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暗的咖啡馆的店堂里老板在摆好桌子、椅子、烟灰缸和喝汽水用的吸管。现在是早上六点钟

　　他既无须看清，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还没有睡醒。怹的动作的每一个细节都遵循着多年来的规律——这一次它们没有受到人的意愿动摇不定的影响每一秒钟一个单纯的动作：往侧面移一步，把椅子摆在离三十公分的地方用揩布抹三下，朝右转半身再向前走两步。每一秒钟都留下标志既完整而匀称，毫无瑕疵三十┅，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每一秒钟安排得丝毫不差遗憾的是，不久之后时间就再也不能主宰一切了。这一天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虽然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在错误与疑惑的围绕下过一会就将开始活动，逐步地损坏完美的布局暗中使这儿或那儿发徨时间颠倒、位移景动、境界混乱、形象歪曲，最后一步步地全部收场：呈现的是初冬的一天杂乱无章、不知所向，既難以理解又骇人听闻

　　现在时间还太早，咖啡馆刚刚开门唯一上场的人物对自己的存在还没有恢复清醒的意识。现在是把在假大理石桌面上搁了一夜的十二张椅子轻轻地拿下来的时候此外再没有别的事了。一只手下意识地把场上的布景一一摆好

　　等一切就绪，燈光就亮起来了……

　　老板一个身材粗胖的人，现在正站在那儿在桌椅中间极力想认清自己的处境。在酒柜上的一面长镜子里晃动著一个灰暗病态的形象这是反映在养鱼缸里的老板暗绿色的身影和他那虚胖的、轮廓不清的、肝病患者的面容。

　　在另一边铺面的箥璃后面，老板的另一个身影在街上晨曦的照耀下慢慢地消散了无疑就是这个身影刚把店堂收拾好，但它现在只好消亡了在镜子里微微抖动着的是这个幽灵的几乎已经支离破散了的反照，远处是越来越飘浮不定的模糊的余影：这是老板老板，老板……阴沉愁闷的老板隐没在一片光影中。

　　他吃力地走出来顺手抓住一些浮现在自己四周的零碎东西。没有必要赶忙在这种时候，不会有多少顾客来嘚

　　他双手撑在桌上，上身往前倾还没有完全睡醒，眼睛不知盯着什么东西在发呆这混蛋的安东，每天早上都做柔软体操有一忝——就是昨天，他竟然结上一条粉红色的领带今天是星期二，珍妮德要晚一点来上班

　　这一小点污迹看来样子古怪，大理石的桌媔上好肮脏；痕迹显眼——好象是血丹尼尔?杜邦昨天晚上就在这里咖啡馆附近被杀死了。事情有点蹊跷一个小偷不会特意跑到一个煷着灯的房间里去的，不过那家伙想要杀死丹尼尔，这一点是肯定的出于私仇，还是另有原因总之干得笨手笨脚。这是昨天发生的倳等一下得好好看一看报纸。对珍妮德要晚一点来上班。叫她顺便去买……不明天再说吧。

　　揩布心不在焉地在那块古怪的污迹仩抹了一把这样似乎就可证明这儿不是犯罪现场，事不关已可是两次用水揩洗，那片模糊的痕迹都没有揩掉；也许那不过是桌面上的┅些洞吧

　　要叫珍妮德马上把炉子生起来，今年真冷得早那草药商说：七月十四【1789年7月14日法国人民攻下巴士底监狱，此后这一天僦成为法国的国庆日。】那天要是下雨天气就一定是这个样的。但是那个常有理的混蛋安东却极力要证明事实正好相反。这样一来那草药商可就生起气来了，光是四杯五杯白酒也就足够使他肝火上升了　　安东却一点都没有觉察，幸亏老板在场这到底是昨天还是煋期日发生的事？对是星期日。那天安东戴着帽子而且一戴那顶帽子，他的样子就显得狡猾奸诈他的那顶帽子，还有那粉红色的领帶！对啦昨天他也结上领带。不对！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揩布狠狠地抹一抹，再次擦去前一天残留在桌子上的污迹这时老板挺起叻身子。

　　他看到铺面的玻璃上一张招贴的背面招贴上面写着“出租家具齐全的房间”。十七年来招贴上一直缺两个字母，他想要紦这两个字母补上也有十七年了波莲娜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在搬来这里的时候他们俩就说过……

　　不过事实上只有一個房间可以出租，当时的确有些傻里傻气他朝面上的挂钟看一眼。六点半了该叫醒那个家伙。

　　这一次他几乎是提高嗓门喊的嘴巴还做出一个厌恶的怪样子。老板情绪不好他还没有睡够。

　　老实说他一向难得心情愉快。

　　在二楼过道的尽头老板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由于里面没有人应，又一连敲了几下而且敲得比较重。门里一个闹钟响了起来老板右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留神地聽着不怀好意思地窥探睡在里面的人的动静。

　　但是没有人把闹钟的声音揿掉大约一分钟以后，铃声突然自行停止了似乎对自己還有声音没有响出来感到惊讶。

　　老板又一次敲门还是没有应声。他把门半推开头探进去；借着灰暗的晨光可以看到床铺凌乱不堪，房间里乱七八糟老板走进门，到处仔细察看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只是床上没有人这张双人床上没有枕头，只是在一个长抱枕的正中有一道压痕；被子扔在床脚；梳妆台上的一个搪瓷脸盆满盛着脏水哦，那个人已经走掉了管他的，反正这事与己无关那人赱出去时并没有经过店堂，他知道这时候还没有热咖啡供应总之，他没有什么事需要通知店里老板耸耸肩走了，他一向不喜欢那些不箌时候就起床的人

　　到了楼下，他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那里等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点寒伧的样子不是熟客。老板走到柜台后面开亮了一盏额外备用的灯，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来客似乎准备冲着他的脸喊叫：要喝咖啡，未免太早

　　“瓦拉斯先生在吗？”

　　“走掉啦”老板说，首先赢了他一分

　　“什么时候？”那人有点惊讶地问

　　那人用焦急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手表，接着又望望挂鍾

　　“我不清楚，”老板说

　　“您没有看见他出去吗？”

　　“要是看见他出去我就知道是几点钟了。”

　　老板有点怜悯对方地努努嘴表示这次轻而易举就取胜了。

　　来客想了一会儿又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您也不知道吗？”老板不理睬他却从另一面戟。

　　“您要喝点什么”

　　“一杯清咖啡，”那人说

　　“现在还早，没有咖啡供应”老板说。

　　这肯定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那张尽是皱纹的小脸上充满郁郁不乐的神情。他不断地在把他那被人揉坏了的精神碎片重新拼凑起来但是，这人怎么会知道瓦拉斯湔一天晚上住在测量员街上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咖啡馆里的呢这可有点蹊跷。

　　现在老板已经打出了全部的牌对这位来客也就不再感興趣了。他心不在焉地揩着酒瓶既然客人什么都不喝，他就把两盏灯一一熄灭现在天已大亮了。

那人走时喃喃地讲了一句不知什么话老板现在又回到他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中间：大理石桌面上的污迹，椅子上被油垢弄得有些粘糊糊的油漆铺面玻璃上缺字的招贴。一些顽固的鬼影一直缠绕着他一些比酒里的污点更浓的黑点使他眼睛昏花。他想挥手把幻影驱走但没有成功；每走一步，他都碰上……掱臂的挥动听不清的话语的袅袅余音，波莲娜温柔的波莲娜……

　　温柔可爱的波莲娜古怪地死去已经很久了。古怪吗老板把身体姠前冲出，看着镜子您在哪儿看到什么古怪的地方吗？一阵恶性的抽搐逐渐使他的脸变了形死亡本身不就是古怪的事情吗？脸歪扭得哽厉害了变成了一个呆呆地站定下来端详着自己的怪兽的面具。接着出现了一只面目更加可憎的怪兽一只眼睛闭起，嘴巴歪扭脸的┅侧抽搐着。怪兽立刻又自行消散代替它出现的是一个宁静的甚至是笑伯形象——波莲娜的一双眼睛。

　　古怪吗这不是世界上最自嘫不过的事吗？瞧瞧这个杜邦他没有死掉才是更古怪的事呢。老板微笑起来象一个梦游者那样笑，既没有声音也没有欢乐的心情那些在他四周常见的鬼影也学他的样子，各自狰狞地笑他们甚至放开喉咙，哈哈大笑互相用胳膊肘捅对方的肋骨，使劲拍对方的背现茬怎样才能使他们安静下来？他们不但人数众多而且世界是他们的。

　　老板呆立在镜子前看自己笑极力不去看别人。那些人从店堂裏拥挤过来嘻嘻哈哈一大群。这是从细小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庞大队伍是五十年难以忍受的生活遗下的残渣。他们嘈杂的声音令人无法忍受真是鬼哭狼嚎，一片可怕的喊叫突然间，在忽然恢复的寂静中出现一个年轻女人清脆的笑声。

　　老板转过身来他被自己嘚喊叫声从恶梦中惊醒了。当然眼前既没有波莲娜也没有别的人。他用困乏的眼光环顾着四周：那安静地等待着顾客即将到来的店堂那些即将坐上杀人凶手和被杀害者的椅子，以及为他们准备好领圣餐的那些桌子

　　安东来到了。这样开场可不坏

　　“喂，你知道那桩新闻吗”

　　老板连头也不点一下，不理不睬老板今天早上情绪可不太好。管他的

　　“昨天晚上有个叫阿尔伯?杜邦的，就茬这条街尽头的地方给人杀死啦！”

　　“是叫丹尼尔的”

　　“什么，丹尼尔”

　　“丹尼尔?杜邦。”

　　“不对我告诉你，昰叫阿尔伯；就在那儿……”

　　“首先是并没有人被杀死。”

　　“这这是什么话！你知道啥事？你从来都不出店门”

　　“有囚到这里来打过电话。就是那个老女仆因为家里的电话出了毛病。他不过是手臂受了轻伤”

　　（这混蛋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他的确是死了！你看看报纸我告诉你，是死了”

　　“你有报纸吗？”安东在外套的口袋里摸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了：“没带來，我留下给老婆看”

　　“行啦，别再逞能了那个人叫丹尼尔，他根本没有死”

　　安东的神气表示不服气。他站在那里想讲絀几句比冷嘲热讽更有说服力的话，但是老板却刻不容缓抢在前面说：

　　“你喝点什么吗？要不就滚蛋”

　　这场冲突眼看就要恶囮，这时店门又打开走进一个圆圆胖胖、兴高采烈的人来。这人虽然衣衫褴褛却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小伙子们早上好。伱们听着我有一个谜语让你们猜猜。”

　　“算啦我们全都晓得的。”安东说

　　“不对，小伙子”这位宽厚和蔼的人毫不介意哋说，“你不晓得没有人晓得，没有人你明白吗？老板来一杯白酒！”

　　从这个人的神色看来，他的那个谜语可能是真的不同寻瑺为了使人一字不漏地听到，他象做听写一样逐字逐句地念道：“什么动物早上……”

　　可是没有一个人听他已经喝得醉醺醺了。看起来他的确滑稽可笑不过旁边两人却没有心思开玩笑：他们之间的争论，关系到一条人命哩！

　　测量员街是条笔直的长街两旁全昰已经称得上古旧的两层或三层楼房。这些房子的门面都没有很好地维修一望而知住在里边的房客生活水平不高：不是工人、小职员，僦是在海上捕鱼的人这条街上的商店铺面不怎样堂皇，咖啡馆也不多【法国的咖啡馆一般兼供应各种饮料和酒】，这并不是因为这里嘚居民生活特别有节制而是因为他们喜欢到别处去喝。

　　联盟咖啡馆（零售饮料和出租备有家具的房间）位于街角门牌号码是十号，离开环形大道和真正的市区仅隔几幢房子因此，这一带的房子所具有的无产者住宅区的特点中多少掺杂了一点有产者的成分。在环形大道的转角上屹立着一座花岗石大楼神气十足，它的对面同街门牌二号的那座房子，是私人的小楼房这房子只有上下两层，围绕著一个狭长的花园房子的式样并不怎么样，但使人感到相当舒适甚至有点阔绰。一道铁栅再加上修剪得和人一样高的卫矛篱笆使这座房子与外界隔绝。

　　朝东望去测量员街延伸得很远，越远样子越难看；它一直延伸到那些样子离奇古怪的、穷相毕露的地区在那些用生锈的铁皮、破旧的木板和油毛毡搭起来的棚屋之间，几条泥泞小路组成了一个方格网。

　　城区朝西伸展开去越出了环形大道囷运河之外。这儿的街道夹在高大的砖房、毫无多余装潢的公共建筑物、呆板的教堂和商店布置平庸的橱窗之间显得有点紧狭。总的说來城区给人的印象是扎扎实实的——有时甚至显得挺富裕，但气象森严这里的咖啡馆关门很早，房屋的窗户是狭长的居民的态度是嚴谨的。

　　这座阴沉的城市并不单调闷人：运河、码头和海堤组成的错综复杂的水道网把海藻的气味和海鸥群从仅离城六公里的北面嘚大海引了进来，甚至把一些小吨位的轮船、沿海行驶的船舶、平底驳船、小拖轮等也纷纷吸引进来；一连串的桥梁和水闸在船进入时纷紛开启这些水道、这些活动，给人们的精神带来新鲜的气息货轮的汽笛声越过排列成行的货栈和码头从港口传来，而每当涨潮的时候还把宽阔的空间、热烈的想望，以及可能实现这些想望的安慰也都带了进来。

　　这里的人头脑实在往往仅止于想望而已：可能性總归只是可能性；很久以来，船上的汽笛只能无望地呼唤

　　船上的工作人员都是从外国雇来的，这儿的居民宁愿在陆地上从事贸易怹们中间最富有冒险精神的人，为了要钓到大西洋鲱鱼走得最远也不超过离岸三十海里左右。一般的人仅满足于静听船舶航行的声音和估量它们载货的吨数他们从不走去看看这些船，因为嫌路远他们星期日散步往往走到环形大道为止：先从克里斯蒂安?查理大街走上這条大道，然后沿着大道一侧的运河一直走到新乳品厂或者格顿伯克大桥为止很少再往前去的。

　　再往南去的地区星期日在马路上碰见的人几乎全都是本区的居民。在其他的日子里只有去上班的自行车队伍打破街上的沉寂。

　　早上七点钟上班的工人已经走过去叻，大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在运河旁，靠近测量员街尽头的开合桥那里站着两个人。桥刚开启让一条拖网渔船通过，一个水手站茬绞车的近旁准备把桥重新合拢。

　　还有一个人无疑地是在等待合桥但他大概并不急于要走，因为右面一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座联接兩岸的行人桥他要是急着要走的话，老早可以从那座桥上走过去了这个人身材矮小，穿着一件相当旧的绿色长大衣戴着一顶失去光澤的毡帽。他背朝水手站着但也不朝船看。他斜靠在桥头作为栏杆用的轻巧的铁栅上呆呆地望着自己脚下运河里油亮的水。

　　这个囚名叫格利纳蒂我们刚才看见走进联盟咖啡馆里去找那个已外出的瓦拉斯的就是他。前一天使丹尼尔?杜邦仅受了轻伤的那个笨手笨脚嘚凶手也是他被害人就住在那座带花园的、栅栏门开在街角上的小楼房里。此刻这座楼房正好是在格利纳蒂的背后

　　铁的栅栏，卫矛的篱笆房子周围铺着沙砾的小径……格利纳蒂无须转过身去看也一清二楚。楼上中间的那扇窗子就是书房的窗子他全都记在心里：仩星期他曾仔细地研究过。可是结果却落得一场空。

　　波那象平时一样消息非常灵通他，格利纳蒂只要小心谨慎地按这位头目的指礻办事就行了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由于他的过失不久以前下手的那件事失败了：杜邦很快又能够回到卫矛篱笆后面的家里来，坐在那些精装的绿色牛皮封面的藏书中间埋头研究他收集的资料和卡片了。

　　门旁有一个开关是陶瓷裹上金属片的。波那曾吩咐要把灯灭掉可是他没有这样干，因此一切都搞糟了一个最细微的疏忽……真的是这样吗？过道的灯一直是开着的这是事实；不过，如果房间裏是一片漆黑的话可能杜邦不等到房门大开就会去揿那个开关了。可能别含含糊糊，说明白点儿！也许杜邦不是“可能”而是真的先開房门然后再去揿开关呢？最细微的疏忽就足以败事可能是这样！

　　格利纳蒂以前从来没有进入过这座房子，但波那的指示非常明確因此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走错。晚上六点五十分格利纳蒂安详地从测量员街到达目的地房子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用力推开花园的鐵栅门

　　波那说过：“门上的警铃将出毛病。”果真是这样铃声不响。可是同一天早上，走过这座房子的时侯（“你没有必要老昰在这座房子附近转来转去！”）他曾经偷偷摸摸地推开铁栅门看个究竟，当时他的确听到铃响肯定是有人在下午把电源切断了。

　　早上就已试着去开门这已经是一个错误；晚上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又心惊胆战。幸亏满屋子的寂静使他安下心来他那时真的疑神疑鬼叻吗？

　　他小心翼翼地把铁栅门重新关紧但没有把门钩再搭上。他绕过右边的楼房走到草坪上，以免踏着沙砾发出响声即使在夜間，夹在两个花坛中的小径和修剪整齐的卫矛篱笆仍比较清晰可见

　　在楼上，当中那间靠运河一面的书房的窗子里灯火明亮。杜邦還坐在他的书桌旁一切都象波那所预料的一样。

　　格利纳蒂背靠着花园尽头车库的墙壁等待动手，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窗子几分钟鉯后，明亮的灯光变暗了些因为杜邦关掉了桌上的大灯，只剩下天花板上的一盏灯还亮着现在是七点钟；他下楼吃晚饭。

　　楼梯口嘚平台、楼梯、前厅

　　饭厅是在楼下的左面。百叶窗关闭着后屋厨房里的百叶窗也关上了，但从窗缝间透出暗淡模糊的光线

　　格利纳蒂走近镶着玻璃的后门，同时小心地避免过道上的灯光照到自己这时候，有人把饭厅的门重新关上杜邦已经在里面了吗？他下樓可真快或者是那个老女仆关的吧？不对她现在正从厨房里走出来。无疑是杜邦了

　　老女仆朝前厅后部走去，她是空着手的；还嘚等一下很快她就又走回来，但让饭厅的门半开着她走进了厨房，不久双手捧着一个很大的汤碗重新出现。她再次走入饭厅接着紦背后的门关上。是行动的时候了

　　波那说过：“你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上楼。老女仆得等待主人喝完汤”肯定是要听他吩咐明天需要办的事。由于她有点耳聋时间会拖长一些。

　　格利纳蒂蹑手蹑脚地溜进屋去“要是你把屋门推得太开，铰链就会嘎嘎发响”怹忽然出现一个强烈的愿望：不管怎么样，试试看；把门开得大一点稍微大一点，仅仅是为了想知道自己有权利干到什么程度能够推開到哪个程度呢？只要能推开到一个程度一个他能达到的程度就行：只要能容许有稍微犯点错误的余地就好……但是，他煞住手臂的动莋得理智点！还是等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再干吧。

　　住在这幢房子里的人不怎么小心谨慎无论什么人都能够闯进来。

　　格利纳蒂轻輕地把门重新关上他在铺着石板的走廊里小心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那橡胶鞋底发出一种难以察觉的摩擦声楼梯上和楼上都铺着很厚的地毯，这样干起来就更方便了门厅有灯照亮着，楼梯口和平台上也是这样再也没有什么难关了。上楼去等杜邦回到楼上就把他幹掉。

　　在厨房的桌子上一个白色的碟子里平摊着三片很薄的火腿。晚饭分量不多很好，只要他不喝完那一大碗汤要熟睡无梦，晚饭就不好吃得过多

　　格利纳蒂在这座楼房里继续走动，但每一个行动都是经过精心算计的

　　完全调度好的机器，不能有半点意外差错只要按照写下来的，一句句照本宣读上帝的意旨就可实现，拉撒路就将从坟墓里出来全身裹着尸布【《圣经?新约?约翰福喑》中讲到拉撒路死后，在耶稣的召唤下从坟墓中站立起来，死而复生】……

　　为执行命令而秘密行动的人，既不感到害怕也不会產生怀疑他连自己身体的重量也感觉不到了。他的脚步象神甫在教堂里走路时一样地轻盈无声；在地毯上或石板上滑过时步子同样地勻称、踏实，但也同样地没有个性

　　从这一点到那一点，直线最短

　　……象这样轻的脚步，既然在海洋的水面上也不会引起一丝波纹的这房子的楼梯共有二十一级，从这一点走到那一点最短的路线……海洋的水面上……

　　突然间清澈的海水变得浑浊了。在这┅堂按照规律定死的布景里演员左右前后没有一寸活动的余地，没有一秒钟的间歇没有停顿，没有回想一下的可能；演员一句台词念箌半中间就突然停住……对这个每天晚上都要扮演的角色，他记得很清楚可是今天，他拒绝演下去了在他四周的其他角色也在一刹那间停止动作，有的手臂还高举起有的腿还半弯曲着。音乐伴奏的乐声继续不断地响着……现在应当干点什么事说几句什么话，讲几個离开戏台脚本的字眼……可是这一次还是象以往的每个晚上一样，每一句话从头至尾都是按照规定好的方式讲的举起的手臂又再放丅来，屈了一半的腿完成了整个动作在乐池里，乐队继续起劲地演奏着

　　楼梯总共有二十一级，都是木板的最下面还有一级是白石的。这道石级比其他的要宽有一端是圆形的，没有栏杆上面竖着一根铜柱。柱子上有不少复杂的装饰；柱头不是一个铜球面是一个尛丑的头像戴着一顶挂有三个小铃的软帽。石级以上的楼梯有一道粗大的上了漆的横栏这道横栏由一些旋纹形的、下部圆鼓鼓的木杆支撑着。一长条两边镶着石榴红的灰色地毯沿着楼梯穿过门厅一直铺到大门口。

　　在波那的详细指示中没有提到这条地毯的颜色以忣铜柱头的细节。

　　到这里来的将会是另一个人这人得考虑每走一步的重量……

　　在楼梯第十六级的墙上，挂着一幅小型的油画高度正好齐到人的眼睛。这画描绘的是一个暴风雨之夜的风景富有浪漫气派：一道雷电的闪光照亮了一座荒塔的废墟，塔下横卧着两个囚尽管风吼雷鸣，他们好象都睡着了或者是给雷劈死了吧？也许是从塔顶上摔下来的镜框是木头的，雕花描金整幅看来是相当古咾的作品。波那却没有提到这幅画

　　楼梯口的平台、右边的门、书房，完全和波那说的一模一样也许比他所讲的还要窄些和挤些：箌处都是书，靠墙的几乎全部是绿色的小牛皮封面的精装书其余的是平装的，全都整齐地叠在壁炉上和小圆桌上甚至地上，还有些书籍随手搁在书桌的一边和两张皮沙发上书桌是用深褐色橡木做的，又长又宽占了书房不少地方。桌上摆满了文件资料和纸张搁在桌孓中间那盏有罩的大台灯已经关掉了，仅剩下天花板上一盏灯还亮着

　　格利纳蒂没有直接从房门和桌子之间铺着碧绿的地毯的那片空隙中走过去（这块地方的地板，一踩下去就格格直响）却绕到沙发后面，穿过圆桌和一大叠书走到书桌的另一端。

　　“你站到书桌後面双手扶着你前面的那张椅子的靠背，记住所有的东西和房门的位置你有充分的时间，因为七点半钟以前，杜邦不会上楼来你將万无一失。你要走过去把天花板上的那盏灯关掉开关就在进门的地方，在门框上要朝着墙的方向按，要是朝另一个方向按就会把忝花板上的另外两盏灯一齐开亮。接着你要沿着原来的路线再走回去完全和刚才一个样子，站在椅子的后面这样，你等候着右手拿著上了膛的手枪，眼睛盯着房门杜邦一开门，在过道的灯光照射下他那站在门洞中间的身影会非常清楚；而你躲在暗中，左手扶着椅孓的靠背瞄准非常方便。你朝他打三枪照着他的心脏打，然后就离去用不着慌张，那个老女仆不会听到的万一你在前厅碰上她，別让她看清你的脸把她轻轻推开就行了。在这座房子里不会有别的人”

　　从这点到那点，仅有一条路线！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件小摆设：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但有点变形了。这是一块闪闪发亮的灰色的火山熔岩四周似乎已磨得十分光滑，连棱角都没有了；外表挺坚硬密密实实，象金子一般沉甸甸的看上去有拳头那么大。这是镇纸石吗

　　书籍的标题：《工作与组织》、《1929年经济危机现潒研究》、《试论经济周期》，其余的也都是这方面的书真有点沉闷。

　　电灯开关在门框上是陶瓷的，外面包着镀镍的金属按开關一共有三种方向。

　　刚才杜邦是在写字一张白纸的上方写了四了字：“无法避免……”写到这里他就下楼吃饭去了，大概接下去的那个字他一时想不起来吧

　　脚步声已到楼梯口的平台。灯光！现在已来不及去关掉了门打开了，杜邦惊愕的眼光……

　　格利纳蒂朝着急忙逃遁的身影仓促开枪——只开了一枪

　　格利纳蒂靠在栏杆上静立着。他望着自己脚下在码头凹进去的那个角落里，油亮的沝正在他脚下荡漾在这个角落里聚集着一些漂流的东西：一小段粘着沥青的木头，两个普通的旧瓶塞一块橘子皮，一些碎的薄面包片但大半已腐烂，样子难以辨认了

　　手臂上受点轻伤，不会死得这样快的算了吧！老板耸起肩膀，作了个既表示无法相信又事不关巳的动作：那些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不过他们那些专门编造出来骗人的新闻，是没法使老板相信的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二消息：一个胆大包天的窃贼昨日傍晚潜入测量员街二号丹尼尔?杜邦先生的住宅。罪犯作案时被主人发现匆忙逃遁并对杜邦先生开了数枪……”

　　老女仆气咻咻地跑到店里来。这时快近晚上八点钟了咖啡馆的顾客已经走空。不对那个醉鬼还在他经常呆的那个角落里似睡非睡地打瞌睡。再没有人和他搭讪猜那些谜语，因为大家最后都回家吃晚饭去了老女仆问老板是否可以借用店里的电话。当然可以咾板把挂在墙上的电话机指给她看。她先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一张方形的纸片一边拨电话号码，一边继续说话：她家里没法打电话因为從上星期六起电话机就出了毛病。“她家”就是街角上的那座有篱笆围着的小楼房。她究竟是在说给谁听很难说。很可能是说给老板聽的因为醉鬼已公开表示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她又好象是要讲给更多的人听象是在向广场上的一大群人发表讲话；或者是，她不但想讓老板听见她说的话而且想触动他身上比听觉更内在的感官。从星期六到现在还没有派人来修理电话。

　　 “喂请找茹亚尔医生听電话。”

　　她的声音比刚才叙述那不幸的事故时更响亮

　　“请医生马上来。有人受伤马上来，您听见吗?有人受伤！喂！您听见吗?……”

　　看起来倒是她自己的耳朵听不大清楚她终于把另一备用听筒递给老板，他只好向她转达医院的答复无疑她是聋子，当他说話的时候她是从他嘴唇的动作来猜测所说的话的。

　　“丹尼尔?杜邦先生测量员街二号。医生认识的”

　　老女仆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老板。

　　“行啦！医生就来”

　　她一面付电话费，一面继续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她的样子与其说受惊，不如说有点过于激动杜邦先生吃完饭上楼，发现一个强盗在他的书房里——有些人真是狗胆包天——在他刚刚离开的书房里而且灯还亮着哩!咳，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偷书吗？她的东家只来得及跑到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去——那里放着他的手枪；幸亏他只有一只胳膊给一颗子弹擦伤了但是，当他从房间里跑出来追到过道上时那家伙已经溜掉了。而她呢一点没有看到，一点没有听见这真是难以相信！这家伙到底是从哪裏钻进来的呢?有些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一个胆大包天的窃贼潜入……”从星期六起电话机就出了毛病。她辛辛苦苦一大清早跑到郵电所去通知人来修理后来当然是没有人来。星期天嘛大家放假——不过，应当留下人来值班碰到类似的情况就可以派人修理。还囿要是服务部门搞得好，就会有人马上来修正好又碰上星期六下午杜邦先生一直在等候一个重要电话，他甚至不知道人家是不是能够從外面打进电话来因为星期五以后，他一直没有接到过电话……

　　邮件、电报、电话的组织机构普遍改革的计划第一项：建立值班淛度以保证及时处理紧急情况。不对！只要有这样一项就够了：杜邦先生的电话机应该永远畅通无阻或者是更直截了当地规定：不许出┅点毛病。这样的话星期六的清早电话也就不会不通。星期六的清早离下个星期一的晚上有六十个小时每一个小时又有六十分钟。

　　老太太本来至少还要噜里噜苏地谈到上个月——也就是说九月份里发生的事要不是醉鬼被她大声的讲话吵醒了跑过来的话。他全神贯紸地打量了她一阵子以后利用暂时平静的机会说：

　　“老太太，您知道一个邮电部门的职员最高的工作定额吗?”

　　她转过身子来对著他

　　“得啦，小伙子你没什么可夸口的。”

“不对老太太！不是谈我自己，不关我的事！我是问您知不知道一个邮电部门的職员最高的工作定额。”

　　醉鬼说话语调庄重严肃但有点吃力。

　　“他到底在说些啥?”

　　老板轻轻地拍拍自己的前额权作解释。

　　“哦算啦。的确这个时代够荒唐可笑的了。邮电所里的事情搞得那么糟我对啥都感到奇怪了。”老太太说

　　这时候，珍妮德生燃了火炉店堂里到处都是烟。老板把店门打开外面相当冷。天空阴沉沉的大概要下雨了。

　　老板走到人行道上朝大马路那边望去，连街道转角处那幢小楼房的铁栅门和篱笆都清晰可见他还看见在运河旁的桥头上站着个人，胳膊肘靠在桥栏杆上但只见到那人的背影。那个人在那儿等什么有—条大鲸鱼游来吗？老板看见他身上穿着一件和尿一样颜色的长大衣；样子挺象早上来过的那个人也许就是这个人在等另一个人来到吧。

　　这段关于窃贼的故事是什么意恩？到底是杜邦受了重伤而那个老太婆不知道呢还是她不肯说出来？一个窃贼！难以置信不过，这件事情跟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伤受害者立即被送入当地的一所医院在昏迷不醒中死去。警察当局正在侦缉凶手迄今尚未发现踪迹。

　　“丹尼尔?杜邦曾荣获战功十字勋章及功勋骑士奖章现年五十二岁。他曾任法律学院的教授有政治经济学著作多种，对这方面的问题——特别是对生产组织的问题——他以具有与众不同的见解而著称”

　　昏迷不醒中死去。其实他并没有昏过去老板又耸了耸肩膀。手臂上一点轻伤算了吧，不会这么快就死掉的

　　杜邦沉默了一会儿，轉过身去朝着茹亚尔医生，问：

　　“您呢医生，您看怎样?”

　　医生努一努嘴避而不答；显然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杜邦又再说下去：“作为医生您不认为我这样走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这（他指指扎着绷带的左臂）这不会妨碍我出门，况且用不着峩自己开汽车还有，我这样一走警察就不会来找您的麻烦了：今天早上他们就会接到命令——可能已经接到了——要他们别再追究我嘚事，只消把您已经派人给他们送去的残废证登记好并且让我的‘尸体’运到首都的有关部门去就行了。而您呢只要把开刀取出的那顆子弹交给他们也就没事了。这颗子弹看来是打在我的前胸上的；您自己去编造一个确切的位置吧务必使一切近乎真实。警察局目前并鈈需要别的东西因为他们大概没有什么真正的调查要进行。您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矮小的医生含含糊糊地做了个动作，表示没囿意见在场还有一个第三者却代替他说话了。这个人坐在受伤者床头的一张铁椅子上他的外套还没有脱掉，样子显得不怎么轻松自在

　　“这不是……有点……怎么说呢？……有点象小说里的凭空臆造为了更周全起见，是不是这样做……这样说……总之是不是别莋得太神秘？”

　　“要明白正是为了小心谨慎，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为了应付社会上的人，我理解给报界发消息，甚至在醫院的内部严守秘密这都做得对，尽管我怀疑这种秘密……真的……其实想叫这个房间完全与外界隔离是白费功夫……”

　　“不白费”杜邦打断他的话说。“我告诉你除了医生和他的太太以外，我什么人都没有见过而且也没有别的人会来这个地方的。”

　　医生莋了一个小动作表示同意

　　“当然……当然是这样……”那穿黑外套的人不大信服地继续说。“不管怎样对警察局是要……保持……这样注意……”

　　在床上的受伤者有点激怒地说：

　　“可是，我已经对你说过！罗雅—都泽坚持要我们这样做除了集团里的人，目前他没有别的坚定可靠的支持者因为警察局也跟其他部门一样靠不住。还有这样做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上头那些人——至少是他们Φ间的某一些人——在这个地方和在别的地方一样，到处消息灵通但是，眼下这个城市里实在不知道有谁可以信赖在新指示下达之前，对大家来说最好当我是死掉了。”

　　“对当然是这样好……不过，老安娜怎么办”

　　“今天早上已经有人通知她，我在夜间詓世了死于一种奇怪的伤口，这种伤口起初看起来好象并不严重但实际上却是致命的。我本来不想使她受到这样的打击但只好这样莋。要是有人来调查她会前言不搭后语，搅得一塌糊涂”

　　“可是，你却叫人通知各报说你是在‘昏迷不醒中死去’的”

这一次，医生插嘴说：“我可没有跑去这样告诉他们大概是警察局的一个公务员加上去的一点花边新闻。有些报纸就没有照着写”

　　“不管怎样，这……在我看来这事情麻烦有一个人——不只一个而是两个——有两个人知道你没有昏迷过去，他们就是老安娜和向你开枪的那个人”

　　“安娜不看报纸，而且她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城市到她女儿那里去她可以避免一些麻烦的问题。至于杀我的那个凶手他僅仅看见我逃到房间里去躲藏起来，并不清楚我被打中的确切部位他听见我死了，那才高兴哩”

　　“当然，当然……不过你自己说過这些人组织严密，他们的情报工作……”

　　“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网因此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一定能得心应手这一次峩们要让他们更得意点。至于警察局一直到现在完全不起作用，我们就撇开他们最低限度，目前是这样”

　　“对，对要是你以為……”

　　“你听我说，马尔萨今天晚上我已经在电话里跟罗雅—都泽几乎谈了一个钟头。我们对作出的决定及其一切后果都斟酌过叻这样做，可能我们的问题会解决得好一些”

　　“对……也许是……不过，要是你们的谈话给人窃听了呢?”

　　“我们已经采取了必要的预防措施”

　　“哦……预防措施……理所当然。”

　　“现在让我们重新谈谈文件的事吧我今晚上一定得把这些东西带走，洏且当然是不能让人家在那幢楼房里看见我因此，我要你帮我这个忙”

　　“噢，噢……当然……到那里去你明白的，应当是警察詓更合适……”

　　“不对你想想看！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叫警察去还有，我不明白你怕什么我把房子的钥匙给你，今天下午等安娜离开以后，你安安心心地到那里去一共不到两皮包的东西。你收拾好以后马上送到这里来晚上七点钟左右，我坐罗雅—都澤派来的汽车直接从这里出发半夜之前，我就可以到达他家”

　　那位矮小的医生站了起来，把身上的白罩衣拉拉平

　　“您现在鈈需要我在这里，对吗我去看一个产妇。一会儿再来”

　　那位穿着外套的胆小怕事的人站起来和医生握握手。

　　“你信得过这个囚吗”

　　 受伤者朝自己的手臂看了一眼。

　　“看来他干得不错”

　　“不，我不是跟你谈手术的问题”

　　杜邦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挥。

　　“你要我怎么说呢这是多年的老朋友啦。还有他不多嘴，这你也看到的”

　　“的确，的确是……不多嘴的確是这样。”

　　“你怎么想的他会出卖我吗？为什么为了钱？我不相信他会蠢到使自己卷进这件事里去他是不得已才接受象我这樣一个病人的。他当然希望我尽早离开医院”

　　“他的面容……他的神色不……怎么说呢？……他的神色不自然”

　　“你想找什麼岔！他脸上的神色象个医生，只不过有点工作过度罢了”

　　“对，是谣传！在这个国家里对任何一个妇产科医生都会说这些话，戓者是类似的话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马尔萨告诉我，你很不愿意去拿那些文件吗”

　　“不……不……我想，当然这不會……没有一点儿危险。”

　　“对你来说不会没有。可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不找集团里的人去替我办这件事那些家伙不会害你的！你知道，他们不会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时候随便杀人的。最近九天以来每天准发生一桩谋杀案，而且每次都在晚上七点钟到八点钟之间恏象准确地遵循规律一样。昨天的受害者是我我的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今天他们已经又选定了一个新的谋杀对象，当然不会是你——甚至可能不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你到我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的而且在这时间里，任何人也用不着害怕”

　　“对，对……当然”

　　“好，我去……为了帮你的忙……既然你认为有必要……但是我可不想显得是在为你们那个集团效劳……现在不是让人看起来我昰在跟你们打得火热的时候……对吗？别忘记我根本从来没有和你们意见一致过……记住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要维护这些……这个……”

　　医生静听着均匀的呼吸。那年轻的产妇睡着了过一个钟头再来。现在还不到八点钟杜邦说今晚七点才离开医院。为什么杜邦偏偏要找他呢不管找哪一个医生……真倒霉，碰上这种事！

　　当晚七点钟真要命的一天！为什么这一类见鬼的事都找到自己头上来？拒绝不干谈不上，已经接受了这一趟，还是得按照人家要求的去做以后呢？还有另外一个人对这个人他可没有选择的余地！其实，他也很需要发生这么一件事

　　另一个人，那可不大容易摆脱掉等等看……到今晚七点钟再说吧。

　　杜邦这人可真不坏碰到了這样的风险，还要把朋友拖下水！马尔萨虽然认为这简直是胡搞可是还得作出高兴万分的样子！对啦，杜邦的老婆呢他的老婆，他的咾婆可以到那幢楼房里去一直到七点钟为止，他有足够的时间跟她碰头她，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去

　　马尔萨正要离开那白色的小病房时，转过身去问受伤的人说：“还有你的妻子她知道这件事吗？”

　　“医生已经写信通知她了这样做比较恰当。你知道我们俩汾居已经很久了。她也不会想和我的‘遗体’再见一面的她那方面，事情好办”

　　艾芙玲娜。现在她在干些什么呢说不定她最后還是会来的吧？死尸她是不大喜欢的。还有谁会来呢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个医院里。人家只要回答一句：不在我们这里那就完啦。等箌今晚七点钟

　　既然他们都同意，那再好也没有了警察局长罗伦把有关案情的资料本子重新合上，满意足地把它搁在左边一叠文件仩这个案件从此归档了。从他个人来说他一点儿也不想管这件事。

　　他下过命令侦缉可是得不到一点儿结果。到处漫不经心地留丅大量清晰的手纹都已记录在案按理说，这些手纹必定是凶手留下的但在警察局巨大的卡片箱的记录中，却找不到与此相符的在其怹收集来的资料里，也得不到任何可以追踪的线索此外，告密者也没有能够提供一点情报在这种情况下，到哪里去找凶手呢看来这個凶手不可能是这个城市或港口黑社会中的人，因为资料卡做得完备无缺告密者又人数众多，一个罪犯是难以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就漏网嘚关于这一点，罗伦根据自己长期的经验知道得一清二楚到了这种时候，在正常情况下案情总应当多少有点眉目了。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一个单独行功的新手干的吗是一个并非专干这一行的人？甚至是一个疯子这种可能性很少。凡不是专干这一行嘚人总是马上就可以找到他的踪迹的。这样看来显然只有一个解答：可能是专程从远地赶来谋杀的。而且一干完就溜之大吉了不过，他干得这样天衣无缝不可能不经过一番细致的准备工作……

　　总之，既然中央部门想把这件事包办下来甚至连受害者的尸体还未經检验就从他那里拿走了，这再好也没有总不至于有人认为他还会抱怨吧。对他来说好象根本没有谋杀这么回事。说杜邦是自杀的凊况也完全是一个样。那些手印说是哪一个人的都可以何况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亲眼看见过那凶手……

　　更妙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叻！一件自杀案还得留下尸体，可是这具尸体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了而且上面吩咐他不要插手。妙极啦！

　　既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再也不存在受害者。至于凶手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现在肯定已经远走高飞回到天上去了。

　　散开的面包碎片两个瓶塞，一小截发黑的木头再加上一点橘子皮做嘴巴，活象是一个人的脸在水面上浮油的反光下，看上去象小丑的怪诞的面孔象游艺场中做气枪靶子的木偶。

　　也许这是神话中的一只怪兽它有头、颈子、胸膛、前爪，还有一条大尾巴拖在狮身后面，并且长着一对老鹰的翅腑那怪兽怀着一脸贪吃的表情，朝着躺在稍远地方的一个不象样的猎物走去瓶塞和木头仍然呆在原来的地方，但它们刚刚形成的脸形现茬完全消失了那只贪吃的怪兽也不见了。在运河的水面上只剩下一幅图案有点象模糊的美国地图——而且还得从善意的角度去看才象。

　　“要是杜邦在把门大开以前就把媳了的灯再开亮呢?”波那跟平日一样不容别人反驳。这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不过，的确好象是杜邦自己把灯重新开亮的但是，即使杜邦到达书房时在把两扇门完全推开以前就把灯更新开亮的话，格利纳蒂要是想把灯熄掉完全可鉯办到，因此所得出的结论还是同样的反正杜邦是在书房里灯火明亮的时侯出现的。

　　还有什么话可说！不管怎样波那选错了人：昰那个取得了他的信任而去执行任务的人没有把灯关掉。

　　是一时忘记还是出于故意？全都不是他是想要去关灯的；他本来马上就偠去了。可是杜邦上楼太早了一点确切地说，是什么时间呢不管怎么说，格利纳蒂的行动不够迅速不过，如果他的确是来不及关灯嘚话那么，就是估计上的错误——是波那犯的错误了现在可怎么办呢？

　　杜邦大概是被打中了但伤势不足以妨碍他跑去躲藏起来；格利纳蒂听得很清楚，他在跑进旁边的小房间里后就反身把门锁上了这样，格利纳蒂只好跑掉灰色的地毯，二十二级楼梯发亮的銅柱，还有顶端的那个铜头事物有点失常。那次手枪射击时发出的声音变了样：听起来不象真的而象是假的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用“无聲手枪”。噗嗤一响象打气枪，连一只苍蝇也吓唬不了而且立即就无声无息了。

　　也许波那现在已经知道情况了从报纸上知道的嗎？晨报是来不及登载这件事的而且谁肯费力气去叙述这件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犯罪案件呢？“谋杀未遂：昨夜有一歹徒用木塞手枪射击┅位平日与人无忤的教授……”波那总是消息灵通的

　　昨晚格利纳蒂回到家里时，看见头目亲笔写的字条：“为什么您没有如约于事畢之后来见我我有事要找您：他们派了一名密探到我们这里来了！一个叫瓦拉斯先生的，将住在靠近作案现场的一个房间里他应当在紟天早上到达！一切平安无事。我于明天星期二上午十时等候您来J.B.”似乎他已经得到这次行动成功的消息，他却没有料到也会有失败的時候当他决定去办一件事以后，就想尽办法非要办到不可“他应当在今天早上到达”——话不该说得这样绝对化！现在是他来到的时候了。

　　格利纳蒂没花什么力气就把这个瓦拉斯住的地方找到了不过没有见到他本人，错过了要再找到他也并不难。然而找他做什麼呢对他说些什么好呢？今天大清早他在这个地区想方设法找瓦拉斯的时候，一直感到有什么要紧的事要知道瓦拉斯——什么事自巳到现在也不清楚，好象他必须负责帮助瓦拉斯完成任务似的

　　好，首先要决定怎样来补救昨天发生的意外失手事故十点钟碰头。波那当初十分重视应该在哪一天和哪一分钟杀死社邦去他妈的，这一次他要找个理由开脱自己但是，他不认识其余的那些人——以波那为中心的整个帮会，还有更上头的人——这个巨大的组织机构，难道因为他格利纳蒂的缘故就停止活动？他要申辩：这不是他的過错他来不及了，事情的发生并不象事先估计的那样现在为时未晚：明天，也许今天晚上一定把杜邦干掉。

　　格利纳带又回到卫矛篱笆后面那间堆满书籍和纸张的书房里去等侯社邦这次回到这里，格利纳蒂感到无拘无束而且神志清醒，全神贯注地“考虑他自己烸个脚步的重量”在书桌上摆着那块棱角磨圆了的方形的熔岩，由于长年的摩擦熔岩表面变得光亮圆滑……

　　暴风雨的雷电照射着倒塌的荒塔。

　　楼梯有二十—级是木板的最下面那一级是一块白色阶石。

　　过道上的铺地石板

　　从半开着的门中可以看见碟子裏放着三片火腿。

　　饭厅的百叶窗关闭着厨房的也一样，只是从窗缝里透射出一线模糊的亮光

　　他现在走在草坪上，免得踩在小徑的沙砾上发出声音小径因为夹在两个花坛中间，所以看很比较清楚楼上中间的那个窗子，就是说书房的那个窗子灯光明亮，杜邦還在里面

　　那铁栅门上的电铃揿不响。

　　从暗无灯光的郊区那边从婉蜒于破陋的木棚之间组成网状的泥拧小路那边，飘来鲱鱼和皛菜汤的气味侵入了望不到尽头的测量员衔。

　　夜色降临的时候格利纳蒂在码头堤岸旁的树木中间游荡，等待时间来到堤岸深不鈳测，并且围着铁丝网树木上面落满了污垢和尘土。他把波那写给他的书面指示留在自己房间里他早已全都记住了。

　　这些指示文件——包括花园和楼房的草图有关这幢房子各个地点的详细描写和将要采取的行动的细节——都不是波那的笔迹，他仅仅参加起草如何進行谋杀的指示；至于其余的文件格利纳蒂不知道是谁负责写的——不，应该说不知是哪些人写的因为大概有好几个人曾经潜入那座婲园楼房，进行必要的侦察记下屋里的布置情况，研究仆人的生活习惯直至脚踩到地板上时有什么反响。还有人在下午把铁栅门上的電铃的电源切断了

　　玻璃后门发出深沉的呻吟似的响声。在匆忙逃遁的时候格利纳蒂把门推得太开，超出了必要的程度

　　还需偠知道是不是……

　　立刻就回到那幢房子里去。那个耳聋的老太太现在单独呆在那里再跑到楼上去，亲自试验一下书房里没有任何燈光，这次可以知道那只是没有犯罪嫌疑的手开灯的准确时间

　　另外一个人将取代他……没有犯罪嫌疑的手。他自己的这只手

　　兇手最后还是回到了作案现场……

　　万一波那知道了呢？他自己也不应该老是呆在那儿！波那波那。波那……格利纳蒂挺起身来走箌桥上。

　　另外一个人将取代他这个人考虑自己每个脚步的重量，神志清醒地、自由自在地去完成那桩无法抗拒的正义事业

　　方形的灰色火山熔岩。

　　切断了电源的警铃

　　散发着白菜汤气味的街道。

　　夹在长了锈的铁皮棚屋中间的泥泞小路在远处消失了。

瓦拉斯靠在桥头的栏杆上他年纪不大，五官端正身材高大，神色泰然自若他的衣着，他那种悠闲自在的样子而且又是站在这条通街大道上，在那些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急忙赶到港口去上班的工人看来有点不大正常。在这种时候这个地区，一个人竟不穿工作服鈈骑自行车，不显得神色匆忙看来这个人就不完全正常。星期二大清早是不会有人出来散步的何况这个地区的居民从来没有散步的习慣。这种与时间、地点全不合拍的行动总叫人感到有点反感。

　　而瓦拉斯却在想：天气有点冷在光滑的柏油路上，顺着风向骑自行車让自己麻木的腿暖和起来，大概是相当惬意的事可是，他一直紧靠铁栏杆站着骑车经过的人，一个个转过头来看他瓦拉斯把自巳的围巾弄弄好，还把大衣领子扣上一个个头又转了过去，从眼前消失了今天早上他没有吃到早饭：八点钟以前没有咖啡供应，在这間小酒巴间兼咖啡馆里他总算找到一个房间住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看一看自己的手表发现由于没有上弦，表不走了昨天晚上七点半掱表就停了。给他在旅途上和其他事情上都添了好些麻烦平时他的表也往往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停下不走，不知是什么原因——有时候是茬受震以后但也不一定如此。表停了不久自己又走起来，也不知什么道理表面看来，它的机件并没有毛病有时一连可以走好几个煋期。它好象有点创造性；开始的时候使人相当不舒服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怎样了。现在大概是六点半钟老板会象他所答应过的那样，记得上楼来敲门吗瓦拉斯为了更保险起见，在睡觉前把预防万一而随身带来的小闹钟拿了出来，上足了铃的发条事实上，他在铃響以前就起床了：既然睡不着觉那还是马上就着手行动。现在他单独一个人似乎在骑自行车的人流中迷失了道路。在他面前一条在發黄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的街道向远处伸展开去，他刚才就是从那儿走到大马路上来的他左边的街角上，有一幢漂亮的石砌的六层大楼洏面向着他的，是一幢坐落在狭长的花园当中的砖砌小楼房就是在这幢房子里，丹尼尔·杜邦昨天胸膛上中了一颗子弹，被人杀害了。目前，瓦拉斯仅仅知道这么一点情况

　　他是在前一天深夜到达这个相当陌生的城市的。他小时候曾经来过这儿一次只停留了几个钟头，所以对这个城市的印象模糊但是他还保留着运河尽头堵死了的一端的印象：在码头上停泊着一条废旧的船——一条帆船的残骸？——河道入口处横架着一座非常低矮的石桥可以肯定，当时的实况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那条船是无法驶过这座桥进到里面来停泊的。现在瓦拉斯又重新开步朝城里走去。

　　越过运河后他停下来让一辆电车驶过去。这辆全身漆得崭新的车子——又黄又红车身上还画着金色的微章——是刚从港口驶回来的。车上空无一人因为乘客都是朝港口方向去的。瓦拉斯本来是在等电车驶过以后就穿过马路去现茬它却驶到他面前，停了下来这时他正好对着电车的铁踏板。他拾起头看见近旁的路灯柱上挂着一块圆牌上面写着“6号车固定停站”，而停在面前的这一辆正是6号车当的一声，电车慢腾腾地重新开行车厢摇晃得格格响。它那样子好象是已经走完了一天的路程昨晚瓦拉斯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电车得他到站还没法买票由于车上手提箱壅塞，售票员无法走动一些同车的乘客费了不少的工夫才讲得絀他该在哪一站下车，因为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一条测量员街；有—个人甚至说这条街不在行车方向上。他下车后沿着燈光暗淡的大马路走了很久最后总算找到目的地，咖啡馆还没有关门他找到一个房间住下，虽然一望而知不大舒适但他已心满意足叻。总的说来他算是运气的，因为在这样偏僻的地区里找旅店可不是很便当的事。虽然店门玻璃上的招贴写着“出租家具齐全的房间”但老板犹豫了一阵子才答话，他似乎不大称心甚至是心情恶劣。瓦拉斯从咖啡馆另一边的行人道走入一条地面用小木块铺砌的街噵——大概是通往城中心的；在那蓝色的街牌上写着“巴拉邦街”。动身之前瓦拉斯没有时间去买一张这个城市的地图，他打算今早商店一开门就去买他还计划到警察局去一趟，可是那里平时要八点钟才开始办公既然是这样，那就利用这个空档单独去摸清这些错综複杂的街道。目前的这条街虽然并不宽阔但看来似乎是一条主要的街道；大概很长，因为它一直伸延到遥远的一片灰蒙蒙的天边出现嫃正的冬日的天色，恐怕快要下雪了

　　这条街道的两旁是排列成行的的砖头房屋，式样都是同样地简单既没有阳台或檐口，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最低限度的需要：在整块相联的墙上开了一些长方形的口子，使人感到的不是贫穷而是勤劳和节俭。其实绝大部分的楼房都是商行

　　这些房子的外表朴素严肃，都是用红色小砖头精工砌成的给人的印象是阴暗、结实、单调、耐心：赚得一切钱红利的“含树脂木材公司”、赢利一分钱的“路易·史窝木材出口商”、“马克与朗格列合股商行”和“博力克斯股份有限公司”。这个地区全是做木材生意的：出口普通木材，供应含树脂木材、工业用木材、专为出口的普通木材，还出口含树脂的木材等等。好几千公顷的松林变成了一方一方的木材堆叠起来，保护着一本本又厚又大的帐簿这里每一座房子都是相同的建筑式样：五级台阶通到一个向里推开的油漆大門，上面挂着黑漆底金字的商号招牌左边有两个窗，右边有一个楼上四层的窗子也是一个样儿。也许在这许多办公室中间还夹有公寓套房吧可是在处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再过一个钟头那些还没有完全睡醒过来的职员们就要纷纷拥上街头去上班了。他们即使已经长期养成习惯也要费很大的工夫才能认出自己公司的大门；也许他们会看到第一个大门就走了进去，胡乱输出路易·史窝或马克与朗格列合股商行的木材？重要的是在于他们认真地工作，使小方块木头象大帐簿上的帐目一样不断地堆叠起来，为大楼再筹建一层用一分一厘钱筑起来的楼房，他们还要增加几百吨的分量在那些数目准确的帐单和信件上：某某先生台鉴，贵函拜收……”现钱交易，一棵松树抵上五块

　　这些职员组成的行列只是到了那些街道笔直的十字路口才各自分散。这里的街道完全是一个样子他们也只有在这么一个哋方才能钻进帐簿堆和一架架计算机中间去。

瞧这里还有一个比较深的缺口，那是河水在砖土上年深月久冲蚀成的；沿着堤岸作为防線竖立着一道山墙。墙的洞眼开得较为狭窄细小——出于本能——护壁也较厚在这条街道的中部，有一条表面平静的运河横穿而过这昰人们给这个地方的一个天然湖留下的一条笔直的过道，以便装载着木材的平底驳船慢慢地沿河而下直达港口。这些在夜间深不见底的沉睡的河水这些夹着腐臭的、看不见的怪物从海洋涌进来的蓝色的河水，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枯燥而干涸的大地上成为独一无二的绿洲。

　　在运河的堤沟外面大海风吼浪卷，神秘的怪物在尖声呼啸盘卷藏伏在那安全的护墙之间。要是想避开它们的嘘气那就要小心提防，而且身体不要俯出去太远……

不远的地方又出现一长排砖屋是“约瑟夫－渣尼克街”。原来这是从运河另一边伸延下来的同一条街：同样朴素、庄严同样的窗户布局，同样的大门同样的黑玻璃底刻着的同样的招牌。西巴曼父子公司出口纸浆，资本一百二十万法郎；总货栈：圣维克多堤岸四号及六号沿着装卸船只停泊的港口，整条的木材有条不紊地叠放在一排起重机后面；往前望去远处是金属板搭建的棚屋，到处散发着重油和木脂的气味圣维克多堤岸大概是朝上西北方向的某一个地方吧。

走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以后景色稍有改变：出现一个医生家夜间用的门铃、几间小商店、式样稍显丰富的建筑物。这些事物使整个地区看起来比较宜人这儿有一条街从祐面伸延出去，比前几条街道形成的拐角要尖一些也许该走这条街吧？最好还是沿着这条街跑到底以后再沿斜线走也不晚。

地面上飘浮着一股烟味补鞋匠的招牌，还有棕色底板上写着黄色的“食品”两个大字的招牌出现了虽然景色单调，人情味却越来越浓在一处底楼的窗口上，挂着一幅窗帘上面织着一幅普通的寓意图：几个牧童领养一个被抛弃的小孩或类似的内容。接下去可以看见一家乳品店、一家食品杂货店、一家猪肉制品店还有一家南杂店；现在只见这些铺子都已放下店面的铁遮板，在那灰色的铁板中央割切了一个漂煷的齿边的星形，碟子般大小像小孩在叠起的纸上刻下来的一样。这些铺子虽然规模不大但干净整洁，打扫彻底认真而且经常油漆幾乎全部商店都是卖食物的；漆赭石色的是面包店，蓝色的是乳品店白色的是鱼店。只有靠颜色和门楣上的商号才能把它们区分开来。

　　现在百叶窗重新拉开可以看见那幅有织画的廉价窗帘；画上是两个穿着古装的牧童在树下捧着一个赤裸裸的小孩，让他在喝一只毋羊的奶汁

　　瓦拉斯虽然孤单地处在两旁都是下垂到墙脚的遮板之间，他仍然以既平稳又灵活的步伐继续走着他不断地向前走去。茬他的四周一天的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不过他刚才已在大路上迎面看到了第一批骑车往港口去的工人，但这以后他再也没有遇见什麼人了职员、商人、家庭主妇、上学的儿童，这些人现在还安安静静地呆在门户掩闭着的房子里面骑自行车的人已经无影无踪了，由怹们启幕的一天现在倒退回去几步，象一个睡意正浓的人刚伸手把闹钟的铃声揿掉再拖延几分钟才真正张开眼睛。再过一会儿眼皮僦要抬起来，整座城市从假睡中醒起突然进入港口生活的节奏中。一俟节奏协调连贯以后大家又重新步调一致地生活了。

　　罕见的漫步者瓦拉斯在这不稳定的变换间隙中前行（象一个夜深迟迟不归的漫游者，往往不知道这个不明确的时间是属于哪一天的但是在这時间中，他的生活仍在继续下去；他那由于工作和熬夜而疲惫不堪的脑子徒然极力回想几天中的日程：他应当在明天完成昨晚已着手干嘚那件事，在昨日与明天之间没有空档留给现在这个时间。他感到精疲力竭终于倒在床上睡着了。过些时候等他睡醒起来，就自然會寻到他应有的今天）瓦拉斯继续前行。

　　现在百叶窗重新拉开可以看见那幅有织画的廉价窗帘；画上是两个穿着古装的牧童在树丅捧着一个赤裸裸的小孩，让他在喝一只母羊的奶汁

　　瓦拉斯虽然孤单地处在两旁都是下垂到墙脚的遮板之间，他仍然以既平稳又灵活的步伐继续走着他不断地向前走去。在他的四周一天的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不过他刚才已在大路上迎面看到了第一批骑车往港ロ去的工人，但这以后他再也没有遇见什么人了职员、商人、家庭主妇、上学的儿童，这些人现在还安安静静地呆在门户掩闭着的房子裏面骑自行车的人已经无影无踪了，由他们启幕的一天现在倒退回去几步，象一个睡意正浓的人刚伸手把闹钟的铃声揿掉再拖延几汾钟才真正张开眼睛。再过一会儿眼皮就要抬起来，整座城市从假睡中醒起突然进入港口生活的节奏中。一俟节奏协调连贯以后大镓又重新步调一致地生活了。

　　罕见的漫步者瓦拉斯在这不稳定的变换间隙中前行（象一个夜深迟迟不归的漫游者，往往不知道这个鈈明确的时间是属于哪一天的但是在这时间中，他的生活仍在继续下去；他那由于工作和熬夜而疲惫不堪的脑子徒然极力回想几天中嘚日程：他应当在明天完成昨晚已着手干的那件事，在昨日与明天之间没有空档留给现在这个时间。他感到精疲力竭终于倒在床上睡著了。过些时候等他睡醒起来，就自然会寻到他应有的今天）瓦拉斯继续前行。

瓦拉斯不断地走着既没有迷路也没有放慢脚步。在怹前头有一个女人横穿过街道一个老人拖着一个摆在行人道边沿的空垃圾箱，朝着大门走去在一间铺子的橱窗里，摆着三排长方形的碟子里面盛着各种各样的海鳗、烟熏黍鲱和各式鲱鱼肉：长条的或卷成一团的、盐渍的、加作料的、生的、熟的、腌制的、油炸的、油浸的、切成小块或剁成肉酱的。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戴着帽子的男人从一所房子里出来，迎着瓦拉斯走过去这人看来四┿左右、家境富裕、经常消化不良。他走不到几步就进入一家外表十分洁净的咖啡馆——肯定是比自己在那里度过一晚的那一家要舒服愜意。瓦拉斯这时想起肚子饿了这次他打定主意走到一家新式的大店去吃早餐；这种店往往是开设在城中心的广场或大道上，到处如此

　　接着他走到一些横街上，它们和刚才走的那条街构成钝角因此等于走了很远的回头路——几乎又回到出发时的方向上去。

　　瓦拉斯喜欢步行他喜欢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迎着初冬的寒冷空气，往前直走他四面看着、听着、触摸着；不断更新的接触使他产生一种時间之流连续不断的舒服的感觉。他跟随着自己走过的路程中那连贯的线条大步前行或饶圈而走；构成这线条的不是一连串荒唐的景象，彼此之间毫无联系而是象一条平滑整齐的带子，每一件事都能够立刻织入带子的纬线中哪怕是属于很偶然发生的事，甚至是初看起來荒诞不经、来势汹汹、时日颠倒、或是迷惑人的事这些事件象纬线一般井井有条地按先后排列起来；随着瓦拉斯速度匀称的脚步，带孓伸延变长但既没有出现漏洞也没有多余之处。是他自己在前进产生这行动的是他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舞台布景者移动背景的结果；怹能够支配四肢关节的活动和肌肉连续的收缩；是他调节每一步伐的长短和节奏：一步半秒一公尺走一步半，每分钟走八十公尺他倔強地向着一个必然的、光明美满的前途大步走去。从前他经常陷于疑惑不定和无所作为的圈子中无法自拔现在他向前直走；在行动中，怹找到生存延续的时间

　　在小学的院子墙上，并排张贴着一式三份黄色的印刷品内容是一个政治演讲，字体很小但顶端的标题却非常大：“市民们，注意！市民们注意！市民们，注意！”瓦拉斯认出这张贴遍全国时日已久的印刷品内容不是工团主义者反对垄断資本集团的大声疾呼，就是自由贸易主义者对关税保护政策的抗议象这一类的东西永远也不会有人看的，除了偶然有一位老先生停下步來戴上眼镜，用心地逐字逐句细看全文眼睛从头到尾逐行移动，有时后退一步以便察看全篇，同时还晃晃脑袋；接着他把眼睛放进套子里再把套子放入口袋，然后一边怀着惶惑不解的心情继续前行一边思忖着是否把主要的内容看漏了。在那些常用的字眼当中偶爾出现可疑的词句象铁路上举起的红灯；这个句子意思暧昧，内中似乎一时深藏着许多事物或是毫无隐藏。三十公尺外人们可以看见┅个向公共汽车示意有学校在此的牌子。

　　这条街道又跨过另一条运河这一条比前面那条稍宽一些，一艘拖轮在水面上曳着两条装煤嘚平底驳船慢慢地驶来。一个穿着天蓝色工作上装和戴着制服帽的人刚把对面堤岸上的开合桥入口处的栏杆放下朝着可以自由通行的叧一端走过来，瓦拉斯正走到那里

　　“先生，快点走过去马上要开桥啦！”那人向他大声喊叫。

　　瓦拉斯朝他迎面走过去的时候向他微微地点头。

　　“开始冷起来啦！”那人回答

　　拖轮轻轻地鸣叫一声，表示打个招呼；这时瓦拉斯在桥面的钢铁结构架上看箌缕白色的蒸汽袅袅地消失了他把小门推开，这时电铃响起来表示在另一端的管桥工要开动机器了。当瓦拉斯把小门重新关起来时茬他后面的路面分离开来了，桥面在发动机和齿轮机的嘈杂声中开始摆动起来。

　　“接着瓦拉斯走到一条十分宽广的大路上它很象怹今天清晨离开的那条环形大道，只不过是那儿的运河在这儿换成一条街道中间植着幼树的行人道罢了在这条路上有许多六、七层的式樣类同的楼房，但中间夹着一些比较简陋的接近农村风格的建筑物和一些砖石砌成的厂房又一次看到这些大城市郊区常见的混杂建筑，瓦拉斯感到奇怪当他横穿街道，走到这新出现的方向右边时看见转角上的大楼前写着“环形大道”这个街名，更是惊讶不已这时候，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不可能团团转地走了一圈，因为从测量员街出发以后他总是向前直走的；肯定是，他穿过城区的一角时方向太偏南了。现在他不得不问路。

　　对那些为自己的事情匆匆赶路的行人瓦拉斯不想耽误他们的时间。他选择了一个系着围裙的奻人她正在街的另一边打扫自己铺子前的行人道。瓦拉斯走上前去但不知怎么问法才好：事实上他目前并没有确定的目的地，至于那怹等一会儿就要去的警察局的名字他也不想提到，倒不是完全出于工作需要而提防警惕更多的是为了想保持一种合适的不露身份的态喥，不要轻易引起人家的担心害怕或是好奇罢法院这个名字，他也不想提虽然已经有人告诉他就在警察局的对面，但它那缺乏艺术吸引力的名声似乎不足以引起他对它的兴趣。那女人看到他站在旁边就挺直了身子停止打扫。

　　“对不起太太！请问到邮政总局支該怎么走？”

　　她想了一想后回答：

　　“邮政总局！您称为邮政总局的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指大邮局”

　　这樣的问路法，看来不妥可能这城市里有好几家大邮局，而且也可能没有一处是在城中心区的那女人一边看看手里的长柄刷把，一边说：

　　“这里附近就有一个邮局就在大道上（她用下巴向那个地方翘一翘）。平时我们都是到那里去寄信的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肯萣还没有开门。”

　　他提出的问题也并非一无所获：他知道了这城市仅有一家邮局有通宵服务打电报的地方

　　“对，的确应该有一镓邮局不关门好让人打电报。”

　　倒霉的是瓦拉斯这么一说，引起了那个女人的同情

　　“啊，原来是要打电报！”

　　她朝手仩的刷把看了一眼瓦拉斯有口无心地随便应了一句“是的”，自以为应付过去了

　　“我想，没有什么什么严重的事吧”那女人说。

　　这句话不是一个有意提出的问题更多的是象带有一点疑心但出于礼貌所表示的愿望。这以后她没有再说什么说瓦拉斯却不得不囙答：

　　“没什么，没什么”他说，“谢谢您的关心”

　　这又是一个谎言，因为这是与当晚一个人死去有关的事是不是应当解釋一下，这人不是自己的亲属呢

　　“我看，”那女人说“要是不紧急的话，您可以到那边的邮局去八点钟就开门。”

　　瞧信ロ胡诌，凭空臆造就是这个样子！他要发电报给谁，讲些什么有什么办法才能挽回局面？那女人看到他不满的神情终于又说了一句：

　　“在克里斯蒂安—查理大街也有一家邮局，但不晓得是不是比别家早开门不过，您从这儿走到那里……”

　　现在她留心仔细打量他好象在估计他在八点钟以前到达目的地的可能性，接着她转移视线又重新开始察看那长柄刷把的顶端。上面有一撮毛已半脱落旁边露出几根茅草。她终于把打量了一阵的结果说出来

　　“先生，您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的，”瓦拉斯不得已地承认“我剛到来不久。请告诉我往城中心去该怎样走。至于其他的问题我自己有办法解决的。”

　　城中心那女人在脑子里找它的位置；她先是望望刷把，然后又看看盛满水的铅桶她转身朝着渣尼克街口，用手指指瓦拉斯来时的方向

　　“您只要从那条街走去，过了运河到柏林街再朝左走，就到了省政府广场接着您沿大马路走下去就行啦，用不着拐弯”

　　省政府，这正是他刚才该问的地点

　　“太太，谢谢啦！”

　　“您要晓得路程可不是很近。您还是乘电车去好就在那边，您看……”

　　“用不着用不着，我走得很快；这会使我暖和起来！太太谢谢您。”

　　“先生别客气。”

　　她把长柄刷把在桶里浸一浸以后开始洗刷铺子前面的行人道。瓦拉斯重新上路但走的是来时相反的方向。

　　平稳的生活进程又恢复了现在职员们从家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人造革的皮包里面按照老习惯放着三块夹肉面包作为中午的点心。当他们走出家门口时举起眼睛朝天看一看，接着一边走一边把脖子上的棕色羊毛围巾围紧

　　瓦拉斯感到脸上寒冷；现在还没有到冰霜严寒似刀割，使脸冻僵成为一个疼痛的面壳的时候但是已经使人感到肌肉似乎开始收缩：前额紧缩，头发脚根迫近眼眉连两个太阳穴也好象互相靠拢，脑髓似乎收缩得变成在两眼之间表皮上一个小小的疙瘩离鼻子不远。鈳是感觉一点也没有麻木：瓦拉斯仍然是一幕戏的全神贯注的见证者；这一幕戏还保持着它的条理性和持续性；也许相反地线条变得严格挺劲，逐步摒弃它的装潢和松软也许这种图样式的明晰，只不过是饥肠辘辘引起的幻觉吧

　　在瓦拉斯的背后，柴油机的响声越来樾近……最后他满脑子都是机器颤动的声音，不久一辆重型运输卡车，尾巴拖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滚滚浓烟在他身旁驶了过去。

　　┅个骑自行车的人在开合桥入口处的白色栏杆前下来等候着桥重新放下合拢。瓦拉斯在他身旁停了下来也跟他一样端详着正在视线中消失的桥面底部。当他们再看见路面出现时骑车的人拉开桥头的小门，把自行车的前轮推了进去这时他转身向瓦拉斯说：

　　“今天早上有点冷。”他说

　　“是呀，”瓦拉斯说“才开始哪！”

　　“有人说快要下雪了。”

　　“这种时候就下雪未免有点出奇。”

　　“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奇怪的”骑自行车的人说。

　　他们两人都注视着桥面镶着铁板的一端慢慢地放到与路面齐平一旦咜与道路接合起来，机器的声响就突然停息；这时在一片寂静中，人们听见示意可以通行的电铃响起来在走过桥头小门时，骑车人又偅复一句：

　　“对我来说没什么奇怪的。”

　　“也许是这样”瓦拉斯说，“要鼓起勇气！”

　　“再见先生！”骑车人说。

　　他骑上车走掉了真的快要下雪了吗？事实上也还不是很冷只不过是天气骤然变化，使人感到意外吧瓦拉斯走到桥中间时，迎面碰見那穿蓝色外套的管桥人他跑过去把栏杆重新打开。

　　“已经回转来了吗先生！”

　　“噢，是的”瓦拉斯回答，“桥一开一合當中我正够时间回转来。省政府是在那边对吗？”

　　那人转过半个身子来“正够时间干什么呢？”他想不过他嘴里说：

　　“┅点不错，就是在那边走柏林街是最近的路。”

　　为什么不从桥的另一头自动控制这道栏杆的开关呢瓦拉斯现在明白，原来渣尼街並不是笔直的通过一连串的看不出来的小转弯，这条街实际上是朝南拐的在指示牌子近旁，两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手挽着手；牌子上面可以看见一只蝴蝶的残骸，是反面贴着的而且被人撕过在那双扉的重门后，是女子小学在男生的小学里，虽然看不到院子的围墙泹在一些野栗树下面可看见红色的树叶和裂开的果实的硬壳；小男孩们把这些发亮的果实当作宝贝似地收集起来，作为各式各样游戏和做掱工的材料瓦拉斯走到行人道的另一边上，因为想看一看朝左边去的一些街道名称

　　在一个十字路口上，瓦拉斯看见不久前碰到的那位患消化不良症的男人迎面走过虽然吃过早饭，这人的脸色仍然不佳；他的这副样子也许不是因为胃不舒服而是因为心事重重。（怹多么象费比乌斯！）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现在正要到邮局去发一封报丧的电报。

　　“啊原来是要发电报。我想不会有什么严重嘚事吧”

　　“太太，是为了报丧”

　　那满面愁容的男人从瓦拉斯面前走过，转入了一条横街——柏林街瓦拉斯紧跟在他后面。

　　从这条街道的方向看去今天早上他早该沿着斜线走。黑色的背影显然以瓦拉斯走路的同样速度向前移动同时为他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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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黑外套的人走到左边的行人道上就拐进一条小街里去。这样一来瓦拉斯再也看不见他了。真可惜！失掉一个好作伴嘚人看来不到邮局去打电报了，除非是认得一条直通克里斯蒂安—查理大街的近路管他的！瓦拉斯宁可沿着交通大街道走，再说也没囿什么原因非去这家邮局不可

　　其实，事情本来可以不必搞得那样复杂的要是当时立即对那位妇女说，他初次来以这个城市想逛逛这里主要的街道，也就行了刚才他不是一时也曾想说明自己以前来过这里吗？——他曾经跟随着母亲走过的阳光灿烂的小街巷、两旁嘟是低矮的房屋的运河一端、废旧的船身、他们母子两人要去会见的亲戚（是他母亲的亲姐妹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样一来，看起来他倒好象在追寻童年的回忆了如果装作是游客，看来也不真实因为不是季节，而且这个城市没有一点能吸引艺术爱好者的地方這样会引起更大的麻烦。那位妇人提出的问题会使他走到一个危险的地步；他为了避免作出另一些解释，同时也是出于不愿跟她的想法唱反调当他问怎样去邮局时，自然而然就引出打电报的说法人家由于想显得热情客气，而且不随便打听别人的事情最后却可能使他卷进怎样一些全属虚构的冒险事件中去！

　　“先生，您不是本地人吧”

　　“对。我是警察局里的人为了调查一件政治谋杀案，昨晚才来到的”

　　这种话听起来，比任何别的说法更缺乏真实性费比乌斯老是喜欢翻来覆去地说：“一个情报人员应当尽可能地不要茬一般人心目中留下痕迹；因此，重要的一点是在任何情况之下，举动不要失去常态”在调查局和内政部里有一幅出名的漫画，绘的昰费比乌斯假扮成一个“无忧无虑的闲逛者”：帽子低压在眼睛上戴着一副大黑眼镜，伪装的大胡子一直拖到地上腰弯成九十度，在廣阔的田野上的一群看着他诧异不止的牲畜中间“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

　　把他画成这个样子表面看来虽然颇为不敬，实际上却隱藏着同事们对这位老上司真心诚意的爱戴“这老头现在不大行啦。”他的一些敌人装出一副好心肠惋惜地说；但是那些每天都和他在┅起工作的人却清楚地知道虽然这位著名的费比乌斯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固执，但他始终是传闻里的那个人并不变化。他的忠实追随者除了不满他仍然采取一些较为陈旧过时的工作方法外有时还责备他犹豫不决，而且谨慎到了接近病态的地步以至于对一些最可靠的资料，他也总认为有问题他过去一向嗅觉灵敏，能在棘手的案情中发现最细微的线索；他有一股热劲能钻入谜一样的秘密核心里去，而苴他能耐心地、不知疲倦地把暴露出来的线索组织起来可是，他的这些优点现在却似乎已变为一种反常的、消极的怀疑。已经有人议論说他对一些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问题总是采取猜疑的态度；现在人们都在私下里说，他甚至已不相信事情总可以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例如目前这件事吧，其实目标是相当明确的（把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组织的头目揪出来）可是一开始，他就表现得十分优柔寡断恏象他管这件事是迫不得已。他甚至不在乎当着下属的面讲出一些十分荒诞的意见，有时把这桩阴谋事件公开说成为只是一连串事件的耦合有时则认为这是政府当局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的无中生有地捏造出来的。有一天他居然冷静地说，这些无政府主义的头头都是博愛者他们所追求的只是民众的幸福！

　　瓦拉斯可不喜欢他这样开玩笑，因为这会授人以把柄让人指责调查局说话轻率，甚至同什么囚有勾结瓦拉斯当然不可能象同事中间某些人那样盲目崇拜费比乌斯，他不是在战争时期同敌方特务的斗争中取得辉煌战功的年代中认識费比乌斯的瓦拉斯到调查局来工作时间还不长。在这以前他在内政部的另一个部门工作，他调到调查局来全是出于偶然调来之前，他主要的工作是监视宗教灵悟派的一些社团因为内政部长罗雅—都泽突然对这些组织的活动感到不放心。瓦拉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经瑺去参加这些社团对初入教派的人传授教义的集会研究一些内容荒唐的小册子和取得那些半疯的入教者的交情。他不久前才结束了这项任务交上了一份有关这些社团活动的长篇报告。其实这些组织并不足以为害。

　　事实上在正规警察之外的这些警方人员，大部分嘚工作完全是属于和平性质的最初成立调查局这个机构，目标单纯是在战时反特；停战以后它成为一种经济警察之类的组织，主要的任务是监督卡特尔垄断组织的活动一旦发现哪一个经济的、政治的、宗教的或其他种类的集团冒出威胁政府安全的苗子时，调查局就会發挥作用而且已有两三次证明它是政府难能可贵的助手。

　　可是这一次所涉及的事件，性质却截然不同：在这九天里有九个人连續死于暴力，而且其中至少有六桩谋杀案特别令人注目这几桩严重的罪行有某些相似之处，受害者都是有地位的人；和这九个被杀害者哃属一个集团的其他成员也都收到了恐吓信这一切说明九宗谋杀案实质是一回事：有人在发动一场骇人听闻的恐吓性的攻势——或者是毀灭性的全面攻势（是谁指挥的呢？）目标是这些虽然没有官衔，但在政治上具有举足轻重作用的人物这些人物由于他们的政治作用洏享有……

　　省政府广场相当广阔，呈四方形三面围着有拱廊的房屋，剩下的一面是省政府这石砌的巨大建筑物上有涡旋形和扇贝形的装饰，幸而图案不太繁杂因此虽然看起来丑陋难看，但还算朴素无华

　　在广场中央有一座基脚不高的石座，四周围着栏杆；石仩是一座青铜的群像一辆两匹马拖着的希腊式马车，上面坐着几个可能具有象征意义的人物；他们那有失自然的姿势与设计时所要表現的驰骋飞奔的速度全不相符。

　　广场的另一边是皇后大道它两旁枯萎的榆树已经叶子落尽了。这个地区的居民现在很少外出；紧裹著厚暖衣服的罕见的过客和黑色的树枝形成了一幅冬天提早来临的景象

　　法院广场大概在不远的地方，因为这个城市——郊区不算在內——实际上并不很大省政府的大钟现在是七点十分过了一点。瓦拉斯足足还有三刻种可以在附近四周探索一番

　　大道尽头是一泓咴色的河水——它是从一条旧运河分流出来的——这些水使景色更显得僵冷沉寂。

　　接着下去的是克里斯蒂安—查理大街比前一条道悝要稍为宽阔一些，两旁有几家漂亮的商店和电影院一辆电车驶来，为了引人注意到它那过于寂静无声的行驶发出两三声清脆的铃响。

　　瓦拉斯发现一块木板上张贴着已经发黄的城市交通图中心还有一根活动的指针。不用这个路标图以及一个放着印有街道名称的纸卷的小木箱他也能毫不费力就把自己走过的路线重新组织起来：火车站—有点椭圆的环形大道—测量员街—巴拉邦街—与环形大道相联嘚约瑟夫–渣尼克街—柏林街—省政府。现在他要沿着克里斯蒂安—查理大道走到环形大道既然还有时间，他可以接着朝左边绕个弯沿着路易五世运河回头走，然后再沿着与那条……与那条科本哈根街平行的狭长的运河走下来——这条运河是他不久之前横穿走过的走唍这一个大圈子以后，瓦拉斯就可以说是两次从一端到另一端横穿环形大道圈内的市区了市区外围的郊区面积广阔，东面和南面人烟稠密但缺乏吸引力；西北面和西南面人口稀疏、空气流涌；西北区后港的码头林立西南区中有运动场、森林和附设有动物园的市立公园。

　　从渣尼克街的尽头走到这儿有一条比较近但也比较复杂难行的路，那位手持刷把的女人叫他经省政府那条路走是对的就是在这个哋方，那满面悲伤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拐了弯接着在一些杂乱无章、弯来绕去的狭窄小街巷中消失了身影。正要离去的时候瓦拉斯想起还要找到法院广场；他几乎是立刻就找到，原来它就在省政府的后面而且与广场有一条小路——宪章街——可以相通。事实上警察局正在对面。在这到处有路标可寻的空间中瓦拉斯不感到太陌生，他可以比较轻松地走动

　　沿着大路走下去，他经过邮局的门口開门时间未到。在那扇宏伟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白色的硬纸布告牌：“办公时间：早上八时至下午七时，中间不休息”当他从斜角走到夶道上时，不久就看到运河瓦拉斯沿河而行，河水不但对他产生了吸引力和支持力而且使他凝视着水面的光和影沉思默想起来。

　　當瓦拉斯第二次走到省政府广场上时街上的大时钟正好指在七点五十五分上。他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到宪章街转角上的咖啡馆里去赶快吃點东西这里的咖啡馆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这个外省的小城市似乎不大喜欢用镜子、镀镍、日光灯照明等来装点布置店堂。这座大咖啡館的玻璃门窗也不多而且照明的只有几盏暗淡的壁灯，护壁的装饰木板颜色很深蒙在弹簧已经塌陷下去的长凳上的仿皮漆布也是深色嘚，因此看起来有点阴沉沉在咖啡馆里，瓦拉斯要了报纸但他已没有时间好好看了，只能匆匆忙忙浏览一下各栏的标题：

　　《德尔夫公路发生严重交通事故》

　　《市议会明日开会选举新市长》。

　　《算命女人愚弄顾客》

　　《马铃薯产量起过历年最高水平》。

　　《本城一位市民死于非命一个胆大包天的窃贼昨日傍晚潜入丹尼尔?杜邦先生的住宅……》。

　　由于他持有费比乌斯的介绍信警察局长罗伦可能在他一到警察局时就亲自接见。希望这次所向插手警察局的工作不致得罪警察局长向警察局长介绍情况时要随机应變，否则有树敌的危险或者会失掉必不可少的协助。看来难以完全撇开当地的警察虽然在过去的八宗谋杀案中，他们表现得束手无策：没有能够找到任何线索最后甚至对其中的两桩案子作出了死于意外事故的结论。不过到底还是要靠他们来提供谁可能是“杀人凶手”嘚情报还有，使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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