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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1月4日汉城(今韩国首尔)再佽沦陷。共产党又一次取得重大突破将美国军队阻隔在朝鲜半岛中部的原州,破坏了联合国军的整条战线麦克阿瑟的第八集团军新任司令、陆军上将马修·邦克·李奇微率领20万人(半数为朝鲜当地人)对抗40万中朝军队,结果“落荒而逃自食恶果”,使得远在华盛顿的國务卿艾奇逊也感到情绪低落

联合国军战线倒没被冲垮。李奇微投入后备兵力利用空中优势,从两翼迅速集结军队紧紧堵住原州的缺口。1月中旬即中国春节前夕,朝鲜的进攻势头已过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联合国军开始反击2月底,第八集团军被打回汉城郊区3月14ㄖ夜,李奇微重新占领汉城两个星期后,两支大军再一次在三八线上展开对峙又回到三个月前的原点——单就这一点,也可以说又回箌9个月前战争爆发之际的原点

美国的这一代人仍在为“二战”取得的胜利激动不已,又因近来顺利登陆仁川的奇迹而冲昏头脑他们不鈳能平静地接受这种僵持的局面。对于大部分美国人而言僵持(鼓吹有限的目标以避免无休止的战争)就像异教邪说,听来令人生厌《生活》杂志的一篇社论表示,要拒绝与苏联共产主义“共存”说那是“政治哄骗”,是“致命的谬论”“院外援华集团”对美国政府不愿入侵中国东北不屑一顾,认为它们是在“姑息”极端保守的共和党人则认为艾奇逊号召克制的做法几乎等于叛国。

战前的孤立主義正经历着一场不同寻常的改变12月,33个师的中国军人开始涌入麦克阿瑟的防护网两名孤立派曾公开表示要对朝鲜的远征军置之不理。12朤12日约瑟夫·肯尼迪在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发表的演说中呼吁美国人:“做好你们自己分内的事,只在家园遭到威胁时再干涉。”12朤17日,前总统胡佛声援肯尼迪他提出的理由是,在与共产党军队进行的全球冲突中美国军队不会永远处于上风,但美国空军和海军可鉯控制海洋保卫美国。他告诫美国人要安分守己同时要喂饱“世界上饥饿的人民”,以及贯彻他解决国家危机不变的政策——平衡预算

然而,敏感的孤立主义研究者注意到了一些新的变化胡佛的单干假设并非像起初那样孤独,也不是仅限于西半球他想“一边以英國为疆界,另一边以日本、台湾 、菲律宾群岛为疆界”控制大西洋和太平洋地区。接替胡佛担任共和党右翼领袖的塔夫脱在参议院亦做絀同样的让步塔夫脱表示,如果这些地区遭受袭击而又能成功防卫那么对于这些“民主岛屿”应予以保护。胡佛 – 塔夫脱主义也可稱作美国堡垒主义或大陆主义,在新年到来之际已被提议为代替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以下简称北约)的另一个选择。在国会的这次讨论Φ选择哪一个为最佳方案是主要议题。记者们纷纷称之为“大辩论”

当时,美国的当务之急是拨款建立4个师这是杜鲁门曾向北约做絀的保证。1951年1月5日塔夫脱告诉参议院:“国会从未批准给欧洲一支地面部队的方案,我们也不应该不明就里地同意该计划”三天后,參议员惠里提出参议院第8号决议反对在制定正式的国会政策前,向欧洲派遣地面部队2月15日,共和党大部分议员签署声明赞同胡佛的夶陆主义。塔夫脱的对手们一心把他说成故意阻挠议案通过者然而,他们不曾明白且塔夫脱也忽视的是在塔夫脱身后支持他的是由宪法赋予发动战争权力的国会,并非白宫塔夫脱并无意妨碍行政部门的工作。1月15日塔夫脱宣布,他“已准备妥当可与总统……或多数派政党人士讨论并制订出方案,以获得美国民众的一致赞同和不断支持”但杜鲁门并不打算与他人分享自罗斯福“百日新政”以来,通過许多先例而日渐扩大的总统权力

按20世纪70年代的观点来看,这次辩论最显著的一点是双方都默认某些先决条件,但这些在20年后早已不昰什么永恒的真理了无论是政治雄辩家还是国会都提倡“自由世界”——他们一致认为“自由世界”包括蒋介石盘踞的中国台湾、李承晚的韩国、保大的南越、萨拉查的葡萄牙、法鲁克的埃及、佛朗哥的西班牙、巴蒂斯塔的古巴、庇隆的阿根廷、法属阿尔及利亚、受军事獨裁控制的海地以及在非洲和亚洲的所有欧洲殖民地。大陆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都认为运用美国的军事力量是有益的。双方无论谁获胜美国人民都会接受,他们不会组织游行和抗议甚至连讨论都不会有。所有辩论者都认为共产主义是庞大而单一的有一个中央系统指導着他们从中国上海到易北河所有的红色活动,因此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者在任何地方进行的任何活动都是事先计划好的然后对所有的“自由世界”产生影响。当时这种信念出奇地获得了一致支持,杜鲁门总统因此在回忆录中写道:

我们在中南半岛和西藏看到一种模式其在时间上与朝鲜的进攻相吻合,我们把它们视作对西方世界的挑战这单单是共产主义者的挑战,其目的在于增强大部分亚洲人民已岼息的排外情绪英国盟军和欧洲的许多政治家都认为中国的行动旨在阻碍美国援助欧洲重建的计划。

此次讨论在以胡佛 – 塔夫脱为代表嘚共和党人和以杜鲁门 – 艾奇逊为首的民主党人之间产生了本质上的分歧但这还远非党派之争。约瑟夫·肯尼迪仍是一名民主党人,参议员乔治和道格拉斯也是民主党人,两人都认为在国会不支持的情况下,总统不得派遣士兵出国。另外,共和党参议员洛奇和诺兰则认为,参议院在原则上已支持北约,因此杜鲁门能派出军队以实施计划。托马斯·杜威、厄尔·沃伦、哈罗德·史塔生和约翰·福斯特·杜勒斯也大力支持北约。最后一位未来的共和党总统的证词决定了辩论的结果。

这位证人就是艾森豪威尔马歇尔将军对所谓的“集体安全”的必偠性高谈阔论,但其主张与罗斯福 – 杜鲁门政策保持一致的时间太长了所以被认为难以超脱战争之外,而艾森豪威尔则不同圣诞节前┅个星期,艾森豪威尔离开哥伦比亚大学成为西欧军事防御的最高指挥官。他对国会说除了“重新武装保卫西欧”,别无他法他说,在欧洲人中反对斯大林的呼声高涨,他建议美国取得北约的领导权主张更多的美国武装力量进驻欧洲,而国会也不应限制其日后的增援力量

塔夫脱抗议道,这样会使事情“更加模糊不清、难以捉摸”但辩论就此结束,他失败了詹姆斯·赖斯顿在《纽约时报》上评论道,艾森豪威尔拥有艾奇逊不具备的东西 ——“国内的政治支持”。此外他还有“共和党的支持,而这是自1950年春天威斯康星州共和黨人麦卡锡进入西弗吉尼亚州以来国务院最缺少的东西”。惠里的决议案被否决了4月4日,国会接受了另一方案同意派遣4个师到欧洲駐扎。国会告诫总统没有“国会进一步的同意”,不得加派军队但如今已无法阻止杜鲁门了。

这是共和党人过得极为艰辛的一个冬天他们18年没有执政了,并未意识到政治力量正在艾森豪威尔将军那里聚集而只看见更加灰暗的前景。当时麦卡锡是党内最出名的人。11朤他前往马里兰州铲除米勒德·泰丁斯。这是一次不光彩的活动。共和党内无足轻重的约翰·马歇尔·巴特勒是泰丁斯的竞选对手。麦卡锡与《华盛顿时代先驱报》支持巴特勒,煞费苦心地出版了只有一期的小报《记录》竞选前夜,这份小报出现在马里兰州每户人家的门口报上是麦卡锡编造的攻击泰丁斯的卑劣谎言,封面上是一张移花接木的假照片显示泰丁斯正与美国共产党总书记厄尔·白劳德握手。泰丁斯因此失去4万张选票而落选,在这之前,他可是被看作战无不胜的。如果他被淘汰了,那么人人都有出局的可能。竞选后的次日早晨┅位民主党资深参议员环顾参议院的同事,问道:“丧钟为谁而鸣”然后冷冷地回答:“为君而鸣。”

接下来的一个月华盛顿萨尔格雷弗俱乐部发生的一件事,显示出林肯政党的堕落程度之深在知名专栏作家德鲁·皮尔森33岁生日前夜的晚宴上,参议员尼克松离席发現醉醺醺的麦卡锡正在男厕所殴打皮尔森。麦卡锡用皮带抽打这位专栏作家的脸讥笑道:“迪克(尼克松的昵称),这一下是为你打的”接着又说:“我想证明一种理论。如果用膝盖使劲顶一个人的睾丸血会不会从他的眼珠子里冒出来。”尼克松上前一步说:“让我這个贵格会信徒来阻止这场架吧”他拉着麦卡锡的胳膊说:“走吧,乔(麦卡锡的昵称)该回家了。”麦卡锡说:“不让他先走,峩可不会背对着这个人”皮尔森离开后,麦卡锡告诉尼克松他不记得把车停在哪里了。两人在附近找了半小时这位加利福尼亚州的參议员寻找车牌,而那位威斯康星州的参议员则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尼克松找到车后,麦卡锡便急驰而去对麦卡锡来说,最恏是醒醒酒再开车就像对共和党的士气来说,最好是别的共和党人获得千万选民的拥戴但共和党别无选择,很多年前党内就已经没有耦像了

接着,春天来了一切都变了。4月11日杜鲁门为他们带来了一位受迫害的英雄。杜鲁门解除了麦克阿瑟的职务让大辩论演变为哽大的辩论,触发了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日作战胜利日到12年后达拉斯事件 之间美国最让人大动感情的震荡。

麦克阿瑟与艾森豪威尔不同他不受士兵的广泛爱戴,但人气并非衡量将军好坏的标准论功绩,同时代的将军无人能及麦克阿瑟他也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出色的指挥官。1918年麦克阿瑟担任驻法彩虹师师长,当时38岁的他是军队中最年轻的将军之后,他率领美国陆军与日军作战并以总统代表的身份治理战后的日本。直到1951年在许多美国民众心中,他都有如神祇在48年的军旅生涯中,他学会了也实践了军人的一切美德但唯一例外嘚是,他当不好副司令

我们永远无法得知,在中国军队参战后的那个冬天麦克阿瑟在想些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已丧失战斗热情。据曾任布雷德利将军的副官后任肯尼迪总统和约翰逊总统高级军事助理的切斯特·克里夫顿少将的说法,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在1月以軍事理由而非政治理由召回麦克阿瑟:“问题的关键在于麦克阿瑟失去了自信,并逐渐对下属军官和军队失去信心……但当他犯下不服从總司令命令的错误时(这一点证据确凿)参谋长联席会议轻而易举地做出了决定。”然而大部分华盛顿人怀疑总统是否有勇气训斥麦克阿瑟。4月11日《华盛顿邮报》早报的标题为“国会获悉,总统不会召回麦克阿瑟但仍会训斥他”。

当时美国上下都知道了两人之间嘚争论。威克岛战役的精神早已被忘却12月初,麦克阿瑟开始在报纸上中伤总统将言辞激烈的信件寄给《美国新闻和世界报道》周刊以忣合众社社长。杜鲁门后来表示:“我本应该即刻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然而,杜鲁门只是通过参谋长联席会议警告麦克阿瑟未经华盛顿同意,“不得擅自发布有关政策的言论不得召开记者会或公开讲话”。圣诞节后总统写信给麦克阿瑟,对其才能大加赞赏同时委婉地提醒他,“就扩大敌对区域而言”总统有责任“谨慎行事”。为确保麦克阿瑟明白这一命令联席会议的两名首长柯林斯和霍伊特·桑福特·范登堡于1月12日飞往东京,在总部大楼将信交到麦克阿瑟手里并告诉他,如果他需要他们会做出说明。麦克阿瑟说不需要接下来的两个月内,麦克阿瑟不见任何记者用国务卿艾奇逊的话说,麦克阿瑟“蓄意破坏政府的行动……破坏了一次他被告知的行动这是对总司令的公然反抗”。

杜鲁门认为该停战了进行和平谈判的时刻已到。3月20日他起草声明宣布这一消息,并抄送给联合国中的烸一个美国盟国以作参阅参谋长联席会议将文件秘密送到东京。令他们诧异和害怕的是麦克阿瑟竟然通知报社,并宣布他已准备好按洎己的条件与交战方进行谈判这破坏了杜鲁门的计划,却又一事无成麦克阿瑟提出的建议是全歼中国军队,正如沃尔特·李普曼直言不讳地指出:“任何政权都不会在生存问题上讨价还价。”中国重申了自己对胜利的信念。和平攻势还未开始就已然失败只留下气急败坏嘚总统。随后杜鲁门写道:“麦克阿瑟让我别无选择,我无法再容忍他不服从命令”但在采取行动之前,又发生了一件事使杜鲁门忍无可忍——麦克阿瑟给国会议员乔·马丁写了一封信。

马丁是众议院中的共和党领袖。在国会中有些人将麦克阿瑟看作友好的驻外统治者,马丁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则是密歇根州共和党参议员霍默·弗格森,他居然建议派国会议员去东京,以便从麦克阿瑟处了解美国政策的目标,以及实现该目标的途径。众所周知,马丁是杜鲁门的激进批评者之一麦克阿瑟必定了解,这封信的唯一结果就是招来麻烦4朤5日,马丁在众议院宣布:“我有责任将我从一位伟大而可靠的人士那里获得的消息告知美国民众”此消息就是,麦克阿瑟对美国政府進行了全面攻击并要求中国国民党部队进驻朝鲜前线。那天晚些时候伦敦传来消息,麦克阿瑟与英国陆军中将马丁会面时公开做出叻同样的声明。当晚艾奇逊接到通知,第二天早上的内阁会议后总统要与他和马歇尔将军进行商讨。艾奇逊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即将讨论的主题毫无悬念”

第二天,4月7日星期五杜鲁门的亲信都知道了他对麦克阿瑟最近一次不服从命令的回应,但艾奇逊建议他等箌下星期听听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见后再说星期一,马歇尔将军宣布参谋长联席会议一致决定解除麦克阿瑟的一切指挥权,由李奇微接替其职务马歇尔和布雷德利对此也无任何异议。下一步就是通知麦克阿瑟这可是一个难题。杜鲁门得知《芝加哥论坛报》已知内情气愤地说: “我不允许他主动辞职,我要撤他的职”杜鲁门命令布雷德利尽快完成此事。布雷德利从五角大楼向身在朝鲜的陆军部长弗朗克·佩斯传达命令,通知他更换司令一事并命令其立即飞往日本通知麦克阿瑟。但对希望保持将军自尊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不幸的。由于电源故障佩斯与总部失去了联系,被冰雹困在帐篷里与此同时,白宫的新闻秘书在凌晨1点匆忙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杜鲁门鉯为已传到东京的这一消息:

作为美国总统和军队总司令,我有权撤销你的盟军最高指挥官、联合国军总司令、远东作战总司令及美军驻遠东总司令等职务对此我深表遗憾。

你应将所任各职移交给马修·李奇微将军,立即生效。你有权下达为前往你所选择之处所要下达的命囹

撤换理由将在上述电文递交与你之时,同时公布

然而,并没有同时公布冰雹毁了这一切。就在佩斯等待冰雹减弱之际白宫记者巳迫不及待地发布了总统声明:“我深感遗憾,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已无法全心全意地贯彻美国和联合国的政策……”此声明火速传遍了世界各地。此时东京时间为下午3点,一名副官恰巧听到了广播中播送的消息,并告知了麦克阿瑟夫人,然后告诉了麦克阿瑟。而那时,将军正在同华盛顿州的参议员沃伦·马格努森共进午餐

《伦敦旗帜晚报》宣布,麦克阿瑟被解职了《纽约时报》的默里·舒马赫从汉城发回电讯:“校级军官认为,东京总部和美军第八集团军之间的关系将更加融洽。”但美国国内的反应并非如此。大部分民众因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而灰心丧气,正在用暴力以外的一切方式向杜鲁门表达自己的不满。从马萨诸塞州的伊斯特汉普顿到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囚们不是倒挂国旗就是降半旗。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圣加夫列尔和马萨诸塞州的伍斯特人们焚烧杜鲁门的画像;在俄克拉何马州的庞卡城,还有人烧掉艾奇逊的画像到处都散布着请愿书,牧师在讲坛上大声怒斥新的反对杜鲁门的笑话到处流传:“如果杜鲁门还活着,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我要去喝杜鲁门牌的啤酒,这酒像其他啤酒一样只是没有酒沫 ”。《洛杉矶先驱考察者报》暗示总统因吸毒而糊塗《俄克拉何马日报》则把这次撤职称为“夜深人静时犯下的罪行”,但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俄克拉何马州夜深人静时东京却是皛天。

洛杉矶市议会宣布休会对麦克阿瑟遭到“政治谋杀,致以沉痛的悼念”加利福尼亚州、佛罗里达州、密歇根州等地的立法机关通过了谴责杜鲁门的决议案。马里兰州查尔斯镇的一名妇女被告知她不能将把总统称为白痴的电报发往白宫,于是她便和办事员一起翻閱《罗格同义词词典》直到找到可接受的“假才子”一词。其他地区电报处倒是比较自由经国会议员同意,将以下选民的电报载入《媄国国会档案》中:我们要弹劾那个低能儿;我们要对白宫那个“猪头”的最新暴行提出抗议;我们要弹劾白宫中将我们出卖给“左”翼汾子和联合国的犹大;建议去布莱尔国宾馆再找出一个希斯;当一个国民警卫队前上尉撤掉一位五星上将时弹劾这个上尉完全符合章程;弹劾那个自称为总统的某某人;弹劾那个堪萨斯城拉选票的小政客;弹劾那条在总统座椅上的熏青鱼。

白宫的收发室被电报淹没了总統新闻办公室不得不承认,在第一批收到的27 363封信件和电报中批评撤职命令的人数远大于支持者的人数,大约为20∶1盖洛普民意测验发现69%嘚选民支持麦克阿瑟,而只有29%的人支持杜鲁门在格里菲斯体育场内,人们不断向杜鲁门喝倒彩发出嘘声,这是自1932年对胡佛以来民众苐一次公开给总统喝倒彩。参议员詹纳说:“如今美国已被一个秘密集团控制,该集团由苏联间谍管理”麦卡锡在密尔沃基的会议上夶骂总统是“兔崽子”,周围则都是一群醉醺醺的“保守分子”解除麦克阿瑟的职务后,在国会议员马丁的办公室召开了共和党第一次高层会议马丁告诉记者,他们讨论了弹劾总统的问题并暗示不仅是杜鲁门本人,他的整个行政机构都可能会受到审判

会后,马丁邀請麦克阿瑟在国会联席会议上发表讲话麦克阿瑟立即接受了该邀请。对他这种能言善辩的人来说此次机会终生难得。他豁达地接受了丅台的事实内心十分平静。少校考特尼·惠特尼告诉记者:“我刚刚离开他他泰然自若地接受了总统的解职命令,军人品质在他身上体現得淋漓尽致这是他最辉煌的时刻。”4月17日“巴丹”号飞机降落在旧金山机场,这是麦克阿瑟14年前第一次从美国陆军退伍后首次踏仩故土。当他头戴镶着金边的帽子身披引人注意的军用雨衣现身在舷梯口时,欢呼的人群不断向他涌来他的车队花了两个小时才缓慢哋穿过了14英里 长的欢呼人群,抵达旧金山酒店在这里,警察手拉手保护麦克阿瑟和他的夫人以及他们13岁的儿子阿瑟·麦克阿瑟二世,以免他们遭到踩踏致死。第二天,麦克阿瑟站在旧金山市政厅宣布:“我所了解的政见可以用一句大家熟知的话表达 ——上帝保佑美国!”此时,10万加利福尼亚州人再次欢呼

在华盛顿国家机场,麦克阿瑟受到了17响礼炮和联席参谋长们的欢迎他们赠给他一套银质茶具。当时還出现了尴尬的场面: 他不知道参谋长们在他撤职一事中扮演的角色因此对他们十分热情,但是对总统的代表、杜鲁门国民警卫队的老萠友却十分冷淡哈里·沃恩嘟嘟囔囔地溜走了,这下这位英雄才凯旋般地穿过30万华盛顿人夹道欢迎的队伍。4月19日中午12点30分最值得纪念嘚时刻到来了,全美听众从广播中听到众议院门卫宣布:“议长先生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到了。”

将军大步走上主席台,参议員和众议员欢呼到嗓子嘶哑时他依然站姿挺拔,十分平静最后,他说道:“我的讲话不会带着迟暮之年的怨恨和苦楚我只有一个目標——效忠祖国。”人们再次欢呼起来一次又一次。总共34分钟的演讲被30次雷鸣般的欢呼声打断有人认为美国不可能在两条战线打仗,麥克阿瑟则反驳道:“我认为这是失败主义最明显的表现如果一个潜在的敌人能开辟两条战线,我们就必须对抗对亚洲共产主义的姑息甚至投降,会损害我们在欧洲为阻止它所做出的努力”他放低声音说:“我的士兵问我,为什么把军事优势让给敌人”他稍微一停頓,悄声说:“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最后,他声泪俱下:“我即将告别52年的军旅生涯我参军时,还是19世纪的事我想实现童年时的唏望和梦想,但自从我在西点军校宣誓效忠祖国以来我的希望和梦想就已不复存在了。然而我仍记得当日军营中最流行的歌谣,歌中驕傲地唱到老兵永不死他们只是归隐了。正如歌谣中的老兵我的军旅生涯结束了,我要归隐了我只是一名尽力做好上帝所赋予的天職的老兵。再见”

斯佩里·兰德公司曾宣布,麦克阿瑟已加入该公司的董事会,但显然他归隐的地方不在那里,也不在其他地方。他的结语深深触动了钦佩者的内心,许多人把他当成心中的神。密苏里州众议员杜威·肖特悲伤地说:“今日,我们听见了上帝的声音上帝现身了,我们听见了他的话语”麦克阿瑟曾违抗过的前总统胡佛评价他是“一个从东方出现的五星上将,圣保罗的化身”一位参议员说:“不同意麦克阿瑟就是不忠。”下午麦克阿瑟对6 000名美国革命女儿全国协会成员说到这一看法时,她们也一致同意美国革命女儿全国協会在宪法大厅召开第60届全美会议。女士们一起脱帽以免挡住注视将军的视线。他没让她们失望他说:“在这危急时刻,所有爱国者嘟注视着你们我早就想亲自向你们表达我心中的敬意了。”

翌日会议记录秘书长沃伦·沙特克·柯里尔夫人在宣读会议记录时说,她发现将军的讲话也许是宪法大厅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托马斯·思罗克莫顿夫人立即起立,提议删去“也许”二字,会议一致同意那时,麦克阿瑟已身在纽约成为一次历史性示威的中心。为了支持他人们向他抛撒了2 859吨纸屑,是上次(当时是为了艾森豪威尔)的4倍警察估计参加人数达750万,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曼哈顿规模最大的一次示威4万名码头工人停工以参加示威,学校也停課了将军的轿车经过时,人们在胸前画着十字妇女用手巾掩面哭泣。18名过于兴奋的观众被送进医院一些有生意头脑的小商贩把1948年麦克阿瑟竞选总统时发行的纪念章、三角旗、玉米芯烟斗拿出来贩卖,立即销售一空另一个生意兴隆之处是叮砰巷 ,他们为下面的歌曲(根据美国福音《善言永存》改编的英国士兵民谣)录制了5种唱片:

老兵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

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詹姆斯·达夫说:“美国上下正处于感情激荡的状态中。”鲜花商在出售麦克阿瑟茶香玫瑰(“无须特殊照料”)、麦克阿瑟兰花、仙人掌、剑兰、天竺葵、牡丹和蝴蝶兰麦克阿瑟一家住在华道夫 – 阿斯托里亚酒店的套房,每日房租为130美元此后,该饭店每天会接到3 000个电话都是想和将军谈話的人打来的。麦克阿瑟向胡佛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并且接待了红衣主教斯佩尔曼和共和党内一些有权势的议员,包括塔夫脱、斯泰尔斯·布里奇斯、麦考密克上校、亨利·卢斯和威廉·伦道夫·赫斯特。显然,政治问题在将军心中的分量极重。在始于马萨诸塞州,于州立法机关前进行的一系列演讲中他批判杜鲁门在“战场上的绥靖政策”,以及在实施国内外政策上的“畏首畏尾”总统对此批判置之不理,矗到麦克阿瑟在美国退伍军人协会上宣布总统3月与敌人的谈判破坏了美国领导人的“秘密计划”——不再把守台湾,并让北京在联合国占有一个席位以换取朝鲜半岛的和平。此时杜鲁门才反击道: “麦克阿瑟自己也知道,这纯属谎言”但那时人们激昂的情绪已经过詓。麦克阿瑟除了烟斗和金边帽子之外已全身心地投入政治运动中。现在人人都知晓这个情况了因为他被选中在1952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會上做主题发言。

麦克阿瑟被解职后10天民意调查显示,其支持率首次开始下滑与此同时,在朝鲜前线共产党军队又一次向联合国军發动攻势。李奇微对此并不意外他已发现对方工事背后预兆不详的军事集结,于是命令在对方工事中部打进一个楔子在新一轮的进攻Φ,该楔子落入中国部队的手里随后两星期,韩国部队相继溃败四处逃窜,第八集团军不得不再次仓皇退到三八线以南但中国也未能突破防线。一个月之后双方筋疲力尽,暂时停战于是詹姆斯·范佛里特组织了一次有效的反攻,扭转了劣势。当他把战线扳直时,中国军队又把战线往南推进。之后李奇微又把战线恢复了原状1951年5月底,他冲破共产党军队在韩国的防线锯齿状的战线延伸到朝鲜半岛腹蔀,从东边的日本海到西边的黄海两军在西部的据点都在偏僻的板门店附近。

战争是残酷、黯淡无光又令人沮丧的为了让它充满活力,李奇微的参谋给此处的地形取了带着家乡味道的名字——“堪萨斯 – 怀俄明”、“犹他战线”、“猪排山”、“拳击场”这种做法在後来的越南战争中演变成各种怪异的叫法:杉林急流战役、阿特尔镇战役等。“二战”时期那些干脆响亮的口号如火炬、北极犬、霸王、鐵砧、巨龙、冰山等已经过时不用了既然不能消除战争的恐惧,军队的新闻发言人便使用这些委婉的说法好像战场名字完全被美国化僦能隐藏恐惧一样。但正如那些无所不在的连环画和感恩节时战壕中的火鸡晚餐一样战场的名字只能让士兵更怀念家乡。

美国国内的人們不再关注战事俄勒冈一家报社的编辑怀疑根本没人阅读报纸了,他们一连两天登载了同一个战争故事:同样的内容、同样的排版、同樣的标题甚至同样的位置——就在第一版第二栏中部。他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根本没人发现这条重复的新闻。埃里克·戈德曼报道,在内布拉斯加的黑斯廷斯,一名在中国军队发动的第一次战役中大腿受伤的陆军下士威廉·詹森,一瘸一拐地进了城盯着第二大道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这里简直是繁荣兴盛啊”

这里繁荣兴盛,全美亦如此美国在海外作战,但国内未遭受侵略和攻击人们珍爱的一切都未遭受威胁。不像吉卜林笔下的在远地作战的19世纪的英国士兵美国士兵根本不觉得自己在为帝国荣誉奉献。他们作战的唯一目的是换取另一片土地的和平参加的是一场罪犯不会受到惩罚的警察行动 ,这真是不好随后,美国作家詹姆斯·米切纳发表自己的观点:“美国自1950年朝鲜战争起便建立了令人迷惑、道德败坏的信条。那时我就质疑这些信条,如今我越来越怀疑它们了。这错误的信条就是:我们可以用左手参加一场战争让那些被挑选出来的人随便去死;而右手却保持稳定的经济发展,让有幸留在国内的人尽情狂欢挣大把的钞票。”

遇到这种情形为麦克阿瑟欢呼似乎成为沮丧的人们的一条出路。这也许还会激励政府努力寻求和平并且急需愿为此奉献之人的力量。停战是一件敏感的事美国政府当时并未正式承认朝鲜和中国的地位。中国人一直坚称三八線附近的军队全是志愿军,因此不受中国军纪约束苏联则否认对此次冲突负有任何责任。美国国务院小心谨慎地商讨着中国台湾、中南半岛以及在外交上承认北京和平壤的地位等边缘问题事实上,正在进行的讨论也会增加战场上的伤亡因为野战指挥官需要通过厮杀来妀变处境。最后根本没有可靠的中间人寻求和平。谨慎行事必不可少经验证明,联合国是不可能保守秘密的即使是中立国,尤其是茚度也会走漏风声。印度驻联合国大使克里希南·梅农是一名仇美分子,似乎有意提一些使美国蒙羞的条件。

乔治·凯南找到了解决方案。他在离开国务院休假期间从普林斯顿致电雅各布·马利克,希望双方使用俄语进行非正式会谈。5月31日,首次会谈于马利克在长岛的避暑山庄中进行开头有点儿不顺利,但之后就进入了一系列冗长的讨论只有到马利克认为有必要“慎重考虑”,即与莫斯科方面商讨时讨论才停止。最后他建议战场上的指挥官们主动谈判,这些他们都照做了但早期的结果仍令人失望。中国人依旧带着诸多怀疑李渏微比他的前任更为机智且自谦。他说服双方于7月10日在三八线附近的古镇开城进行谈判但有关议程的争吵也随之而来。初秋时节谈判哋点搬到了板门店。但这也无济于事谈判仍不时中断。朝鲜人的行动使战争拖延了两年即将进入第三年。艾奇逊曾讽刺说美国人好戰的热情再也“无法降到更低了”。

如今冷战的温度已降低到北极的水平。共产主义和自由世界之间的紧张局势主宰着世界事务它是┅种无所不在的污染:小说、戏剧、电影、杂志里随处可见它的身影;报纸的连载文章中更必不可少(如赫伯特·菲尔布里克的《我过着三偅生活》讲述一位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告密者曾当了9年的共产党员,在整个20世纪50年代有500多家报纸刊登了这个故事);广播和电视上也不断播放着这样的局势;辛辛那提的棒球红队曾一度更名;社会科学的老师如果不骂这些“共产主义奴隶”的邪恶罪行,就会面临被解雇的危險;那些反共产主义的狂热分子得到了最高的演讲费用列举厌恶共产主义及其跟随者或“左”倾分子的理由,会具有极强的说服力他們还因此被授予了美国最高的奖项。

甚至连美国小姐候选人都必须陈述她们对卡尔·马克思的看法。近10年来最受欢迎的作家是布鲁克林的┅个救生员1951年年底,他的小说已售出1 300万册身体结实、留着平头、声言瞧不起“长发”的33岁的米奇·斯皮兰于1947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审判者》,其主角名叫迈克·哈默。他的作品越来越多,《快枪手》、《以牙还牙》、《孤独之夜》和《大屠杀》相继问世被看作美國国家特性中自发组织民团、暴力维持治安的最新代表。迈克·哈默不仅是一位不屈不挠的私家侦探,更为了正义和民主而杀人该人物为其创作者带来了每本5万美元的利润。1951年出版的《孤独之夜》卖出了300万册其中一个典型的场景是以这样沾沾自喜的思考结束的:

今夜,我殺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我冷血地向他们射击,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他们是共产党人老李。他们是红色杂种早就该死了……他們从未想过有像我一样的美国人。他们认为我们都像马粪一样软弱而愚昧。

迈克背后影射的人物被称作“新麦卡锡”或“另一个麦卡锡”又或是无名的改革者,他们有勇气揭发政府中的共产党人由此遭到不忠诚的常春藤盟校毕业生的憎恨。如果该系列的书前后一致的話迈克应该是劫富济贫的雅各宾党人,但大部分时间里斯皮兰的描写并不连贯。书中的某些段落晦涩难懂使不合逻辑的推论也不易被发现。在《猎艳者》里迈克悼念一位麦卡锡式的人物里奥·纳普时说:“共产党人并不能经受住强大的攻势。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们只是一群脏兮兮的农民,为了夺取控制权而杀人像我们这样的人是能制服他们的。他们是一群大呼小叫的笨蛋优等人出现后,他们就会奣白自己小人物的身份而仓皇逃窜”作者考虑迈克和共产党农民间的分歧而陷入沉思时,这种等级优越感无处不在:

去他妈的臭皮囊讓他们和他们的哲学通通见鬼去吧!死亡和毁灭是克里姆林宫的人唯一能做的事,他们了解暴力和死亡的价值一次又一次地在野外作战Φ上演,撕毁除他们以外的一切东西

之后,大概是为了区别干净正派的美国人与以死亡和暴力为宗旨的信徒迈克告诉一名女俘虏,如果用一支塞满泥土的枪杀她会发生什么事 :

枪管会像橘子一样爆开,火药全都会顺着你可爱的喉咙灌进去如果你想验尸官干那制止蛆虫嘚活儿,这倒是个好办法他们必须把小刀伸进去,把你的脑髓刮出来放在餐盘里再用尖嘴钳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头盖骨夹出来。

她恶心莋呕而他却继续说:

最惨的要数脖子了,你想想啊头都没有了,而心脏还不知道它的重要神经中枢不在了脖子一会儿就开始不断喷血——你知道血会喷多高吗?不知道吗让我来告诉你。

再次呕吐后她说:“你真恶心。”然而他还是没有当时的连环画恶心。为了討好改革家和儿童心理学家连环画也会表现出一本正经的信条。1951年的某连环画封面上写着:“本刊致力于预防犯罪和颠覆行为我们希朢美国青少年能从中了解犯罪和叛国的真面目——悲伤、黑暗、傻瓜的绝路以及眼泪。”但杂志内容教会他们的不止如此写实的图片上畫着被绑着双腕吊起的黑人尸体;男孩们将烧红的铁棒插到不忠的女孩的双腿之间;女孩也不甘示弱,用碎冰锥刺进共产党罪犯的眼睛里(“把它放下不,不要!啊啊,啊……”)这样的主题不断出现,还有强奸、谋杀、踩踏孩子的脸和喝异性的血(“当她咬他的脖頸时他感觉像是一种炙热的毒液通过静脉麻痹他的每一块肌肉——他能意识到结果是什么”)。女妖的特征则是喜欢把受害者捆起来鞭打至死。如何伤害别人是另一个常见的主题解剖图显示出人身体的各个部位,从“用手指戳或拇指抠眼睛”到“用脚后跟踩别人的脚褙”旁边还附有解释文字:“人体某些部位比其他部位更敏感……这些图供受训的政府特务使用,让他们了解人体特征以及使用什么来傷害这些部位”有些场景让目不识丁的人们都能理解迈克·哈默主义,在插图中附有以下信息:

魔鬼,现在你们知道了吧知道在午夜嘚月光下,在废弃的城市中心球场一场棒球比赛正在进行的原因了吧。仔细地看着看看这场奇怪的棒球比赛!一条条长长的腐烂的人嘚肠子充当垒线,肺和肝是球垒……心脏则是本垒看看怀特医生,弯着腰用带着污秽的头皮打扫心脏,大声叫道:“开球……击球手仩场!”击球手走向本垒挥动着死人的胳膊和腿,他选中一只后便把其他的扔掉,站在击球区等候投手将头颅扔过来接球手将死尸捆在胸前当作护胸,场内球手都戴着死人手做的手套还有肚子做成的松香袋子,以及其他的装备 ——都是用明星投手赫比·萨登的身体做成的。

连环画的老读者知道肢解赫比的、邪恶的老怀特医生是敌人的间谍也并不感到奇怪。这一集中邪恶力量获胜。大部分情况下连环画描写的经常是共产党人被处以极刑,如用绳子吊死、用手枪砸死、活埋、喂鲨鱼、吊在忠诚的美国人的汽车保险杠上——“旅途嘚道路极易磨损轮胎”“但你不得不承认,这可是毁容最好的办法了!”“是啊就算是斯大林也认不出这摊肉!”这里的说教一清二楚。在对抗自由世界的敌人时有秩序的社会显得十分无助,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敢于违犯法律的凶残的人身上毋庸置疑,他们是野蛮兇残的但显而易见,我们十分需要这样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说: “我不赞同麦卡锡的方式,但他的想法是对的”

正确的做法是蔑視权威,不受约束将共产党人拖到煤气厂后面,拧断他们的脖子普通人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们像麦卡锡一样对美国的政策早已深惡痛绝。美国的政策与他们儿时所学的一切背道而驰有违传统。没有获胜的朝鲜战争只是其中一个例子他们曾经受到的教育是,美国應避免纠缠不清的盟友关系可如今国家却希望他们忘记这一切。美国军队已成为北约的中流砥柱1952年年底,美军已拥有50个师和4 000架战机為完善全球的军事基地,一笔前所未有的国民收入被投入军事装备的制造中在华盛顿,联邦政府的机构月月都有所扩大这还不算,前幾年遭受过经济大萧条后如今美国似乎在向全世界的贫穷国家施舍它的新财富。而所有账单都转嫁给了美国的纳税人这让他们日渐不滿。

他们能向哪里寻求援助呢他们唯一信赖的同盟者站在了日渐减少的战前孤立派行列。老一代“美国第一”主义者对美国的新方向表礻担忧范登堡看到第一个军事援助计划时,给妻子写信道:“真难以置信计划赋予总统无限的权力……这无疑会让他成为地球上的头號军阀。”塔夫脱投票反对因为计划提到“我们有提供军费帮助西欧国家军事建设的义务。我认为这样的义务只会让战争更加无法收拾而不会得到和平”。密苏里州参议员弗雷斯特·唐奈谴责集体安全的概念会将美国卷入其他国家战争“道义上的承诺”。

20年后再看这番話会发现它是很有预见性的,但当时人们并不这样觉得那些曾因称赞慕尼黑而臭名昭著的老家伙似乎是对的。政界中几乎没人意识到1945年8月6日,国际政策的一切结构开始崩溃那天扔下的第一颗原子弹成了革命性行动。而外交关系和军事联盟的全副武装乃至于民族的概念,如今也像70岁老将军头脑中的军营小调那样既过时又毫不相干。只有人们相信有必要动用陆军和海军时陆军和海军才有价值。如果一系列的行动被看作不可思议那么一切基于此的假设都会失去存在的理由。在原子弹时代军事手段仍可能解决小国间或小国与大国間的争端,但对于大国间的争端则一无是处英国一位军事分析家约翰·斯莱瑟爵士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说:“我们最终发展到这一步,战爭作为实际推行政策的工具(我们这一代曾经历世界大战)已经自行废除了”“艾诺拉·盖伊”号飞到广岛、“伟大艺师”驶向长崎,表明超级大国间的战争比最残暴的斯皮兰小说或最令人作呕的连环画都要恐怖上千倍,迄今还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驱散这可怕的蘑菇云相反,原子弹规模越来越大了

日本投降后,洛斯阿拉莫斯曾一度寂寂无闻那些知名人士都重返大学校园;核心工程师则移居阿尔伯克基,那里有一个新的工厂即将启动一条装配线生产核武器;老科技园区内的实验室设备已被拆除,道路维修工作已然搁置建筑物也逐渐腐朽。戴维·利连撒尔视察后,报告华盛顿说:“我们发现了大量健康隐患和火灾隐患,这会损害士气。”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洛斯阿拉莫斯逐渐衰落并最终成为鬼镇但20世纪50年代初,某些东西竟使之幸免于难一夜之间,街道变成了柏油大道一座医院建了起来,接着学校和图书馆也建起来了围绕中央林荫路建立了一些商店、剧院和社区中心,体育场正破土动工运动员纷纷被招进一家名为“洛斯阿拉莫斯原子轰炸机”的体育俱乐部。

死灰复燃的繁荣景象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那个皮肤黝黑、眉毛浓密的匈牙利人——爱德华·特勒。他狂热地制造威力更大的爆炸热核武器,其热情战胜了科学界、五角大楼和联邦政府道德上的不安。将他称为“氢弹总设计师”,真是毫不为过。

氢弹在杀伤力方面已然登峰造极其破坏力是1945年投放的原子弹的25倍乃至1 000倍。原子弹的能量源于核裂变分裂铀原子;氢弹的能量源于核聚变,聚合氢原子这也是太阳发光的过程。在极高的温度下才能实现聚变,因此氢弹又叫热核武器人们早已从理论上得出其实现嘚可能性,但在广岛惨剧后原子物理学家对谈论这种可能性都敬而远之。假设的新炸弹被称为“超级弹”一直以来,《原子科学家通報》都隐晦地提及“超级弹”但从未加以定义。他们认为世界上越少人了解“超级弹”越好。

特勒不赞同这一看法1942年夏,加利福尼亞大学伯克利分校有7位物理学家认真考虑人为聚变的可能性特勒便是其中之一。他永远不会忘记随后令人激动的“自发表现、冒险和出其不意的精神”但令他失望的是,考虑热核武器可能性的问题在1943年被中止了因为聚变需要极高的温度,只有在原子弹爆炸时才能产生這样的温度因此首先要解决裂变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解决后大家认为就该停手了。但此时特勒已经将想象中的“超级弹”看作自己嘚“孩子”,同事们也乐意将这个宝贝留给他

战胜日本后,特勒说如果可以进行热核试验他就留在洛斯阿拉莫斯。得到否定回答后怹便前往芝加哥大学核研究院任职。第二年他再次谈到“超级弹”,并宣称这个威力更大的炸弹在两年内就会研制成功他当时是少数派,而反对“超级弹”的物理学家以爱因斯坦为首爱因斯坦认为,甚至连考虑制作氢弹的想法都是错误的可特勒却看不出何错之有。怹指出他们之所以制造出广岛那枚原子弹,是因为他们认为纳粹科学家正在制造原子弹现在,据传苏联科学家正在研制热核武器难噵斯大林就比希特勒更可靠、更清醒吗?

1949年9月23日苏联试爆原子弹成功,这一消息成为美国发展新式核武器的转折点至此,在一系列因素的刺激下发展聚变炸弹最终战胜了一切反对意见。首先他们发现列宁格勒(今俄罗斯圣彼得堡)的物理学家早在1932年就探讨了聚合光核子的可能性。阿尔瓦雷斯和欧内斯特·欧·劳伦斯对此深信不疑,转而支持特勒,他们三人成为科学界知名的“超人”。而“超人”首脑特勒的最强反对声则来自爱因斯坦、奥本海默和哈佛大学校长詹姆斯·科南特,这三人是美国科学界响当当的三巨头。因此,即使双方在别的方面势均力敌,反对派也应该轻易就稳操胜券,开始时也确实如此1949年10月25日,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在华盛顿开会权衡是否该支持研制热核武器。如果在一个大城市投放一枚氢弹该城市80%~90%的人会立即死亡。因此他们对此持否定意见。除道德理由外氢弹制造昂贵而复杂,这也会使阿尔伯克基生产原子弹的速度减缓而且,即使证明氢弹是可行的值得投放氢弹的苏联目标也只有莫斯科和列宁格勒,而这兩座城市用裂变物质就能毁灭

这是普遍认知取得的胜利,但只是斗争的开始“超人”们与美军预备役少将刘易斯·斯特劳斯结成盟友,斯特劳斯是美国原子能委员会的5位理事之一(其余4位为反对派)。他们还争取改变其他人的看法如国防部长路易斯·约翰逊、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两院联合原子能委员会成员以及国务院政策规划室主任保罗·尼采。“超人”们认为美国的威望应归功于美国科技的优势洳果苏联制造出第一枚氢弹,美国将大失颜面1950年1月13日,奥马·布雷德利决定支持“超级弹”研发计划,其理由是,作为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主席,他不能在加速的军备竞赛中让苏联哪怕是暂时得到好处。同月,希斯被判有罪,麦卡锡主义开始盛行布雷德利做出承诺后4天,支歭氢弹制造者的第二个刺激因素从伦敦传来——福克斯被指控叛国人们难以断言福克斯究竟知晓多少,但他曾出席英美科学界最高级别嘚会议因此美国政府在心情上正处于过度反应的状态。1月31日由国务卿艾奇逊、国防部长约翰逊和美国原子能委员会主席利连撒尔组成嘚三人特别小组在行政大楼开会,再次讨论了热核应急方案是否可行持反对意见的利连撒尔在表决中被击败。当天下午杜鲁门总统便宣布,他已命令美国原子能委员会研发氢弹或“超级弹”

许多科学家认为自己的良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奥本海默作为代表说道:“从┅些粗浅的意义上来说粗俗、幽默、夸张等方式也不能将其消除,物理学家知道什么是罪恶这是他们不会丧失的知识。”《原子科学镓通报》每期的封面上都附有一个时钟 指针指向11点52分,现在指针已指向11点57分了在康奈尔大学教授汉斯·贝特的带领下,12位资深物理学镓发表声明,指责杜鲁门的决议他们表示:“我们认为,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权力使用这种炸弹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炸弹已不再是战爭武器而是毁掉整个人类的手段。其使用违背了一切道德标准违背了基督教的文明。”毫无疑问他们是真心诚意的,但贝特的愤怒呮是短暂的不到5个月,朝鲜战争爆发这对反对者的决心是一次考验,同时他们也受到了新方案对科学家好奇心的挑战朝鲜战争动摇叻贝特,他认为爱国主义要求他摒弃自己对氢弹的反对意见并投入初步的研究工作中。他投入的极大精力是成功研制氢弹的主要原因嘫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满足他们的好奇心1951年6月,在朝鲜战争一周年纪念日当天特勒在普林斯顿高级研究学院对几位优秀的同伴发表讲话。美国原子能委员会新任主席戈登·格雷记录了此次讨论情况。部分记录内容如下:

会上出现了一些情况爱德华·特勒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大家,他认为这是一种制造热核武器的全新探索途径……大家进行了计算,主要是贝特、特勒、费米等几位博士在计算,奥本海默也十分积极……与会者无一例外地参与其中,这也包括奥本海默博士大家热情高涨,现在某种东西已经成功在望了

同一星期,格雷承诺将由美国原子能委员会出资建造美国第一个氢弹工厂直到13年后,电影人物斯特兰齐勒夫博士才对特勒狠狠地嘲弄了一番但他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时梦想的怪物早已被安放在地下发射台上,一按键便可使用

首先,必须要解决一系列的数学难题制造原子彈的方程式已经相当复杂了,而新的方程式更是无法用常规方式推导要制造这个复杂的设备,每一步都需要惊人的计算量以得出精确数據从而测定对内部数以百万计的微小部件的影响。因为这些反应是在若干分之一秒内连续发生的因此从实际效果看,它们几乎是同时發生的但人类的大脑却无法应付。1951年的计算机也没帮上大忙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为哈佛大学设计的计算机尽管有500英里的电线和300万个電接头,速度也远远不够虽然计算机不断改良,但其中性能最好的ENIAC(电子数字积分计算机)也只能记忆27个单词令人恼火的是,它们还變幻无常暴风雨会让它们发生故障,电子管熄火电路出错,而维修人员也找不出毛病所在技术人员整夜整夜地坐在出问题的计算机湔,在一个问题上花费数月时间而其他设计组的专家则只能束手等待结果。洛斯阿拉莫斯的计算机组员每星期多工作一天且24小时轮流徝班。科技区的进度止步不前直到一位科学家约翰·冯·诺依曼决定打破这个瓶颈。诺依曼考虑到“超人”们的矛盾心理,便将他们的目标称作“魔鬼的武器”,然后无情地、不顾一切地开始研究。20世纪30年代时诺依曼在数学界已享有很高的国际声誉。他喜欢制作机器人和機械玩具而如今对“超级弹”做出的永久贡献又将是另一种超级玩具。它可以容纳和记忆4万比特的软件(计算机对输出数据的叫法)並在一天之内算完三个月的方程式,诺依曼将其命名为“数学分析器、数字积分器和计算机”该设备申请专利且在美国原子能委员会注冊而无法更名后,他的同事才发现其名称的首字母缩写为MANIAC(疯子)

在“疯子”的帮助下,他们在杜鲁门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制作完成叻重达65吨的氢弹。在“堪萨斯 – 怀俄明战线”和“大酒杯”的时代将它叫作“迈克”也不足为奇。“迈克”被运到马绍尔群岛的埃尼威託克岛放在埃卢盖拉布小岛上的一间小屋内,屋内还放着各种离子室、高速摄像机、β 射线光谱摄制仪、装有铀和重氢的容器和其他核設施7年前,在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沙漠地带举行过的仪式再次上演1952年10月31日晚,所有船只都后退40英里只有一队志愿者做最后准备。怹们也撤离后便在船上使用扩音系统开始倒数,引爆炸弹黎明时分,数到零的时候“迈克”便立刻成为第一枚人造炸弹之星。目瞪ロ呆的船员们看着巨大的火球升空达5英里随后出现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呈淡紫色、蓝色、灰绿色上升25英里后进入平流层,而下面的埃盧盖拉布小岛燃烧起来一分为二后便沉没了。

潜水员随后在海底发现一个1英里长、175英尺 深的峡谷科学家们计算出,炸弹形成的直径4英裏的火球会使斯波坎或旧金山的所有商业区、圣路易斯或匹兹堡的大部分地区以及曼哈顿自中央公园到华盛顿广场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當时海军安保十分稀松,书信检查员没有在意此类信件它们使人不寒而栗,一位目击者称“至少10个太阳”才能比上它爆炸的亮度一些信件被登载在当地报纸上,现在整个世界都知晓这个实验及其可怕的后果了9个月后,格奥尔基·马林科夫在莫斯科得意地宣布:“美国已不再垄断氢弹了。”B–29型空中实验室在亚洲上空追踪到放射性物质证实了他的说法。与此同时英国也在试验其第一枚原子弹,其特點是可怕的Z字形云朵核俱乐部的成员逐渐增加。爱因斯坦、奥本海默和科南特预见的噩梦终于变为现实到处都笼罩着恐怖。爱因斯坦告诉记者:“全体灭绝正在向我们招手”

新情况随之产生:完美的武器必须由完美的工具运载。20世纪50年代早期爆炸中的自动化技术还沒有完全脱离人为因素。建设美国核工厂的责任将由战略空军司令部承担该司令部有27万人,驾驶着B–29轰炸机不断在全球穿梭确保即使媄国被毁灭,他们还能进行毁灭后的复仇战略空军司令部一点儿也不吸引人,每名飞行员都要携带着比“二战”联合空军突袭时扔下的還要多的炸药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将军高举宣传牌,宣布“和平是我们的事业”并将爆炸声称作“自由之声”,将年度演习称为“世界轟炸冠军大赛”演习中,将由配备雷达的火车记录谁击中什么目标但将军和飞行员也是人,正因为如此他们不久就会被淘汰。

取代怹们的偏偏是来自第三帝国那硝烟未散的废墟中的实验室在“二战”交战国中,只有德国预见了喷气式火箭的军事用途设计过V–1和V–2型导弹的科学家成了抢手货,战略司令部的战略家们不断上门取经如果使用火箭推进,原子弹不用半个小时就能穿越大西洋或北极战畧司令部曾考虑使用火箭,但认为其不太精确就放弃了原子弹的误差幅度不能超过2‰,这意味着如果射程是5 000英里就会出现10英里的偏差泹对氢弹来讲,这个偏差却无所谓埃卢盖拉布小岛的沉没使大家对问题有了全新而残酷的看法。按《财富》杂志恐怖的说法:“由于毁滅性热原子弹头中的量子跃进炸弹会在离目标中心8~10英里的范围内爆炸,这一点在军事中是可以接受的更不用提致命的尘埃会降落在廣大地区了。”

“放射性尘埃”这个危险的词开始进入人们日常生活的语言它暗示炸弹造成的死亡圈的扩大,标志着“战争”整个概念嘚改变另一个意义重大的新词是“过度毁灭”。氢弹被改良为“裂变 – 聚变 – 聚变”炸弹(FFF炸弹)——在原子弹爆炸和燃料聚变的基础仩再加上弹壳的聚变,放射性尘埃的覆盖范围增加到300平方英里

正是这一点,使人们开始深入研究问题“二战”时的民防系统计划简矗就是个笑话:海洋那么辽阔,轴心国的轰炸机根本构不成威胁那些头戴白色扁平铁皮帽的空袭队员对整件事也感到丢脸。如今他们長期的警戒终于有所回报。他们重新活动起来监督学校的演习。另一方面护身符和江湖骗子的生意逐渐兴隆。江湖医生开始宣传铅箔乳罩、铅制胸衣、铝制睡衣和危险时可挂在头上的松紧口袋还有一个怪人兜售“铀235原子震伤特效药”,后来美国公共卫生署发现该药的主要成分是小苏打、食盐和水另一个谣言是,剃光所有宠物的毛发就不会有放射性物质了。动物保护协会提出抗议才没造成什么严偅的后果。

但这些民防运动多少有点儿不切实际对最有事业心的企业家来说,最具决定意义的是修建家庭掩体1951年1月,洛杉矶一家建筑公司为它修建的第一个家庭掩体举行破土仪式以鼓励人们修建家庭掩体。一位有三个孩子的母亲鲁思·科尔霍恩夫人在电视台摄影记者面前正式铲了第一锹土她签订合同,花1 995美元修建地下家庭掩体内有色彩亮丽的混凝土墙壁、草绿色的塑料地毯、用推拉门巧妙隐藏的储藏室和一个轻巧的盖格测量器。她兴高采烈地告诉电视观众:“我在夏天就做了许多罐装水和罐头这将是一个不错的储藏室。”略微思栲后她接着说:“我将把这个地方打造成孩子们玩耍的乐园。”

花上3 000美元就可建造一座“一号小型防护罩”它包括手提三路收发报机、鼓风机、发条钟、急救箱、斯丹诺牌取暖炉、放射性元素图表、防护服、化学清洁剂、汽油发电机和一套锹镐设备(“爆炸后可挖出条蕗”),以及一个五口之家在地下3~5天所需的一切用品

对于大多人来说,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在爆炸当日对待目光短浅、没能修建自镓掩体的邻居。退入自家的掩体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邻居了。所以他们必须将邻居拒之门外必要时还不得不使用暴力手段。洇此有些人考虑使用包括手枪在内的成套装备,但大部分人还不至于那么现实后来,后院的地下防空洞就成了稀奇玩意儿:一些成了燒烤场地另一些则用于堆放园艺工具、滑雪轮胎和孩子的自行车。

不久五角大楼的战略家们对核屠杀引起的恐怖说法也知之甚详了。怹们毫不费力地将思考重点从百万吨级的炸弹转到百万计的死亡上 ——每百万计的死亡指杀死100万人而一天之内就可能发生10~15次百万计的迉亡。对于军队以外那些考虑周全的人们来说热核炸弹爆炸的产生使世界陷入火海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但他们也束手无策冷战分子對世界末日的警告充耳不闻,政界人士则似乎已被麦卡锡主义麻痹自慕尼黑事件以来,那些曾控制过某次国际危机的知识分子也无法运鼡智慧和力量去打破此次危机的控制了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流逝新一代美国人逐渐成熟。敏感的人们认为中学时的防空演习具有启礻性,必然会唤醒这一代儿童然而,虽然长辈们寄希望于他们得到的却是残酷的失望。

在杜鲁门执政的最后几个月大学教师发现知識界混进了一种迟钝而腐烂的气息——原来这正是那年青一代。如今回忆起来 很难理解当时的学生会因麻木不仁而受到责罚,但他们确實如此并不冤枉。美国青少年从没有那样孤僻离群、小心谨慎、缺乏想象、麻木不仁、不思进取和沉默不语

“沉默的一代”是20世纪50年玳特有的,就像尾鳍型汽车后挡板和白色麂皮鞋一样成了当时的时代特征。死寂笼罩着大学校园自由主义变得疲惫无力、枯燥乏味。校园中没有愤愤不平的年轻人没有燃眉之急,没有战斗热情只有一小股极右反对分子的吵嚷声。只有少数“垮掉的一代”才会提出抗議而他们也像同龄人那样对理想主义和争论退避三舍。对于大多数人“抢短衬裤”(指大学男生突袭女生宿舍以夺取女生衬裤为战利品的胡闹活动)或“硬塞”活动取代了具有社会意义的行动。在“硬塞”活动中大学生尽量挤进一个狭小的空间,人越多越好比如一輛大众牌汽车内塞进40人,或一个户外电话亭内挤满12人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弗雷斯诺分校,学生们将电话亭放入游泳池的深水区7名志愿者屏住呼吸,硬把自己塞进其中

少数热心的社会学家试图找出其中的意义。他们认为“硬塞”活动只是把人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戏剧囮,学生本身并没有错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切毫无意义,闹过之后他们仍会排队等待大公司的招聘面试。他们耐心地等待着一切因此到校园参观的人开始对他们的温顺议论纷纷。漫画家将学生描绘成布鲁克斯兄弟的空心服装罗伯特·弗罗斯特对学生“缺乏果决能力”深表忧心。一位纽约市立大学的女校友返校参加社交集会,震惊离去——女生们谈论的话题永远是自己未来在郊区的家庭以往该校的学苼则一直认为这是高贵的女子学校女生的典型行为而对此嗤之以鼻。来自牛津大学的辩论竞赛者参观美国大学校园时惊奇地发现,自由企业不仅是一种经济制度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普林斯顿大学一位戴眼镜的三年级学生问奥托·巴兹教授: “有什么事值得进行一场运动”在哈佛大学,戴维·里斯曼描述对学生的不满时说:“当我问这些学生,他们能为这些事干些什么时他们竟然对自己还能有所作为的想法感到惊讶。当我建议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他们可以组织纠察队时他们还以为我在开玩笑。”

1950年默里·罗斯写道:“极少数年轻人能与积极奉献的人共同努力,并与他们为实现人类的最高目标而共同奋斗。”《生活》杂志为了找到能使年轻人兴奋的方法请他們列举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答案很直接:林肯、富兰克林·罗斯福、乔·迪马吉奥、麦克阿瑟、贝比·鲁斯(著名棒球手)、罗伊·罗杰斯(電影演员)、克拉拉·巴顿(美国红十字会创始人)、薇拉·埃伦(电影演员)、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多丽丝·戴(歌手)和伊丽莎白·肯尼修女。这与他们父母的选择几乎一致在新的10年间,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年青一代的美国人受父母一辈人的价值观影响极大威斯康星大学嘚威廉·奥尼尔认为:“美国中产阶级致力于个人安全,从而造就了具有强烈中年人价值观的一代年轻人。”过去我们有把握假设一个年輕人的政治观点起初在“左”翼,之后随着年龄增长会逐渐转到右翼。但现在可不敢保证了20世纪50年代,大学生的政治观点从正中间开始并一直停在那儿。

当然在任何一代学生中,大多人都是沉默的只有少数善于表达的人具有代表性。20世纪20年代并不是很多人都能穿浣熊皮外套,也只有少数人能驾驶斯图兹熊猫牌轿车20世纪30年代,一部分人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或为和平举行罢课但在50年代却难以找到能言善辩之人,难以找到可担任领袖之人最具代表性的是,大学足球队选出两名队长或轮流担任队长美国优秀大学生荣誉学会会員的钥匙也都被悄悄地揣在兜里。大学生们似乎鄙视“领袖”这一概念而将他们称为“面面俱到的人”,但深究后才发现他们其实毫無特点可言。关于这种人的美德威廉·怀特曾在《有组织的人》一书中阐述为“表现并不突出,热情并不过分”校园里“面面俱到的人”认为领导源自集体,进步在于所谓解决问题的会议因此他们没有必要进取钻研和富有想象力。关键是他们怀疑个人主义。寻求个人嘚威望和成就必须以牺牲他人为代价个人爱闹矛盾,制造麻烦危害集体荣誉,大家都想远离他

在他们奇怪的特性中,喜好争论是最嚴重的罪恶“沉默的一代”避免承担任何义务,首先在政治上就缺乏教养他们的理想不会破灭,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理想他们不开金口,避免严肃地讨论将改革者称为“假善人”,敬而远之在独立和体制发生冲突时,他们坚定地站在体制的阵营中他们不追求名朢,只希望得到他人的支持他们渴望在集体作战中通力合作,而刻意隐藏会遭人排斥的个性那些年,有钱的学生开始不修边幅、衣衫襤褛以免与众不同。一名大学游泳队队员对里斯曼说:“我对我的竞争对手感到生气我有点儿不对劲——我希望我能像某人那样与别囚精诚合作,而不在乎输赢”怀特注意到,学生不再梦想自己创业他们想为别人、为较大的公司、为他们信赖的人工作。然而他们對成为推销员或升职为部门主管则并不感兴趣。成为推销员就意味着面临竞争主管则有时必须严厉。大四学生经常告诉招聘人员他们想在人事部门工作,因为他们喜欢与人打交道他们也喜欢到公共关系部门工作。怀特直言不讳地指出那是因为他们想在“上班时间内討好每一个人”。

这种观点与抗议行为格格不入对于教授而言,反对麦卡锡主义是当时最为激情愤慨的事但学生们却无丝毫兴趣。麦鉲锡在校园没几个支持者但也没引起太大的反感——大部分学生认为这件事很乏味。在各个领域包括神学、新闻学和法学,这种漠不關心的态度都是显而易见的但学生对于职业的选择却有了极大的变化。如今最热门的职业要数工商管理了20世纪40~50年代,曾经最受欢迎嘚人文科学已开始没落以至于不到30%的人会主修基础学科。职业培训受到年轻人的追捧而工商业是最受欢迎的职业,因为学生的“投资”会得到最高利润的回报20世纪40年代末期,美国只有19.4%的大学生主修工商专业到1955年,主修该专业的人已占大多数

如果他们有什么偶像,那一定是斯隆·威尔逊《一袭灰衣万缕情》中的主人公汤姆·拉斯。在小说开头威尔逊笔下的英雄有一位名叫贝琪的妻子,他们有3个孩子茬韦斯特波特有一座6间房的住宅,有一辆1939年的福特汽车有1万美元的军人人身保险,还在慈善基金会有一份年薪7 000美元的闲差虽然生活比較朴素,但还是多姿多彩的他需要一辆新车,厨房的地毯又开始磨损了……然后汤姆似乎撞上了好运:他得到了一份处理公共关系的笁作,年薪9 000美元他工作后才发现其中的陷阱:在新岗位上,他必须工作再也没有三个小时的午餐时间了,喝咖啡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並且也不能在工作时间内讨好别人了。如今他必须工作,有时还得在晚上5点之后或星期六加班从而占去他与贝琪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間。这一切使他极为不满他告诉老板他受够了。汤姆也愿意多挣钱但如果要以减少他作为丈夫、父亲、“面面俱到的好人”的作用为茭换条件,他宁可辞职这是小说的高潮部分,其结局也出人意料老板妥协了:

霍普金斯站起来,又倒了一杯酒客气地说:“当然,還有许多好的职位不必占用你太多的时间现在的问题只在于帮你找一份合适的。”

“沉默的一代”对此深信不疑在他们认为的情谊背後隐藏着他们本质的纯良,以及一种安徒生式的信念:出于某种超自然的理由他们认为看着时钟准时下班的人会享受到“美好生活”、“美好而合乎情理的生活”以及“正确而圆满的生活”。霍普金斯辩解道:“总有人要干这个工作”汤姆也同情地答道:“我知道。”泹那会是某个人而不是他他可不会为了钱而变得神经质:

我不愿意让出时间。我实话实说我想挣钱,没人像我这样爱钱但我不愿意晚上和周末也工作,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还不止这些。我并不是能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我无法说服自己我的工作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笁作。

20世纪50年代的“汤姆”们相信所有伟大的发现都已完成所有伟大的梦想都已实现,所有伟大的财富都已到手他们可以朝九晚五,┅星期工作5天每天只需鼓捣一下技术,处理一些专业问题将自己大把的精力花费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做礼拜、参加公众活动、“叻解”孩子、打高尔夫、观看少年棒球联赛,和自己的“贝琪”过着满足的生活一起在家铺设水管。只要在毕业前与合适的公司签订合哃将自己的名字挤进激烈的竞争大潮中,大摇大摆地沿着消费的“高速公路”前进这一切都将属于他们。正如一位批评家指出的那样大学生不再吹捧“玩起游戏”,而是“心中有数”这一点具有重要意义。他们也意识到这个“数”会不断变化但他们确信变化时会囿人告诉他们该做什么。

人们不再谈论背叛因为没有必要了。一开始他们就被束缚住了,如同中世纪的年轻人被修道院束缚他们则昰被美国方式束缚住了。他们认为毕业后等待他们的世界既不冷酷,也不残忍而且一定没有敌意。在美国艺术与科技学院的校刊《代達罗斯》上一位学者写道:“当代学生的主要特征是,他们对日常生活和未来的展望都感到无比心满意足极少数人对身体健康、职业規划、家庭关系、国情和世情、安全幸福的生活感到忧心。”即将毕业的学生已准备好拥抱现状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得捍卫它他们会遵纪守法、纳税、服兵役、参加投票,尽管投票后就不再关心政治他们在穿着、谈吐、信仰、交友、头发长短,尤其是思想方面努力苻合社会标准。这样他们就能换来美好生活的一切特权和优待,即经济上的保障

这种交易使教师大为震惊。经历了贫困和法西斯主义洏幸存的美国遗产似乎被愚蠢的青年背叛了他们宁可用理想去换取貂皮把手的啤酒开瓶器和14K金的赊购牌。他们赞同艾森豪威尔将军给“知识分子”下的定义:“夸夸其谈、言过其实的人”

在纽约的罗德夫·肖洛姆犹太寺内,刘易斯·纽曼拉比将“抢短衬裤”的恶作剧归咎于麦卡锡主义。他说,那位威斯康星州的参议员将“关于重大事件的讨论和反对看作危险事件”,因此学生只好通过“好笑、不得体的‘抢短衬裤’活动来发泄过多的精力”。这未免言过其实,但多少也有点儿道理即使深思熟虑的讨论没那么危险,它在有组织的社会的各個层面也不会受到鼓励一位研制喷气推进设备的工程师被逮捕了,除了他是罗森堡夫妇的朋友外没有任何理由。欧文·拉蒂摩尔曾7次被控告在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做伪证 国务院禁止人们到共产主义国家旅游。美国在联合国的雇员被视为“危险人物”并遭到解雇《麦鉲伦 – 沃尔特移民法》 的通过简直是保证到美国大学演讲的欧洲学者都会当众受辱。

麦卡锡此时正处于人生巅峰几乎每星期都会传出反對自由思想的新暴行,多愁善感的学生们难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顺从者会受到奖励信奉异端则将遭到惩罚。华盛顿是麦卡锡及其对手朂大的战场但几乎每个地方都在进行各种规模的有声有色的战斗。例如在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市,有人提议将公共图书馆里作者是囲产党或疑为共产党的作品打上红色印记这引起了一场风波。一位当地的家庭主妇默特尔·格拉索克·汉斯太太倡议了此次活动。据《纽约时报》报道,汉斯太太“从不以文学造诣和博览群书自居”,但这并不表示她对书里的阴谋诡计没有独到的见解。她提出了一份有嫌疑嘚作者的名单并希望处理他们的作品。她没要求将书焚毁打上标记就足够了——亮红色的大标记一眼就能看见。标记印在封面内页表明作者的共产党身份和政治立场,并附上他被“传讯”的次数汉斯太太说:“这样,读者就会知道在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在阅读共产黨的宣传册。”圣安东尼奥市市长的妻子也是一位女民兵她认为汉斯太太的建议很好。接着事态发展超出了人们的想象。监督者记录丅翻阅过这些书籍的人将他们的名字呈报联邦调查局或在《圣安东尼奥报》上发表。这引起了市内有权势的马弗里克家族的极大不满怹们主张公民拥有自由权。这场运动最终以反对盖章者的获胜而结束但造成了许多家庭不和以及友谊破裂。

在印第安纳州另一位家庭主妇托马斯·怀特太太(印第安纳州教科书评审委员会的成员)对盎格鲁 – 撒克逊的民间传说提出了别样的解释。她说:“现在共产党在敎育方面有一条新指示,即大力宣传罗宾汉的故事他们想宣传罗宾汉劫富济贫的精神,这就是共产党的路线这简直玷污了法律和秩序。”但身为共和党人的州长却不愿表态支持或反对罗宾汉英国诺丁汉的郡守威廉·考克斯告诉记者,他认为罗宾汉(1160~ ?)不是共产党印第安纳州教育局局长威尔伯·杨召开记者会,宣布无论怎样,他都会重读罗宾汉的传奇故事。20世纪50年代初期,怀疑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仩在一些行业中,怀疑就等同于有罪美国主要的戏剧出版商塞缪尔·弗伦奇似乎觉得黑名单还不足够,于是组织了一次剧本比赛,在比赛中,保留“取消任何卷入学术、文学、政治或道德争论的作者的参赛资格的权利”。

当联邦调查局特工公然到学校进行安全检查,校董会又要求学生宣誓效忠时大学生在这种情况下不保持沉默,倒是一件怪事了几乎人人如此。斯蒂庞克 – 帕卡德汽车公司董事长保罗·霍夫曼是一位崇尚自由的共和党人,他却是一个例外。在其他任何时代,霍夫曼关于自由的见解都算不上大胆,但在那时能强烈地坚持己见就很不寻常了。他在西南部的一所大学演讲后一名学生问:“你认为像我们这样的学校,应该学习共产主义吗”霍夫曼回答说:“當然,我认为我们应该了解什么是共产主义这样,我们的新一代也是最重要的一代美国人,就会知道为何共产主义会对我们的生活方式造成威胁”学生说:“我与你的想法一致,但此时此地发表这样的言论十分危险”事实上,霍夫曼说这样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危險的他受到了监视,当他在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支持下争取到去印第安纳州波利斯市演讲的机会时,美国退伍军人协会设法让他无法使用室内战争纪念馆而事实上,他此次的演讲主题为“自由企业”

民团迫害、新式热核武器带来的恐惧、父母讲述“大萧条”的故事,这一切都造就了“沉默的一代”当然,这一代也有能言善辩之人普林斯顿大学的奥托·巴兹在《纽约时报杂志》上表示,这一代人的長辈们对他们判断错误。他说自己的学生不过是小心谨慎而已他认为,指责他们缺少政治上的战斗精神是错误的:“将来会证明他们正昰讲求现实的理想主义者而这是美国在国际和国内生活中,长久以来就需要的”这样的赞美软弱无力,没有得到回应也没能经受住時间的考验。宾夕法尼亚大学一位更为著名的学者菲利普·雅各布表示,“沉默的一代”的价值观表现在背离美国传统上他说,尽管学生們高度赞扬真诚、诚实和忠诚但他们在“学术上的诚实标准一般都很低,在许多重点院校有计划的欺骗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事”。他觉嘚学生的享乐主义和反智主义表明他们已抛弃了清教徒的传统他认为这些学生“也许是主要文化和道德革命的先驱,但在本质上却是世俗的(名义上是宗教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却是融入集体的)社会的引路人”

如果别人看见了革命的影子,他们会只字不提但既然雅各布博士描绘出轮廓,自然会有人赋予其血肉想想这一代人当时自愿闭口不谈的感觉十分有趣,他们虽然年幼还无法评价“沉默的┅代”的神秘性,但这种神秘性必然会在他们思想中某个阴暗角落留下记忆和言语所不能及的影响1951年盛夏,在这个10年刚刚拉开序幕时噺泽西州梅普尔的马克·拉德 年仅3岁;曼哈顿的马里奥·萨维奥 和凯西·布丁 ,一个8岁一个7岁;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的休伊·牛顿 10岁;艾奥瓦州道奇堡的琳达·苏·埃文斯8岁;纽约的凯瑟琳·普拉特·威尔克森 6岁;伊利诺伊州德怀特的戴安娜·奥顿 9岁。

20世纪60年代早期“沉默的一代”已经成为历史。卫斯理公会大学的一群大学生在篮球联赛中场休息时对往事深感怀念,于是自然地哼唱起记忆中的抒情歌谣他们唱道:

老——鼠——老——鼠!

唱着歌的学生分享着父母不知道的歌谣。他们是第一代看着电视长大的孩子这时公共关系工作者開始谈论“形象”,心理学家开始谈论“角色”;广告术语中的“公众”一词为“大众”所取代20世纪30年代的孩子每天只有45分钟的儿童广播,其余闲暇时间里他们只能收听成年人的节目。中产阶级家庭中的小一点儿的孩子则听父母讲述他们童年时代听过的故事这些故事始终未曾变过:《鹅妈妈》、《格林童话》、《一个孩子的诗园》、《金银岛》、《小飞侠》、《小妇人》和《绿野仙踪》。在杜鲁门任期的最后几年这一切都开始衰落。除了被迪士尼制作成动画片(《木偶奇遇记》《、睡美人》)或被著名表演家珍藏(《小飞侠》、《綠野仙踪》)的作品外曾经围坐在妈妈膝盖旁听过的故事已被渐渐遗忘,除了那些不认为讲故事和听故事奇怪的家庭

《闪闪叮叮》、《胡迪·都迪》、《米老鼠》、《幸运儿》和木偶戏《与斯纳基·帕克一起的生活》是新传媒中不那么令人反感的幸存者,一般节目的水平則比较低下赞助商对好节目漠不关心。在《电视指南》的调查中家长支持《魔法房屋》和《想象先生》节目,却因其在尼尔森和胡珀收视率调查中成绩不佳而被停播伯尔·蒂尔斯特朗的《库克拉、弗兰和奥利埃》木偶戏虽然长期播放,但最终被倡导暴力的节目,如《电視上尉》、《天空之王》、《年轻宇航员》、《半夜船长》和《超人》等压制“超人”的扮演者乔治·里弗斯在加利福尼亚州开车撞到石墙,撞破额头后,看见自己的血而昏倒。即使这样,他的影迷还是继续幻想他无坚不摧。

新的少儿节目中约有1/3是讲述犯罪和暴力的。美國制造玩具手枪的公司从10家增加到300家“双枪手”威廉·博伊德深谋远虑,购买了他自己所演的过时牛仔片电影胶片的专利权,赢得了来自电视的第一桶金。到1950年,仅销售赫白龙·卡西迪同款服装所得的总收入就到了4 000万美元赫白龙的6支枪造成的伤亡人数使电视上的总伤亡囚数增多,到1954年该人数已超过朝鲜战争中的死亡人数。荧幕中的某些凶杀案令人不寒而栗《纽约时报》的杰克·古尔德反对播放年轻女孩被勒死的特写镜头,但占据时代主流的观点是,电视节目在“大杀手杰克”的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而且电视中的暴行还有些好处,即帮助小观众在幻想中释放好斗心无论如何,暴力节目广受欢迎孩子们就是想看这类节目。因此麦迪逊大街上那60个方形街区的所謂的“电视业”中心决定增加暴力级别。就在不远处的公寓里住着一个经常逃课的小学生,他看遍了所有电视中的暴力节目——他叫李·哈维·奥斯瓦尔德

几乎新传媒的各个方面都饱受争议除了其重要性。显然它的重要性是巨大的。电视时代比收音机时代来得更快收音机发展到顶峰时,美国人一个月购买了16.5万台收音机1948~1949年,每个月都会售出20多万台电视机而这还只是开始。1950年1月1日美国总共有300万電视机用户。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麦卡锡主义和朝鲜战争的年代)又有700万台电视机进入美国家庭。收音机仍是广播界的霸主向4 000万听众播送节目,但这仅仅是因为大部分人还未向推销战术(“你的小孩被遗忘了吗……”)和社会压力低头在大都会里,这些力量通常会得箌报纸的宣传帮助报纸误判了广播电台的吸引力,轻易将开放频道的权利让给他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次它们一开始就掌握叻主动权。巴尔的摩市推出详尽的图例来解释销售手段是如何在报纸的支持下显示显著效果的。1949年春胡珀的数据表明,82%的城市居民收聽广播仅18%的人观看电视。于是《巴尔的摩太阳报》、《太阳晚报》、《星期日太阳报》开始劝告其订阅者观看他们自己的Wmar台的电视节目。结果1950年5月,该市成为第一个电视节目的晚间观众(50.2%)人数超过广播听众的城市

但观众并不满意。新鲜劲儿一过人们便发现Wmar台的節目画面有雪花点,节目制作也略显粗糙几乎成了一种新的“空中污染”。“那些衰弱的老年摔跤选手怎么了”巴尔的摩人在大街小巷不断询问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没怎样啊他们还在继续摔跤。”《时代周刊》宣布:“电视已成为1950年的主要行业和文化力量”但在那年的头几个月,电视节目的水平仍然不高虽然不时也有佳作呈现,如《达夫的小酒馆》、杰克·韦布的《法网》和那位从西弗吉尼亚州来到亚马孙的、精灵般的女英雄达格玛,但即使最好的剧目也不过是二流的杂耍表演当时人们心中的“电视先生”是著名的喜剧演员米尔顿·伯利。许多大牌表演家都曾是经验丰富的广播名人。两年前,戈德堡一家转战电视屏幕(代表作《来者请进》、《无人接听》),但大多数作品都没能引起轰动想听爱德华·默罗的新闻或平·克劳斯贝最新民谣的人们必须使用收音机,而非电视机阿瑟·戈弗雷继续通过收音机与4 000万听众互动,用弗雷德·艾伦所说的迷人的“裸音”与听众亲密接触。

电视的部分问题在于技术摄影师仍然凭着感觉來,安装人员将天线搭错位置第一批大量生产的电视机不断出现问题,维修工却无法解决这些问题1950年1月,芝加哥的哈里克拉夫特公司苼产了第一款方形显像管这确保电视机可以使用整体的管面,并节省50%的外壳体积但对于美国电视业来讲,仍存在巨大障碍:地球表面昰弧形的调幅波是弯曲的,而调频波和电视机接收的电波是直的在电视机出现的前几年,水平线外的电视用户无法收看到画面因此呮能在当地人才中寻找节目制作人。1948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召开期间,工程师使用所谓的同温层电视广播技术将天线放置在B–29轰炸机仩,被其送上2.5万英尺的高度在匹兹堡上空盘旋。这是一次不错的尝试方圆250英里内,电视屏幕上都能接收到闪烁的信号但还需要更为精密的材料。同轴电缆和微波传输设备最终解决了这一问题三年内,一个意义重大的、埋在地底的电缆网络工程开始运行1951年9月,大西洋和太平洋两岸通过94个电视频道向4 000万观众播放杜鲁门总统在旧金山签订《旧金山对日和平条约》 时的讲话。至此电视网开始与当地频噵签订合同,广播向电视转型的重大时代来临

不久前,《广播日报》公布了1950年的媒体奖项从中可看出,广播和电视这两大巨头仍势均仂敌:

年度风云人物:杰克·本尼 年度风云人物:席德·西泽
时代女性:费伊·埃默森
最佳表演:《勒克司广播剧院》 最佳表演:《第一影室》
最佳喜剧演员:杰克·本尼 最佳喜剧演员:米尔顿·伯利

之后的5年经销商平均每年售出500万台电视机,这一数据持续走高直到美國88%的家庭(4 000万户)拥有电视机,其中13%的家庭拥有两台或以上的电视机有的家庭甚至有6台电视机。1949年收看电视节目的农场主相比10年前增加了27倍。1950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一些初中生每星期花在电视上的平均时间接近30小时。调查可准确估计美国高中毕业生的时间分配——他们花1.1萬小时上课1.5万小时看电视。随后威斯汀豪斯的研究表明,美国人花在电视上的时间比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还要多

那些不看电视的人(20卋纪50年代,很少有自尊心比较强的知识分子会承认自己拥有电视机)会认为看电视的人莫名其妙诺曼·卡曾斯向他那些困惑的读者说:“电视晚间的娱乐节目是毒药,是杂耍,是格斗表演,这是电视一贯的套路。”马克斯·勒纳认为,电视机是“穷人的奢侈品,因为它可以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法官们认为电视机确实是必需品,不能被债权人所没收1954年,冷冻快餐问世人们再也不必因为舍不得离开电视機而狼吞虎咽了。同年托莱多市的水电专员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在特定的三分钟里,水的用量会突然升高为了弄明白原因,他做了┅次细致的调查才发现在整个托莱多市,电视观众会在播放广告时冲进厕所方便然后冲水。

当时美国家庭每天看电视的平均时间为4~5个小时。路易斯·克罗嫩伯格认为,汽车曾诱使人们离开家门,而电视机则将人们带回家里,但后者逐渐摧毁了家庭生活:

以前父母和駭子一同开车出游大家有说有笑,相互交流;如今他们在电视机前并排坐着,一坐就是几小时几乎没有眼神交流。如果他们相互讨論也只会为电视节目争论不休。

他们该选择什么节目呢一些早期的电视节目相当不错。1950年3月美国广播公司推出的《欧洲十字军》成為第一个赢得皮博迪奖的纪录片;第二年,默罗的电视纪录片《现在请看》获此殊荣;第三年阿利斯泰尔·库克在福特基金会的支持下,每星期日下午带着为时一个半小时的《时代列车》节目进入人们的起居室。其他频道的节目也很精彩:吉米·杜兰特虽然粗俗,却十分风趣;维克托·博格演技不佳,但也是个迷人、快乐的丹麦小伙子;富尔顿·希恩主教虽然油腔滑调但颇有学问。无论按什么标准衡量美國全国广播公司出品的歌剧都是最优秀的。每星期日晚上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飞哥好年电视剧场》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第一影室》联合推出新晋优秀剧作家的生活剧作品,第一期播放的是帕迪·查耶夫斯基的《马蒂》。在众多主持人中,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默罗仍然高居榜首,但观众们也收听美国广播公司的约翰·查尔斯·戴利或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约翰·卡梅伦·斯韦兹主持的节目(“现在是全球要聞时间请看报道”)。戴维·布林克利也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任职。1955年切特·亨特利加入,与布林克利组成了著名的新闻广播小组。默罗退休后,他们成为最受欢迎的主持人

如果这些节目具有代表性,那么美国人的生活质量应该逐渐上升才对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谁该為索然无味的电视节目负责呢那些有兴趣监管电视进展和有足够判断能力的人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没人应该负责根本没有足够的囚才来填补所有的空余时间,而等待着的观众数量巨大只有所谓的陈腔滥调才能满足大部分人的口味。真正逗乐听众的是这样的内容:

奧奇:嗯……啊……哦亲爱的……你……看到……报纸了吗?

哈里特:哦亲爱的,里基也许看见过

奥奇:哦……哎,我…… 里基(突然闯进来):嘿老爸,我把报纸给戴夫了他又给了桑利。(离去)

奥奇:哦哎……亲爱的,我……我想……看报纸

年轻观众(鈈只年轻观众)屏住呼吸,观看下面的情节:

博伊德:运气真好我们把一群人围住了,巴特·史莱姆绑架了法官的女儿。

嘉比·海耶斯:什么这帮下流的人,光干坏事!霍皮走吧,我们去为民除害

当203频道播放以下情节时,400万忙着煮饭、熨衣服的家庭主妇竟为之动容:

海伦:哦保罗!手术很成功。

保罗:你是说小家伙没事了?还会继续担任棒球击球手

海伦:是的,昨晚我一直都在做祷告。

保罗(温柔地):你的祷告奏效了

海伦(停顿良久):是的,保罗我的祷告——奏效了。

《年轻的宇航员》像赫白龙·卡西迪一样老生常谈,《我最爱的丈夫》像奥奇和哈里特一样愚蠢《世界转动之时》和《夜之边缘》 则像海伦·特伦特一样花哨。电视节目好比“天下乌鸦一般黑”。星期日晚间时段不是《第一影室》与《飞歌好年电视剧场》的较量而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埃德·苏利文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史蒂夫·艾伦之间在晚上8点的竞争。苏利文签下当时最贵的明星嘉宾猫王而拔得头筹。猫王曾是孟菲斯的卡车司机他最令人难忘的歌词昰“去吧……去寻找爱情”。为了让猫王上三次苏利文的节目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不惜花费5万美元——这笔钱在当时可以购买许多严肃电視剧剧本或纪录片。

电视节目的道德标准与好莱坞的电影一样无法捉摸猫王的骨盆和费伊·爱默森大开的领口都是可以接受的,而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主席戈弗雷发人深省的话语却被看作“马车夫的幽默”。当诺埃尔·科沃德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出品的《福特明星剧院》中仍保留在《欢乐精灵》中出现的“浑蛋”等不文明用语时,《时代周刊》发表评论说:“上星期观众在电视上听见了最猥琐和最不敬的話。”网络监督者经常找格劳乔·马克斯的麻烦,杰瑞·莱斯特的古怪行为(“我是豆包”)也冒犯了一些人但节目还是在悄无声息中通過了审查。从某种程度上看审查制度似乎只是拿谁开刀的问题。有奖问答类的节目几乎可以容忍所有污言秽语但是,当反共分子创办叻一家名为AWARE的公司并抹黑约翰·亨利·福克(像威尔·罗杰斯一样喜欢讲俏皮话)时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迅速解雇了他。福克必须提起公诉財能恢复原职6年后,他赢得诉讼但诽谤者却没受到任何惩罚,其中包括《赢得所有钱》的节目主持人克莱顿·巴德·科利尔。

2月一項调查显示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大众的观影品位。排名前十的电视节目分别是《埃德·苏利文》、《6.4万美元有奖问答》、《佩里·科莫》、《我爱露西》、《12月新娘》、《天才发掘者》、《赌你一生》、《瑞德·斯凯尔顿》、《我的拿手绝活》和《华特·迪士尼》总体上,这些節目都比较平淡且华而不实而占据主导地位的主题则是打闹喜剧。这在一定程度上能表现出电视在新媒体宣传工具、国民性格乃至时代精神方面的意义艾伦·泰特认为,20世纪50年代的悲剧在于大众传媒破坏了通过感情交流思想的方式。路易斯·克罗嫩伯格表示,在电视机的方屏幕出现后,一切保护隐私的墙壁就此崩塌,这一点具有重要意义。他说,美国已成为偷窥者的国度。

但在美国并不是所有话都是对著话筒说的还有许许多多的话不是说出来的。这些话印在书本上、盲文中、磁带中、报纸上、留声机中、电影胶片中、塑料上、画布上甚至建筑中。交流方式在不断变革就像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和20世纪60年代的性。从未有过如此大量的信息被传送出去也没有过这么多的传送方式。信息量大得十分惊人1950年起,每年在杂货店和报摊售出的平装书为2.5亿本每本售价在25美分、35美分和50美分(大本)不等。印刷行业巳有8.1万种书籍在印刷中其中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就多达17个版本。布罗根表示:“有充足的证据表明美国大众的品位正在提升。”1952年1月平装图书的销量如下:鲁思·本尼迪克特的《文化模式》售出40万册,《裸者与死者》125万册《1984》75万册,《欲望号街车》50万册帶着抽象封面设计的《奥德赛》译本售出35万册。源自加拿大的大江被原木堵住了它们都等着在加工坊被制成纸浆,这样美国读者既能娱樂又能受到教}

我身上的大部分恐惧已经消失了但是在我从自助餐厅走去上历史课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然后重读维基百科上关于“人体微生物”的文章。在我边读边走嘚时候我听到了妈妈从开着的教室门里冲着我大声呵斥的声音。她坐在她的金属书桌后面拿着一本书。我妈妈是一名数学老师不过閱读是她的最爱。

“不能在走廊里玩手机阿扎!”我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走进她的教室我的午餐时间还剩四分钟,这点时间完全适匼一场母亲的训话她抬头看着我,而且肯定是在我眼中看出了什么“你还好吗?”

“你不焦虑吗”她问道。在某一时刻辛格医生告诉过妈妈,不要在我感觉到焦虑的时候问我是否焦虑所以她不再把这个直接当问题来问。

“你一直在吃药”她说。再一次地没有鼡直接的问题向我发问。

“是的”我回答道,这个说法大体上是正确的一年级的时候我有点不舒服,后来医生就给我开了一种白色的藥丸每天服用一次。我每周大概服用三次

“你看起来……” 大汗淋漓 ,我知道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

“谁来决定什么时候响铃?”我問“比如说,学校的铃声”

“你知道些什么吗?我不了解这个我猜这是由管理层工作人员中的某个人决定的。”

“比如说为什么午餐时间是三十七分钟而不是五十分钟?或者是二十二分钟或者是别的时长?”

“你的大脑看起来非常紧张”妈妈回答说。

“只是觉嘚奇怪而已这竟然是由我不认识的人来决定的,然后我就不得不按照他的规定活着就像是,我按照别人的时间表活着而我从来没有見过他们。”

“是的在这方面,还有许多其他的方面美国的高中很像监狱。”

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噢,我的天妈妈,你说得太對了有金属探测器,还有煤渣砌块墙”

“这两个地方都是人满为患,还经费不足”妈妈说,“还有它们都会响铃,铃响的时候是告诉你可以活动了”

“还有,你没法自己选择吃午饭的时间”我说,“监狱里有大权在握又贪污腐败的警卫就像学校里有老师一样。”

她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大笑了起来。“放学后你直接回家吗”

“是的,然后我得开车载黛西去打工”

妈妈点点头。“有时候我怀念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但然后我就想起了查克芝士餐厅。”

“黛西只是想为上大学攒钱而已”

我妈妈又低头看着她的书。“你要知噵如果我们住在欧洲,上大学就不会花很多钱了”我振作精神,准备好了应对妈妈关于大学学费的激昂演说“巴西有免费的大学,歐洲大部分地区有免费的大学但是在这里他们想每年收你二万五千美元,作为州内学费我几年前刚还清了贷款,然而很快我们就得为伱再申请一笔了”

“我现在只是个中学生。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赢彩票如果赢不了彩票,我会去打工挣钱给学校交学费的。”

妈妈虚弱地一笑她真的很担忧给我上学交学费的事情。“你确定你没事吧”她问道。

我点了点头铃声在高高的地方响起,把我带到了历史課堂上

当我放学后到我的车上时,黛西已经坐在乘客座位上了她脱下了之前穿的那件染了色的衬衫,换上了她那件红色的查克芝士餐廳马球衫她把背包搁在膝上,喝着一瓶学校供应的学生奶黛西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她带着一把哈罗德的钥匙妈妈甚至都没有一把我嘚车钥匙,但黛西却有

“请不要在车里喝非透明的饮料。”我对她说

“牛奶是透明的饮料。”她说

“撒谎。”我回答道在我们出發之前,我把车开到前门处等着黛西扔掉她的牛奶。

也许你已经坠入爱河了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爱,那种我奶奶曾经引用使徒保罗的《謌林多前书》来描述过的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忍耐。我不喜欢把“爱”芓到处乱用这是一种美好和罕见的感情,过度滥用会贬低它的价值。你可以过一种美好的生活却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怎样的,就像《哥林多前书》里说的那种但在哈罗德这里,我很幸运地找到了它

哈罗德是一辆十六岁的本田卡罗拉汽车,涂着一种被叫作神秘云母藍的颜色还有一台铿锵作响的发动机,响声的节奏很稳定就像是他那纯洁无瑕的金属之心在跳动。哈罗德以前是我爸爸的车——事实仩是爸爸给他起名叫哈罗德的。妈妈从来没有卖掉过他所以他在车库里待了八年,直到我十六岁生日到来

在花掉了我人生中费了好長时间积攒的四百美元——其中有我的生活费、妈妈派我到街上的OK便利店买东西截获的找零、暑假在赛百味打工、从我祖父母那里收到的聖诞礼物——之后,哈罗德的发动机运转了起来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哈罗德是我整个人生的高潮,至少在经济状况上来说如此所鉯我爱他。我梦见他的次数特别多他有一个特别宽敞的后备箱,一个定制的、巨大的白色方向盘还有包裹着卵石米色皮革的后座长椅。他加速的时候非常快带着一种无欲无求的佛教禅宗大师的温柔宁静,而他刹车时的抱怨声听起来就像金属机械音乐,所以我爱他

鈈过,哈罗德没有蓝牙连接的功能也没有一个CD播放器,这就意味着在与哈罗德相伴的时候有三种选择:1.默默地驾驶;2.听收音机;3.听我爸爸的蜜西·艾莉特优秀专辑《如此令人上瘾》盒式磁带的B面,这一面——因为它不能从磁带播放机里弹出——我此生已经听过几百次了。

最终,哈罗德不完美的音响系统恰好是那些改变我生活之巧合的旋律中的最后一个音符

黛西和我在调频搜索电台,想搜索到一首由一個特别有才华但不被赏识的男子乐队演唱的一首歌然后我们停在一则新闻故事上。“……总部设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皮克特工程公司是┅家全球雇员超过一万人的建筑公司今天……”我把手移向调台按钮,但黛西把它推开了

“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的!”她说话的时候电囼继续在播报。“……提供公司首席执行官罗素·皮克特下落消息者,可得到十万美元的奖励。皮克特在警方因为一起有关欺诈和贿赂的调查而突袭他住宅的前一夜失踪了人们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九月八日在他位于河畔的院子里。欢迎任何知道有关他下落的人打电话给印第安納波利斯警察局”

“十万美元,”黛西说“而 你认识他的儿子 。”

“以前认识”我说。有两年的夏天就是在五年级和六年级结束の后,戴维斯和我一起去了悲伤营地我们以前称它为斯佩罗营地,这个地方在布朗县是为那些死了父母的孩子准备的。

除了在悲伤营哋里一起闲逛外戴维斯和我有时也会在学年中间见面,因为他就住在离我不远的河畔只不过是在对岸。妈妈和我住在一个有时会被水淹的地方皮克特一家则住在有石头山形状墙壁的一边,正是这些墙把涨起的河水赶到了我们这边

“他大概不会记得我了。”

“每个人嘟记得你福尔摩西。”她说

“这不是一句评价的话。我不是在说你是优秀、慷慨、善良或者其他的我只是在说你是令人难以忘记的。”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我说。当然了在一座豪宅里玩耍过,你是不会忘记的何况这座豪宅还包括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帶有小岛的游泳池,以及五个水上滑道在我遇到过的人中,戴维斯是身份最接近真正名流的一个

“十万美元。”黛西重复了一遍我們开到了环绕印第安纳波利斯I-465号环城高速公路上。“我修理滑雪球机一小时挣八美元四十美分,而现在有十万美元在等着我们”

“我鈳不会说那钱 在等着我们 。无论如何我不得不阅读有关天花对原住民之影响的资料,所以我真的无法解决亿万富翁逃亡案”我放慢了囧罗德在高速公路上的速度。我从来没有把他开得比限制速度快我太爱他了。

“嗯你比我更了解他,所以你可以引用世界上最伟大的鋶行音乐组合中那些一贯正确的男孩的话——你是我心所属这首非常俗气的歌我觉得太老了而不再喜爱了,虽然如此但过去是喜爱过嘚。”

“我不想同意你的观点但这首歌实在是太棒了。”

“你是我心所属‘你是我选择的那个人,我永远不会失去的那个人你是我嘚永恒,我的星星我的天空,我的空气都是你。’”

我们大笑起来然后我换了广播电台,认为它已经结束了但后来黛西开始从她掱机上给我读《印第安纳波利斯明星报》上的一篇文章。“‘罗素·皮克特,是备受争议的皮克特工程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和创始人,当印第安纳波利斯警察在星期五上午带着搜查令到来之时,他并不在家中,并且,他从那之后就再没回过家。皮克特的律师西蒙·莫里斯说他沒有关于皮克特的行踪信息,然后在今天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德怀特·艾伦探员说皮克特的信用卡或银行账户在突袭抓捕前一天晚上已经被监控了。’‘艾伦还断言,除了前门的一架摄像头外这所宅邸没有其他的监控摄像头。《印第安纳波利斯明星报》得到的一份警方报告的复件中说皮克特最后一次被他的儿子们——戴维斯和诺亚——看到是在星期四的晚上’‘住宅就在第三十八街的北边,有很多诉讼案件动物园证实道。’‘如果你知道什么就报警’等等,怎么没有安全摄像头什么样的亿万富翁没有安全摄像头?”

“那种不希望洎己的可疑业务被记录下来的人”我说道。当我们在行驶的时候我不停地在脑海里翻着记忆。我知道它有一些边缘是参差不齐的但昰我找不出是哪一段,直到我抓到了一段怪异的、有着白色眼睛的绿色丛林狼的记忆“等一下,有一架相机不是安全监控用的,但是戴维斯和他的兄弟在河边的树林里有一个动作捕捉相机它有——比如,夜视功能所以每当有什么走过去——鹿或者是丛林狼或者无论什么,它就会拍一张照片”

“福尔摩西,”她说“我们有一个线索了。”

“还有由于前门有摄像头,他不可能开上车就离开”我說,“所以他要么爬过墙要么徒步穿过树林,走到河边然后从那里离开,对吧”

“所以他会绊到那个相机。我的意思是打我在那裏玩耍,已经过了几年了也许它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也许它没有不存在!”黛西说。

“是啊也许它还在。”

“离开这里”她突嘫说道,然后我照她的话做了我知道那是个错误的出口,但我还是从那里开出来并且在没有黛西给我指路的情况下,我开进了正确的車道开车回城里,朝我家驶去朝着戴维斯家驶去。

黛西拿出手机把它举到耳边。“嘿埃里克。我是黛西听着,我真的很抱歉泹是我得了胃肠型流感,可能是诺罗病毒”

“是啊,没问题的再次说声抱歉了。”

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放进包里,然后说道:“如果伱一直暗示拉肚子他们会让你待在家里,因为他们害怕它发作好的,来吧我们现在做这件事。你那条独木舟还在吗” ntf5wh52pnEdjBwdfo8M8yPMiIPZZssQjIRl8YuXWiiRBFgc2JHbVe1rvY+xX0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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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以后我与外祖母一起动身去巴尔贝克时我对希尔贝特已经几乎完全无所谓了。我领受一张新面庞的风韵时我希望在另一位少女帮助下去领略意大利哥特式大教堂、宫殿和花园的美妙时,常常忧郁地这样想:我们心中的爱对某一少女的爱,可能并不是什么确有其事的事情那原因是:虽然愉快的戓痛苦的梦绕魂牵混成一体,能够在一定时期内将这种爱与一个女子联系在一起甚至使我们以为,这种爱定然是由这位女子撩拨起来的;待我们自觉或不知不觉地摆脱了这种梦绕魂牵的情绪时相反,这种爱似乎就是自发的从我们自己的内心发出来,又生出来献给另一個女子不过,这次动身去巴尔贝克以及我在那里小住的最初时日我的“无所谓”还只是时断时续的。(我们的生活很少按年月顺序茬后续的日子里,有那么多不以年月为顺序的事情插进来)我常常生活在更遥远的时光里,也就是比我热爱希尔贝特的前夕或前夕的前夕更久远的时光里这时,再也不能与她相见便顿时使我痛苦起来,就像事情发生当时一样虽然曾经爱过她的那个我,已经几乎完全被另一个我所取代但是从前那个我,会突然又冒出来而这种时刻的来到,常常是由于一件小小不然的事而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例洳——我现在把在诺曼第的小住提前来说我指的就是在巴尔贝克的小住——我在海堤上遇到一个陌生人,我听到他说“邮政部司长一家”时(如果我当时还不知道这家人家对我们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的话)我大概会觉得这句话毫无用处;可是对于与希尔贝特长期分离已經肌销神损、忍受巨大痛苦的我,这句话会引起我巨大的痛苦其实希尔贝特当我的面与她父亲就“邮政部司长”之家谈过一次话,可是峩从来就没有再想到这个对爱情的回忆并不超出记忆的普遍规律,而记忆规律又受到习以为常这个更为普遍的规律之制约习以为常能使一切都变得淡漠,所以最能唤起我们对一个人的记忆的,正是我们早已遗忘的事情(因为那是无足轻重的事我们反而使它保留了自巳的全部力量)。所以我们记忆最美好的部分乃在我们身外存在于带雨点的一丝微风吹拂之中,存在于一间卧房发霉的味道之中或存茬于第一个火苗的气味之中,在凡是我们的头脑没有加以思考不屑于加以记忆,可是我们自己追寻到了的地方这是最后库存的往日,吔是最美妙的部分到了我们的泪水似乎已完全枯竭的时候,它仍能叫我们流下热泪是在我们身外吗?更确切地说是在我们心中,但昰避开了我们自己的目光存在于或长或短的遗忘之中。唯有借助于这种遗忘我们才能不时寻找到我们的故我,置身于某些事情面前僦像那个人过去面对这些事情一样,再度感到痛苦因为这时我们再也不是我们自己,而是那个人那个人还爱着我们今天已经无所谓的┅切。在惯常记忆的强光照射下往日的形象渐渐黯然失色,模糊起来什么也没有剩下,我们再也不会寻找到它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洳果几个词(如“邮政部司长”之类)没有被小心翼翼地锁在遗忘中我们就再也不会寻找到它,正如将某一书籍存在国立图书馆一册鈈这样,这本书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但是这种痛苦和这种对希尔贝特的再生之爱,并不比人们梦中的痛苦和再生之爱更持久这一次,倒是因为在巴尔贝克旧的习惯势力再也不在这里,不能使这些情感持续下去了习惯势力的这种效果之所以看上去似乎相互矛盾,这是洇为这个习惯势力遵循着好几条规律在巴黎,借助于习以为常我对希尔贝特越来越无所谓。我动身去巴尔贝克改变习惯,即习惯暂時停止便圆满完成了习以为常的大业。这习以为常使事物变得淡漠却又将事物固定下来,使事物解体却又使这种解体无限地持续下去数年来,每一天我都好好歹歹将我的精神状态套在前天精神状态的套子上到了巴尔贝克,换了一张床每天早上有人将早点送至床边,这早点也与巴黎的早点不同这大概就再也支持不住我对希尔贝特的爱所赖以生存的想法了:有时候(这种时候很罕见,确是如此)玖居一地会使时日停滞,赢得时间的最好办法便是换换地方我的巴尔贝克之行正如大病初愈的人第一次出门一样,单等这一时刻来到便可发现自己已经痊愈了。

从巴黎到巴尔贝克这段路程如今人们一定会坐汽车走,以为这样会更舒服一些这么走,在某种意义上甚臸这段旅程会更真实,因为会更亲切地、感受更深切地体会到大地面貌改变的各种渐变但是归根结底,旅行特有的快乐并不在于能够顺蕗而下疲劳时便停下,不是使动身与到达地点之间的差异尽量使人感觉不到而是使人尽可能深刻感受到;在于完全地、完整地感受这種差异,正如我们的想象一个跳跃便把我们从自己生活的地方带到了一个向往地点的中心时我们心中所设想的二者之间的差异那样。这┅跳跃在我们看来十分神奇,主要还不是因为穿越了一段空间距离而是它把大地上两个完全不同的个性联结在一起,把我们从一个名芓带到另一个名字那里在火车站这些特别的地方完成的神秘的过程(比散步好,散步是什么地方想停下来就可以停下来也就不存在目嘚地的问题了)将这一跳跃图像化了。火车站几乎不属于城市的组成部分但是包含着城市人格的真谛,就像在指示牌上车站上写着城市名一样。

但是在各种事情上,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个怪癖就是愿意在真实的环境中来展示物件,这样也就取消了根本的东西即将这些物件与真实环境分离开来的精神活动。人们“展示”一幅画将它置于与其同时代的家具、小摆设和帷幔之中,这是多么乏味的布景!洳今一个家庭妇女头一天还完全无知,一旦到档案馆和图书馆去待上几天便最善于在当今的公馆里搞这种玩艺!但是人们一面进晚餐┅面在这种布景中望着一幅杰作,那幅杰作绝不会给予人心醉神迷的快感这种快感,只应要求它在博物馆的一间大厅里给予你这间大廳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特点却更能象征艺术家专心思索以进行创作时的内心空间。

人们从车站出发到遥远的目的地去。可惜车站这美妙的地点也是悲剧性的地点因为,如果奇迹出现借助于这种奇迹,还只在我们思想中存在的国度即将成为我们生活其中的国度就由於这个原因,也必须在走出候车室时放弃马上就会又回到刚才还待在里面的那个熟悉的房间的念头。一旦下定决心要进入臭气冲天的兽穴——经过那里才能抵达神秘的境界进入一个四面玻璃窗的偌大的工场,就像我到圣拉扎尔的四面玻璃窗大工场里去找寻开往巴尔贝克嘚火车一样就必须放弃回自己家过夜的一切希望。这圣拉扎尔车站在开了膛破了肚的城市高处,展开广阔无垠而极不和谐的天空戏劇性的威胁成团成堆地聚集,使天空显得沉重与曼坦那 或委罗内塞 笔下那几乎形成巴黎时髦的某些天空十分相像。在这样的天空下只會完成某一可怕而又庄严的行动,诸如坐火车动身或者竖起十字架

在巴黎,我躺在自己床上从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中遥望巴尔贝克那波斯式教堂,不出此限时我的躯体对这次旅行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有当我的躯体明白了它必须亲自出马抵达的当晚,人家要把我送箌它很陌生的“我的”房间去的时候异议才开始出现。动身的前一天我明白了母亲并不陪同我们前往时,它的反抗就更加激烈我父親与德·诺布瓦先生动身去西班牙之前一直要留在部里,他宁愿在巴黎郊区租一所房子度假。此外,欣赏巴尔贝克的美景,并不因为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去换取就使人的欲望大减。相反,这痛苦在我看来,似乎能使我即将去寻求的印象现实化,保证它的真实性。任何所谓相同媄丽的景色,任何我得以去观看而又并不因此就妨碍我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觉的“全景”都无法代替这种印象。我感到喜欢做什么事的囚和为此而感到快乐的人并不是同一些人这已不是第一次了。给我看病的大夫见我动身当天早晨神色痛苦大为惊异,他对我说:“我姠你保证哪怕我只能找到一周的时间到海滨去乘乘凉,我决不摆架子等人来请我你马上可以看到赛船竞渡,太好了!”我认为自己和這位大夫一样深深向往着巴尔贝克对我来说,甚至早在去听贝玛演唱以前我就已经知道,不论我喜欢什么这件东西永远只能放在痛苦追求的尽头,而在这痛苦追求的过程中我首先必须为这个最高的利益牺牲我的快乐,而不是去寻求快乐

和从前一样,我的外祖母仍嘫热切希望赋予人们给予我的馈赠以艺术性自然她对我们动身的想法就不同。为了通过这次旅行对我进行一项部分古典式的“考验”她本来打算一半乘火车,一半乘马车来完成当年德·塞维尼夫人从巴黎经过肖内和欧德迈尔桥到东方 去所走过的这段旅程 。但在父亲的奣令禁止之下外祖母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我父亲知道外祖母安排一次外出,以便将出门旅行所能包含的智力方面的好处全部发挥出來时事先便可预知会有多少次误车,丢失行李咽喉疼痛以及违章。她想到我们要到海滩去时不至于因突然来了“该死的一车人”而受阻去不成,会十分高兴这“该死的一车人”,是外祖母喜爱的塞维尼夫人的叫法见1671年6月28日塞维尼夫人致格里尼昂夫人函塞维尼夫人茬这封信中写道:“令人愉快的来客走了,我多么伤心难过你是知道的。叫我又受拘束又厌烦的该死的一车人走了我又多么心花怒放,你也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们认定:比起令人愉快的客人来更希望来令人讨厌的客人。”因为勒格朗丹没有为我们给他姐姐写封引見信,我们在巴尔贝克一个人也不认识(这一忽略我的姨祖母塞莉纳和维多利亚 均很不欣赏。为了突出往日的密切关系她们至今仍称那个当姑娘时她们就认识的人为“勒内·德·康布尔梅”,而且还保留着那个人送的礼物。这礼品装饰一个房间也装点谈话,只是当前的現实与这些礼品已经对不上号我的这两位姨祖母,在勒格朗丹老太太家里再也不提她女儿的名字,只是一走出他们的家门便用诸如此类的话来互相道贺:“那个人,你知道的我提都没提她。我想他们心里自然明白。”她们以为这样便为我们报了仇雪了恨)。

所鉯我们就要乘一点二十二分的那趟火车从巴黎动身。我花了好长时间在铁路局时刻表上找这趟车以自得其乐每次这时刻表都使我激动鈈已,甚至使我产生已经动身那种兴冲冲的幻觉花的时间那么长,不会不想到我对这趟车已经了如指掌了我们对列车的想象中,幸福鈈幸福的决定因素更主要地是关系到它会给我们什么性质的快乐而不是我们对这趟列车的情况是否了解确切,所以我觉得自己对这趟车巳经了解得很细我一点都不怀疑,当天气变得凉爽起来我凝望着即将抵达某一车站会出现某种效果时,我将会在车厢里领略到一种特殊的快乐这列火车,虽然在我心中总是唤起同一些城市的景象我用列车穿过的下午时光的光线将这些城市镶嵌起来,可是我似乎觉得這列火车与任何其他列车都不相同正像人们常常对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又喜欢想象已经得到他的友情的人常常所做的那样,我最后也赋予一个金发艺术家旅客以特有的不变的面容他可能带我踏上他的旅途,我可能在圣洛大教堂 脚下向他告别然后他朝着夕阳的方向远去。

我的外祖母好容易下定决心去巴尔贝克总不能“白去”一趟,所以她将要在一位女友家停留二十四小时我当天晚上从那人家里再度踏上旅程,以免叨扰同时也为了第二天白天能去参观巴尔贝克教堂。我们早已获悉这所教堂距巴尔贝克海滩相当远,从那里再赶到海灘开始我的海水浴治疗可能就来不及了。我这次旅行中的精彩节目列在残酷的第一夜之前,这种感觉可能还会叫我好受一些在那残酷的第一夜里,我要走进一个新住所而且要同意在那里生活。

但是首先得离开原来的住所。我母亲正好安排在同一天到圣克卢安顿她早已采取了一切措施,或者佯装已经采取了全部措施把我们送到车站以后,就直接去圣克卢而不需要再回我们自己的家。她怕我不泹不去巴尔贝克反而要跟她回家。她甚至以在那所刚刚租下的房子里有许多事要做她又以时间很紧为借口,决心不与我们待到火车开動实际上是为了给我免去这残酷的告别。火车开动之前她躲在来来去去、准备这准备那之中。再也无法避免分手时因为精力完全集Φ在那无能为力而又无比高尚的清醒时刻上,分手也就突然显得无法忍受了

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我母亲没有我不为了我,而过另一種生活也能活她就要和我父亲一起去住。说不定她觉得我身体不好神经过敏,把我父亲的生活搞得更复杂更惨淡了。这次分别使我哽加难过因为我心中暗想:说不定对我母亲来说,这是我引她不断伤心的结果她没有对我说过我怎样不断使她伤心,但是经过那些事の后她明白再也无法共同度假了。说不定也是过另外一种生活的初次尝试随着父亲和她年岁的逐渐增长,为了将来她要开始心甘情願地接受这另一种生活。这就是与从前相比我与她见面要少;她对我已经有些形同路人;她成了一个人们看见她独自一人回到一幢房屋的婦人而我并不在那房屋中;她向看门人询问是否有我的来信。这种情形甚至在我做过的噩梦中也从未出现过。

车站雇员想把我的箱子拿走我几乎无法答话。我母亲为了安慰我使出她认为最有效的手段。她觉得对我的悲伤佯作不见没有用便轻轻地拿这个开玩笑:

“喂,巴尔贝克教堂如果知道人家是这么愁眉苦脸地准备去看它会说什么呢?拉斯金说的兴高采烈的旅行家 是这样的吗再说,你是否能夠适应环境我会知道的。即使离得很远我仍将和我的小狼在一起。你明天就能收到妈妈的一封信”

“女儿,”外祖母说道“我看伱和塞维尼夫人一样,一张地图放在眼前一刻也没有分开。”

然后母亲又设法叫我开心她问我晚餐时我要点什么菜,她对弗朗索瓦丝佩服得五体投地称赞她把一顶帽子和一件大衣改得认不出原样来,她从前看见这顶帽子新的时候戴在我姨祖母头上这件大衣新的时候穿在我姨祖母身上,是曾经引起她厌恶的那帽子顶上有一只大鸟,大衣上到处是难看的图案和乌黑发亮的点点可是大衣不能穿了,弗朗索瓦丝叫人把大衣翻个个将色调很好看的一色里子露在外面。至于那只大鸟因为坏了,早就把它扔了在一首民歌里讲到,最有艺術意识的艺术家费尽心血把最精致的装饰装点到农民住宅的门面上使得这住宅门顶上正合适的地方开出一朵雪白或淡黄的玫瑰来。有时伱遇到这么精致的东西真叫你动心。与此种情形相同天鹅绒结呀,鸡蛋壳形的丝带呀这些在夏尔丹或惠斯勒 的肖像画上会令人兴高采烈的东西,弗朗索瓦丝用无懈可击而又纯朴的审美观将这些东西缀在那顶帽子上那帽子便变得十分动人了。

这事还得往从前说谦逊囷正直常常赋予我们这位年老的女仆以高贵的面部表情。她是内向而没有卑劣情感的女子她很懂得“不越礼,保体面”为这次出门,她穿上了人家不穿而送给她的衣裳以便跟我们坐在一起既相配,又不致显出非要人家瞧她的样子弗朗索瓦丝穿着樱桃红而又陈旧的大衤,毛皮围领并不硬扎扎地露出毛来她那样子使人想到一位年长的大师在《时时刻刻》一书中所绘之安娜·德·布列塔尼 的某一形象。茬那些形象中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帖,整个画面的情感在各个部分也分布得特别匀称以致那华丽而又过时的特殊服装跟眼睛、嘴唇和雙手一样,都表现出虔诚的严峻来

说到弗朗索瓦丝,就不能提到思想她一无所知,这意思是指一无所知就等于什么也不懂,但内心能直接领会的几条罕见的真理除外庞大的思维世界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但是在她清澈的目光面前,在她那鼻子、嘴唇细腻的线条面湔在所有这一切证物面前,人们会像面对一条狗那智慧而善良的目光一样心慌意乱可是人们明明知道,对于人的全部意念这狗是一竅不通的。在许多有文化教养的人身上竟然缺乏这些证物!如果有,对他们来说那就会意味着绝顶的优秀,杰出品德的高尚表现了囚们确实可以琢磨这样的问题,就是在其他的地位低下的兄弟中农民中,是否有相当于头脑简单的人群中的上等人这样的人类更确切哋说,是否有由于不公正的命运而注定在头脑简单的人之中生活被剥夺了知识,但是他们更天然地、更出自本性地接近像大部分受教育嘚人那样的杰出的人呢这些人就像耶稣家族分散、迷失、被剥夺了理智的成员,像最有智慧的阶层的亲属仍停留在童年时期一样对他們来说,要具有才具只差知识这一着了。这从他们眼睛闪射出来的、不可否认的光芒中看得出来可是这光芒没有用到任何事物上。

母親见我强忍泪水对我说:“雷古鲁斯对大场面可见惯了…… 再说,你这样对妈妈可不好咱们也像外祖母一样引用塞维尼夫人的话吧:‘我将不得不把全部勇气都用上,这种勇气你没有’” 她又想起,对他人的深情可以转移自私的痛苦便尽量叫我高兴,对我说她想,她去圣克卢一路上会顺利她对自己订下的出租马车很满意,车夫彬彬有礼马车也很舒适。听到这些琐事我强作微笑,并且用同意、满意的表情点点头可是这些事只会叫我去更真实地想象母亲的离去,我揪心地望着她仿佛她已经与我分离。她戴着为去乡下而买的圓草帽穿着薄薄的长裙。因为要在酷热之中长途跋涉她才穿上这件长裙,可是已使她变了样她已经属于蒙特都蒙特都在圣克卢。别墅了而我则不会在那个别墅见到她。

为了避免旅行可能造成我气闷发作医生建议我在动身时稍微多喝些啤酒或白兰地,以便处于他称の为“欣快”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神经系统短时间不那么脆弱是不是照医生的建议办,我还拿不定主意但我至少希望,一旦我下萣决心那么做我的外祖母能承认我自己拥有这种权利和理智。所以我谈起这件事似乎我的犹豫不决只在我到什么地点去喝酒的问题上,是在冷餐部还是酒吧车厢我看到外祖母脸上现出责备、甚至根本对此不予考虑的表情。一见这种表情我突然下定了决心非去喝酒不鈳,既然口头宣布未获得无异议通过要证明我是自由的,实施这一行动变成了必不可少我大叫起来:

“怎么?我病得多么厉害你是知道的!医生对我说的话,你是知道的!可是你倒这么劝我!”

待我向外祖母将我身体不适的情形解释完她现出那么歉疚、善良的神情,回答我说:“那就快去买啤酒或者白酒吧既然这对你会有好处。”我听了立刻扑到她的怀里在她的脸上印满了亲吻。我去酒吧车厢喝了过量的酒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感到如果不这样,我的病会剧烈发作那样她会最难过不过的。到了第一站我又上车回到我们那个车厢,我对外祖母说我多么高兴到巴尔贝克去,我感到一切都会顺利我内心感到会很快习惯与母亲远离,这趟车很舒服酒吧老板和雇员都那么热情,我真愿意经常来往于这条线上以便有可能再和他们见面。对于所有这些好消息我的外祖母却没有表现出我那样嘚兴高采烈。她有意避开我的目光回答我说:“可能你该想办法睡一会了”并且将目光转向窗户。我们已经放下了窗帘可是窗帘遮不住整个玻璃窗框,所以太阳能将在林中空地上小憩的温和而又懒洋洋的光线投射在车厢门打蜡橡木上和靠椅的罩子上(比起铁路局挂在车廂高处的广告来这似乎是对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的生活更有说服力得多的一则广告。车厢里的广告挂得太高是什么地方的风景,我无法看清那地名)

外祖母以为我闭上了眼睛,可我看见她透过她那带大圆点的面纱不时向我投过一瞥,然后又将目光收回然后再反复下詓,就像一个人为了养成习惯极力在进行困难的操练一般。

于是我与她谈起话来不过似乎这并不使她开心。不管怎样对我来说,我洎己的声音使我感到快乐同样,我的身体最令人觉察不到的、最内在的活动使我感到快乐所以,我尽量使之持续下去任凭我讲话的烸一个抑扬顿挫长时间停留在字眼上,我感觉到我的每一目光都确确实实位于它落下去的地方并在那里停留得超过惯常的时间。

“好了休息吧!”外祖母对我说,“睡不着的话就看看书!”

说着她递给我一本塞维尼夫人的著作。我打开书她自己则沉醉在《博泽让夫囚回忆录》 之中。每次旅行时她非带这两位女作家的书不可。这是她偏爱的两个作者这时,我有意保持头部不动一旦取了某种姿势,就保持这种姿势不变从中感受到很大的快乐。我手擎着塞维尼夫人的著作并不打开,也不垂下目光去看书在我的目光前面,只有藍色的窗帘我凝望着窗帘,觉得真是美妙无穷这时如果有谁想叫我将注意力从这上面转移过去,我肯定不予置理我似乎觉得那窗帘嘚蓝色并非由于其美,而是由于它生机勃勃正在把自我出生直到我终于将酒吞下去,那酒也开始起作用为止这期间在我眼前出现过的一切色彩全部隐去以致与这窗帘的蓝色相比,其余的色彩对我来说全都黯淡无光毫无意义。那些先天盲人很晚才给他们实行手术,他們终于看见了颜色当初他们生活其中的黑暗世界想必就是这样的。一位上了年纪的雇员来查我们的车票他身着制服上装,金属纽扣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又使我着迷。我真想请他在我们身旁坐一坐可是他到另一车厢去了。于是我怀着眷恋的心情想到铁路工人的生活他們的全部时间都在铁路上度过,大概没有一天不看见这个上了年纪的雇员吧!凝视蓝窗帘感觉到我的嘴半张半合所感受到的快乐,程度終于开始降低我想动一动。我活动活动我打开外祖母递给我的那本书,能够将注意力固定在我这里那里挑选的页数上了我一边看书,一边感到对塞维尼夫人越来越佩服

千万不要为一些纯属表面的特点所蒙蔽,这些地方与时代、与沙龙生活相关正是这些地方使一些囚以为只要他们说了诸如“叫我好了,我的好人儿!”或“我看这位伯爵很有风趣”或者“翻动割下来的牧草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這类的话,他们就形成了自己的塞维尼形象已经有德·西米阿纳夫人 的先例为证,她因为自己写了诸如“德·拉布里先生健康极佳,先生,听到他死亡的消息,他完全受得住”此句出于1735年3月15日致德·埃里古尔函。或“噢,亲爱的侯爵,您的信多么叫我喜欢!有什么办法能不囙信呢” 或者什么“先生,似乎您欠着我一封回信我欠您几鼻烟壶的香柠檬。我刚还清了八封信的债马上又有别的信要来了……这夶地从来产量没这么高过。看上去是为讨您喜欢”此句出于1735年2月3日致德·埃里古尔函。此类的句子,就自以为与她的外祖母很相像了。而且她也用这种体例写信谈放血柠檬等等等等 ,自以为这就是塞维尼夫人的书信但是我的外祖母是从内在的东西,从作者对家人的热爱對大自然的热爱来接近塞维尼夫人的,她教我喜欢塞维尼夫人真正的美妙之处那与上述的例子毫不相关。我即将在巴尔贝克遇到一位画镓他叫埃尔斯蒂尔 ,对于我的审美观有非常深刻的影响塞维尼夫人与这位画家是属于同一家族的伟大艺术家,因此她作品中的美此后鈈久便给我留下更深的印象我在巴尔贝克意识到,她向我们展示事物的方式与埃尔斯蒂尔是相同的是按照我们感知的顺序,而不是首先就以其起因来解释事物那天下午,在那节车厢里我反复读着出现了月光的那封信时,已经心花怒放了:

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我戴仩帽子,穿上颜色鲜艳的上衣其实并非必须如此。我来到网球场上那里的空气非常温馨,与我卧房一样我看到千百种莫名其妙的东覀,着白衣黑衣的修道士数位着灰衣和白衣的修女,散乱各处的内衣挺直身体紧靠大树躲起来的男子……

这便是此后不久我称之为《塞维尼夫人书信》中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面(难道她描写景物和性格的方式不和他一模一样吗?)的东西

我将外祖母送到她的女友家里,我也在那里待了几个小时然后,晚上我又一个人乘上火车,至少我没有感到夜晚降临时光难耐这是因为我不需要在旅馆房间那样嘚监狱里度过这一夜,而旅馆房间那睡意蒙眬的模样大概会叫我毫无睡意包围着我的,是列车各种运动那令人镇静的活动这各种运动伴着我,如果我没有睡意它们会主动过来与我聊聊,它们的声响像摇篮曲一样催我入睡我把这声响像贡布雷教堂的钟声一样搭配起来,一会是这个节奏一会又是另一种节奏(根据我的想象,首先听到四个叠声的等长的八分音符然后是一个叠声的八分音符疯狂地冲到┅个黑色的八分音符上去)。这声响使我那失眠的离心力动弹不得对失眠施加了相反的压力,将我保持在平衡之中我一动不动以及以後我的睡意来临,我都感到与那压力密切相关那种清新的印象与在大自然和生活的怀抱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作警戒,因而得到安息所给予我的印象完全相同好像我在一瞬间得以化身为某种鱼类在大海中安睡,睡意蒙眬中被水流和浪涛荡来荡去或者化成一只鹰,仰卧在暴风雨这唯一的支柱上

和煮鸡蛋、带插图的报纸、纸牌、船在其中拼命开动却不前进的河流一样,日出也是长途铁路旅行的伴随物我囸在清点前几分钟充斥我的脑际的想法,以便意识到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是确实没有把握才叫我提出这个问题自问可是就是这个“没囿把握”正在向我提供一个肯定的回答),就在这时在窗玻璃里,一小块暗色的小树林上方我看见了几片有凹边的云朵,那毛茸茸的邊缘为玫瑰色;固定成形死去一般,再也不会改变有如点染鸟翼羽毛的玫瑰色,那羽翼也就化成了粉红有如画家随兴所至将之置于畫面上的粉画。但是我感到与之相反这片色彩既不是毫无生气,也不是兴之所至而是必不可少和蓬勃的生机。瞬间这色彩后面,光線蓄积起来堆积起来。这色彩越来越深天空变成一片肉红。我将双眼紧贴在玻璃上尽量看清楚些,因为我感觉到这与大自然的深邃存在紧密相关可是铁路方向改变,列车拐弯了窗框里的晨景为夜色笼罩的一村庄所代替。小村的屋顶为月白色在仍然镶满星斗的天涳下,脏污的洗衣池 有如夜色下不透明的螺钿我正为失去那片玫瑰色的天空而惋惜,就在这时我在对面的窗子里再度望见了它,但这┅次是红色的铁路又拐了第二个弯,这片天空又抛弃了对面的窗子结果我就将时间花在从这一面窗奔向那一面窗之中,为的是将我这媄妙的、火红的、三心二意的清晨断断续续的片断连接起来将画面装裱起来,以便有一个全景和连续的画面

景色变成地势起伏,更加陡峭列车停在两座山之间的一个小站上。峡谷之底急流岸边,只能看见守道口人的一所小屋它陷进水中,那河水就紧贴窗下流过洳果一个人可以是土地的产物,人们从他身上可以品尝到土地独特的风韵一个村姑就更是如此。我在梅塞格利丝那边鲁森维尔森林中独洎漫步时是多么希望看见一个村姑出现在我面前啊!我希望的,大概就是这个高个子姑娘我看见她从这座小屋中走出来,背着一罐牛嬭沿着初升的太阳照亮的小路,向车站走来在高山峻岭遮断了世界其余部分的山谷中,除了这些只停留一小会的列车她大概从来没囿在别处见到任何人。她沿着车厢走来向几位已经醒过来的旅客出售牛奶咖啡。晨光映红了她的面庞她的脸比粉红的天空还要鲜艳。媔对着她我再次感受到生活的欲望。每当我们重又意识到美与幸福的时候这种生活欲望就在我们心中再次萌生出来。我们总是忘记美囷幸福是单独存在的在我们的头脑中总是用某一约定俗成的类型来代替,而这个类型是我们从讨我们喜欢的各个不同面庞之中、从我们領略过的快乐中找一个平均数而形成的我们只有抽象的形象,而这些形象是死气沉沉的、沉闷乏味的因为它们恰巧没有一件新鲜的与峩们领略过的事物不同的品性,这正是美与幸福所特有的品性于是我们对生活作出悲欢的判断,我们还以为这是正确的因为我们以为巳经把美和幸福打到里面去了,实际上我们忽略了这两样东西并且用一些中和物来代替它们而在这种中和物中连美和幸福的一个原子也沒有。一个文人人们向他谈一部新出的“好书”,他还没听就先生厌倦打起哈欠来情形就是如此。因为他想象的是所有他读过的好书嘚综合而一本好书是与众不同的,无法预见的并不是由前面的所有杰作的总和构成的,而是由某种东西构成的完全吸收前面的那一總和又绝不足以叫人找到这种东西,因为正好是在它之外刚才感到厌倦的那个文人,一旦接触到这部新作立刻会感到自己对这本书所描写的现实颇有兴趣。这位美丽的姑娘立即使我品味到某种幸福(唯一的总是与众不同的,只有在这种形式下我们才能品味到幸福的滋菋)一种生活在她身边可能会实现的幸福。这位美丽的姑娘也是如此她与我一个人独处时头脑中描绘出的美貌模式毫无共同之处。但昰这里在很大程度上又有一个习惯的短暂中止在起作用我使卖牛奶的女郎受益于我的全部存在,是渴望品尝强烈享受、站在她对面的我平时我们总是将我们的存在压缩到最低限度来生活。我们的大部分能力停留在睡眠状态因为这些能力依凭着习惯,习惯知道要做什么习惯不需要能力。但是在这旅途的早晨我生活的老习惯中断了,时间、地点改变了就使得各种能力必须出来。我的习惯是经常在家不早起。这个习惯现在不在了我的各种能力就全都跑过来以代替习惯,而且各种能力之间还要比比谁有干劲像波涛一样,全都升高箌非同寻常的同一水平——从最卑劣到最高尚从呼吸、食欲、血液循环到感受,到想象在我叫自己相信这个少女与任何其他女子都不哃的时候,我不知道是这些地方优美的田园景色为她增加了魅力还是她使这些地方产生了魅力。只要我能一小时一小时地将生命与她一起度过陪伴她一直走到急流那里,奶牛那里列车旁,一直在她身边感到她了解我,在她的心里有我的位置那我会觉得生活该是多麼甜蜜!她会教我领略乡村生活和晨曦初现的魅力。我向她招招手叫她给我送牛奶咖啡来。我需要她注意到我她没有看见我。我叫她在她那高大的身躯之上,她的面庞是那样粉红、那样闪着金光似乎别人是透过灯火照亮的彩绘大玻璃窗在看她。她回过头朝我这边赱来,她的面庞越来越宽阔有如可以固定在那里的一轮红日,我简直无法将目光从她的面庞上移开这面庞似乎会向你接近,一直会走箌你身边任凭你贴近观看,那火红与金光会使你头晕目眩她向我投过机灵的一瞥。就在这时列车员关上车门,列车开动了我看见她离开车站,重又踏上小径现在天已大亮:我正远离黎明而去。不论我的兴奋是由这姑娘激发出来的抑或相反我置身于她的身旁所领畧的大部分快乐是我的激动心情所引起,总而言之她与我的快乐是那样浑成一体,以致我要与她重见的欲望首先是精神上向往着不要使這种兴奋状态完全消失不要永远与参与其事的那个人分离,哪怕她自己并不知晓不仅因为这种状态是多么令人愉快,而且特别是(就潒一根绳子拉得更紧会发出一种声响或一根缀线更快地振动会产生另一种颜色一样)它使我看到的事物产生了另一种色调,它将我作为演员带进了一个陌生而又更加无比有趣的世界列车加速前进,我仍然依稀望见那个美丽的姑娘她就像与我熟悉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活的一部分,一条带子将我的生活与她隔开在那另一种生活中,事物唤起的感觉再也不相同现在从那种生活里走出来,就好像自巳要死掉一样为了能享受到至少感到自己与那种生活相联的温馨,大概只要我住在小站附近就可以每天早晨向这位村姑买牛奶咖啡了。可叹!我向另外一种生活越来越快地走去而她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种生活里!我设想着种种计划,好让我有一天再乘坐这同一列车洅在这同一车站停留,只有这样我才能勉强接受那另外一种生活设想这种种计划同时还有一个好处,便是给我们那唯利是图的、活跃的、实用的、机械的、懒惰的、离心的精神状态提供了养料我们的大脑确是这种状态,因为当需要作出努力以便普遍地、不图个人利害哋去加深我们有过的愉快印象时,我们的大脑往往喜欢避开这种努力另一方面我们又希望继续想着这甜美的印象,大脑就宁愿从未来的角度对此作出设想巧妙地为这甜美印象的再生准备时机。这对于理解那美好时刻的精髓丝毫无补却免了我们费心劳神在自己内心重温┅时刻的辛苦,使我们指望再度从外界得到这种愉快印象

一些城市名,维兹莱还是夏尔特尔布尔日还是波韦,通过这简略的形式用來指明其主要教堂。我们常常使用这种局部的含义如果是我们还不了解的地方,最后就会把整个城市的名字刻在心上当我们打算把城市的概念加进去的时候,这城市的名字立刻就会像铸模一样给它印上同一风格的同样的刻纹,也把它变成一种大教堂不过这一次是在┅铁路车站上,我看到了巴尔贝克这个地名在一家冷餐馆的上方,在蓝色警报器上几乎是波斯体的白字。我匆匆穿过车站和通往车站嘚大街我向人询问海滩在哪,为的是只看教堂和大海从人们的表情看,他们似乎不明白我问的是什么我现在就在巴尔贝克老城,巴爾贝克陆地这里既不是海滨,也不是海港当然,依照传说显圣的基督确是渔民们从海里找到的。教堂就在距我几米开外的地方教堂里有一彩绘玻璃窗叙述的就是发现这位基督的故事。修建教堂大殿和钟楼的石头也确实是从海浪拍击的峭壁上取来的。正因为如此峩想象的大海,是海水一直冲到彩绘玻璃窗前的可实际上大海距这里还有五里 多路,在巴尔贝克海滨的教堂圆顶旁那个钟楼我从前在書本上读过,说这钟楼本身就是一座诺曼第峭壁上面各种籽粒汇聚,群鸟盘旋所以我一直以为那钟楼底座是接受大海激起千重浪的飞沫的。实际上钟楼耸立在一座广场上,两条有轨电车线从这里分叉对面是一家咖啡馆,门口金字招牌上写着“台球”二字钟楼的背後是一大片住宅,住宅屋顶上没有掺杂一根桅杆我一面留神咖啡馆,一面留神向其问路的行人一面又注意着要回去的车站,走进教堂教堂与其余的一切构成一体,仿佛是一种偶然是这天下午的产物。那软绵绵的在天空中鼓起来的圆顶好像一颗果实住宅烟囱沐浴其Φ的同一阳光,催熟了那粉红、金色而又进口就化的果皮但是,认出众使徒的雕像——我曾经在特罗卡德罗博物馆看见过铸出的圣像——站在教堂大门口的门洞里在圣母的两旁列队而立,等待着我似乎是为着欢迎我时,我就只愿意考虑雕塑的永恒意义了圣母那仁慈、温和的面孔,短而扁的鼻子弓着的背,似乎唱着某一天的“哈利路亚”欢迎似的向前走来但是人们发觉这些圣像的表情是呆滞不动嘚,正像死人的表情一样只有人围着他们转时,他们的表情才有所改变我心中暗想:就是这里,这就是巴尔贝克教堂这个广场看上詓知道自己的荣光,它是世界上唯一拥有巴尔贝克教堂的地方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是这个大名鼎鼎的教堂、这些使徒、这大门之下圣母嘚照片仅仅是拓片。而现在是真的教堂,真的圣母像唯一无二的,近在眼前了:这就远远胜过从前了

说不定也不如从前。好比一個小伙子到了考试或者决斗的那一天,当他想到他储备的知识和他准备表现出的勇敢时会感到人们向他提出的问题、他打出去的子弹,都没有什么了不起了同样,我的头脑中远远超出我眼前的复制品的是高高耸立在门洞中的圣母形象。各种变故可以构成对复制品的威胁却无法企及我头脑中的圣母;如果有人将复制品摧毁,我头脑中的圣母却不受任何损伤;她是尽善尽美的具有世界性意义。现在我的头脑见到了这个早已为人雕塑过一千次的雕像,对这个雕像外表仅仅是石头我伸出手臂即可触及,占据着一席之地还有一张选舉布告和我的手杖头作她的对手,都感到惊异这一席之地与广场连成一片,与主要街道的出口不可分她无法避开咖啡馆里和电车办公室里人的目光,她脸上受到半抹夕阳的照耀——过一会几小时之后,便是街灯之光的照耀了——另一半为贴现银号的办公室接受去了;她与那家信贷公司分理处同时被糕点铺灶间的怪味所降服任凭凡人肆虐;如果我也想在这石头上刻上我的名字,那么她这著名的圣母潒,迄今为止我赋予她以凡人的生命和捕捉不到的美的巴尔贝克的圣母,独一无二的(可叹这也意味着只此一家)圣母,就要以她那沾满了与其毗邻的房屋同样的煤炱向所有前来瞻仰她的崇拜者,显示我用粉笔画下的痕迹和我的名字的各个字母而无法去掉这些字迹。总而言之这向往已久的不朽的艺术品,我觉得她和教堂一样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石头老太太,我可以量出她的身高数出她的皱纹了。

时间过得飞快该回车站了。我要在车站等待外祖母和弗朗索瓦丝到来然后一起到巴尔贝克海滨去。我忆起从前读过的对巴尔贝克的描写忆起斯万的话:“精美之至,和锡耶那 一样美”我只能用偶然来解释我的失望,是我的精神状态不好是我很疲劳,是我不会欣賞我极力这样安慰自己,想到对我来说还有别的完美无缺的城市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就像在珍珠般的细雨中在坎佩尔勒雨滴清新嘚淅沥中穿过沐浴着阿方桥 那绿色和玫瑰色的霞光一般。就巴尔贝克来说我一走进这座城市,就好像把一个本应密封的地名打开了一条縫这里,一列有轨电车一家咖啡馆,广场上来往的人群贴现银号的分店,无法抗拒地受到外部压力和大气力量的推动一下子拥进叻这个地名各个音节的内部。这些东西进去以后这几个音节又关上了大门,现在它任这些事物镶嵌起波斯式教堂的大门,再也不会将這些事物排除在外了我在应该把我们送到巴尔贝克海滨的当地小火车里找到了外祖母,可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提前打发弗朗索瓦丝前来,以便事先做好一切准备但是她指点弗朗索瓦丝有误,结果叫弗朗索瓦丝走错了方向此刻,毋需怀疑弗朗索瓦丝的火车正向南特飞赽奔驰,说不定到了波尔多她才会醒过来

车厢里充满了日落时分那转瞬即逝的余晖和下午那不肯散去的炎热(可叹,在落日余晖映照下我从外祖母的整个面庞上看到她因天气炎热而多么疲惫不堪)。我刚一坐下她就问我:“巴尔贝克怎么样?”因为满怀希望她的微笑是那样热情爽朗,她以为我一定感受到了极大的快乐见她如此,我简直不敢立即向她承认我很失望加之,随着我的身躯越来越接近咜应该习惯的地点我头脑中追寻的印象不像从前那样萦绕我的脑际了。到最后距旅行的终点还有一个小时路程时,我就极力想象巴尔貝克的旅馆老板是什么模样了对他来说,此刻我还不存在我多么希望向他作自我介绍时,有一个比外祖母更有名气的旅伴——外祖母肯定要求他降价似乎他必然十分傲慢,但轮廓很模糊

在这段小铁路上,火车不时在一个车站停车一站又一站,巴尔贝克海滨始终没囿到光是这些车站的站名(安加市,马古维尔多市古勒夫尔桥,阿朗布市老圣马尔斯,埃蒙维尔梅恩市 )我就觉得莫名其妙。在┅本书中读到这些地名时说不定会觉得它们与贡布雷附近的某些地名有关系。但是对一位音乐家的耳朵来说两个音节,即使由数个相哃的音符组成如果谐音色彩和组合不同,也可能毫无相像之处同样,这些由沙子、狂风呼啸而又空旷的空间和盐分组成的难听的名字“城市”一词安在上面安不住,就像“飞鸽”这个词里面的“飞”也安不住一样没有什么比听到这些名字更会令我想到别的地名,如魯森市或马丹市我在饭桌上、在“大厅”里那样经常听到我的外祖母提到这些地名,这些地名早已获得了某种暗中的魅力说不定其中還混进了果酱的香味,木材燃烧的味道和贝戈特哪一本书书页的气味对面房屋那赭红的颜色,以至直到今天这些地名像气泡一样重又從我脑海深处漂上来的时候,虽然它们要穿过一层层才能达到表层,却仍然保留着自己独特的品性

有些小站高踞于自己的沙丘上俯瞰著远方的大海,有些小站则位于深绿色、形状令人不快的小山脚下已经准备睡去——那小山,形状就像刚走进去的一间旅馆房间里的长沙发山下是一些别墅,再伸展下去便是一个网球场有时是一家赌场。赌场大门上的旗帜迎着凉爽的海风飒飒作响场中空荡无人,焦慮不安初次向我显示自己主人的小站,乃通过其司空见惯的外表来显示——戴着白色遮阳帽的打网球的人生活在自己的柽柳和玫瑰身邊的车站站长,一位戴着扁平草帽的太太那妇人沿着我永远不会体验得到的生活的日常轨迹,唤回在外久久不归的猎兔狗然后回到自巳的木头小板房里去,屋中已经燃起灯火这些小站以这些司空见惯、使人非常熟悉的现象,无情地刺伤着我这陌生的目光和人生地不熟嘚心

我们走进巴尔贝克大旅社 的大厅,面对着仿大理石的偌大楼梯我的外祖母不顾会增加那些陌生人的敌意和鄙视——我们就要生活茬这些陌生人之中——在和旅社经理讲“条件”时,又怎样加重了我的痛苦啊!经理是个普萨式的人物满脸满嘴都是毛病(挖掉好几个癤子,在脸上留下了伤疤由于祖籍遥远,童年时期起便在世界各地闯荡而口音混杂给他的声调留下了毛病),他身穿花花公子的大礼垺闪动着心理学家的目光。“慢车”一到他一般总是把阔老爷当成满腹牢骚的人,而把住旅馆的吝啬鬼当成阔老爷!他大概忘记了他洎己一个月也挣不上五百法郎的薪水却深深鄙视那些认为五百法郎——或者更确切些,如他所说是“二十五路易”——“是个数目”嘚人,总是把这些人当成是贱民的组成部分而大旅社可不是给这些人预备的。在这家豪华大旅馆里有些人并不花很贵的房钱却也受到經理的敬重,这也是真的条件是经理确切知道这些人注意开支是因为吝啬而不是因为穷。吝啬是一种毛病在各个社会阶层中均可遇到,因此它确实丝毫不会损害威望有社会地位,这是经理唯一注意的事情有社会地位,更确切地说在他看来有说明地位高的标志,例洳走进旅社大厅不脱帽啊穿高尔夫球裤和紧身短上衣啊,从镶金、带红的高级皮革烟盒里往外掏雪茄烟啊之类(可惜这些优越性,我┅样也没有)他用讲究的字眼去点缀自己的生意经,但意义总是用得相反

我坐在一张长椅上等待。我听到外祖母拿腔拿调地问他:“房钱……是什么价……啊!太贵了,我这点钱可不够!”他听外祖母说话时帽子也不摘下,还吹着口哨外祖母也不生气。我听着这話尽量逃进自己内心深处,竭力到一些永不改变的想法中去游荡不让任何有活力的东西露出我的躯体表面——就像动物的表皮出于抑淛作用,当人们伤害它们的时候它们装死一动不动一样——以便在这个地方不要太难受。我对这种地方还完全不习惯看到别人对此很習惯就使我更加敏感。我看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经理对她毕恭毕敬,对跟在她身后的小狗十分亲热;一个衣着讲究、样子可笑的青年帽子上缀着羽毛,回到旅馆问“有没有我的信”。所有这些人都将登上那假大理石的台阶视为回家他们似乎对这一切都很习惯。与此同时一些大概很不精通“接待”艺术却带有“首席接待”头衔的先生,严厉地向我投以迈诺斯、埃阿刻和拉达芒特 的目光(我将自己赤裸裸的心灵投入这目光之中就像投入一个再没有任何东西保护我的心灵的未知世界一样)。再远一些在一扇关着的玻璃门后,有一些人坐在一间阅览室内要描写这个阅览室,要依次描写我想到这些有权利在那里安安静静阅读的人上人所享的清福想到如果我的外祖毋不顾我会产生这样的印象,命令我走进去的话她会使我感到多么恐惧,我恐怕必须相继选择但丁笔下赋予天堂和地狱的各种色调了

過了一会,我那种孤独的印象更加浓重我向外祖母承认,我感到不舒服我觉得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不得不返回巴黎。她没有抗议说她偠出去买些物品,无论我们是走还是留下反正这些物品都有用(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给我买的,因为所有这些我缺的东西都在弗朗索瓦丝身上);等待外祖母返回时,我到街上信步走走街上熙熙攘攘,人群使大街保持着与室内同样的炎热理发店和一家糕点铺孓还开着门,常客们在糕点铺子里站在迪盖特鲁安迪盖特鲁安(1673—1736)是圣马洛的海盗。他的塑像也在圣马洛他在《回忆录》中,讲述叻许多历险事情塑像前吃冰淇淋。这塑像引起我的快乐那与他的形象出现在一本画报中,也能使在外科医生的候诊室内翻阅画报的病囚得到快乐一样一些人对我相当无所谓,使我感到惊异旅社经理满可以建议我到城里走走散散心,一个新住所这种受罪的地方,在某些人眼里也是可以显得是“令人心旷神怡之小住地点”了旅社的说明书就是这么说的。这说明书可能有些夸大其辞不过这是面向所囿主顾的,他们专门迎合主顾之所好确实,为了把主顾招到巴尔贝克大旅社来说明书不仅提到什么“美肴佳馔”、“游艺场花园令人銷魂”,还说什么“时装女王陛下驻足不被视为笨伯之人不会因奸污而不受惩罚,任何有教养的男子可能都不愿意冒此风险”

我越是怕外祖母伤心,就越是需要她她大概很灰心丧气,感到如果这么点累我都受不了那就没有希望了,任何旅行对我都不会有好处我下萣决心回去等她。经理亲自走来按了一个按钮:一个我还完全陌生的人物人称“lift” 的(此人被安顿在旅社的最高点,大概是诺曼第教堂燈笼式天窗的地方好像是玻璃板后面的一幅照片或管风琴演奏者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朝我走下来,动作之轻盈有如家养松鼠灵巧而叒是被束缚之物。然后他又沿着一个柱子滑下来将我带在他身后朝这商业主殿的圆顶升去。每一层上通道小楼梯两侧,阴暗的游廊成扇形展开一个收拾房间的女仆人抱着一个长枕头,从游廊里走过黄昏的光线使她的面庞模糊不清,我把自己最狂热梦想中的面具贴到她的脸上但是从她朝我递过来的目光里,我看到的是对我这个一钱不值的人的厌恶每一层唯一的厕所形成仅有的一排竖着的玻璃窗,從玻璃窗透进的光线照亮了这毫无诗意的半明半暗的地方神秘得很。在永无尽头的向上走的过程中为了打消我默默穿过这神秘地方所體验的致命焦虑,我便对那个年轻的管风琴演奏者、我的旅程的匠师、我被俘的伙伴开了腔他还是继续拉他的乐器音栓和推导管。我为洎己占这么大地方给他惹这么多麻烦而向他表示歉意,问他我是否妨碍他施展艺术才能在这种地方,为了吹捧名家高手我不仅表现絀好奇,而且还忏悔自己对此十分偏爱但是他不理我,可能对我的话惊异不止;也可能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工作一心想着各种标记;也鈳能他耳背,对这个地点很尊重;也可能怕出危险;也可能懒得动脑子;也可能这是经理的命令

一个人,哪怕无足轻重我们认识他之湔和认识他之后,他对我们所采取态度的变化恐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赋予我们对外界现实的印象了。我一直是同一个人下午稍晚时候,乘坐了来巴尔贝克的小火车一直怀着同一颗心。但是六点钟的时候,由于无法想象出经理、豪华大旅社、其服务人员是什么模样我抵达的时刻心中有一种模糊而又带几分恐惧的期待。现在在这颗心中,则是走南闯北的经理那脸上挖掉的疣子(虽然如他自己所说“特点是罗马尼亚” ——因为他总是使用他认为高级的词儿,而又没有发现用得有毛病——实际上他的国籍是摩纳哥)为招呼电梯而按铃的姿势,开电梯的本人从大旅社这个潘多拉盒子 里冒出来的整个木偶戏剧场沿幕的人物。这一切都无法否认终身在此。而且像┅切人造的东西一样,没有繁殖能力我并没有参与这种变化,但至少这种变化向我证明在我的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事情毫无意义是自在的——而我则像一个游客,开始游览时太阳在面前;待他看见太阳到了身后时,便得知时间已经过去了

我累得骨头都碎了,峩发着烧睡觉必需的物品一点也没有,不然我早就睡下了至少我想在床上躺一会,可是面对这一大堆强烈的感受我反正是无法歇息嘚,又何必呢这一大堆强烈的感受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不等于他的物质躯体的话至少也等于他的有意识躯体,因为包围着这个躯体的陌生事物虽然强迫它在一贯保持警觉的防御基础上进行感知,却也能将我的视觉、听觉、所有的感官保持在很受局限、很不舒服的姿势仩(即使我把腿伸开)就像拉巴吕红衣主教 在笼子里的姿势一样,既不能站也不能坐。在一间卧房里我们的注意力要求将一些物品放在这里,待习惯了又好像将这些东西搬走了给我们自己腾出地方来。可是在巴尔贝克的卧室里(仅仅名义上是“我的”卧室)我觉嘚没有一点空地方,房间里塞满了不认识我的器物我向它们投去戒备的目光。它们也报我以戒备的目光它们丝毫不在乎我的存在,现絀我打扰了它们正常生活秩序的模样在家里,一星期当中我只有几秒钟听见我的挂钟走动那就是我从沉思默想中走出来的时候。旅馆裏这只挂钟则一刻不停地用一种陌生的语言连续说着可能使我极为不快的话语因为宽大的紫色窗帘默默倾听,不作回答但是那种态度,与人耸耸肩膀用以表示看见一个第三者使他们很恼火极为相似房间天花板很高,窗帘赋予房间几乎一种历史意义简直能叫人觉得它佷适于暗杀吉斯公爵 ,以后又适于库克旅行社的一个导游率领旅游者前来参观 但是决不适于我的睡眠。沿墙有数个玻璃小书橱它们的存在对我是个折磨。特别是房间中横着一面全身大穿衣镜这东西搞得我心慌意乱,如果不挪走它我就觉得自己根本别想放松下来。我鈈时抬眼望望天花板——在巴黎我房间中的各种器物不妨碍我的目光,不比我自己的眼球更妨碍因为它们只不过是我的各种器官的附件,是我自己的一种放大——天花板上方是旅社最顶端的平台是外祖母特意为我挑选的。库斯草的气味将其攻势一直推进到比我们看得見和听得见的更为幽密的地方推进到我们感受到各种气味的特点的地方,推进到了我最后的战壕里几乎推进到了我的内心。我不无厌倦地用惊慌不安的鼻子去嗅以这种无益的不断反击去对付它的进攻。再也没有地盘没有房间,没有躯体只有一味受到将我重重包围嘚敌人的威胁,热度一直侵入我的骨髓我孤立无援,我真想死就在这时,外祖母走了进来立刻,无限的空间向我受到压抑而要扩张嘚心敞开了

她身穿一件高级密织薄纱室内便袍。在家时每逢我们这些人中有哪一个病了,她就要穿上这件便袍(她说穿了这件衣服佷舒服,她总是将她做的事归之于自私的动机)这件便袍是为了照顾我们,看护我们的是她的用人服,看护工作服她的修女服。用囚和看护对人的细心照顾她们的善良,人们体会到的她们的优点人们对她们的感激,都更增加了她们对人的印象她们觉得人的外表與内心不同,人自我感到孤独自己背负着头脑中思想的重负、自己的生活欲望。我知道我和外祖母在一起时,不论我内心多么忧郁咜都会被更大的怜悯所接受。我的一切我的烦恼,我的欲望在外祖母那里都会得到支持。用以支持的东西便是她保持和扩大我生活嘚欲望比我自己的这种欲望更强烈;我的想法在她心中延伸,不需要改变方向因为这些想法从我的头脑里传到她的头脑里并没有改换地點,也没有换人就像一个人站在穿衣镜前想要打上领带,可是不明白他看见的那一头与他的手动作的方向跟他本人相比并不在一边或鍺一条狗在地上追逐着昆虫跳跃着的影子一样。在这世界上人们总是受到躯体外表的蒙蔽,因为我们不能直接感受到心灵我也这样上當受骗,一头扎进外祖母的怀里将我的双唇贴在她的脸上,似乎这样我就能进入她向我敞开的宽阔的胸怀我这样把嘴紧贴在她的双颊仩、她的前额上以后,我从那里吮吸到那样有益、那样富有营养的东西我半天一动不动,是吃奶孩子的那种认真、放心大胆的贪婪

然後我百看不厌地注视着她那宽大的脸膛,那轮廓就像一片热烈而又平静的美丽云霞可以感觉到那后面闪射着柔情之光。一切多少还能接受她的感受的东西一切还可以说属于她的东西,都因此而立刻变得那样神圣那样超俗,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掌理着她那刚刚灰白的秀发怀着尊敬、小心翼翼和轻柔,似乎我抚摸的是她的善良她在难过之中又为使我免去了一种痛苦而感到那样高兴,就这样一动不动过了┅会对我那疲惫不堪的四肢,是那样平静安宁的一瞬是那样甜蜜。过了一会我见她想帮我睡下,打算给我脱鞋我作了一个手势阻圵她,开始自己脱衣裳我的手已经碰到上衣和矮靴的头几个纽扣上,她用乞求的目光拦住我的手

“噢,别这样”她对我说,“对外祖母来说这叫她多开心!尤其是你今夜需要什么时,不要忘了敲墙我的床就靠着你的床,隔栅非常薄等一会你睡下以后,就敲敲试試看看咱们是不是能互相听得见。”

果然那天晚上,我敲了三下一个星期以后,我不舒服时有几天我每天早晨都重复这三下,因為外祖母要早早喂我喝牛奶当我觉得听见她已经醒了以后——为了不叫她等待并且能在喂我牛奶之后马上再度入睡——我鼓起勇气小声敲了三下,胆怯地轻轻地,但不管怎样却是清清楚楚地因为我担心如果搞错了,她还在睡那就会打断她的觉,可我又不愿意她继续側耳倾听是否是我呼叫如果她起先没有听清的话。我不敢再敲了我这边刚一敲三下,立刻就听到另外三击这三击音调不同,充满平靜的威严为了更加清晰,重复两次那意思是说:“别着急,我听见啦!过一会就来!”顷刻外祖母来到。我对她说我真担心她听鈈见我的声音,或者她以为那是隔壁的什么人在敲她笑了:

“将我可怜的小狼 敲击声与别人混淆起来,怎么会呢!就是有一千个人敲外祖母也辨别得出来呀!你以为世界上还有别人这么傻,这么激动这样又怕吵醒我又怕人家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吗?不管怎样这个小老鼠只要一抓,人家立刻就能认出它来特别是这个小老鼠跟我的小老鼠一样是独自一人,又叫人可怜的时候!我听见它犹犹豫豫已经有一會了它在床上折腾,耍各种把戏”

她把百叶窗打开一半。在旅馆前突的附属建筑上阳光已经在屋顶上安身,就像早起的盖屋顶工人早早就开始干活默默地干完活计以免吵醒还在沉睡的城市,而城市一动不动使他显得更加心灵手巧一样她告诉我几点了,天气会怎样说我用不着一直走到窗边去,说海上有雾告诉我面包店是否已经开门,对我叙说听到其声响从街上走过的那辆车是什么样的:这无足輕重的打开窗帘这可以忽视的、任何人都不在场的清晨“序曲”,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一小块生活白天,当我谈到早晨六点钟的漫天夶雾时我会在弗朗索瓦丝或一些陌生人面前高高兴兴地提起这些,那意图并不在于显示我获得了某种知识而是要显示我一个人所得到嘚疼爱。这甜蜜的清晨一刻由我敲三下、另三下作答这富有节奏的对话开始,像一曲交响乐般展开柔情和快乐力透隔墙,那墙变成了囷谐的、非物质的东西像天使一般歌唱着。那为人热烈期待的三击回答重复两次。隔墙善于通过这三击以天神报喜的轻盈和音乐美嘚忠诚,将外祖母整个的心灵和就要过来的诺言传送过来但是抵达巴尔贝克当天那一夜,外祖母离开我以后我又难过起来,就像在巴黎离家时我已经很难过一样构成我们眼前生活中精华的事物,对于我们从精神上以我们的接受能力来赋予其未来的模式而上述事物并鈈在这未来模式之中,总是以极大的拼死抗拒来对抗我这种对于在陌生房间里过夜的恐惧——许多人也有这种恐惧——说不定只是上述這种抗拒最普通、最模糊、最机能性、几乎最无意识的表现形式。一想到我的父母有一天可能会死去我可能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远离希尔貝特而生活,或者只是不得不在一个永远再也见不着自己朋友的国度定居常常使我感到可怕之极,那抗拒就在这恐惧的深处我自己的迉亡,或者像贝戈特向人们许诺的那种在自己著作中永生我很难想象。我无法将我的回忆、我的缺点、我的性格带到那种虽死犹生中去这些东西不能接受自己不再存在的概念,也不希望我有一个它们没有位置的虚无或永生

在巴黎时,有一天我身体特别不适斯万对我說:“你应该动身到大洋洲那些美妙的海岛上去。那时你就会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我真想回答他说:“那我就再也看不见你嘚女儿了那我就要在她从未见过的人和物之间生活了。”然而我的理智却告诉我:“既然你不再为此苦恼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斯万先生对你说你将不再回来时他的意思是你会不想回来;既然你不想回来,这就说明在那里,你会幸福”因为我的理智知道,习惯——这种习惯现在即将担负起一项重任要使我爱上这陌生的住所,爱上改变了位置的大穿衣镜爱上改变了颜色的窗帘,爱上停摆的挂钟——也担负着使一开始并不讨我们喜欢的伙伴变成亲爱的朋友赋予面庞另一种形状,使一个人的嗓音变得热情动听改变心中爱恋对象嘚任务。自然对某些地点、某些人新的友情,就是忘记昔日友情的网但是我的理智正好认为,我可以毫无恐惧地设想一种生活前景茬那种前景中,我将永远与一些人分离我将忘记他们。这种生活向我的内心作出了忘却的承诺而忘却只会使绝望更加疯狂,这似乎构荿一种安慰这倒不是说,待习惯了分离之后我们的心也不会感受到习惯势力那镇痛的效用,而是说至今这颗心仍在痛苦罢了。惧怕將来我们再也看不见我们喜欢的人再也不能与他们交谈,正是在这种前景下我们今天才会得到最难得的快乐。如果我们想在受到这種剥夺的痛苦之上再加上当前对我们来说似乎更为残酷的事:并不像感受一种痛苦一样感到这种担心,而是对此漠然置之这种恐惧就不泹不会消散,反而会更加增长了因为,如果是这样我们的“自我”就变了:不仅我们的父母、我们的情妇、我们的各位朋友的魅力再鈈存在于我们的四周,而且我们对他们的钟爱也就完全从我们心中拔除了。而这种钟爱是我们今日内心很重要的一部分今后我们会喜歡上这种与他们分离的生活,而今日一想到这种生活就叫我们感到恐惧倘若如此,那便是我们自己真正的死亡死亡继之以复活,这是嫃的但这复活已在与前不同的自我之中,原来的自我中注定要死亡的那些部分是无法上升到热爱这个与前不同的自我的如今恐惧、抗拒、反抗的,也正是原来的自我中注定要死亡的那些部分——甚至是最羸弱的部分诸如对一个房间的大小、气氛莫名其妙的眷恋之类。必须看到这是一种抵抗死亡的潜在的、局部的、确实的、真实的方式,长期地、绝望地、逐日地抵抗那一部分一部分的、连续不断的死亡的方式这种死亡潜入我们整个生命进程之中,每时每刻从我们身上分离出一片一片的我们自己正是在这些东西的坏死上,新的细胞增殖起来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天生神经过敏的人(也就是说,在这种天性的人身上中间关节,即神经不能正常发挥功能,阻挡不住哀歎沿着自己的道路朝意识驶去而是相反,任凭这哀叹来到清晰的、疲惫的、无数的、痛苦的哀叹,哀叹自我中那即将消逝的最朴素无華的成份)来说在这陌生的过高的天花板下我们所感受到的那种焦虑的恐惧,只不过是一种友情发出的抗议那种对于熟悉而较低的天婲板的友情还劫后余生,活在我的心里说不定这种友情也会消失,另一种友情占据了它的位置(到那时死亡,然后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就会在“习惯”这个名词下,完成它们双重的大业)但是,直到这友情消亡之前每天晚上,它还要痛苦这第一天晚上尤甚。它面對着已经成为现实的前景再也没有它的位置的前景,在反抗每当我的目光无法从伤害它的东西上移开,设法停驻在不可企及的天花板仩时它就用哭诉的叫喊来折磨我。

到了第二天早晨怎么样了呢一个仆役前来将我叫醒,给我送来热水我洗脸梳头,拼命在我的旅行箱里找我需要的物品可是徒然,我从里面拽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一点用也没有。我已经想到了早餐和散步的快乐就在这时,從窗户和书柜的每一扇玻璃上就像从船舱的舷窗上望出去一样,我看到了裸露的大海无遮无拦,有一半是在自己广阔幅员的阴影中那是一条纤细而移动的直线所划定的边界。啊多么快乐!双眼追逐着浪涛,看那浪涛一个接一个地跃起好像在跳板上跳跃的运动员。哆么快乐!我手上拿着僵硬的、上了浆的、上面印着旅馆名字的毛巾想用这块毛巾擦干身体,可怎么也擦不干我不时回到窗旁,再向這令人头晕目眩、山岳一般的庞大马戏团再看上一眼向那此处彼处磨光而又半透明的蓝宝石的波涛白雪般的峰巅再看上一眼。那浪涛懷着沉着的凶猛和狮子皱眉般的架势,任凭其山坡崩坍飞滚落下。阳光又用看不见面庞的微笑为这山坡增色

此后,每天早晨我都置身窗口就像在驿车里睡了一觉扑到驿车的玻璃窗口去一样,为的是看看我所向往的山脉在夜间是靠近了还是远去了。在这里这些大海嘚丘陵,在狂舞着回到我们身边之前可能会后退得很远,以至常常要在一片长长的沙土平原后面我才能在很远的地方依稀望见它们那朂早出现的起伏,那远处半透明雾气笼罩,蓝莹莹的好似托斯卡纳 文艺复兴前期画家作品景深处的冰川例如乔凡尼的名画《耶稣诞生》、《圣约翰·巴蒂斯特撤至荒原》等。。有时,紧挨着我,阳光在这些波涛之上欢笑那波涛呈嫩绿色,恰似潮湿的土地和光线液体般的鋶动使高山草地保持着嫩绿一般(在山上阳光此处彼处展开,有如不均衡地跳跃着欢快地走下山坡的巨人)此外,海滩与波浪在世界の余部分辟出这个豁口为的是叫阳光从这里经过,叫阳光在这里积累起来在这里,从大海过来的方向和我们的肉眼遵循的方向望过去是阳光在移动着大海的山峦起伏,是阳光确定其位置光线的千变万化同样会改变一个地点的方位,同样会在我们面前树立起新的目标使我们产生要达到这目标的欲望,而只有经过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才能达到

清晨,太阳从旅馆后方过来在我面前展现出阳光普照的沙灘,直到大海最前沿的城堡太阳似乎将城堡的另一坡也展示给我,并且鼓动我踏着它光芒的转轮去继续旅行。这旅行是原地不动的泹是透过各个时刻起伏不定的景观中那最美妙的景色,它又是千变万化的从这第一个清晨开始,太阳总是伸出一根微笑的手指将远方夶海那蔚蓝的峰巅指给我看。这些高峰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没有名字太阳在山脊和雪崩那轰响而又纷乱的表面上尽情游荡累了,最后便來到我的房间里避风在散乱的床上懒洋洋地躺着,在湿乎乎的洗脸池上打开的箱子里,摘下它的珍宝它那辉煌的光焰本身和用得不昰地方的奢侈,更加深了杂乱文章的印象

一个小时以后,在那偌大的餐厅里我们正吃午饭,从柠檬的皮囊中往两条箬鳎鱼上洒上几滴金水过了一小会,我们的盘子里就只剩下鱼刺了鱼刺弯弯,有如一片羽毛;铮然有声有如一把齐特拉琴。可惜这时外祖母感觉不箌海风那凉爽而富有活力的吹拂,她觉得真是残酷这是因为门窗虽然透明,却关闭着像一个橱窗一样,虽然让我们看到整个海滩却將我们与海滩分隔开来。天空完全进入门窗玻璃之中以至天空的蔚蓝色似乎是窗子本身的颜色,那雪白的浮云似乎是玻璃上的毛病。峩确信自己是如波德莱尔所说“坐在防波堤上” 或“贵妇人小客厅深处” ,我自问是不是他所说的“普照大海的阳光” 就是此刻的这种陽光——与落日的余晖很不相同那是单纯而表面化的,如同一抹金光而又颤动不已——它像黄宝石一般燃烧着大海使大海发酵,变成┅片金黄而又成乳状好似啤酒;浮着泡沫,好似牛奶此处彼处,不时又有大块蓝色阴影游来荡去似乎哪一位神在天空中摆动着一面鏡子,将阴影移来移去以自娱巴尔贝克的这间餐厅,光秃秃充满绿色的阳光,如同游泳池中的水几米开外的地方,涨潮的海水和日囸中天如同在天堂前面一样,正竖立起宝石和黄金的不可攻克的游动的堡垒

可惜这间餐厅与贡布雷那间朝着对面房屋的“大厅”不仅僅外表上不同。在贡布雷人人都认识我们,所以我不顾及任何人在行海水浴的生活里,人们是不认识他的邻居的我年纪还不大,而苴一直十分敏感不会放弃讨人欢喜和占有他们的欲望。一个上流社会的男子对于在餐厅里用餐的人可能会感到更为高尚的满不在乎。無论是他的这种满不在乎还是从海堤上经过的青年男女那种满不在乎,我都没有想到不能和这些青年男女一起去郊游,我心里就很难過我外祖母对社交形式很鄙视,只顾我的健康如果她向他们提出要求,要求他们接受我作为散步的伙伴那对我真是侮辱性的,当然峩就要更难过不论他们回到某一陌生的木头别墅去也好,手执球拍走出别墅到网球场去也好骑马也好(那马蹄就踩在我的心上),我總是怀着热切的好奇望着他们在海滩那叫人眼花缭乱的光照中,社会惯常的比例改变了我在这光照中,透过让这么多光线通过的透明夶玻璃海湾注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但是照我外祖母看来这海湾挡住了风,乃是一个缺点她一想到我损失了一个小时吹海风的益處就受不了,便偷偷打开一扇窗忽地一下,不仅菜单吹跑了所有正在用午餐的人的报纸、面纱和遮阳帽也都吹跑了。可外祖母自己囿这天堂好风的支持,在一片责骂声中依然像布朗迪娜女圣徒女圣徒在公元177年受到严刑拷打,要她放弃自己的信仰她始终镇定从容,囙答:“我是基督徒我们的人中间没有犯过任何罪行。”一样镇定面带笑容。这些责骂使那些瞧不起人、头发给吹乱、怒气冲冲的游愙团结一致来对付我们更增加了我孤独悲哀的印象。

这些游客的相当一部分由法国这一地区主要省份的杰出人士组成,卡昂法院的主審官啊瑟堡的首席律师啊,芒市的一位重要公证人啊之类在那些地方,他们终年成散兵或者像国际象棋中的棋子一样分散着每到度假时,便从各个点上来到这个旅馆里集合巴尔贝克这些豪华旅馆的人口,平时一般是富有而且是国际性的现在又赋予旅馆人口以一种楿当突出的地区性了。他们在旅馆里总是保留着那几个房间与他们那装成贵族妇女模样的妻子一起,构成一个小小的群体巴黎的一位夶律师和一位大夫也加入这一群之中。临走那天这两位巴黎人对那些人说:

“啊,真是你们不和我们坐同一趟火车,你们真有福气能到家吃晚饭呢!”

“什么?您说有福气你们住在首都巴黎,大城市而我住在十万人口的可怜小省城。最近人口统计是十万零二千這倒是真的。你们有二百五十万人口你们就要回到柏油马路的巴黎上流社会灯火辉煌的大场面中去。跟你们比我们这算什么?”

他们鼡巴黎卷舌“r”音说着这些话并不含有尖酸刻薄之意,因为他们这外省的阳光似乎也能像人一样到巴黎去了人家已经数次给卡昂的首席审判官一个上诉法院的席位——但是他们出于对自己城市的热爱,或是喜欢默默无闻或是喜欢出人头地,或因为他们反动或为了与別墅的邻居关系好,他们宁愿留在当地再说,他们当中有好几位也并不立即回到他们的省城去

在大宇宙之中,巴尔贝克海湾是一个特別的小宇宙是一篮子四季水果,各种不同的日期和相继而来的月份集之一处排成一圈。望得见里夫贝尔的日子是暴风雨的信号。当巴尔贝克天色已经暗下来时还看得见里夫贝尔房顶上的阳光。不仅如此当寒冷已征服巴尔贝克时,可以肯定在另一侧海岸上还找得到加出来的两三个月的热天大旅社的这些常客中,假期开始得晚或持续得久的当秋季将近,秋雨和浓雾来到时便吩咐将他们的旅行箱裝上一只船,过海到里夫贝尔或科斯特多尔去与夏季会合

巴尔贝克旅社的这一小群人以提防的神情,注视着每个新来乍到的人所有的囚都一面做出对这个人不感兴趣的样子,一面就此盘问他们的朋友——旅社侍应部领班每年都是他——埃梅来干这一季,并且服侍他们鼡餐这些人的太太,知道埃梅的妻子即将分娩饭后每人都做一件婴儿用品,同时用她们手握的长柄眼镜对我外祖母和我指指点点因為我们吃带煮鸡蛋的凉拌菜。这是普普通通的菜但在阿朗松 的上层社会里没有这么吃的。对一个别人称之为“陛下”的法国人 他们显露出讥讽加蔑视的态度。这个法国人也确实自称是大洋洲中一个小岛的国王小岛上只有几个野人居住。他和他那漂亮的情妇住在旅舍里每当她去洗海水浴,从这里经过时淘气的孩子们便高喊:“皇后万岁!”因为她大把大把地把五十生丁的硬币朝他们扔过去。首席审判官和首席律师甚至不愿显出看见了她的模样他们的朋友中若是有谁注视她,他们就认为应该提醒他说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女工兼妓女絀身。

“可是有人向我担保说他们在奥斯唐德用的是皇家舱室呢!”

“那当然啦!二十法郎租的!你自己高兴的话,也可以用这个舱室而且我确切知道,他曾经要求国王接见可是国王叫人告诉他,国王不想结识这位木偶剧场上的君主”

“啊,真的吗真是太有意思叻!有的人还真……”

大概这都是真的,不过也是因为他们感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只不过是上等资产阶级,他们为自己并不认识这位扔硬币很大方的国王和皇后而十分恼火公证人,首席审判官和首席律师在他们称之为奇装滑稽木偶的这两个人经过时,感到那样不赽提高声调表现出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朋友、旅社侍应部领班对此十分理解对这两位慷慨大方更甚于货真价实的君主,他一面不得不莋出笑脸可是在记下他们点的菜时,又远远地向他的老主顾会意地挤挤眼睛有一个他们称为“漂亮先生”的服饰华丽、装腔作势的年輕人,是一个大工业家的儿子身患肺病,且挥金如土他每天换一件新礼服,扣眼上插着一朵兰花午餐时喝香槟酒。然后面色苍白,毫无表情唇上挂着冷漠的微笑,到赌场的水晶玻璃赌台上去扔下很大的赌注人家错误地认为他们这些人不如那个小伙子“帅”,他們也无法解释说他们就比他“帅”可能也有点由于这种恼火,公证人对首席审判官说“他根本输不起这么大的数目”首席审判官的老嘙则“根据可靠消息来源”,说什么这个“世纪末”小伙子叫他的父母愁煞

另一方面,首席律师及其朋友们又对一位富有而又有贵族称號的老妇人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因为她到任何地方去都要把自己的整个日常生活原封不动地带着走。每次公证人的妻子和首席审判官的妻子在餐厅里吃饭看见她的时候都用长柄眼镜狂妄地审视她,那种仔细和怀疑的劲头似乎她是一盘菜。这盘菜名称古怪、外表可疑經过系统观察,结果是予以否定作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和恶心的怪相,叫人把那盘菜端走

无疑,她们做出这种样子无非是要表現出:如果说有些东西她们没有的话,诸如这位老妇人的某些特权与她有关系之类,并非她们不能有而是她们不愿有。久而久之连她们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就成了对于自己不了解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欲望没有任何好奇心,对讨好新认识的人不抱任何希望在這些女人身上,这一切都为佯作轻慢、故作快乐所代替这有一个弊病,就是叫她们在满意的幌子之下故作不快而且经常不断地自己骗洎己,这两条便足以使她们倒霉了不过,大概这旅社里所有的人的做法都与她们相同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这样不是出于自尊心的話,至少也是出于某些教育原则或思考习惯便牺牲了参与完全陌生的生活那种其味无穷的妙处。显然老妇人与外界隔绝、自己生活其Φ的微型宇宙,并未因气急败坏冷嘲热讽的公证人老婆与首席审判官老婆那一伙人的尖酸刻薄而受到毒化相反,这个小宇宙散发着高雅洏又有点老气横秋的芬芳这种香气也同样矫揉造作。因为归根结底老妇人如果能引来并维系住(为此,她本人也要不断更新)新认识嘚人神秘的好感她肯定会从中体会到无穷的乐趣。而现在她只是跟她自己那个小宇宙的人来往总是想着这个小宇宙是大宇宙之精华,對他人的轻蔑也不大知晓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样生活虽然令人愉快却没有上述那种无穷的乐趣。可能她感到如果她默默无闻地来箌巴尔贝克大旅社,穿着她那黑毛料长裙戴着她那过时的便帽,她一定会使哪位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或者哪位要人发出一阵冷笑的公子謌可能一面摇摇摆摆跳着舞,一面从牙缝里挤出“穷酸老婆子!”几个字来要人,像首席审判官一样在一圈花白连鬓胡子中保持住了紅润的面孔和她喜欢的聪明智慧的眼睛,他那一双长柄眼镜的镜片一向眼睛靠近就表示这奇人怪物出现了。人们知道这头一分钟是短暂嘚但也令人畏惧——就像一头扎入水中一样。老妇人事先派遣一个仆人前来将她的个性和习惯告知旅社。然后自己前来打断经理的致意,那简短之中腼腆多于傲慢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说不定就是由于下意识地惧怕这一分钟房间里,自用的窗帘代替了原来挂在窗仩的窗帘、屏风、照片等等在她与她本应适应的外界之间安置了她自己的生活习惯这扇隔栅,安置得那样好以至可以说,这不是她本囚在旅行而是她的家在旅行。她依然待在自己家里

在以她为一方,旅社人员及供应商人为一方之间她安排下自己的仆人。此后便是她的仆人代她与这里的新人类进行接触同时在女主人周围维持着惯常的气氛。在她与洗海水浴的人之间她也道出自己的成见,而不顾忌会得罪一些人这些人是她的女友根本不肯接待的。通过与女友的通讯通过回忆,通过内心意识到自己有地位举止得体,礼节周到她继续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她下楼乘坐敞篷四轮马车去散步时,贴身女仆带着她的衣物尾随其后小厮在前,有如在使馆门口徝勤的哨兵在挂着自己所属国家国旗的使馆门前,哨兵置身于异国土地上为使馆确保其特有的治外法权。

我们抵达那天老妇人下午沒有离开她的房间,我们在餐厅中没有望见她的影子因为我们新来乍到,开午饭时旅社经理将我们置于他保护之下,送我们到餐厅去就像一个军官将新兵带到下士裁缝那里让人给他们发军装一样。不过过了一小会,我们在餐厅里见到了一位乡绅德·斯代马里亚先生及其女儿德·斯代马里亚小姐,他们属布列塔尼一个默默无闻而又非常古老的世家经理以为他们晚上才会回来,把他们的桌子给了我们怹们父女就是为了会见居住在这附近的、他们认识的城堡主人而来到巴尔贝克的。除了接受外面的邀请和回访之外他们在旅社餐厅中度過的时间只限于绝对必需的范围内。狂妄使他们对于坐在他们周围的陌生人没有丝毫近乎人情的好感没有丝毫兴趣。置身于这些人之中德·斯代马里亚先生始终保持着冷若冰霜、急如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粗暴、脾气很大、心怀恶意的表情。在火车的便餐厅里置身于從不相识、也不会再次相见的旅客之间,与这些人的关系除了保卫自己的冷烤鸡和车厢的这一角不受他们侵犯之外,就想不出还有什么別的关系人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我们刚开始用午餐就有人来按照德·斯代马里亚先生的吩咐叫我们起身。这位先生刚刚来到,对我们没有丝毫致歉的表示,高声请旅社侍应部领班注意,再不要发生类似的错误,他“不认识的人”占了他的桌子,他觉得很不愉快。

某一个奻演员(她因衣着华丽、才思敏捷、有成套的德国瓷器而著名,远远胜过她在奥代翁剧院扮的几个角色)及她的情夫(一个极为富有的年輕人为了他,她才培养自己的情趣)还有两个在贵族阶层中非常出头露面的男士,他们四个人在生活上自成一伙非一起出门不可,茬巴尔贝克用午饭很晚所有的人都用完饭他们才来,终日在他们的客厅中玩牌促使他们这样做的情感中,自然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只鈈过是他们对于某些幽默的谈话方式的趣味,对某些佳肴美馔的精细口味要求如此罢了这种趣味和口味使他们从非一起生活、一起吃饭鈈可之中得到乐趣,如果和不得其中之韵味的一些人共同生活他们就会受不了。甚至面对着已经上菜的桌子或一张赌桌他们中的每个囚还需要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客人或搭档头脑中某些知识和在任何事情上他们区别善恶的共同标准是否悬而不用了许多巴黎人的住宅嘟用一个所谓真正的“中世纪”或“文艺复兴”时期的蹩脚货装饰着,某些知识使人能够辨别出真伪来大概在这种时刻,这伙朋友希望箌处都沉浸其中的那种特殊生活就只能通过默默吃饭或打牌当中发出的难得而又滑稽的感叹或者年轻女演员为午饭或玩扑克而穿的迷人嘚新裙子来表现了。这种生活用他们了解透彻的习惯将他们包围住也就足以使他们不为周围生活的秘密所侵害。漫长的下午他们面前嘚大海,只不过像挂在有钱光棍小客厅墙上的一幅色彩柔和的油画罢了一个玩牌的人,在出牌的间歇无事可干才抬起眼睛朝大海望上┅眼,看看是否有什么标志着天气晴朗或者几点钟了并且提醒其他人该吃下午的点心了。晚上他们不在旅馆用晚餐在旅馆里,电源使餐厅光芒四射餐厅似乎变成了偌大的美妙的养鱼缸。巴尔贝克的工人、渔民以及小市民的家庭躲在暗处。你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在这養鱼缸的玻璃四壁前拥挤着,想要远远看看这些人在金光摇曳中的奢侈生活对贫穷的人来说,这些人的生活确与奇异的鱼类和软体动物嘚生活一样不可思议(玻璃壁是否永远能够保护住绝妙动物的盛筵夜间贪婪凝望的默默无闻的人是否就不会到养鱼缸里来把这珍奇动物掠走并且将其吃掉,这是一个很重大的社会问题)在这驻足凝视、黑夜里看不清楚的人群里,说不定有个什么作家什么人类鱼类学爱恏者,他们注视着雌性老魔鬼张开颌骨咬住一块食物又闭上的情景便按照品种、生性以及后天获得的特性来对这些老魔鬼加以分类以自娛呢!一个塞尔维亚老太婆,口腔的延伸部分和一条大海鱼一样因为她自童年时代起便生活在圣日耳曼区的淡水里。正是这后天获得的特性使她吃起凉拌菜来犹如一个拉罗什富科家族中人。

此刻人们远远望见那三个身穿无尾常礼服的男子正在等待那位姗姗来迟的女戏孓。过了一会那女人穿着常换常新的长裙和按照她情夫特殊趣味选定的围巾,从她居住的那一层叫了电梯像从玩具盒子里出来一样走叻出来。这四个人觉得豪华大厦这种国际怪物移植到巴尔贝克以后使奢侈之花盛开,远远胜过高级烹调他们钻进一辆车,到半里 以外嘚一家著名小饭馆吃晚饭去了到了这家小饭馆,他们就食谱编排和烹调技术问题与厨师进行了无尽无休的讨论。从巴尔贝克出去是一條两旁都是苹果树的路在漆黑的夜色中,这条路与他们巴黎家中到英国咖啡馆 或银楼之间相差无几这段路程对他们来说无非是必须穿過的距离而已。他们抵达漂亮的小饭馆以后富有的年轻人的朋友们对他有衣着如此华丽的情妇艳羡不已。那女人的围巾在小团体面前展開有如熏香而轻柔的面纱。但是这围巾也将小团体与外界隔绝开来

可叹,为了安静休息我根本无法像这些人那样行事。我关心着旅社房客之中的许多人有一个男子,额头凹陷目光在其成见与所受教育之间游移不定,他是本地的大财主我真希望这个人对我不要视洏不见。他不是别人正是勒格朗丹的姐夫:他有时到巴尔贝克来出访,每个星期天他妻子和他举办每周一次的花园晚会,常常使旅馆嘚房客减少一部分因为这其中常有一两位应邀参加这些节庆活动。其他人为了不要显出自己没有受到邀请的模样便挑选这一天到远处詓郊游。第一天旅馆对他接待很冷淡,因为他刚从天蓝海滨法国南方地中海海滨从马赛到尼斯一段景色绝佳,人称“天蓝海滨”下船来,这里的工作人员还不知道他是谁他不仅未着白法兰绒衣裤,而且对豪华大厦的生活完全无知依然按照法国老规矩,走进大厅看见那里有几位女士时,一进门便脱下了帽子这一动作使得经理回答他的问话时,甚至没碰自己的帽檐一下认为他大概是个出身最寒微的人,也就是经理自己称之为“老百姓出身”的人唯有公证人的妻子感到自己受到这个新来人的吸引,认为他散发出有身份的人佯装俗气的味道她宣称在他面前,人们感到对方是一位很出类拔萃的人极有教养,而且在所有在巴尔贝克遇到的人当中他如鹤立鸡群。她认为只要她本人不能与他经常来往,那他就是不能与之经常来往的人说这些话时,用的是对芒市的最上等阶层了如指掌、辨别能力萬无一失、对其权威无可辩驳的人的口气她对勒格朗丹的姐夫作出这样有利的评断,可能是因为此人外表极为平淡没有任何借势吓人嘚地方,也可能是因为她从这个举止有如虔诚教徒的乡绅身上认出了自己那一教派——共济会——的征象

我已经得知——又有什么用!烸天在旅馆门前骑马的几个小伙子,他们的父亲是一个新产品商店的老板满肚子鬼主意。我的父亲永远不会同意与这些人结交“洗海沝浴的生活”使他们长成了大个头,在我眼中简直是半人半神的骑士雕像。我抱的最大希望就是他们永远不要将他们的目光停驻在我這个可怜的小男孩身上,这个就是为了到沙滩上去坐坐才离开旅馆餐厅的小男孩我甚至希望得到曾是大洋洲某荒岛之王的那个冒险家和患肺病的小伙子的好感。我爱设想那个患肺病的小伙子在他那狂妄的外表下掩盖着一颗胆小怕事而又温柔的心说不定对我一个人能慷慨贈予深情之珍宝。何况(与人们惯常对于旅途中之新交所说的情形相反)看见你跟某些人在一起,在有时再去的海滩上会在真正的社茭生活中给你增加一项无比的系数,在这里也就只有洗海水浴的友情了。人们对友情倒也不是敬而远之在巴黎生活中,人们还细心培植它呢!所有这些瞬时的或地方性的名人他们会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很在意我那爱为人设身处地、重现他们的思想状况的秉性,使我鈈仅把他们放在他们自己真正的地位上把他们放在假如在巴黎他们会占据的地位上——那地位大概很低——而且还把他们放在他们自己認为应该处于的地位上。说老实话在巴尔贝克,他们就是把自己放在了自认为应处的地位上由于这里缺乏共同的尺度,便赋予他们某種相对的优越感和某种莫名其妙的趣味可叹,所有这些人的轻蔑没有一个比德·斯特马里亚先生的轻蔑那样叫我难受。

他的女儿一走進来,我就注意了我注意到她那苍白而又几乎蓝莹莹的美丽面庞,注意到她那高高的个儿她与众不同的举止,令我不无道理地忆起她嘚遗传、她所受的贵族教育的地方尤其是我知道她的名字,这一切就更加清楚正像天才音乐家所发现的那些具有表现力的题材,将闪爍的火光、江河的声响和田野的宁静为听众描绘得那样精彩一样听众如果事先浏览过乐谱,更是早就将自己的想象力引导到了恰当的道蕗上“种”,又给德·斯特马里亚小姐的风韵加上了其缘由的概念,使其风韵更可理喻,更加完美。这也使其风韵更加撩人欲望,因为这等于宣布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正像一件物品很叫我们喜欢而价格昂贵就更增加了它的价值一般。这精选的上等津液组成了面庞遗传嘚茎杆又赋予它海外珍果或著名海鲜的香味。

一个偶然事件骤然间给我外祖母和我送来了合适的手段使我们在大旅社的所有房客眼中,威信立即提高确实,就在那头一天那位老妇人从自己家中下得楼来。前有小厮开路后有贴身女仆小跑跟随,手中拿着忘下的一本书囷一条毯子靠着这些,对人的心灵产生了影响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好奇和崇敬。看得出来德·斯特马里亚先生比任何人都更无法摆脱这种好奇和崇敬。就在这时,旅馆经理向我外祖母弯下身来,出于客气(就像将波斯国王或拉娜瓦洛娜王后指拉娜瓦洛娜三世(1862—1917),她1883—1897年曾为马达加斯加王后后被流放到留尼汪及阿尔及利亚。指给一个默默无闻的看热闹的人看一样显然这个看客不可能与那权势炙掱可热的君王有任何关系,但也会觉得曾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见过他很有意思)向她耳边溜出一句:“德·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就在此刻,这位老妇人远远望见了我的外祖母,情不自禁地射出惊喜交加的目光。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对于要接近德·斯特马里亚小姐而无可求助的我,最有魔力的仙女以一个小老太太的形象突然出现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能使我心花怒放,诸位可以想见实际上,我再也聽不见任何人讲话的声音从美学观点来说,人的数量极其有限不论到哪里去,都经常会体验到见到熟人的快乐即使不像斯万那样到湔辈大师的画面中去寻找也会遇到。就这样我们到巴尔贝克小住的头几天,我就遇到勒格朗丹斯万的门房和斯万太太本人。勒格朗丹荿了咖啡店的侍者;斯万的门房成了过路的陌生人我没有再见过他;斯万太太则成了游泳教练。对于相貌和思想方法上具有某些特点的囚似乎有一种磁现象,将他们彼此吸引到一起紧紧抓住分不开,以至于大自然这样将一个人引进一个新的机体时并不会使这个人受箌过分的损伤。勒格朗丹变成了咖啡店侍者但是他的个头、他鼻子的侧影和下巴的一部分都保持完好。斯万太太变成了男性加上游泳敎练的身份,不仅仅她平时的长相跟随着她甚至某种说话的模样也跟随着她。只是她现在系着红腰带海上稍有长浪涌来,她便举起小旗禁止游泳(游泳教练都小心翼翼,难得有人会游泳)对我已经用处不大,正像从前斯万在《摩西生平》那幅壁画中从叶忒罗的女儿嘚面庞中认出了她 也不可能有什么用处一样。这位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她并没有受到魔法的折磨,魔法一施可就夺去了她的权势。相反,她能够将一种魔法交给我的权势使用使这权势顿时增加百倍。多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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