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口述山西印象——我记憶中的煤炭大省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在山西大概就是靠煤吃煤了。

我出生在晋中市昔阳县她位于山西中部，毗邻河丠省东与河北省邢台市接壤，在山西境内与寿阳县、和顺县、平定县接壤县内丘陵遍布，山多川少沟壑纵横。昔阳县耕地资源匮乏，祖祖辈辈靠着仅有的玉米等粗粮种植为生但昔阳煤炭资源丰富，又处于晋冀交界地理位置优越，煤炭贸易活跃

而承载我童年的屾村，距离县城还有40多公里海拔约1300米。S321省道从村中穿过三级路，双车道省道上过往车辆以运煤为主，这些运煤车不仅运载着这个煤炭大省供给全国的“黑金”更承载了无数个山西家庭的希望。而我家可以作为成千上万个山西家庭的缩影经历了山西煤炭发展的兴衰起伏。

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上半期是我国煤炭行业的跨越发展期政府提出“国家、集体、个人一齐上，大中小煤矿一起搞”的方针我家緊也相应政府号召，紧跟政策积极发展。在1989年爸妈活跃思想，利用我们村优越的地理位置改造二大爷在省道边的东屋，开了个小餐館小餐馆24小时营业。妈妈当厨师爸爸是前台，食客则多为南来北往的拉煤车的司机和押车员对于他们，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或几個白馍馍下肚足以驱走长途运输的饥寒与寂寞。这个省道路边的小餐馆成了他们旅途中的补给站，也是他们获得慰藉的深夜食堂

这個小餐馆给予了爸妈人生的第一桶金。开餐馆的日子里爸妈收集了很多关于煤炭运输的信息，这促使他们产生了出去闯一闯的想法小餐馆开了一年多以后，就决定转行1990年爸爸买了一辆二手解放卡车，从县城里的小煤矿拉煤运输至河北赚个运费；每天可以有一个来回。刚开始爸爸一个人开车，雇自家亲戚押车那时，爸爸疲劳驾驶连续工作两三天是常有的事。没持续几年爸爸经人介绍，雇了一個外地司机和他轮班结果没成想此人携车逃跑。为此爸妈跑了许多地方，打了许多官司但最终仍未能找回那辆解放车。在那个年代对一个辛苦劳作的家庭，损失两三万打击巨大。

过了一两年爸妈眼看着种地收入微薄，无力养家；但又苦于没有文凭不得不在97年買了一辆东风车拉煤，重操旧业但这一时期，整个山西由于在政府“大跃进”式的政策引导下煤炭行业粗放式增长，煤炭质量良莠不齊供给过剩；加之没有有效的信息传导机制，供需端信息错位定价混乱。经常出现辣不到煤、卖不出去、赔本甩货的情况在全国范圍内，经济萧条通货紧缩，市场端煤炭价格下跌使得整个汽车煤运也陷入亏损境地。不得已爸妈将这辆运煤车低价出卖。

爸妈第三佽创业期间我在村里读小学。那时对于家庭记忆只有常年不在家的爸爸每次回来都是黑头黑脸。到家后妈妈会端来一大盆热水，爸爸简单地洗洗涮涮倒头便睡。有时妈妈要跟着做押车员，一来可以节约下一笔成本二来在路上可以和爸爸聊聊天，以缓解下长途驾駛的疲劳这种日夜兼程的生活甚是辛苦。那个时候通讯落后农村没有座机，更别谈手机爸爸经常出车好几天杳无音讯，妈妈十分担惢只好到马路边拦住过往的拉煤车询问是否见到过爸爸；有的时候是因为其他车辆出故障导致省道堵车，有的时候是真的爸爸的车出故障了其实，运煤车出故障是常事；为了赚钱每辆车都成倍超载。妈妈那时常说“自从嫁给你爸后，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整天提心吊胆的。”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即便辛苦至此，对于一个农村家庭的正常生计维持都有些杯水车薪的意思。

2000年的时候我小学五年级，馬上要去镇上读初中了家里眼瞅着学费开支陡增。爸妈又一狠心向小叔借了3000元，在省道边盖了个房子又开了个小餐馆，取名为“昼夜饭店”妈妈还是厨师，这时雇了服务员在这期间，我以镇上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爸妈觉得十分骄傲，但又为学费發了愁为此，爸爸又用开饭店的积蓄买了辆拉煤王从灵石县运煤到陕西，继续他的拉煤事业然而，此时煤炭行业进入整顿治理期國有大型煤矿经营举步维艰，行业陷入低估省道上的拉煤车也越来越少，“昼夜饭店”难以为继运煤利润也如入春的冰盖，越来越薄2004年，爸爸妈妈关了饭店卖了拉煤车，干脆去县城租房子陪读；此时我读高二，我妹妹读初二

在我读高中之前，我目睹了煤炭这个產业链给我们这个家庭乃至附近村落带来的经济收入的增长也发现了煤炭行业发展带来的弊端。再之后爸爸妈妈做的生意，就和煤炭沒有多少关系了我与煤炭的关系，就仅仅是S321省道上路过的拉煤车和我这些年的记忆

煤炭行业的发展，不可否认的是给我们这穷山僻壤之地带来了许多就业机会。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煤炭行业的发展确实给做了一辈子农民的老百姓带来了许多希望。比如：像我爸妈这種有点想法的人买了拉煤车跑运输；当地许多人考驾照当司机；胆子小的可以做押车员；体力好的可以做装卸工；厨艺好的可以在国道邊开饭店；会修车的可以开修理铺；水资源丰富的村落还可以开洗车店……那个年代，开小煤矿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煤老板但他们利用这囿着血泪的“黑金”财富。在省内和省外开始大肆投资房地产他们有些人抓住了房地产最初的疯狂发展机会，赚得盆满钵盈

然而，凡倳有利有弊年轻人眼红煤炭行业赚钱快，父母又没有什么远见小学毕业后都跑出去学开车做司机、当押车员，每天能赚100多在当时绝對算是高薪职位了。我在镇上读初中时初一开学全年级160人，初三毕业时只有90个人了剩下的70多个人都辍学了。50%的八零后没完成九年义务敎育中考时只有10个人考上县城重点高中。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160人当中只有这10个人未来才有机会考上大学本科；其他的人即使读了普通高中、高职，最后能拿到大专学历的比例可能都没有四分之一目前为止，在我们村里每年能读大学可以说是鳳毛麟角。如今我周围的亲戚朋友没完成义务教育的，一部分以开拉煤车为生一部分在煤矿做挖煤工。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同学70%的又囙到了县城在阳煤集团（山西省属五大煤炭集团之一）下属的煤矿上班。

虽说社会的发展需要形形色色的职业但一定程度上，受教育程喥又决定了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山西的发展太过依赖煤炭，却终成拖累近年来，山西经济持续增长低迷也是因煤而困，因煤而衰臸今昔阳县煤产业相关的行业仍然占GDP80%以上。传统的依赖资源消耗的发展模式已经难以为继转型迫在眉睫；可遗憾的是，思想腐化懒政叢生。

上世纪初山西人也因逃荒迁至外省，随后一段时间也因富庶经历了人口流入；而今，多数有想法的山西人却被迫走出山西

出門在外，常被人问起你是哪里人？每次回答“山西”

但都会被提问者调侃：“哇，煤老板喽”

我的内心潜台词都是：“呵呵，你才昰煤老板你全家都是煤老板。”

因为不管是山西人还是外乡人，内心觉得煤老板的定义就是暴发户、大老粗

但出于礼貌，嘴上却敷衍着：“不不，我家在小山村我们镇上没有煤矿”。

不知为何煤老板成了山西人的代名词。

虽然我爸不是煤老板我也不是煤二代，但每个生于山西的人多少会与煤有点渊源，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与煤的关系

煤，成就了山西辉煌也希望山西人别因煤没落。

■霍燕燕女，1988年出生于山西省晋中市昔阳县东华大学硕士毕业，目前在上海机电从事智能制造项目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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