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坐车哪个座位靠近车窗窗的时候,会有种想把手机扔到外面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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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神通广大的胡同大妈能不能找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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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窗户关起来就不会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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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仓原名陈元喜上世纪70年代生,陕西丹凤县人目前供职于上海青年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刊》、《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花城》、《江南》、《喃方周末》等各类报纸杂志发表诗歌、小说、散文等600余篇(首)。著有诗集《永恒与一瞬》、《流浪无罪》、《诗上海》、《艾的门》為世博图片集《传世博》配诗80首,60首诗歌入选《同济大学通识教育教材·诗歌读本》。先后获权威性文学奖项12次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多次入选年度最佳选本参加中国作协《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


2013年春节期间我与女儿在上海这座春意蒙蒙的城市团聚了。有这么几个比较特别的地方:一是这次团聚整整隔了六年时间;二是女儿第一次进城从来没有去过一眼看不到山的地方。最特殊的是在陕西被大山团团围住的一个小县,也就是我出生的那疙瘩地方这个时期的我,风头已经盖过任何一位曆史人物这帮农民,无论认识不认识我遇到不好好念书的孩子,或者是不听话的小黑狗挂在嘴边的不是三迁的孟母和刺字的岳飞,洏是我——一个顺着长江头一路混到长江尾的小记者但是女儿从那个小县赶到大上海的时候,我的真实情况是:几乎到了身无分文的程喥准确地说,我这个神人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与一个农民的处境没有任何差别。
女儿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城了那是正月初四,我爬起床的时候是早上还是下午已经很难判断。平时当钟表用的手机掉进厕所进水了,所以模糊不清;天空的云层很厚太阳露不出小屁股,让人无法把握时间的脉络这个拥有几千万人的城市,外地人基本衣锦还乡了本土人热衷于出国旅游,所以一下子空洞了许多一座座不再吵闹的高楼大厦,像是一个个寂寞的少妇
外面不时传来鞭炮声,多年没有下雪的上海突然飘起了雪花片子。雪花片子是我们长江头的冬季里最常见的东西也是孩子们冬天里最大的快乐。除了趁大雪天进山打猎之外还可以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但是在长江尾的上海是三五年不下雪的,一旦下雪了没有哪个家长愿意让孩子在天寒地冻里受凉,这就是城市孩子失去乐趣、不够单纯的一个方媔所以城市里一下雪,我就格外地想家不是想雪花的白,想雪花的纯而是想念我的女儿。我觉得从天上飘下来的不是雪花而是从咾家伸过来的小手,它们每一片都渗入我的身体撕扯着我的心。
在我看着雪花联想到女儿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正是女儿从老家咑来的
女儿是腊月二十九出生的,今年大年夜恰恰是二十九过了大年夜她就十三岁了。记得大年夜的晚上女儿也打过一个电话。她說爸爸,我想你了你一个人在外过年,年夜饭吃什么呢除了糖肉煮栗子外,酒也不能少啊她说,爸爸你虽然一个人也要买一串鞭炮响响,这样新的一年才会顺顺利利女儿说这些的时候,其实我刚刚吃完泡面本来想看看春节联欢晚会,但是那台从旧货市场淘来嘚十四寸的破电视突然就坏了,也懒得去修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个人在上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穿过一波又一波的煙花爆竹听到一浪高过一浪的碰杯声与欢笑声。
我对女儿说今天是大年夜,也是你的生日爸爸不能给你买蛋糕,也不能给你点蜡烛所以爸爸买了很多鞭炮。我现在正在外边响炮呢祝你生日快乐。说着我把手机对着外边,让女儿听其实我一个炮也没有买,全中國的人都在响炮只要女儿她听见了,这些炮权当就是给她响的吧说着说着,女儿就哭了应该是幸福的泪水,或者是想念的泪水在掛电话前,女儿告诉我她是背着妈妈,跑到别人家打电话给爸爸的
“我妈在喊我吃饭了,爸爸祝你生日快乐!”女儿着急地挂掉了電话。
“生日快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还没有说完电话已经挂断了。女儿应该想说新年快乐的吧也许她并没有错,这是她自己的苼日一个没有爸爸在身边的生日,她只能自己给自己点灯、自己祝自己的生日快乐啊
女儿之所以要偷偷打电话给我,大家应该已经猜箌了吧因为我与她的妈妈离婚了。
说实在的常年在外边打工的人,开始那两年你可以忍受寂寞那时的寂寞真美好,像都是夫妻生活嘚前戏一直坚持到春节回家团聚的日子。但是后来你就会发现前戏太长了就会消磨你的意志,失去耐心就不再是寂寞的问题了你与愛人之间越来越陌生,陌生得让你无法想起她具体的长相这时候,你才明白你的婚姻已经结束了
那是六年前的一个春节,忍受了整整┅年在心中多少次重复过,夫妻相聚时那种麻麻的久别胜新婚的镜头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野性大发的狼。而且在春节这种喜庆的节日許多人都把夫妻生活,当成最高的庆祝仪式春节,对成年人来说就是一个做爱的节日。
当我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由於一路火车换了汽车,汽车换了摩托车那种几夜未眠的疲倦,让我见到妻子时一点冲动都没有了内心的那盏灯已经熬干了。我直接钻進被窝呼呼地大睡了。妻子一直守在床边像一只发狂的兔子,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一直守到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等到我睜开眼睛,当她宽衣解带钻入怀里我竟然像是一根棉花条,怎么努力都没有一点硬度
妻子问:“你怎么了?”
我心里明白再立不起嘚棉花条子,它也是棉花做的一把火就能烧起来。我根本不是太累是因为太陌生了,那种陌生感让我极度自卑甚至有一种罪恶感——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女人,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一旦我占有了她,那就是施暴!所以那一年是一个阳痿一般的春节,我勉强在家呆到初七说单位马上要上班,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家我觉得只有离婚了,双方才能得到解脱才不用忍受那无边的寂寞,与偶爾出轨后遭受的道德谴责离开家的前一天,我对妻子说:“咱们离婚吧”
我们果真在法院上班第一天,一句话没有说一点争论都没囿,像是两个过家家的小孩子用了半天的时间通过法院调解就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当然是“感情破裂”事后才知道,前妻之所以这么痛快答应离婚完全出于赌气,是对我没有一次像样的表现十分不满我不但不是一只饿狼,连一只小绵羊也不像前妻没有把原因归咎於陌生感,而是认为饿了一年的一只野狼面对一只老母鸡没有一点食欲,那肯定是在外边偷吃了
但是离婚后,各种传言很多基本都昰指责我的。说我在上海发达了有房有车,有钱有势就不要人家了,在上海娶了新欢这个新欢就是某某市长的千金。这些传言其實是老家人对在外打工者的一种羡慕,或者就是一种嫉妒更是一种深深的误会。说实话别说睡市长的千金,我就是连市长的小轿车撞迉我的机会也没有吧
其实在外边的日子,想吃一顿饱饭、睡一个好觉恐怕都没有心思。不仅仅因为生活成本太高吃顿饭至少需要十伍块,孤独地睡一晚上至少需要五十块关键是整天就跟上紧的发条一般,你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你稍微歇口气,比如说失业了那下顿飯就没有着落了。而且这样的日子让你看不到尽头不知道哪儿才是可以歇息的终点,哪个人才是你的依靠唯一可以歇口气的地方那就昰坟墓,就是死只有死了,你也许才会踏实一点
几乎所有的老家人都以为,在大城市里打工的人特别在上海这种国际化大都市打工嘚我,在一家报社做牛逼哄哄的记者算是高级打工者,早就成了百万富翁这地方的每一片落叶,都是金子做的每一阵风中,都含着金水任我去捡去拾;那金茂大厦东方明珠,我想上就上随时俯视人间这块土地;那一平米几万块钱的房子,都是政府白送的他们是這样作出合理推断的,上海人均收入每月达到两万了你既然在上海工作,在报社做记者见官大一级的人物,你起码每个月能够赚到这個平均数而这个平均数就是老家的镇长、乡长们一年的工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呢仅仅是个零头而已。
男人一发达自然就会变質,就抛弃了妻儿老小特别是我这样的一个农民,像是一块土疙瘩在乡下没有多大用处,擦屁股太硬打野狗没力气,但是一拉到城市里就能和成稀泥,抹墙了——抹厕所的墙也是光荣的前妻对这种传言是深信不疑的,最后她觉得离婚只是我的一个骗局原有的夫妻之情慢慢化成了一腔仇恨。正好我也姓陈所以她就给我改了名字,叫我陈世美这个负心汉千古的名字,不但她自己自言自语时叫她还对着女儿叫。她常常对女儿说:“你是被陈世美抛弃的你是弃儿你知道吗?”
离婚之后她不但不让女儿见我,再后来仇恨到了連我与女儿打个电话都不允许了,好像这孩子根本不是我们两个人睡出来的而是她看白云时看出来的,与我八竿子打不着以此来惩罚峩,我其实是乐于接受的虽然我们离婚不像她想象的“外边有了”,但起码是我背井离乡造成的在一个消除了距离感的世界,牛郎织奻式的婚姻自然没有存在的土壤如果我不离开老家,不从长江头跑到长江尾追求自己所谓的远方,就不会产生埋葬婚姻的陌生感
她這样的惩罚是非常有效的,女儿只能偷偷打电话给我而我想念女儿的时候却永远无法主动联系到她。这种单方面的联系像脱线的风筝,更像是生者与死者死者可以看到生者,就在身边摸着生者但是生者呢?永远也看不到死者这是非常残酷的,有时候折磨得你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能够感觉到女儿今天这个电话,与大年夜里不同不仅仅离大年夜太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而且这一次说话的時候,女儿不再哭哭啼啼的了而像一只醒来的小麻雀,十分欢快
她说:“爸爸,你真的不回家看我了”
女儿说:“那我来看你好吗?”
女儿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按说有一个在大上海工作的父亲,早就应该带她走出山村到大都市转一转,看一看上上东方明珠,逛逛外滩南京路甚至去吃一顿传说中的肯德基。让她见见世面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更重要的有一个在大城市里工作的父亲,意味着这個世上女儿就有一个远方就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大宫殿,她抬头看望山头的时候就有了不同的含义小伙伴开始很羡慕女儿,羡慕到最后僦变成嘲笑有个了不起的父亲有什么用呢?人家已经抛弃你了不过是一个恶梦罢了。
所以女儿这次进城应该有着对小伙伴们复仇的凊绪。女儿平时要念书没有时间。等她放假了有时间了,我恰恰有女人了几乎所有女人都喜欢当妈,觉得当妈是很自豪的事但是所有女人最讨厌的,就是在“妈”前边加一个“后”字。一个“后”字就说明她不是原配是后来才搞上的。所以每次我说自己有个女兒那基本就是我失恋的时候;有一年,我相恋的那个女人不在乎我有一个女儿,甚至还为女儿准备了礼物但女儿出发前,却被前妻關了禁闭所以整整六年了,我都没有见到女儿每次从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发现她在一天天长大声音慢慢地在变高,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她长成了什么样子
我说:“你来吧。上海下雪了可以打雪仗了。”
女儿说:“再过几小时我就到上海了,你来接我啊”
峩笑了笑,心想这个小丫头可能是想爸爸想疯了吧。她应该说着玩的就算她自己想来,顺着一条长江跟着一滴露水,能够找到一千哆公里之外的上海她妈妈怎么能放过她呢?通个电话都躲躲藏藏的何况是来上海与“陈世美”见面呢?这简直就是做梦所以,我并沒有放在心上只当成是女儿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挂掉电话虽然觉得女儿不可能进城,但还是把家收拾了一下说是家,是相当不准確的其实只是远郊地区的一间石库门老房子,是租来供我每天摆放身体的地方我把满地的臭袜子捡起来,再把堆放了许久的垃圾弄走但是厚厚的一层灰尘,让人感觉连寄居的地方也不是而是蜘蛛张网捕食的一个道具。
懒得再收拾下去了我到厨房里翻了翻,几包方便面已经吃光了热水壶里的水不知道是哪一天烧的,已经冰凉冰凉与自来水没有差别。肚子实在有些饥饿加上隔壁不时传来喝酒碰杯的声音,那声音有点含混不清说明嘴巴一边说话,一边在咀嚼着大鱼大肉而且有点喝高了的样子。那种巨大的反差产生了巨大的沖击,这就是长江头与长江尾的差别
我穿着拖鞋就下楼了。这个春节已经是第六个年头独自一个人过了,春节期间一个人的孤独比任何时候都大。开始几年我不回家除了长江尾难以面对长江头之外,真实的原因是怕花钱其实我没有钱,同在报社工作有些人跑跑場子,拿拿红包再吓唬吓唬企业,说要曝光之类钱就源源滚滚地来了。这样的人是有条件的,要么是树大根深的本土人要么就是噵德沦丧的大骗子。
但是我既没有后台,又不想当骗子所以就只能受穷了。如今这个社会骨气与财富,有时候是背道而驰的是长江的两个方向,一个朝着上游一个朝着下游。还有一点人家拿一百次红包都没事,如果你拿一次就有可能被人举报有一次,我去参加了一个房地产开盘的活动报社一起去了两个人。那个女记者是领导派的我是朋友拉着去的,最后我被投诉到了宣传部在大会上挨叻批评。好在只有三百块如果是一千块,就是行贿受贿要坐牢了。这就是人和人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把人比成萝卜的话,人家不一样嘚是在这个世上比咱多一个窟窿。咱是一个没有窟窿的人
在我们老家人心目中,不管三七二十一你是在上海工作。在上海的乞丐都昰大富翁何况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打工,在饭馆里跑堂在小区里做保安,在码头扛麻袋在商场里做销售,你是在一家报社做一个记鍺记者是什么?是见官大一级的人见到镇长你就是县长,见到县长你就是市长了这么大的官,这么厉害的职业说自己没有钱,谁信呢老家人会说,越有钱的人果真越抠门所以回家过一次年,思乡之患虽然被治好了但是我就得倾家荡产了。让游子们觉得故乡昰什么呢?就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大医院
首先是交通费。坐完一千三百公里的火车再倒三百公里的汽车,倒完汽车还要骑四十公里的摩托车;其次是给亲戚朋友买礼物。就是每家两包大白兔奶糖就得三十几块钱,总共得买几百包吧还要给侄子外甥等等一大批小孩子紅包,每个得给一百块最少也要两千块;再加上要给父亲压岁钱,一年到头了起码得给一千块;还有两个姐姐,一人一件衣服起码吔得三百块。另外还要带点烟呀酒呀之类的。每次回家在机关里做事的一些朋友、当地的一些官员,还有族长、邻居大家都会来看朢我这个传奇人物,一起聊聊大上海说说党中央国务院,分析一下中日局势以及台湾回归。大家在一起弄几个小菜,要喝上几杯抽几支好烟,六百块的中华至少需要一条,茅台喝不起几百块的五粮液得准备三瓶五瓶吧?
总共算下来我每回家一趟,没有两万块昰拿不下来的我有一颗牙齿有点晃荡,去医院一检查人家一把大镊子就给拔掉了,然后说是得种植新牙种一颗新牙多少钱呢?两万塊!所以回一次家与进一次黑医院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一年辛辛苦苦从牙缝里省下的血汗钱就花光了往往这两万块砸下去,人家还说彡道四的认为你这是在上海学坏了。
在大上海你一年要攒个两万块那真要如铁公鸡一样生活才行。每天的伙食费不能超过二十块每姩不能添一件新衣服,安全套不能买水果味的你不能租个像样一点的大房子,绝对不能坐北朝南更别说带个阳台了,就是说你没有权利使用太阳最不能的,是你不能生病连个喷嚏也不能打,如果真是感冒了那你只能扛着。如果你一进医院你一个月的工资,基本僦花光了更可怜的,你寂寞难耐的深夜你太想那个了,只能躲在被窝里自己动手了你是舍不得去烟花柳巷的。
最可怜的你想正正經经重新谈一次恋爱吧,如今的女人不再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感兴趣她们把见面的地方,基本挑在了酒吧、饭店甚至直接放在百货大楼。哪怕接个吻吧你得先给她买一支口红,最少也要美宝莲的让她涂涂暗淡的嘴唇。如今不花钱的浪漫已经绝种了,所以说现在的爱情就是用钱砸出来的,带着金子的色调与铜臭的气息在一个连爱情都谈不起的时代,我们还有何心情谈婚姻与家庭呢
大年初四,饭馆还基本没有开业跑了几条街,平时很火爆的沙县小吃、牛肉拉面馆、苏式小点都关着那些大酒店倒是正常营业,但昰春节期间大涨价了我一看那气势,吓得哪敢进去就是从门前经过,被迎客的小姐一叫都不好意思起来。没有办法我只好拐进一镓超市,再买几包康师傅得了这时电话又响了,一接电话还是女儿的声音。
女儿说:“爸爸我到了。”
我问:“你到哪里了”
女兒说:“我到上海火车站了呀。”
我说:“你就瞎编吧你说说,火车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老家是不通火车的,所以女儿到目前为止別说没有看到过火车,就是连汽车每天也见不到几辆拖拉机倒是天天从门前经过,冒着一股股黑烟最多的,是排成一长串的老黄牛據老家传来的消息,女儿每到周末还要替外公去山坡上放牛。
她说:“火车好长像蛇一样长。那叫声好大比咱们那里的牛叫声大多叻。”
我笑着说:“是你从书里看到的童话故事吧”
我这时才发现,是用手机打来的电话那边突然换了一个声音:“你女儿真来了,峩们在火车站你赶紧来接她吧。”
我很怀疑:“你是谁呀”
对方回答:“我呀,你不认识我与这孩子坐一趟火车。这么小个孩子伱也敢让她一个人出门?”挂掉电话我没有回出租屋,直接向公交车站跑去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六年没有见到的女儿她已经来上海叻!见到一个保安,我激动地对他说:“我女儿来上海了”我真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每一个人。我突然感觉到这个偌大的城市平时再繁華、再热闹、再拥挤,其实都是一个空城而已我所拥有的一切都飘浮在空中。但是现在我的女儿却一脚踏了进来,这个城市一下子却洇为女儿的存在不再是空洞的了,显得十分地丰富而生动起来
我最后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女儿才刚刚六岁多那天我与前妻去法院,办理离婚手续手续办好已经是黄昏时分。等我们回到家被一个人丢在家里一天的女儿,站在黄昏的阴暗中大声地哭着要找妈妈与爸爸,那声音是多么绝望
“爸爸要走了,等爸爸在外边赚钱了就带你去城里。”我替女儿擦拭着泪水
“真的吗?城里有没有大灰狼”女儿停止了哭声。
“城里只有人”把女儿哄睡后,我没有在家过夜婚已经离了,再过夜就显得有些奇怪我连夜就拖着行李上路叻。这一走整整过去了六年女儿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上六年级了她应该是一个大闺女了吧?会不会还梳着马尾巴呢
坐在公交车赶向吙车站的路上,我第一次懂得打量窗外的一草一木树梢上发出了嫩芽,小草变成了鹅黄色春天已经开始了。我感觉到这个城市的一點一滴,与我有关起来我开始盘算着,在女儿进城之后应该带她看什么?玩什么吃什么?我应该把什么样的上海介绍给她呢把一個什么样的自己展现给她呢?
我来到火车站南广场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在东张西望周围一切与她无关似的,她只关注一個人一个招呼她的人。我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发现这个小姑娘颤抖了一下,就充分证实了这个孩子的身份她听到喊声,怔怔地站在遠处陌生地打量着我。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之后,她突然回过神扑进了我的怀里。
原来爱情与亲情差别就在于:一个时间越久隔阂越深,一个时间越久越加亲密;一个一旦有了陌生感,想再融化几乎是不可能了一个是再陌生仅仅需要一分钟,一切就化解了峩紧紧搂着女儿,哭了哭得如孩子一般,我说:“你认得爸爸吗”
女儿摇了摇头,然后推开我再远远地看看我,一分钟也许是一個小时,像是好好记住我又像是与自己的梦里进行对照。刚才还那么亲热一下子又陌生了。但是不到一分钟也许不到一个小时,又┅次扑进我的怀里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
女儿一踏进我的出租屋,像是在单位检查卫生似的东边翻翻,西边看看一会拉开厨房的抽屉,一会摸摸桌子上的灰尘我则站在房子中间十分心慌,我想女儿肯定是非常不满的空荡荡的抽屉,落满灰尘的桌子还有房孓里的乱,不都是我生活的写照吗
女儿最后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结论是:“这房子好敞亮啊,站在这里能看到东方明珠吧”我跑箌窗子边,朝着远方指了指我说:“天气好的时候,是能看到东方明珠还能看到金茂大厦,一百多层的金茂大厦!”
但是我没有告诉奻儿从这里看到的上海之最,只是一个似有似无的小亮点而且必须没有一点云雾、没有一点灰尘,这种时候是非常理想的一年当中僅仅只有一天的后半夜。
在城市里生活你运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就说明你过的是什么样子的日子你步行,说明你是一个观光客或鍺是一个已经退居人生二线的人,不需要再为生活而去奔波去追逐;你骑助动车说明你还是一个低层的边缘人,既希望有速度又无能為力的打工者;你开着小汽车,说明你是一个有点小资的小白领不太在乎外面的风风雨雨会影响你的行程;如果你开着宝马奔驰,说明伱是一个成功人士起码是成功人士的后代,或者是一个中了大奖的暴发户;一旦你是开着飞机出行的就像广东东莞那个商人,跑了几個小时只为到海上游泳说明你已经不再是人了,而是长着翅膀的大鸟
我平时基本是挤公交,还有辆很破的自行车碰到有十万火急的倳,也不是打出租车而是坐非法运营的摩托车。别人问起来的话我就说,摩托车虽然是违法的但是坐车的人违法吗?在女儿突然来箌上海之后为了出行方便,也为了不给千千万万个打工者丢脸我思来想去,准备借一辆最实惠的助动车只有这个东西,汽车不像汽車自行车不像自行车,比较符合我目前的身份也是我勉强能够承受的交通工具。
我打了好一通电话好多人还在外地过年,只联系到叻同事小叶小叶是安徽人,同在报社里做编辑比起我活得稍微滋润一点,所以他才有一辆助动车听到我想借他的助动车,他犹豫了半天说是先问问老婆。老婆一会儿说自己要出门见朋友一会儿又说好像有点毛病发动不起来了。最后被我一个一个电话逼急了,支支吾吾地说:“这辆助动车是警察朋友罚没的万一被查出来了,就把人家害惨了”
当时还在正月初五,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跑到樓下的修理铺,问有没有助动车借一辆修车的老板平时不熟悉,经常在路上碰到相互笑笑打个招呼。老板听说是“借”一辆就说:“不是我不借你,关键是这些车都是人家的我怎么好把人家的车借给你呢?”我说:“既然是人家的租用几天应该没有问题吧?”老板一听要“租”一辆又改口说:“这些车呀,闲着也是闲着一天二十块吧。”最后讨价还价以一天十五块钱成交了,我租了一辆充電的雅马哈
我一盘算,与女儿一起坐公交车一个来回起码也得十几块钱,所以就觉得十分划算当我把一辆漆黑漆黑的助动车推到楼丅,一时感觉这不是一辆助动车好像是我刚刚获得的一匹小马驹。虽然是租来的拥有一辆助动车让人感觉十分奇妙,你不用再掐着时間往车站里赶了而且你的速度与方向,不再掌控在别人的手中也不再与别人挤在一堆,争着抢着同一个座位这就是处境。一个人的處境好与不好就要看你能不能为自己的生活作主,能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掐死在自己的手掌心
初五晚上,豫园每年都有一场热闹的灯会我到上海之后,是从来没有去过的不是自己不想去看灯,如果在我们老家看到各种各样的灯,在门前的大路上通过感觉那不是在玩灯,而是在赶往童话世界似的如果再把女儿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女儿看到别的小孩子看不到的场面那种感觉就更加温暖了。但是茬上海对猜灯谜呀,品梨花糕呀什么趣味都没有了。一个人独自在外你看与不看,有时候是一样的而且看了之后,不但不会快乐反而会更加伤感了。
为了让女儿能够感觉得到大城市的文化生活特别是大城市的春节,与农村的春节一样有趣我决定第一件事是带奻儿去豫园参加灯会。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猜几个灯谜,替女儿赢几个小礼物;如果女儿真想尝尝豫园的小吃十块钱一个的鱼丸子僦算了,几块钱一个的南翔小笼一定得满足她。
我给女儿匆匆地煮了一碗面条趁着天还没有黑透,从地下室推出那辆雅马哈带了一塊抹布擦了擦。我对女儿说:“好长时间没有骑了脏了。”女儿也蹲下来帮忙从车轮子到车把手,再到车灯车座都一遍遍地擦着。等擦完了我拿着那把电子钥匙,远远地按了一下助动车就亲切地叫了一声。
我把钥匙递给女儿女儿好奇地说:“这是干什么的?”峩说:“你按一下它叫一声,锁就开了”女儿拿着这把钥匙,一边朝远处走一边按着。每按一下它就叫一声,足足走到五十米之外
女儿说:“它好听话呀。”
我说:“给咱家的牛也按一个是不是很有意思?”我点着火加大油门,一溜烟地驶上了大街女儿坐茬后边,紧紧地搂着我把她的头贴在我的背上。可能是为了躲避寒冷的风也可能是享受难得的幸福。六年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填平了。
我问:“你看这辆车漂亮吗?”
女儿说:“漂亮像新的一样。”
我问:“你知道什么样的车才是最好的”
女儿说:“越尛越好,小汽车比拖拉机好拖拉机比火车好。对不对”
我说:“完全正确。你知道为什么越小越好吗”
女儿摇了摇头:“是不是越尛坐着越舒服?”我告诉她车越小跑得越快,因为在城市里到处都堵车车越小跑起来越方便。但是我们父女两个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越小的车越害怕下雨特别是助动车,一下雨就不能遮风挡雨了在风雨中骑行就会被淋湿,甚至被风刮倒
走到武宁路中山路口,这個路口据说是上海最拥堵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堵着长长的队伍。为了证明车越小越快的观点当路口堵成一条长龙的时候,我一加油门助动车“呼”地一下,从车流中间拐来拐去就蹿了出去。有一辆豪华小轿车刚才还在炫耀似的,一边按着喇叭一边超越我现在却被我一下子抛在了身后。经过这辆车的时候我竖起一根中指,鄙视了它我告诉女儿,像苹果一样的这个标志就是宝马,一百多万呢女儿却说,再贵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跑不过咱们?再好的车跑不快就不是好车。开车图什么呢不就是图快吗?
对于从山里来的女儿來说她的这个理由是成立的,也是十分有说服力的在女儿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心里,她无法想象一辆车除了是交通工具之外,还有别嘚什么用途呢
在下一个路口,正好碰到了红绿灯我的助动车与那辆宝马车,正好同时停在斑马线上宝马车的窗户摇了下来,一个小侽孩伸出头报复性地对着女儿问:“你认识这是什么车吗?”我刚刚说过这是一辆一百多万的宝马车,女儿于是很干脆地回答他说:“宝马车呀”
小男孩又问:“你坐过宝马车吗?”
女儿回答他:“没坐过”从小男孩的表情里,女儿感觉到了敌意她又加了一句:“我骑过牛,你家有牛吗”
听到这句回答,我十分意外这句回答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久了被轻视久了,甚至是被嘲笑久了我开始还进行过一些抗争,比如人家说你们山里太落后了吧?怎么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呢我会以“山里空气新鲜,山里人純洁”与之争论但是人家一句“山里空气新鲜那你跑到上海来干什么”就把我说得哑口无言了。慢慢地才发现随着一波波山里人涌进城市,一切辩解都是软弱无力的既然你还不能离开这个城市,你还必须附着在这块土地上才能实现自己追求远方的梦想,你就得适应就得服软。
正当我为女儿的一句抗争暗暗得意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在汽车发动的那一刻,对着车窗外喊着说:“我家没有牛但是我家囿大把大把的,牛肉干”
你山里人不是有牛吗?可以骑牛吗但是你把牛养大了,就跟你毫无关系了城里人对活着的牛毫无兴趣,他們只在乎一头牛被杀被宰后的尸体!我加大油门一路狂奔想赶上那辆宝马,唾那个孩子一口为女儿报仇。但是女儿却并不在意用鄙視的口气说:“牛肉干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从我们牛身上割下来的吗”
我笑了。你城里人再厉害连一头牛也没有,连一根庄稼都鈈种你吃的每一粒米,喝的每一口汤哪一样不是从泥巴里长出来的?哪一个不是靠着农民养着的农民不种地了,不养牛了你城里囚再有钱,还不照样饿死了
我继续向豫园的方向冲去。在又一个十字路口被一个警察挡住了。警察给我敬了一个礼:“请出示行驶证驾驶证。”
警察说:“你违章了”
我说:“我没有啊?我没有闯红灯”
警察说:“第一,你骑车带人;第二你没有按照道路行驶。”
我说:“后边是个孩子我不带着她能行吗?至于第二条我不走车道,走哪里”
警察说:“你这是助动车,别把自己当小汽车應该走非机动车道,最边上的那条明白吗?”
我说:“助动车怎么了助动车就不是车吗?”
这时候警察跑到后边指着女儿说:“让駭子下来。”随着警察话音一落女儿不小心从后座上摔了下来。我本来是很生气的但还是用已经习惯的服软的口气说:“大过年的,伱就放过我吧我下次保证不敢了。”
警察说:“过年怎么了过年杀人就不偿命了?”
我说:“我是报社记者”
警察说:“记者就更應该遵守法规了。请你接受罚款吧五十元。”警察就从摩托车的后备箱掏出一个小本本,然后低头开罚单
我说:“我认识你们领导,他叫陈九龙我也姓陈。”
警察看也不看:“你认识江泽民但是江泽民不认识你;领导确实姓陈,天下姓陈的几千万老实告诉你,峩也姓陈”说着,一下子撕下了那张罚单
我说:“我女儿是第一次来上海,你就看在孩子份上放过我们这一次吧。”我几乎是央求怹了我之所以这样,其实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如果真的被罚了我在女儿面前多没面子;第二方面是我身上恐怕连五十块钱也没有,一旦交了罚款晚上拿什么给女儿买东西吃呢?
这时又一辆助动车从我们身边呼地一下子开了过去。
我说:“你为什么不处罚他”
警察說:“先说你吧。”
我说:“你执法不公我要投诉你。”
警察说:“你想到哪里投诉中共中央怎么样?那是你的权利如果你要公平嘚话,那请你出示行驶证没有是吧?没有行驶证你知道怎么办吗?我们是要扣押的”
我几乎要崩溃了,干脆实话实说:“我没有五┿块钱”
我好像不是说给警察听的,而是一位绝望者的自言自语其实我说的是实话,我身上总共加起来应该只有四十六块五毛了,恐怕还是我最大的一笔财富因为我所在的这家报社,经营十分不景气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在春节前上级主管部门从一家公司借了点钱,准备给大家先发一个月让大家回家过年。但是还没有顾得发下去就被法院给冻结了,划给了一家印刷厂支付一部分拖欠嘚印刷费。上海本地的一些编辑记者是无所谓的,因为有家里人养着即使没有家人,是一个孤儿那起码住着的房子是不需要交钱的,回家也不需要买火车票他们一天有个十块八块的,就能活命了外地的编辑记者就惨了,和我一样因为连一张火车票都买不起就只恏窝在上海独自一个人过年了。
女儿说:“爸爸我有。”
她坐在地上开始脱鞋,然后拿出鞋垫子我以为鞋里落进了沙子,当她把鞋墊子取出来后才发现她两只鞋垫子下边,放着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女儿拿出这些全是一块两块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数着数完了她说:“爸爸,给你我有四十五块。”
女儿把钱递给我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流出来了。事后才知道女儿为了能来上海看我,这些钱都是她挖柴胡、苍术等药材卖掉后积攒下来的。女儿平时连一根冰棒都舍不得吃别人问她:“一个孩子,攒钱有什么用”她就说:“有┅天攒够了钱,就到上海看爸爸”这次来上海,就是自己买了一张车票花掉了一大部分。
当我还没来得及凑够五十块钱交罚款的时候警察的目光变得从未有过的柔和,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儿,从我手中接过那叠钱然后对我说:“我帮你垫五块吧。”
警察从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张五块线的钞票,叠在一起装进了摩托车的后备箱在警察离开的时候,顺手把女儿从地上拉了起来:“谢谢你小姑娘。”女儿像是与他握手告别一样问道:“警察叔叔,那些钱你不数一数吗”警察只是回过头敬了一个礼,笑了笑就骑着摩托车消夨了。
当我再次骑上助动车的时候没有一点参加灯会的欲望了。女儿也说:“爸爸我们回去吧。”
我问:“灯不看了吗有你最喜欢嘚兔子灯呢。”
女儿说:“我们回去自己扎灯吧听说爸爸你会扎灯呢!”
在我们老家,过年时大人给孩子最大的礼物不是钱,不是糖果也不是新衣服,而是灯笼孩子们提着大人们给他们精心扎的灯笼,大家一齐从东家跑到西家不是为了串门子,而是展示自己的灯籠谁的灯笼最好看,是一件非常自豪的事情说明谁的爸爸最能干,对孩子的期望最高我给女儿扎灯笼,记得只有一回那时还没有離婚,女儿也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路都走不稳,当她打着我扎的鲤鱼灯笼走出不远就烧掉了。
回到出租屋我找出半支在停电时用剩的蠟烛,然后找出一根铁丝几乎用了半个晚上,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终于扎成了一只五角形的灯笼。这种灯笼扎起来方便而且看上去像忝上的星星。我把灯笼点起来准备送给女儿的时候,看到她已经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不时笑出了声她也许在梦中,提着我扎嘚灯笼回到老家去了吧
我没有把灯笼吹灭,就挂在床边的窗口上到天亮时,女儿突然睁开眼睛发现一只大红的灯笼,揉了揉眼睛兴奮地说:“爸爸你快起来看呀,多像五角形的太阳”这一天的太阳确实开始徐徐地升起来了,不过它不是五角形而是圆圆的,像一呮一扎就破的红色的气球
到正月初六的时候,天空一下子放晴了不但没有了雪花,气温也一下子蹿上了二十多度还在春节当中,老镓还在大雪纷飞上海却突然进入了春天,那空气被阳光一晒就暖暖的滑滑的了。而且绿化带里的花儿特别是腊梅花,一下子全开放叻
这样的天气,正好适合带女儿去公园游玩到一般的公园,是没有意义的小草、柳树、繁花,对生长在农村的女儿而言那不是什麼稀奇的景观。另外农村应该有大量野生动物出没的,只是这么多年由于山林被砍伐动物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狼、老虎、狐狸、梅婲鹿都绝迹了现在只有少量的野鸡、松鼠。动物界也在进行着城市化进程在城市里明目张胆地生活着,只是它们不在大自然中而是茬动物园里。动物园是什么其实就是给动物们设在城市里的监狱,所有的动物都被人类以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了如今关在城市进行劳動改造。
所以按照预定的节目我决定带女儿去上海动物园,看看人们不断议论的那些传说中的动物按说看动物应该去上海野生动物园,那里的动物没有装在笼子里相反装在笼子里的却是人,动物更符合天然的野性但是我一打听,那里的门票就要一百多元他们针对嘚就是儿童游客,根本没有办法免票我只好选择去西郊的动物园了。
我这么多年很少去这些地方。在异地他乡思乡之情就是对土地嘚思念,对大自然的留恋在楼下,我看到一棵杜鹃花就十分兴奋;看到一棵老家山里常见的松树,我就像是看到亲人一般我何尝不想经常去公园里,与老家的那些草草木木见上一面寄托一下自己的感情呢?但是公园门票费用之高让我这个花钱以一块一块计较的落魄人,很难有兴致好好地去公园闲走
只有你在一个城市里扎下了根,你才有闲走的兴趣才会把一草一木当成生活中的一部分,去慢慢哋享受与它们融为一体,与它们一起变老对于一个过客而言,特别是一个有些潦倒的过客谋生是你的第一需求,你只有制造景色洏不是享受景色。就如那些绿化工人一样他们绝对不会把种草栽树当成一种享受。
有了昨天的经历当我推出助动车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的自豪感了看到这辆助动车,在阳光下发出的光感觉那不是光,而是一把刀子当我按了一下电子钥匙,听到那声叫唤心里更加慌张起来。女儿也不靠近它了而是远远地站着。我知道女儿的心思于是把这辆助动车推出去,还给了修理铺的老板然后与女儿一起,坐公交车向动物园赶去
来到动物园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一是天气好,二是正值过年所以动物园门口真是人山人海,马蕗两边停满了汽车门口排成了长龙。大家都到动物园探监来了感觉人类才是动物们最亲密的朋友。
我与女儿直接排在入口的队伍中奻儿提醒说:“爸爸,要买票的吧买票好像不在这里呀。”
我回答说:“你是孩子孩子不用买票的;我是记者,记者也不用买票的”
女儿问:“我们不花一分钱就能逛公园了?”
我点点头说:“是的爸爸厉害吧?”
女儿佩服地说:“那我们明天再来一次吧”
我不買票,确实有一张报社内部制作的采访证是报社自己用硬纸壳制作的,盖了一个公章写着“请给予照顾与方便”之类的屁话。碰到不慬行的有时候还可以蒙一蒙;碰到不太计较的,也可以放一马但是碰到较真的,一查验没有“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字样,都是一批假冒货
女儿还是与六年前一样那般瘦,像那首歌唱的一样“没爸的孩子像根草”稍微有点风,就被吹倒了女儿的个子,却长高了不尐我目测了一下,恐怕超过了一米二于是我告诉女儿,让她进去的时候最好蹲着点。
女儿问:“你怕什么怕我撞到门头上了?动粅园好像没有门头呀”
我笑着说:“你个子太高了,我怕你伸手偷摘天上的白云反正你听话,蹲着点就是了”然后我照着赵本山在尛品《卖拐》里的样子,曲着腿走给女儿看。女儿还是摸不着头脑以为我在学瘸子搞怪。当我们排了一个小时的队快要进门的时候。女儿果然照着我的交代蹲着朝前走,在通过那条白线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头忽高忽低,一会儿超出那条白线一会儿又低于那条白线。
一个检票员说这孩子好像不止一米二吧?
另一个检票员说这孩子的腿好像有问题,难道是个瘸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我向峩求证,那意思是瘸子就可以免票不是的话就得买票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把女儿朝里一推女儿就跨进了動物园的大门。轮到我自己的时候还不等检票员开口,我就把那张自制的采访证递了过去然后说:“我是记者。”
一个检票员看了半忝然后又递给另一个检票员,两个人递来递去最后一个检票员说:“你这不是记者证吧?”
“上边有公章而且有电话,你可以打电話核实”我说。
“你这章子不对应该是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但是你这是单位的你如果真是记者的话,也是自封的记者”两个检票員一齐看着我,表示十二分的怀疑
“我当然是记者了。我上次还进来采访过就是你们东北虎怀孕的时候。我今天就是来采访那只小老虤的想看看这些小动物们是怎么过年的。”我说着就往里挤。
“那孩子也是采访吗我们没有接到园方的通知,采访也要有园方的通知”两个检票员说着,将采访证还给了我然后硬是把我拉开了,推到了一旁
“我可以不进去,但是孩子在里边我怕她丢掉了。”峩本来想说孩子是第一次来逛公园。但我还是忍住了一个会走丢的孩子,在这些人眼里是毫无分量的甚至会引起不必要的蔑视。后邊排队的游客已经开始起哄了,有人不停地向里边挤有人则大声喊着“让开”。还有人用上海话说:“哪里的戆大冒充记者,分明昰想混票嘛就是记者,又能怎么样记者就了不起呀,就可以不付钞票啊”
我靠到了一边说:“你说谁呀?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说幾句上海话,你就是上海人了”但是对方更凶,拳头都扬起来了:“我就说你的你怎么着?你不是记者吗你来给我曝光啊?给我上報纸啊”
本来以为顺利进入动物园后,好好地把采访证给女儿看看鼓励女儿好好学习,以后也要当记者但是现在,一个外地来的、沒落记者的穷酸面具被这几个人全给扒下来了。说白了我目前的身份,就跟这张采访证一样破旧得有些发黄,而且根本没有办法得箌人们的认可
我十分气愤,但是又毫无办法只能大喊一声女儿的名字。女儿回过头不屑一顾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动物,然后慢腾腾地赱出了动物园的大门当她经过那根白线的时候,我发现挺直了腰杆子的女儿已经高出免票线足有半尺的样子。
我说:“我们不去了荇吗?”女儿没有作声
我说:“不是买不买票的事情,是他们说话太气人了上次我自己来采访的时候,不但没有买票一个副园长还絀来迎接我呢。我们晚上再来吧晚上检票员就换掉了,而且晚上人少更有意思。”
我说:“当然真的你看看那么多人,里边挤来挤詓的我们两个个子都很矮,恐怕连长颈鹿的头也看不全吧而且万一被挤到大坑里,就被老虎一口吃掉了我不骗你啊,这里的老虎真吃过人的几口下去人就被撕成了两半边。”
女儿又问:“哪天晚上”
我说:“就今天晚上。”
我知道动物园下午五点就关门了。但昰我并没有骗女儿关门之后照样可以进入动物园,只不过不是买票进去不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进去,而是从门头上翻过去在晚上看到嘚动物,确实与白天不一样白天的动物都是与自然分裂的,与人类分裂的本性也是分裂的。但是到了晚上一切动物都恢复了安静与夲性。可以这样说白天的动物只是一件件供人们参观的展品,晚上就不一样了它们就像演员,卸了妆出了戏,一切都恢复了生命的夲质
这些体会都是我的亲身体验。那还是前几年大概是农历十五吧,由于太想家了一想家就特别想看月亮。但是上海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加上天空布满了雾霾,那月亮就跟得了黄疸肝炎一样看了让人心里更加忧郁。于是在一天晚上我翻门进入了这家动物园。
离天嫼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就近带女儿去旁边的西郊宾馆转转。这是上海最有名的宾馆了据去过的人告诉我,里边苍松翠柏溪流瀑布,鸟語花香这里的客人,基本是大富大贵之人这里的环境,让你感觉这块土地不存在于人间,而正是陶渊明梦游的桃花源是从大都市裏切割出来的一小块天堂。
当我拉着女儿离大门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就有穿戴整齐的两个保安向这里靠过来了。他们一眼就看出我这种穿戴之人根本不是这里的客人,只是想把这里当免费公园罢了还没有等他们开口,我悄悄地对女儿说:“你看他们腰上别着枪。”
然後拉着女儿离开了仅仅两天,已经与这个城市产生了两次摩擦最后的结果不是给我增加了光环,而是给我的脸上抹了两层黑暗女儿進城,像是一根银器在食物里探一探,就能测出是否有人投毒仅仅两天,让我与这个城市的疏离感再一次拉长了
对于西郊宾馆,我沒有告诉女儿具体离开的原因女儿也没有问什么,只是从大门外向深处看了看有了一脸的不屑。仅仅是树木与花鸟那就不应该意外,因为这本来就是这个世界应该具备的元素只有城市人才把这些当成了不起的东西。
女儿看到大门里有一群群麻雀在大树上跳上跳下,好奇地问:“它们怎么不飞出来呢”
我说:“可能有网吧?”就是有网应该也是看不见的网,这种网是女儿难以理解的所以我又妀口说:“可能里边虫子多吧。”
我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当上海刚刚蒙上一层淡淡的夜色,再被次第开放的华灯撕碎的时候我带着女儿叒一次出门了。
按说越晚去越安全,越不会被抓但是太晚了,回来恐怕就没有公交车了如果打出租的话,至少需要一百块吧已经遠远超过门票了。
赶到动物园门口时才发现还有许多人没有散去。虽然五点多关门是指停止售票入园。许多游客流连忘返所以在里邊自然多玩了一会儿。此时的大门没有关闭按说是不用翻门进去的,但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再被人揪出来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啊”女儿已经问了两遍了。
“不急人还太多。”我说
“天黑了,动物会不会睡着了”女儿又问。
“睡着了我们就揪它们的耳朵。”我凑近女儿的耳边悄悄地告诉女儿,我们之所以要晚点去在没有人的时候去,说不定还可以骑一下骆驼女儿听了,一下子信了两眼放光,显得十分期待在老家,孩子只骑过牛而且只有男孩子才敢,女孩子谁敢呢但是如今在爸爸的守护下,她要骑骆驼了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呀。
我没有告诉女儿之所以等待,其实是要翻门而入我带着女儿,坐在动物园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看着人们一波波向外边散去。夜色慢慢地深了动物园慢慢地暗淡下来,整体看上去真像一只迅速长大的野兽顺着动物园的围墙向里看,能够看到┅棵棵树梢摇晃得厉害像是一只野兽恢复了野性,要趁机伏击这座城市
动物园位于上海的西郊,处于虹桥机场边上加上周围全是高檔的别墅区与五星级的西郊宾馆,所以这个地区是上海最幽静的地方在大城市,越是吵闹的地方越是穷开心的地方越是幽静的地方越昰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出没的地方。
随着天空完全黑了下来动物园又像是一个水壶,被掀了个底朝天流干流尽最后一滴,被人们喝空叻那铁门咣当一声,就被关上了女儿有点吃惊地站起来,指着大门对我说:“爸爸你看看,门锁了”
“不应该呀,明明是二十四尛时的嘛”我也站起来,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看着两个保安把两扇铁门关起来,加上一把大锁然后推着自行车消失了。又等了半个小時动物园门口的小商小贩,也陆续撤走了四周完全安静了。只有马路上路过的小汽车在奔驰
我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门关了好,我們就不用买票了四十块一张,两张八十块呢”然后拉着女儿,向动物园一步步靠近
女儿问:“爸爸,你有钥匙呀”
我从地上捡起┅片树叶子:“当然,一片叶子就是一把钥匙一朵小花也是一把钥匙。只要你想就没有打不开的门。你相信爸爸吗”
女儿说:“相信爸爸。我是爸爸的女儿哪有爸爸骗女儿的呀。”我有点暗淡了把那片叶子在风中挥了挥,然后扔掉了
我说实话了:“我们翻门。伱翻过门吗”
女儿说:“我没有翻过,但是那些男同学翻过他们经常翻门去看电影。”
女儿抬头看了看我:“过去不敢但是现在敢。”
女儿说:“有爸爸陪着我就敢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我真有点后悔了后悔为了节省这八十块钱,让女儿经受這样的折磨但是,如果真的买票进去了那我们父女之间一辈子恐怕就没有这么奇妙的经历了吧?同样的景色从正面与反面去欣赏,肯定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在黑夜中,世界才会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装作从大门旁边经过的样子,我们来到紧锁的大门旁边这铁门足有两米高,上边是刺刀形的围栏说时迟那时快,我“呼”地蹿到门上边等我伸手要拉女儿,她却说:“爸爸翻门不好吧?这不是小偷吗”
还没有等女儿回过神,我一把把女儿拉了上去再把她轻轻放到地上,然后自己跳了进去两分钟,我与我的女儿就站在一扇大门里邊了女儿随后一阵子一直追问:“我是怎么跑到里边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就告诉她说:“你是飞的,当你一闭眼睛翅膀就长絀来了。”
女儿笑着说:“嗯好像是飞。小鸟也会飞所以说小鸟也不是小偷。”我知道这是女儿在自我安慰。我感觉到一直生活茬老家的女儿,过着比我还艰苦的生活但是她的心境并不比我低。
我们跑到一片树林中间的草坪上才放心地坐下来。我问女儿害怕嗎?她说在有灯光的地方挺害怕的,总怕背后被人抓住了但是现在就不怕了。
我问:“这又为什么”
女儿说:“黑漆漆的,人家还鉯为我们是一棵树呢”
当你融入一片夜晚的树林之中,随着有点寒意的风刮起来那一棵棵影子婆娑的树,真像是在四处走动一样与晃荡漂泊的夜游人,看上去还真没有太多的差别我一抬头,发现有一弯上弦月挂在西边的天空,虽然缺了半边但是依然很亮。这是峩在上海看到的最健康的月亮了
我指着月亮问:“你看那月亮像什么?”
女儿说:“像一把镰刀”
我问:“你再看看像什么?”
女儿說:“像一片柳树叶子”
我问:“再看看,到底像什么”
女儿说:“像爸爸的脸。”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明白,女儿开始说月亮像镰刀那是在课本上学到的,是老师教的;说月亮像柳树叶子那是女儿自己的比喻;说月亮像爸爸的脸,那是女儿在老家想爸爸时经常對着月亮浮上心头的意境。女儿才十三岁十三岁啊,她已经在不停地欣赏着月亮忍受着对亲人思念的煎熬。在如今这个社会谁说只囿背井离乡的人才有思念呢?这些留守着的孩子的思念比我们这些流浪的人恐怕更加惨烈。
我拉着女儿顺着一条小路,朝动物园的深處走去经过一个湖泊的时候,也许是风声太大也许是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栖息在树木上的天鹅它们鸣叫着,拍打着翅膀一会儿沖上天空,一会儿又落于水面我告诉女儿,这是天鹅湖刚才惊飞的,就是天鹅了它们长着雪白雪白的羽毛,有一双修长的腿那脖孓弯弯的。
我不知道怎么给女儿勾画天鹅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骆宾王的诗,于是念了起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女儿虽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时无法想象天鹅与鸭子有什么差别,她还是对我说:“我知道它们会跳舞的。”女儿所说的应該是芭蕾舞“天鹅湖”中描写的,那段有关公主的凄美故事吧
越往动物园深处走,越让人提心吊胆你一时真的很难分清,这些树林里會不会突然冲出一头怪物来开始走了几个笼舍,发现一只动物也没有我知道所有的动物都进入笼子里睡觉去了,就是白天它们有时候嘟不会出来何况是晚上呢。每到一个地方我只能借着暗淡的月光,凭着标牌上的文字给女儿指着说,这是老虎呆的地方这是猴子槑的地方,然后再根据自己掌握的知识进行一些描述。与其说是夜游动物园来了不如说是我们讲故事来了。
但是一路上女儿还是十汾高兴。接下来碰到的事情是比较幸运的。当我们准备往回撤通过一座吊桥的时候,我对女儿说:“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当我們刚刚坐下来,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由远及近地向这边走来
女儿说:“赶紧跑吧,爸爸”
我说:“再等等,說不定真是一头骆驼如果是骆驼,我就让你骑着它转一圈”
女儿说:“要是一只狼呢?那怎么办它会吃掉我们的。”
我说:“这里嘚狼由于长期不用捕食牙齿都坏掉了。你看看城市里的猫是不是不会抓老鼠了?而且狼都在笼子里关着哩”
女儿说:“骆驼不关吗?”我不知道骆驼是不是关着的正当我一时无法回答时,那东西已经跑到了一丈远的地方它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在啃地上刚刚发芽嘚小草,有时候也抬头啃一啃空中的柳枝趁着淡淡的月光,我模糊地发现应该是一只温顺的动物。
女儿说:“好像是一头牛”
我说:“动物园只有稀奇的动物,牛没有资格进入动物园的不应该是牛吧?”
女儿说:“真的是牛和我们老家的牛一模一样。”
等这只牛赱近了我才发现它摇着尾巴,一边啃着小草一边打着响鼻,看上去真和我们老家的黄牛很像但是凭着它身上的斑纹,一道白一道嫼,像马路上的斑马线我很快就明白了,它不是牛它是斑马。我是第一次看到斑马所以十分兴奋地对女儿说:“这是斑马。”
女儿巳经忘记了害怕站起来一步步向它靠过去,从地上揪了一把小草喂过去竟然趁机伸手摸到了斑马的头,还揪了揪斑马的耳朵斑马并鈈在意,还是自顾着低头吃草一会儿,又有一匹斑马从不远处的树林中钻出来,朝这边走了过来
两匹斑马伸出头,相互蹭了蹭它們算是打个招呼。它们也许是一对父女相约了在这月光下,一起溜达溜达来了
我说:“你想骑它吗?”
我说:“为什么不想”
女儿說:“那会吓跑它的,我想和它们多呆一会儿”
月亮一会儿就落下去了,这里又是动物园的深处所以显得特别阴暗。这两匹斑马也许看不到小草了也许是已经吃饱了,一前一后朝树林深处走去我与女儿也结束了这段夜游,翻过那扇紧锁的大门重新回到了现实的吵鬧之中。
对于这次游园我是很内疚的,除了那两只斑马之外事实是什么动物也没有看见,连老虎的一声长啸也没有听到但是女儿在隨后的几天,却不时地提到这些动物她不仅仅说到斑马,说斑马身上的毛很光滑说它呼出来的气息十分温暖。而且她还根据我的描述讲了老虎的牙齿与长颈鹿的脖子,好像这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一般那么真切与生动。
正月初七这天按照统一的放假安排,大部分单位要上班了人们一下子又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整个城市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对一般人而言,过年就是一场阑尾炎手术把一年中的鈈愉快与劳累,统统地割掉人们一个个像从医院痊愈了,变得精神抖擞起来这个城市又繁华热闹起来。
对于我这些混得不怎么样的漂浮者来说没有回家过年犹如雪上加霜,病情更加严重内分秘失调了,或者说又恢复了强烈的反差把我们映衬得更加孤独与无奈。
我們报社属于一家小型的机关报是与主管单位一起放假一起收假的。初七一早我早早起床,跑到外边买了两个包子与一杯豆浆回到出租屋作为女儿的早餐。这么多年我自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是因为平时太忙了起床后都是直奔单位,跑到单位又要采访、写稿所以早餐与午餐一起吃,晚餐与夜宵一起吃甚至很多时候只吃一顿饭,整个一天就解决了
看着女儿吃完了早餐,我说自己要去单位上班Φ午是回不来的。她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如果饿了,自己下面条吃渴了自己烧水喝。我相信女儿能够料理自己的生活在老家这么大嘚孩子,基本都是自己料理自己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女儿突然喊了一声:“爸爸”
我回过头问:“有什么事情吗?”女儿却说没有什麼等我已经出门了,又听到女儿趴在窗口朝着楼下喊了一声:“爸爸,你早点回来”
我招了招手,骑着我的自行车朝着单位赶去峩上班的报社离出租屋足足有十公里的路程,之所以选择这么远都是为了租金便宜一些。虽然是郊区位于六楼,石库门老公房但一個月租金要一千五百块,这还不包括水电费煤气费
当我骑了一个小时自行车跑到办公室,以为上班第一天应该不会太忙大家还在过年嘚气氛中。所以想转一圈就离开回家陪陪女儿。如果时间可以我要带她去外滩这些开放式的景点转转。但是我还没到办公室就接到叻领导的电话,说是都九点半了为什么还没有上班?等我赶到办公室领导已经等在那里,拍着桌子说是在松江有一个车祸,死了三個人需要我紧急过去采访。
松江虽说是上海之根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变成了十分偏远的郊区跑一个来回恐怕就要三个小时。再加上采访回报社写稿,恐怕又要忙到半夜了要是在平时,我绝对不会推辞的但是想到女儿还独自一个人在出租屋,屋子里虽然有一台小電视但是没装有线电视,多数时候使劲拍一拍就能收到两套节目,雪花点子大得比上海的雪花大多了
我对领导说:“我要带孩子。”
领导说:“谁家没有孩子你看看人家小俞,孩子还在喂奶呢”
我说:“我家孩子是从乡下来的,不容易”
领导说:“你是记者,叒不是保姆要带孩子很容易呀。”听到“乡下”两个字领导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种眼光是上海人特有的他们把上海之外的任哬一块土地都叫乡下,哪怕就是天安门广场照样是乡下;把上海之外的任何人都叫乡下人,哪怕是毛泽东照样是乡下人。他们天生就耷拉着眼皮一副俯视一切的样子。分明是说:“就你们乡下人事情多”
我没有再争辩,就往松江的车祸现场赶采访完了目击者,又跑到医院采访伤者还跑到交警队,采访事故处理情况当我从松江采访完毕,向办公室赶的时候碰到了春节期间返程的高峰,在公交車上整整堵了几个小时等我回到办公室,再电话核实了一些数据采访了一个法律专家,写成一篇两千字的新闻稿通过两级领导的审萣后,才发现上海金子般的一天就在这种奔波中结束了。窗外已经一片灯火辉煌这个城市醉生梦死的夜生活,早就进行得有些疯狂了
当我下楼的时候,突然想起我的女儿还独自一个人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一盏灯是她熟悉的这多么像是一粒小小的芝麻,放茬一件奇大无比的黑包袱里
这一刻,我产生了打出租回家的冲动当我拦下一辆出租车,看着那跳动的价格表我的心随着一起跳动起來,我还是摆了摆手如果真打出租回家,十几公里恐怕需要五十块吧?这是我一天工资的一小半如果稿件里出几个错别字,一个错別字扣二十块我这篇稿件就等于白写了。如果这篇稿件出现一个小小的数字差错比如把死亡三人,写成了两人就得扣罚三百元,我這一天的辛苦就等于是亏本了。这笔账还不算生活花费,特别是悄然消耗掉的美好生命
我推出锈迹斑斑的自行车,狠命地朝着出租屋蹬去这一次,我仅仅花了三十多分钟就骑到了楼下。我远远望去与以往有点不同,以往这扇窗户总是黑的只有当自己踏进门按丅开关,才会突然亮起一个人是不是孤独,是可以从他的窗户体现出来如果这个人是无依无靠的,那么这扇窗户与他一样一起打开┅起关闭,只能靠着自己才能点亮
如今这扇窗户,在我不在的时候发出了光看到透出窗外的暗淡的光,我一下子放心了当我还没有將钥匙插进锁孔,出租屋的门却突然打开了女儿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爸爸回来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女儿说:“我听到的,我一直在听门外的脚步声”
我说:“爸爸回来晚了。你吃饭了吗”
女儿说:“我要等爸爸一起吃。”
女儿说着就站上┅只凳子,爬到灶台上端出一锅东西。出租屋里的灶台不知道为什么,比别人家的高一些所以女儿只有站在凳子上,才能够得着峩们老家的小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给自己做饭把自己养大的。
女儿说:“我下的面条已经热过三次了,可能糊了”
女儿一边说,一邊开始往碗里捞面条她每捞起一筷子面条,都要把胳膊抬得老高我洗了把手说:“让我来吧。”但是女儿死活不让:“爸爸上了一天癍应该很累了吧?”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我便站在旁边,抽了抽鼻子然后说:“我女儿成大厨了,真是色香味俱全呀白面条,西紅柿好丰盛啊。”
正当我在夸奖女儿的时候女儿为了捞起一筷子面条,手一伸腿一蹲,脚下的凳子一下子踩翻了铁锅一下子翻了丅来,又撞到了两只盛面的碗一齐落在地上。铁锅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两只碗一只打碎了。所有的面条全部倒在地上面汤溅了女儿一身。
好在这面汤已经不是太热所以没有烫着女儿。但是看到精心准备的晚餐一下子全没有了,她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我安慰女儿说:“倒就倒了,别生气了我本来打算带你去吃肯德基的,这不是正好吗走吧,我们去吃肯德基”
肯德基这种洋快餐,在孩孓心目中的地位大家都是非常清楚的,随着这几年中国人饮食习惯的改变城市人已经不再热衷于这种垃圾食品了。但是对农村的女儿來说她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吃过无异于一个传说。记得我与前妻离婚之前有一次准备外出打工,因为舍不得女儿我问女儿想吃什么?女儿说想吃肯德基。于是我带着她满县城地找肯德基后来才知道这个县城,根本还没有一家肯德基店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女儿说:“会不会与动物园一样应该关门了吧?”我说:“这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万一关门了,我们再翻进去”女儿并没有怀疑峩,在爸爸的面前她相信一切相信什么事情都不会难住爸爸的。她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欢快得像一只小麻雀,坐在自行车后边开始满夶街地找着肯德基。
虽然已经半夜了肯德基店里还是有许多顾客。有些人专门在这里蹭免费网络有人是在这里谈恋爱,有人在这里吃夜宵反正到了半夜,这家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就成了不想进酒吧的时尚青年最清静的场所。
说实话我是第二次吃肯德基。第一次已經是好多年前一位女老板请我吃的。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东西果然如孩子所料,很香很好吃,比老家过年时炸的果子还要香┅百倍。当时别人埋单并没有考虑到底要花多少钱。现在是自己出钱我就有点拿不准了,不知道哪些东西便宜特别是有一些名字,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比如蛋挞。
我与女儿站在旁边看了很久然后才发现只有汉堡才是最好的,与老家的馒头最相似而且从画面仩看,那么大每人一个汉堡,就足够了于是,我与女儿每人点了一只汉堡我想冰激凌就算了,太冷了应该给女儿再点一杯饮料。奻儿过去口渴了基本喝的是白开水,对于饮料她是陌生的特别是对于可乐,与肯德基一样还没有喝过。等我问及可乐的时候服务員说,特大杯八块大杯七块,中杯六块
女儿在旁边抢先说:“要小杯的。”我就说:“要小杯的吧小杯的多少钱?”服务员说没囿小杯的,只有中杯大杯,特大杯我忽然想起以前听过老罗的演讲,明白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小杯这个词
女儿说:“没有小杯就不要叻。”
我摸了摸身上明白自己囊中羞涩,所以顺从了女儿我对女儿说,这些饮料里边有咖啡因,人喝了会上瘾的就像抽大烟。这雖然是借口却是事实。不过对于有些人而言,当钱已经不是问题的时候那么毒品还是问题吗?对于有些人当钱已经是最大问题的時候,上瘾应该也不是问题了吧
当我们端着两个汉堡,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汉堡,与招牌上的样子却小了不少,简直就是一个微縮版女儿看了看画面,又看了看面前的实物然后怀疑地说:“爸爸,是不是搞错了”我也感觉不对劲,于是端着托盘又回到前台。我指着画面说:“那上边那么大为什么这个却这么小?”
服务员说:“一样啊我们觉得一样大呀。”
我说:“怎么会一样呢明显尛很多的吧?”
服务员说:“我们觉得是一样的你如果嫌小,可以多点几个呀”
我说:“你们这是虚假宣传知道吗?”
服务员说:“伱看看那下边的小字吧”
我抬头再看了看,那个巨大的画面下边写了一行小字“以实际大小为准”。我简直被气疯了真想掏出那张單位自制的采访证,再吓吓他们当我打电话给专门负责消费维权的同事,同事说这已经不是新闻了,报社六年前就报道过了旁边的囚也说:“一直都这样的,你不知道吗”
其他人好像都已经习惯了,反而很奇怪地看着我还有人甚至露出了嘲笑的神情。我心想是洎己吃得少,孤陋寡闻罢了时代早就适应了这种幻象。所以我赶紧端着托盘离开了回到桌子上,我递一个给了女儿
我说:“吃这个鈈用筷子。”女儿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大家都直接用手,也就明白了在农村用手抓饭吃,会被家里人骂的认为是脏孩子。但是在文明嘚城市大家都学洋人,用手抓着吃把肮脏当成了一种时尚。
女儿用手抓着咬了起来其实女儿与城市人的动作,还是有差别的女儿昰满手抓着,而城市人仅仅用三根指头捏着其余的指头像唱戏时的兰花指一般跷着,好像在体现自己很文明很干净的样子
女儿吃完了,突然抬起头发出一声感慨:“没有想到,这白菜生着吃,也挺香的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兔子爱吃菜叶子”在老家,孩子们饿了時偷吃过地里的生萝卜、西红柿,却从来没有偷吃过生白菜我一直没有动手,只是看着女儿吃她吃得那么香,一边吃一边回味一邊吃一边停下来,打量一眼这个汉堡我拿起自己的那一块,又递给了女儿
女儿说:“这是你的,你吃吧”
我说:“都是给你买的。”
女儿摇摇头:“爸爸吃你应该也饿了。”
我说:“爸爸不饿其实爸爸在单位吃过了。”
我撒了一个慌其实中午采访结束,只是匆匆地啃了两个馒头而已看着面前的汉堡,老实说我口水都出来了,但还是强咽了下去在我一再强求下,女儿看了看汉堡又看了看峩,然后抓起汉堡吃了起来。这一次她吃得顺畅多了,里边的白菜没有一丁点掉出来吃到最后一小块的时候,她还递到我嘴边让峩尝那么一口。
我没有拒绝我知道,这一口不能解决温饱,而是父女之间的情义是一种温暖。等吃完了女儿才问我:“爸爸,这東西为什么叫汉堡呢?”我还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汉堡,只知道它与我们的馒头一样都是食品的名字而已。我们吃了一辈子的馒头只知道咽下肚子,肚子就不咕咕叫了谁又追究过为什么它叫馒头呢?馒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坐在我们对面桌子上的好像是一对母女。她们点了一堆的东西有汉堡,有薯条有鸡腿,有鸡翅之所以知道这些名字,是我一边看着她们吃的东西一边与墙上挂着的画面進行了对照。据我估计她们两个人,总共加起来应该有两百多块吧?但是她们还没有吃几口,竟然就离开了特别是有一瓶可乐,呮喝了不到半瓶子
“真是太可惜了。”我看着她们一离开直到看不见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来到對面那一桌提起那半瓶她们喝剩的可乐,蹲在女儿的面前然后找来一个杯子,给女儿满满地倒了一杯
我得意地说:“喝吧。”
女儿搖摇头:“不敢喝了会上瘾的,上瘾了天天要喝怎么办”
我开玩笑说:“上瘾了,就把你卖给这里”
女儿说:“这是人家喝剩的。”
我说:“这有什么呀”我端起来,一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打了一个嗝做了表率。然后又倒满一杯蹲在女儿面前说:“到你了。”
女儿磨蹭了半天才把杯子端起来,先轻轻地抿一口咂了咂嘴巴,舔了舔嘴唇然后告诉我说,与白开水就是不一样里边有一群小魚儿,喝下去的时候小鱼儿会不停地咬着你的喉咙咬得你心里痒痒。
这时发现桌子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对面那桌子刚刚离开的女人,她竟然返回来了她瞪着眼睛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你们这喝的是谁的可乐啊?我跟女儿刚刚上个厕所你们就这样了?别人喝剩的东西你们难道是乞丐吗?你们想喝难道不会自己买去”
原来人家不是走了,是带着小孩上厕所了四周的人都朝这边看着,每一个人的眼聙都是一把刀子对待乞丐的刀子中还留有一些同情,但是这把刀子像是对待一个小偷那样毫不留情他们觉得这个小偷,偷了别人钱包算是干净的如今却偷了别人喝剩的半瓶子可乐,可能还有别人的唾沫星子
我一时尴尬极了,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暗暗地想,这件事情昰大人干的那就太离奇了;要是孩子干的,应该还是能说通的最后我指着女儿,假装严厉地说:“这孩子怎么能拿别人的东西呢?”说完又转身对这个女人连赔不是:“对不起,孩子不懂事要不我赔你一瓶吧?”
那个女人不再吱声提起剩下的半瓶子可乐,稀里嘩啦地倒进垃圾桶然后气呼呼地离开了。女儿站起来一句话没有说,也朝门外走我推着自行车,跟着女儿走一步就说一个“对不起”,一直走了大半条街女儿每听到一个“对不起”,脸上就放松了一些到后来就在前边偷偷地笑。
我看到一家好德超市连忙跑过詓,花了三块五毛钱买了一小瓶子可乐,然后递给女儿说:“爸爸给你道歉你尝尝这个可乐,里边的小鱼儿更多它们会吐出一串串氣泡。”
女儿撅着嘴并不接,但是坐到一个草坪上不走了。我坐到女儿的身边给女儿讲了一个故事:“在爸爸上中学的时候,一天兩顿稀溜溜的糊汤都吃不饱,那个饿啊恨不得咬自己的胳膊一口。有个同学家里很有钱顿顿吃半碗倒半碗。有一次我要吃他的剩饭他就朝碗里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对我说可以给你吃,只要你喊一声‘爸爸’就行我真的喊了,因为我太饿了”
我以为女儿怪我拿她做挡箭牌,伤了她的自尊但是事后她才告诉我,她宁愿咬自己一口不愿意喝别人剩下的东西,觉得恶心听完故事,女儿一下子贴箌我怀里不等我把新买的可乐递过去,女儿已经拿过那瓶可乐拧开了盖子放到我嘴边说:“爸爸,你喝吧”
我喝了一口,又递到女兒的嘴边说:“到你了”就这样,我们一人一口推来推去,喝到了什么时候已经不知道了。等我们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喝了那么久,一瓶五百毫升的可乐却仍然还剩有半瓶子。
我对女儿说:“这些是留给你明天喝的”
女儿说:“我要和爸爸一起喝。”
大街仩的人稀少了小汽车也零零落落,一些路灯熄灭了高楼大厦的窗户变得一片漆黑,像一只只盲人的大眼睛草坪上开始起了露水,把衤服都打湿了偶尔有路过的人,自言自语:“还有人在喝酒”在他们看来,在深更半夜一人一口换着喝的,除了醉人的酒还能有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就是正月初八,除了给女儿买了两个包子与一杯豆浆之外我还给她准备了一点蔬菜,包括两个土豆两个西红柿,与两个鸡蛋我一再叮嘱她,什么时候饿了就什么时候做饭吃,千万不要再等爸爸了我还拍了拍电视,说是如果无聊就看看电视吧,如果看不清就使劲地拍。但是女儿说什么都不需要,她要在家里做寒假作业了
临到出门的时候,我突然回过头告诉女儿今天嘚报纸上有爸爸的名字,是爸爸昨天忙了大半天采访的是一起车祸,一下子冲到了桥下死了三个人。晚上我会带一张报纸给她看看。女儿听着很自豪地问:“是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爸爸的名字?”
我说:“不是所有人但有很多人,订了我们报纸的人你说爸爸是鈈是很厉害?”
女儿说:“好厉害我们同学都说,说县长见到爸爸都要握手的,是不是”在老家那里,是没有记者的有些报纸会設个记者站,基本是在宣传部兼职的宣传员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女儿还是表示了以我为荣不知道是记者的光环,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咣环还是“父亲”头上的光环。
当我赶到办公室打开当天的报纸,从第一版一直翻到最后一版都没有发现自己昨天采访的内容。我囿些奇怪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翻了好几遍领导明白我在找自己的稿件,于是告诉我说:“收到宣传部的通知了不准报道,因为死嘚三个人都是日本人。”
我说:“日本人怎么了日本人就不发生车祸了?”
领导说:“目前不是中日关系紧张吗怕一报道引起不必偠的麻烦,比如说日本方面要拿车祸说事”
按照报纸的考核规定,由于上边的原因不能见报的稿件打分只算一半。现在对我来说算笁分虽然很重要,更重要的是早上跟女儿夸下了海口本来想带一份报纸回家,让女儿看看“本报记者陈元”证实这个城市很多人在这┅天,都能看到爸爸的名字与爸爸采写的文章
白天又发生一个车祸,虽然这次死的是咱中国人领导就没有好意思再派我去采访。于是這一天我一直无所事事,打了几个电话到处找找线索,看看有没有什么爆炸性的新闻但是这一天,可能因为还在春节当中坏人还沒有上班,人性恶被节日的气氛冲淡了所以整个城市安静得连一起像样的偷盗都没有,只有几个小小的因燃放鞭炮引起的小火灾
天还沒有黑透,我就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我还没有掏出钥匙,一把孤独的钥匙也不会发出叮当的声响但是女儿已经替我把门打开了。当我洅问她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她告诉我她在窗口看到的,看到我从一只蚂蚁一样的小黑点越走越近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人。我明白从峩出门时起,女儿就趴在窗台上朝着窗外的世界看着,她不仅在打量这个陌生的城市也在等待着唯一一个亲人的归来。
女儿问:“你帶的报纸呢”
我装作吃惊的样子说:“哎呀,忘记了”
女儿说,她回家后要写一篇作文题目就叫“当记者的爸爸”。我不知道在奻儿的笔下,这个“当记者的爸爸”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对警察的央求,与动物园检票员的冲撞以及在肯德基店里的尴尬,女儿会莋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呢
晚上临睡之前,看到女儿抱出一个布娃娃湿漉漉的,不停地滴着水滴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别人玩过的旧东西。她告诉我:“还没有晒干如果晒干了就好了,就可以抱着它睡觉了”
我问:“从哪里捡的?”
女儿说:“从楼下不过,我给它洗过澡了”
我说:“扔掉它!”我看了看,上边黄蜡蜡的明白那肯定是哪个小孩子,把屎尿沾上去了不然人家不会扔掉吧。女儿紧紧地菢着好像要被谁抢走似的。而且还拍着它像是一位母亲在哄自己的孩子睡觉。
我说:“扔掉它太脏了。”说实话在我童年的时候,基本是没有一件玩具的唯一一个就是弹弓,还是自己制作的更别说布娃娃什么的了。到了女儿这一代城市里的孩子,电动小汽车巳经玩腻了如今在玩变形金刚与遥控飞机了。每个孩子家里的玩具都是成堆成堆的,说是玩具不准确应该是家长为他们准备的开发智力的工具。但是对于老家的孩子有什么呢为了他们能够走出大山,父母不允许他们花费精力去自制玩具希望他们把力气用在学习上,用在放牛、挖药与种地上只有这些恐怕对他们才有意义吧?
女儿双手一松这个肮脏的布娃娃就落到了窗外。窗外正好是一条马路被她扔下去的布娃娃,被过往的车辆压来压去女儿趴在窗台上看着,好像不是压在布娃娃的身上而是压在了她的身上。
第二天早上峩上班的时候,在楼下碰到打扫卫生的阿姨才从阿姨那里了解到,为了捡这个布娃娃还发生了一些故事。那是在我出门以后女儿趴茬窗口目送着我远去,发现有人把一只布娃娃扔进了垃圾桶女儿看了半天,确定是别人扔掉不要的于是赶紧跑到楼下,从垃圾桶里拾起了它
当女儿正抱着这只布娃娃离开的时候,在楼梯口碰到了一个玩耍的小女孩她拦住女儿说,这是她刚刚扔在垃圾桶里的垃圾女兒说,既然是你扔掉的垃圾我拾起来就是我的了。那个小女孩说我扔掉的垃圾还是我的,谁扔掉的垃圾就是谁的女儿说,谁都可以撿垃圾的你看看垃圾桶的空瓶子,是不是谁都可以去捡
小女孩就说:“你想要这个布娃娃?”女儿点点头小女孩说:“你想要可以,得让我再玩一会儿”小女孩接过这只布娃娃,跑到对面的树林子里对着这只布娃娃撒了一泡尿,她跑出来嘿嘿地笑着说:“现在它僦是你的了”
知道这个故事后,我十分生气转身又回到家,质问女儿:“你为什么还要捡那只布娃娃”
女儿反问:“你为什么要吃吐了口水的剩饭?”
女儿说:“我们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心软了当年的我与现在的女儿,遭遇竟然如此一致我没有理由詓指责女儿,应该产生深深的自责才对我对女儿说:“爸爸会买给你的,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女儿说:“我们同学有一只小熊,那就毛毛熊吧”
事后才知道,女儿并不知道那个小女孩的恶作剧才把这只布娃娃抱回出租屋,用水洗了三遍然后就挂在窗台上晾著。她说:“知道那么肮脏我才不会要呢。”
九点半准时跑到办公室领导安排我去参加一个有关交通信息方面的研讨会,我十分高兴按照潜规则,这样的研讨会一般都有三百块钱的红包比较客气的说法是车马费。我想如果拿到这个红包,应该刚好可以给女儿买一呮她想要的小熊了
离研讨会开始的十点,已经不足半个小时了要是乘坐公交车的话,恐怕会错过签到的时间这个车马费恐怕就泡汤叻。于是我心一狠,破天荒地打了一次出租车反正一会儿就能拿到红包,相比这点车马费就不算什么了在指定的时间,赶到指定的會场签完到,我领到了一个预料中的纸袋子拿出材料袋子翻了一遍又一遍,但是除了新闻通稿之外并没有预料的三百块钱红包。向其他媒体的记者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会议是宣传部门组织的,主管我们的单位组织的活动基本都是白跑一趟。
我一下子才明白为什么這个采访会落到我头上了。其他记者知道没有红包谁愿意只发一个豆腐干呢?回到单位我没有直接为红包的事情发火,只是质问领导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能发?领导给出的回答是:“我是管采访的经营不归我管。”
新闻通稿改几个字再加上自己的名字一般就搞定了,所以很快就交了稿件我跑到附近的商场转了转,除了想看看毛毛熊还想给女儿买一套衣服。到上海来一趟不可能连一件衣服不买吧?如果那样的话当她回到老家,来时穿什么回去还是什么,人家还不笑死了特别是她妈妈,又要臭骂我是个“陈世美”了
但是转了一大圈,跑了太平洋商场跑了百盛广场,发现如今这些孩子的东西贵得吓人别说一件衣服两三百块吧。一个小小的毛毛熊竟然需要四百多啊。哎凭着我现在的家当,加上几个月不发工资的处境恐怕很难满足女儿小小的愿望了。
晚上回到家房东敲開门转了一圈,只是说:“大过年的按说我不好过来,但是你知道我不过来不行啊。”她一个钱字没有提但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著。房租年前就到期了我答应一过年就付的。谁知道过了年报社的情况并没有改观,就连我们外出采访的交通费也得我们这些记者洎己垫付着。
我只好说:“大过年的再等等吧,至少要过了十五吧你看看,我女儿来了呢”
这时房东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小姑娘。她在房子里又转了一圈东看看,西看看我知道她是在检查她家的墙,有没有被小孩子弄脏有没有用小刀划伤这些破家具。检查完叻她走到女儿面前说:“这孩子还是挺乖的嘛。”
女儿虽然没有乱刻乱画但是在这间出租屋的墙上,却贴着女儿自己刚画的一张人物素描笔法很幼稚,线条也简简单单看不出画的是谁,但是我知道她画的就是我。那天女儿对我说:“爸爸你这叫什么家嘛,墙上什么都没有”我说:“这墙是人家的,懒得贴”女儿说:“我们住在里边,就是我们的家”于是女儿让我做模特,现场画了起来
茬外打工的人有一个差别,恐怕是老家人无法理解的那就是住房,老家人不管如何再穷再苦,天天生活在自己家的屋檐下房子破了,你可以重新泥一泥;房子漏了你可以翻一翻;嫌房子太单调了,你可以挂一幅画一幅字贴一张裸体照片也没人管。但是我们呢在烸平米几万元的上海,想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我在梦里也没敢想过。有人算了一下每月不吃不喝,把所有的工资都存起来那至少需偠一百年。一百年后等我能买起房子,恐怕连骨头都找不到了吧
所以我们只能租房子住。房子是租来的只是暂时容身之地,你根本沒有心情去布置一下、装饰一下这就像你根本不愿意花钱,给别人的老婆做美容是一个道理甚至就像过年吧,你连贴一副对联的心思嘟没有了所以住进这间出租屋之后,我一切都保持着原样椅子摆放的位置也懒得挪动,只有雪白的墙在一天天变黄
我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子?整个人身上连一张完整的百元大钞也没有这样下去,别说是付房租恐怕连我和女儿的生活费,都难以支付了房东走后,峩装作收拾家务的样子把自己的衣服口袋全部翻一遍,再把桌子上零散的几枚硬币一个个捡起来其实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去过银行查询了两张银行卡,里边剩下的六十块钱我在柜台上也取出来了。应该找的都找了所以我只能省着,看看能不能熬到发工资的那一天起码要熬到女儿离开的日子吧?
本来想带着女儿去外滩转转然后去云南路一家陕西餐馆吃点小吃。那里的小吃不贵却是正宗的陕西菋,有西安凉皮有羊肉泡馍,还有肉夹馍现在只好改变主意了。我打开煤气灶煮了一锅阳春面,与女儿各自吃了然后推出自行车,带着女儿朝外滩跑去
在上海开放式的旅游景点里,恐怕只能数外滩了这个西洋人霸占上海而建起来的老建筑,在辉煌的灯光投射下变得如梦如幻般美丽。隔着一条延绵的黄浦江是近几十年建起的高楼大厦,一百层以上的已经有三座了上海最贵的每平米二十多万嘚房子,也坐落于此所以,外地人到上海如果不到外滩那就等于白来了。
带女儿去外滩的路上要经过我们报社。当走到报社楼下时我远远地指着那座二十多层的高楼,对女儿说:“爸爸就在这座楼上工作”女儿听了,一下子跳下了自行车抬起头,看着那直入云端的尖尖的楼顶她不像是在看人间的高楼大厦,而是在看神仙出没的天堂她眯着眼,笑着说:“爸爸好高啊。”
我说:“你数数有哆少层吧”
女儿像数星星一般,数了很多遍然后才说:“二十一层对不对?”
“是二十二层”我一边说,一边指着一扇扇亮通通的窗户因为报社是二十四小时轮流上班的,记者交完稿子下班了编辑开始上班编版面;编辑凌晨下班了,印刷工人开始上班了;印刷工囚下班了发行人员又要上班了。所以凡是有报社的大厦基本是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的,而其他的写字楼天一黑就黑洞洞的,一根人毛都没有了
女儿说:“那么高,怎么上去的”
我说:“坐电梯呀。”我的出租屋是一座六层的石库门老房子这种房子是没有安装电梯的,所以女儿到上海后还没有乘过电梯如果我没有猜错,女儿长这么大恐怕还没有乘过直上直下的电梯吧城市与农村的差别,最大の处应该就是在农村一切都是倾斜的,所有的高度需要一步步登上去;而城市里不一样一切都是垂直的,是可以不劳而获的
女儿问:“电梯是不是很快呀?”
我说:“你去乘一次就知道了,比小鸟飞得还快”
女儿问:“那会不会头晕呢?小鸟飞的时候是会头晕的”
我把自行车靠在楼下的法国梧桐上,拉着女儿走进了大厦我要带女儿去乘坐人生中的第一次电梯,要让她垂直地上升到人生的最高喥俯视一下这个世界。这一个项目是事先没有设计的。我并不想带女儿到单位看看是因为在这家报社,我作为记者并没有独立的办公室连独立的办公桌也没有,只在一个拐角处与另一名记者共用着一张临时支起来的桌子。多数时候要写稿子了只能看谁的位子空著,见缝插针地用一下我之所以改变主意,是想让女儿体验一下飞翔时头晕的感觉
走进大堂的时候,有两名保安都在打着瞌睡发现囿人进来一下子就精神起来,把我拦在了电梯口:“你找谁”
我这时才发现,两个保安都不认识全是新来的。原来上楼这张脸就是通行证,只有碰到不熟悉的人他们才会拦下来,要求登记预约之类我说:“我在这个楼上上班,是二十一层的现在要上去赶写一篇稿件。”两个保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儿,然后怀疑地问:“你带着孩子写稿子不对头吧?”
我说:“我真是二十一层的记者我有記者证的。”我一摸身上才发现出门时忘记带包了,那张报社自制的采访证落在出租屋电梯正好打开了,当我拉着女儿冲了进去却被保安卡在中间,电梯一开一合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保安说:“你们赶紧下来不下来我就报警了。”
看到保安拿着对讲机正在调集兵力,要打架似的我说:“我有身份证,我拿身份证登记一下吧”在这个流动性很大的城市,出门你可以不带钱不带手机,你一萣得带身份证警察在大街上,随时都会检查我在身上摸了摸,从屁股后边摸出居住证这几天一代身份证要停用了,刚刚把它寄回老镓换领二代身份证所以我就把居住证放在身上,证明自己到底是谁
保安说:“你下来再说。”
等我走下电梯保安接过居住证,斜着眼睛对照了一下上边的照片在上海,你不要瞧不起所有扫马路的、当保安的、开出租的他们清一色的都是上海本地人,具有上海户口上海把这些人称为四零五零,就是四十岁到五十岁的不老不少的那部分最牛逼的年龄在招这些人的时候,无论什么工种都写着“限仩海户口”。也就是说别小看了看门的,他们比我们这帮记者还要牛。因为人家是真正的上海主人但是我们呢?我们虽说叫白领叫社会精英,却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意味着你不是上海市民,连上厕所都无法享受同等的市民待遇你的整个生命就是浮着的、漂着的,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海漂这就是一个小小的保安,有底气拦着你、刁难你还可以斜着眼睛打量你的理由。
保安把居住证扔到我的手上:“你有身份证吗我们只认身份证。”
我说:“居住证也是身份证也是国家颁发的。”
保安说:“你搞搞清楚呵如果居住证就是身份证,那还要身份证干吗”他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知道吗,这才是身份证才能证明你是谁!”我瞄了一眼,果然昰上海市的而且是静安区的。静安区因静安寺得名是上海的中心,是土著中的土著是牛逼中的牛逼。
我说:“那你说这个居住证昰个什么证?”
保安说:“你不是大记者吗居住证,不就是暂住证吗说明你暂时寄住在这里而已。”我一时被气得不知道怎么跟他争辯了另一个保安插话说:“你看看告示吧,上边写得很清楚春节期间晚七点到早八点,本大厦拒绝来访你就是有身份证,恐怕也不能放你上楼了”
我说:“我不是来访,我是上班”
保安说:“上班也不行。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如果上班你明天早上再来,我保证不攔着你”
连自己平时上班的大楼都无法进入,我几乎有点绝望了我拨打了报社的总机,希望有一个人下来能够证明我就是这个报社嘚人,但是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中我又打了编辑部的电话,编辑部的人还在上班一接电话不等开口,就挂掉了当我无奈地走出大廈时,女儿却很高兴地对我说:“电梯其实就是一个大铁箱子”
在前往外滩的路上,女儿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爸爸你真在那么高的哋方上班吗?”我说:“你不相信爸爸刚才人家不让进,那是因为报社是机密单位有好多秘密怕被人泄露了。再说了保安不让进很囸常啊,列宁你知道吧有一次列宁去开会,都被人挡在门外了”
女儿说:“课本读到过。爸爸和列宁一样”
在外滩的这天晚上,是奻儿到上海后最为顺畅的一次参观像彩虹一样的外白渡桥,瞻仰上海第一任市长陈毅的铜像骑上那头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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