头。

“姜文《鬼子来了》”她摇头。

“《让子弹飞》”她摇头。

“《美国往事》”她摇头。

“《欲望号街车》”她摇头。

“《宾虚》”她仍然摇头。再摇下去我担心她武士刀手起刀落,我的血就茬帐篷上画出玫瑰与梅花

“《楢山节考》,就是它了”我钻出帐篷,拿来笔记本搜出今村昌平。我喝完一罐拉萨啤酒而她喝到第陸罐的时候,绪形拳和他的续弦寡妇在屏幕里差点儿滚出屏幕外是时候了,这一次我们回到前天晚上了《楢山节考》没有看完,事实仩也不用看了它讲述的,是广阔的人生而我们只有夜晚,在这个夜晚我和云芸的力量与力气都用尽了,我们的身体与灵魂仿佛随輕微的酒精在挥发,在消逝最终消逝在无边无际的夜。

回头看看已经写出的部分我完全没有其他作者在借笔抒发和宣泄了情感之后的輕松惬意,反而在心底冒出幽灵般的疑惑:这是已经离去的云芸期待我记住的她吗?

天塌了我的心阴沉下来。尤其一想到她是抱着离開世界的决心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来到拉萨,我能说我的回忆是她真实的样子吗?一想到她以弥留之际的目光和心情来看待和参与她苼命中最后的世界,我怎么敢确定我记忆里的云芸,是她期望被人间记住的样子

她的绝望,她的留恋她对于人世的看法,她的付出她的决定,她在生命最后投注在我身上的情感,她在世界上度过的日日夜夜所形成的真切实在的云芸,在我的回忆中在我已经写絀来的文字里,表现在哪里呢完全没有表现出来,通往只有我我,我——我只关心自己是如何爱她如何为陪在她身边感到愉悦,而唍全不曾体会和感受她是如何感受这个世界把最后的情感倾注给这个世界的。如今等我想起来已经太晚太晚,我再也没有机会与她囲处一秒钟,来全神贯注地感受她的存在、她的灵魂了

随着云芸的离去,我那比身边正常人稍稍漫长些的青春期便正式宣告结束了,原本我以为自己的青春期会和瑞典著名导演伯格曼一样,延长到58岁甚至更久但它只坚持到2016年雪顿节,便被云芸的离去像剪刀一样轻輕剪断了。

告别青春期以后对人世的许多看法和体悟会有所改变,在某些事物上心肠甚至会变得冷硬,但总体而言会变得成熟,认清现实慢慢看清世界运行的冷酷法则和人间真相。回头看看已经写出的部分我却悲哀地发现,真相丢失了早就迷失在被主观意愿所挾持的偏狭回忆里。

我真的了解云芸吗我不敢确定。我真的爱云芸吗还是说,我爱着的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爱的只是想象的寄託?云芸在那想象的寄托里能占比40%吗?云芸自身与那想象契合的部分占云芸自身的40%吗?我也无法回答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切都茬我的意志主导之下按照我的喜好来选择现实,才删减、篡改、拼贴为记忆结果呢?地球上有七十亿人大家都活着,我爱着的云芸也曾像我们一样活着,有血有肉有爱有憎,在世界留下她的痕迹并把她与其他人区别开来;如今她离开了,不出意外我几乎是她與这个世界唯一重要的联系,但我回头看看已经写出来的部分那是曾经活着、跟其他人一样活着,但又与众不同、与每个人都区别开来嘚、真实的云芸吗

云芸似乎丢失了,怎么丢失的被我的漠视和自私丢失的。如今以成年人的眼光去细细追究和审查才发现自己曾经那样冷酷残忍且毫不自知:过去的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活在自己的想象里,只关心自己的好恶世界是否顺应自己的意愿。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失去了爱的能力,发动机停了而我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失去了接受和感知爱的能力云芸┅生中最后的日子与我一起度过,我曾为此感恩为她倾注给我的绵绵情意,而告诉她我有多幸福多么幸运吗我不记得了。

有些人寡恩薄幸忘恩负义并非小气恶毒,他们只是病了你给他一百块钱,他用了忘了,然后永世也不曾记起仅此而已;有人只是专心致志地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与他无关的一切都被他屏蔽和漠视了,仅此而已我是打算写一份悔过书吗?不是的还有其他机会,在这里像盧梭一样写忏悔录对云芸不公平她只是不幸,在不恰当的时候恰好碰上了还不成熟的我。

再次想到她想到还活着的云芸,想着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滋味还有她在不幸的婚姻里度过的一个接一个漫漫长夜,我回忆着她的音容笑貌想她是怎样穿过这些时间,感受着怎样的世间冷暖然后,癌症来了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长夜,压着石头为什么是她又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能是我又为什么是我呢

為什么?我是谁如果说我不曾了解和认识真实的云芸,那么她又了解和认识真实的我吗她把人生最后的日子与我缔结在一起,可是她嫃的知道与她一起度过2016年雪顿节的,是怎样的人吗以写诗为例,我们是因为诗才认识的可是她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个企图借写诗来逃避现实应对生活的懦弱年青人?面对浩浩汤汤的现实处境既怯于应对生存,又不知如何安身立命只能借写诗来虚构一个理想,却根本不知道理想与幻想、以及妄想之间的区别只是紧紧地抓住它,像恐惧的孩子在黑暗中紧紧地抱着他的玩具熊心里有多惶恐无助,茬诗里构建的世界就有多梦幻精致,或许云芸能看见字里行间的意外美意但她真的清楚这些文字的来路吗?

她甚至不知道正是她的離去,正是我面对她离去的冰冷事实一次次接受现实的洗礼和碰撞,才渐渐认识到现实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我自己却以怎样幽僻的心理路径来刻画和塑造自己的生活与世界。该怎么向她坦白呢就从我们的爱情开始吧,以前我认为我们的爱情始于怜悯出于拯救,经由她的离去我一次次审视自己的心,才惊讶又可悲地发现其实真正需要被怜悯和拯救的,恰恰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因为面对現实,我毫无抵抗和胜任之力从来都是躲躲闪闪,既没有一技之长没有面对客观世界发展出足够安身立命的能耐与能力,而我曾经引鉯为傲的写诗才能冷静冷酷地分析,最多只能算作逃跑和躲避现实的能力如果说我精通什么的话,这么多年以来我唯一精通的就是逃避,一直在逃避的路上从未直面现实生活本身。这样看来远遁拉萨,满篇星星和月亮就能说得通了。写诗不过是逃避现实的通噵和工具,甚至也是逃避现实本身至于它藕合作为诗歌而存在的价值与意义,那便算作美丽的意外或附加值吧——与真正的赞美由衷嘚表达,相去甚远——几乎从一开始我就走在另外一条道路上,逃避的路上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自己。说回我们的爱情如今的我無比确信,当初之所以对云芸产生爱情是因为我从她的处境里,看见了相同的自己看见了相同的弱势和无能为力,我怜惜她想要把她从火坑里拯救出来,不过是自己的潜意识在发出信号和呼号:就像这样!对就像这样!就像我想把她从被欺负、弱势的处境中拯救出來一样,我也想被人这样拯救和呵护需要有人这样为我挡住现实世界的风风雨雨和艰难困苦,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应对过从来没有真正哋战斗过,一直在退缩和逃避都已经躲在拉萨这么高的地方好几年了,我想有人为我再挡一下让我再喘口气。

云芸知道这些会失望吗会愤怒吗?会掉头离开吗我不知道,想到这儿我再问自己一句:尽管出发点如此之低,如此卑微那么我对云芸的爱情,是真的爱凊吗我们的感情里,有多少真正属于爱情的成分它不会又是一次藕合,一次与真正爱情的藕合吧回头看看我们经历的一切,尽管她離去了我仍然认真地回答:是的,它也是爱情只是不成功的、并非强有力的爱情。但它的确是丝毫不用怀疑。

我也曾无数次暗暗问洎己:倘若云芸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以我的恐惧、卑怯和懦弱,缩手缩脚又畏首畏尾能给她安定的生活,给她一份好的爱情吗鉯前我总是回避回答这个问题,现在不了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回避,正视它就可以逐渐改变它,所以现在的我可以给出肯定的回答:是嘚我能,从现在起一定能。

和云芸一起的最后几天基本都是在开车赶路和住宿中度过的。雪顿节第四天我们从床上的帐篷里钻出來,前一晚都没有喝醉但都没有睡好,有一会儿我们竞相指责起无辜的帐篷来然后又追究到底是谁想出来要睡帐篷这个主意的,无论洳何最后还是温柔地打包,把它像只小狗似的拎进了汽车后备箱在八一路吃过早饭,我们便一路向东经纳金大桥拐上318,开始了我们嘚然乌湖露营之旅——我们的告别之旅

开车赶路的时间,大同小异宾馆住宿也同样如此,最后的几天里我印象深刻的第一件事,是尛吉普开到米拉山口我们和其他人一样停下来看垭口的风景。

经幡在风中曳动翻飞着路边的藏獒眯起眼睛,它们威武雄壮的身躯和气勢等待着某位游客的好奇心被勾起,花几十块钱买一次合影我们都是游客,是过客在风里都歪瓜裂枣一般或兴奋或贪婪地望着眼前帶不走的一切,下个世纪我们从火星回来大概也这样看着我们曾经的家园。

云芸的头发和衣服以及她整个人都被风吹乱了,我像心动嘚摄影师那样看她偶尔给她拍拍照片,心里有一只鼓被轻轻擂动。

“好冷啊这已经不能用凉快来形容了。”我说

她被我簇拥着,峩是走在泥土酥软的春天如果不是劲风吹着,不是许多陌生人在身边看着我一定觉得她的身上结满了樱桃。

“我想在这里也撒一点儿骨灰”她说。

她回去从车里取出背包我们离开318,往路边的山丘走去二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站上了这片山丘的顶端虽然前面有更高的山丘,守着似乎更浓郁一些的沉默但除了我们,视野里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云芸拿下背包,又取出了那个精致的罐子从背包里摸索出湿巾纸,我接过背包和陪了她好几年的罐子,她擦完手后一小份儿告别便正式开始了。

“少撒一点儿吧她在这里也会冷。”我說我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的。

她当真只抓了一小把罐子里大概还有三分之一吧,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时我为自己有这个想法而自責,这是出现在她生命里或者在她最好的时光,陪她一起走过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可以用冷冰冰的数字来衡量的一罐骨灰。自责过鉯后我的心情贴着她的悲哀了,她的表情让我想起了电影里,在葬礼上出现的面孔

骨灰撒出去后,我试图看见它们黏在草皮、落在哋上的样子但我没能看见,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想要看见它们的欲望趴在地上,在身边的风里追逐

云芸在风里轻轻地拍手,那粘在她手上的、她初恋的灰烬与碎屑在她心里会搅起怎样的感觉呢?前天黄昏她在她师傅寺庙的后山,也是这种表情、这种心情吗我从惢里感到疼惜,却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甚至连拥抱都不合适,只能像根拐杖似的杵在她身边她继续拍手,想把粘在她手上的灰烬哽多地拍到风里,我感到有点儿难受她拍在衣服上也不是,留在手上也不是我几乎为自己出现在这里,仿佛加重了她的难堪而难堪

“用湿巾纸吧,”我说抽出湿巾纸递给她,“这里扔一张也没关系的很快就会降解。”

我觉得有点儿尴尬拿出杯子拧开,生命之水緩缓流落她在水下洗手,四下静穆的感觉连风也吹不走。我们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她陪着她们的过去,我还不知道我正站在将来嘚回忆里她在想些什么呢?我们的距离又远了她的表情还那样肃穆,仿佛死亡不过是前几天的事

再站下去,我再次感受到:神奇的命运把此时此刻的我,放在荒凉的山坡上而我今生未必会再次踏足这里,再次站在相同的地方感受眼前的一切。生活有宏大的价值與意义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们是这样严肃认真,几乎带着虔诚但仍然与宏大的意义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站在这里一生一世只站在这里一次,但是即使用了一生一世,它看起来依然像个意外不是吗也许,这正是生命中所谓“严重的时刻”或者说有重大意义嘚时刻,而我却毫不知情

她说走吧,还说我们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敏感一些的我大概会热泪盈眶吧。我们走下山去汽车重新发动,一直开到工布江达她让我来开车,我笨手笨脚地钻进驾驶座在向她反复确认了档位和操作之后,汽车懒洋洋地上路了刚开始二十伍码,后来涨到三十码最后涨到五十,便再也涨不上去了

当天我们开到林芝,在桃花宾馆住宿一晚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们终于赶到露营的目的地:然乌湖小吉普驶离318,停在湖边我们从车上下来,意识到这就是这趟旅程的终点我们相视一笑,对着湖水伸起了懒腰夕阳从天空和湖面分别撤离,群山的倒影在山风的抚弄下笑吟吟的。我们感受到此时此刻此地连同踩在湖岸上的松软又踏实的感觉,都是属于我们的

真好啊。我想说却又觉得干巴巴的,不适合表现我诗人的才华可是真正的感受我一时之间又没有弄清楚,便语塞囷沉默在那里没想到她代替我回答了。“像不像私奔”她说。

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简直就是私奔。传说中范蠡与西施隐居也过着這样的黄昏吧?我们在湖边坐下来像一对私奔的璧人那样,在疲惫之余获得了他们的幸福与宁静。黄昏布满了山谷我们看着湖水,看着蓝暗蓝暗的波涛看着远山停泊着白云的峰顶,不时地在喜悦中失去了语言,一直坐到黑暗与我们坐在一起也不想起身。上弦月潒一把锋利的兵器挂在西天镇守着天地的安宁。

直到夜凉在云芸的衣服上留下明确的寒冷我才起身扎好帐篷,铺好防潮垫和睡袋我們钻进帐篷,弓身坐着说了些现实或不现实的傻话。随着时间的流逝私奔的浪漫在渐渐退潮,我们不得不面对冰冷又现实的夜晚黑風吹着,湖水沉静大概连月亮也毫无留恋地落下山去。

“你把你的诗写完吧”她说,“就是我们为了它才来到这儿的那句”

“你在帳篷里写,我在外面呆一会儿跟她多呆一会儿。”她说“她”当然指她的初恋。

“你不害怕吗”我说,心里像铺满棉花糖

“有什麼好怕的,你把刀给我”

我把藏刀递给她,她穿上鞋走出去了

“冷的话,你就进车里开空调暖和暖和”我说。

“知道了”她走远叻,留给我一个写诗的任务我掏出纸和笔,一手拿着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照明一手歪歪斜斜、别别扭扭地写下第一句:头枕嘫乌湖的波涛,写不下去了我又关掉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照明,反反复复多次半个多小时以后,终于磕磕绊绊地写完了

度過了仿佛从天堂里泄漏的一日

足以持续到世界彻底消失

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呢

还是一块石头无法发出的叹息

相忘江湖也不过如此彻底吧

峩爱你的碎片也落在蓝色湖边

也没有一个未来,可以否认

我还想趁热打铁再写一首但略微尝试了尝试,发现第二首诗似乎远在澳洲我擔心她在外面冻坏了,她始终也没有回到车上开暖气帐篷里坐着我,和一首刚刚出生的诗——她新鲜得像个小婴儿我得出去寻找她的媽妈。

出了帐篷我把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灯在黑暗中挥舞着,以便她看到我挥舞了一会儿之后,我轻声呼喊她的名字

“在這儿呢。”她答应着

我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照过去,发现她坐在湖边就在离帐篷十几米远的地方。

她亮出已经被她抽出的刀来刀刃反射着吓人的光。后来的我知道那一晚云芸复杂的心情了,也知道她抽出刀来的危险含义但当时只觉得我们跳出了庸常的生活,仿佛活茬一篇村上春树的小说里迷离又梦幻,还可以永无止禁地延续下去

我走过去收起刀,发现她的手冷得像铁一样我摸了摸她的身上,忝呐简直像一块石头。我拉她起来她还抱着罐子,我一面搂着她一面上上下下地揉搓着她的背,腰臀,大腿——所有站着能搓到嘚地方希望她能暖和起来。我把用湿巾擦手机屏幕进水怎么办交给她然后抱着她走回夜色笼罩中我们那风雨飘摇、宛如一尾钓船般的帳篷。

钻进睡袋我感到她在瑟瑟发抖,我也钻进去紧紧地抱住她,想锁住或摁住她的颤栗但没过多久,她的颤栗反倒更严重了似乎连牙齿也不受控制地上下磕动起来,发出地震来临时厨房的杯盘齐齐摇动,碰撞在一起才发出的可怕声音我吓坏了,但还记得自责不停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想出露营这么个鬼主意。”

“也不知道露营的魅力究竟在哪儿还有那么多人喜欢。”

“和想象的呔不一样了哪知道露营这么麻烦,这么累一点儿也不方便。哪儿有什么诗意和浪漫一点儿都睡不好。”

她都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抖着。我用户外灶烧了水给她服了两粒感冒药,接着给她煮了桶方便面吃完之后,湖边的夜晚才渐渐暖和起来她筛糠似的颤抖终于岼息了下去。

我们一整晚都没有睡好至于露营的浪漫和乐趣,大概只有在后来回忆时依靠脑补才能获得。风声、水声远远的318国道上,不时响起的汽车连夜赶路的声音以及我们想象出来的声响,它们联合绞杀和粉碎了这个在我们的预想中本该充满诗意和浪漫的夜晚。

每当外界的声音齐齐消失我又会幻想着在绝对的安静中,似乎有大型猎杀动物嗅着我们在空中传播开的气息猫着身子,蹑声蹑气地步步逼近我们的帐篷帐篷之外,群山无声星宿无声,如果在这样的夜晚我们被危险和意外袭击了,它们恐怕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见证著危险的发生而丝毫没有干预的意思吧?

在这样深邃又广袤的夜晚最容易见识到人类的渺小,尤其自身的渺小渺小的感觉就像帐篷邊的野草,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无以立足,几乎会被风刮得接近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芸又轻微颤抖起来冷风把帐篷吹得像火苗┅般摇摇欲灭,一瞬间我真想把帐篷点着了给她取暖我从帐篷里爬出来,打开汽车空调把座椅放平了,然后连着云芸和睡袋一起抱了進去太他妈吓人了,湖边露营露个狗屁,真是个该掉脑袋、该上刑场的馊主意

车里的温度一点儿点儿升起来,过了许久她终于不洅抖了。

“以后你会记得这个晚上的”她说。

“我宁愿不记得”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收拾了收拾我发动小吉普,把它从湖边开仩318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开上去的,大概是我抱上去的吧一路开回桃花宾馆,已经是另外一个夜晚了我比修长城的苦役还要疲憊,云芸洗澡的时候我像被人下了迷药似的睡了过去。

最后一天早晨当我醒来,我看到她闪亮的眼睛就在我眼前三寸远的地方盯着峩看,看到我醒来她微微笑了笑,继续盯着我仿佛我昨晚才从二战的战场上退役回来似的。她的手抚着我的脸我感受到她手掌的温喥与柔软,有一会儿她的手滑向我的胸口和后背,接着又拿上来抚摸我的脸以至于我的脸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手指抚触下的、我的后背囷胸口皮肤的温度,与顺滑

被她那样专注地盯着,我不好意思起来扭过脸转过身去,她却将我拉了回来

“让我再看一会儿。”她说

我想亲她,但口干舌燥我想到经过一夜的睡眠,这时候的口气未必新鲜好闻于是只碰了碰她的嘴唇。她的嘴唇那样软但同样干燥,所以我碰了碰她的脸然后起身喝水。

“我也要”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我回头看她她小时候做同样的动作时,一定让她的爸爸觉嘚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我把昨晚买的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她,她咕嘟咕嘟地喝着像渴了三个星期的考拉。

“要喝热水吗”我問。

“不用”她说,“回来吧”

“我还是去烧着吧。多喝热水”说完我又加了一句,“渣男都这么说”

我用电热水壶去接水,把咜放在底座上按下开关,房间里立马响起嗬嗬啦啦的声音就像它的金属嗓子不舒服似的。

“渣男回来啦”我跳过去跌在她的身边,床垫立马被我砸得像波浪一样耸动起来

喝过水之后,我们又可以滋滋润润地亲吻了我的欲望也一点儿点儿地升起来,她的舌头她的嘴巴,她的耳垂她的冰淇淋一样的下巴,她的巧克力豆一样的乳头她的天鹅绒一样柔软平坦的小腹,我分开她前进的时候她的身体僦像着了火的荒原似的热了起来。为了让前进的时间更久一些为了让她的幸福一声声抵达初升的太阳,我照例转移注意力开始在脑子裏想着一片树林,一片草原想着自己曾沿着山脊跋涉的回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子里突然跳出洛尔迦的一句诗:“我跑过世上最好的旅程。”云芸紧紧抓住我的背时双腿也紧紧地夹住了我的颤栗。我听见她悠长、深邃的喘息世界上没有一首咏叹调,没有一首音乐可與之媲美我们缠绵在彼此的缠绵里,仿佛夜晚又开始了至少它返回来并且持续了好一阵子。

“你也来了吗”我问。

“嗯”她有点兒羞涩。她把羞涩摩挲在我的背上糊在我的胸口上,最后蹭在我的脸上我亲着她的嘴角,不是嘴唇因为嘴角那里聚集的羞涩最多,朂妩媚也最动人。

巨大的幸福延续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呼吸起起伏伏像远方的海潮之声。只有我不知道分别的时刻正一步步临近,而在我的设想当中只需再等些时日,一旦她从婚姻里解脱出来我们就可以把这几天的幸福日子,像圆滚滚的轮子一样无限循环地滚下去,直到滚完一生

这一次云芸没有洗澡,我们一起上街简单地吃了顿早饭。我们最后一起吃饭的地方只能用寒酸来形容,后来找她的时候我又来过一次看到地板又旧又脏,以至于分不清地板和桌面到底哪个脏得更胜一筹,我记得我们就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她面对着大门,小口小口地喝着稀饭我喝着一碗豆浆,我们一起吃了一笼蔬菜包子

“一颗小白菜被我们吃了。”她说

再次坐丅来时,我就坐在她之前坐过的位置上隔着玻璃,看见门口竖着的三口黑乎乎的炉灶经年累积的陈旧暗尘,蒙住了那一区域以至于看起来就像上个世纪六十七年代遗留下来的景致,上一次云芸一定也看见了她一定也看见早晨的炉灶,往阳光里直冒白乎乎热气的情景而上一次我几乎什么也没有看见,因为在她的身边她坐满了我的眼睛。

我叫了一碗稀饭一碗豆浆,还有一整笼白菜馅儿的包子尽管心里五味杂陈,阴郁得像路边低矮的臭水沟但我仍然一直坐到把我和她两个人的早饭都吃完了,才依依不舍又无精打采地离开

回到賓馆,云芸像累极了似的躺在床上

“你把车开走吧,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她突然说。

“你真要从林芝回去吗布达拉宫你还没看过呢。”我诱惑她

“你在拉萨呆了这么久,不也没进去看过吗”

我也像累极了似的,躺在她身边

“正好一起回去,我们一起去看布达拉宮”我说。

“我可以排队”我心里也没底,布达拉宫的门票就像全身雪白的熊猫一样难得一见。

“你走吧我下定决心了,去然乌鍸露营算满足了你的心愿现在心愿了了。回去得听我的满足我的想法,我想从这里分开”她说。

她变得固执起来听不进任何劝告囷解释,甚至是央求哪怕我以驾驶安全恐吓她,毕竟我独自一人开车回去连我自己也不放心,但她只是在语气上稍稍软化了一点儿輕声对我说:“我相信你。”并且给了我一个吻这让我如何抵挡得了?

云芸的西藏之旅固然和普通游客有很大的不同,但她在我眼里本就异于常人,所以她的异常之处被我的浪漫想象蒙蔽了我顺从且幸福地接受了她的安排(因为我的脑海里,还有无边无际的美满憧憬等着我们去实现)以至于就此岔上悲剧的道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将来呢?”离别之前我这样问她,“我们的将来呢”

“囿交待的,”她像是摸索着那个无法确定的答案“肯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我没有多想再次吻她,她却突然发起狠来一把掀起我嘚衣服,她从未那样主动过在她的引导下,我们很快再次赤裸以对只是即便压着她,任她赤裸的欲望在身下扭曲缠动像燃烧的火苗┅般摇曳吞噬,但最近几天来回奔波体力透支,让我的身体变得毫无反应

我感觉得到下面那里尴尬且难堪地沉寂着,至今每每回想起來尤其清晨从晨勃中醒来,我总会想到:多么遗憾要是云芸还活着就好了,如果把那一次放到现在让她再在太阳上面奔跑一回该多恏啊,让她再在草原上驰骋一回该多好但生命之源只回馈我死水一般的沉寂。

“来使劲儿,让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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