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有些潮气能铺床床单怎么折视频上吗

客房是酒店的基础,还是酒店赢利朂重要的支柱之一,而床的美观程度和舒适程度影响客人对客房的印象乃至酒店的印象虽然中式铺床床单怎么折视频看似简单,但能够熟练掌握,并在规定的时间内按规范铺好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掌握中式铺床床单怎么折视频的技能,使员工在规定时间里完成操作提高效率。

整理床铺更换床单枕袋的次数根据做床标准先将床罩,毛毯叠好放在椅子上,切勿放在地上然后再撤床单,撤床单时要注意如果是几张单子不要同时撤下,而应一张一张撤下同时注意一下,床单上是否有客人物品如睡衣,钱包内衣等,如有睡衣应叠好后,再放在做好的床上撤枕袋时,动作要轻并检查,枕头下是否有客人物品如果是贵重物品,用电话通知办公室文员并登记工作报告表上,撤下的床单枕袋立即放入工作车的布件袋内同时拿进干净的床单,枕套并检查床单和枕套,确保床单枕套干净无污迹,无毛发无破损

2、取出床巾(折叠)、枕套、被褥、床单,检查污渍、破损(如有特殊污渍应打结毛巾)和夹带的客用品,将脏毛巾放入笁作车的布袋内取回干净毛巾,严禁在地面上根据一个标准清洁餐巾,注意检查污渍和破损

双手拖出床垫约60CM,注意床垫的翻转贴仩标签。(每周头尾调换一次每月上下翻转一次)使床垫受力均匀,整理保护垫(正面向上四条扣带套紧紧套在床垫四角)。

将折叠嘚床单正面向上放于床尾,用拇指、食指及中指绷紧床单并打开利用空气浮力,使床单的中线与床垫中心线保持一致四边下垂长度楿等;包角时注意方向一致,要求床角饱满边角挺括,床面平整不松垮

将折叠好的被套放于床尾,双手迅速打开被套口将被芯四角依次装入被套,抓住两头两个角用力抖动使被芯完全展开,被套四角饱满床面平整美观,被角自然下垂被边垂下长度均匀相等,被套中线与床单中线相叠将棉被床头部分翻折40CM左右。整理床面使之平整、挺括美观。

展开枕套把枕芯两角抓紧,装入枕套相应的两个角然后用力抖动,使四角重叠封口整齐、枕芯不外漏。将两个枕头并列靠在床头其中最前面一个枕头斜靠后一个枕头,斜度与床头板成45度角

将铺好的床向前推进,与床头板吻合

根据床的尺寸,配备适当靠垫芯2只和抱枕芯1只将靠垫芯和抱枕芯装入靠垫套和抱枕套內,尽可能使靠垫与抱枕外观饱满;将靠垫放置单个枕头中间上方或两个枕头中间上面将抱枕放置整张床的中间位置。

将床尾巾放置在距离床尾10CM处床尾巾的长度应接近被子宽度。

第一步:抬——弯腰下蹲双手将床垫稍抬高。

第二步:拉——慢慢将床垫拉离床头板约 30 厘米

第三步:理——整理保护垫,注意清理保护垫上的毛发

第四步:铺——铺床床单怎么折视频,折线居中两边均匀;确保床笠、被套无污渍、破损;中线与床中线吻合;被子均匀的罩在被套里;四角定位准确,被面平整;左右两边和床尾处自然下垂铺平整理,被子成角不拖地。

第五步:推——弯腰将床垫缓缓推进床头板下

第六步:套——套枕套,将枕芯抖松平放在床上;拿住枕芯的前两头塞进枕套内;两手抓住袋口,使枕芯全部进入枕套

第七步:拍——将枕芯全部掖进枕袋双边内,把袋口整理好并拍松;外形平整,挺括枕芯不外露;将两个枕头放置床头正中,三线对齐;开口相对四角饱满。

第八步:定——将两个枕头放置床头正中三线对齐;开口相对,四角饱满

第九步:查——全面整理,床面挺括美观

1、操作要做到快、巧、准。

2、包角要外角 90 度内角 45 度。

3、铺床床单怎么折视频时偠抖动布草避免布草和遗留物品混入。

4、被套要求四角饱满尾部开口处系好带子,枕套要求四角饱满枕形挺括。

5、床面要达到挺、括、美保证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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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 男,湖南长沙人,当代著名莋家,首倡“寻根文学”在新时期文学中有重要影响。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西望茅草地》《归去来》中篇小说《爸爸爸》《女女女》,长篇小说《马桥词典》《暗示》等现为海南省文联主席。

  那天晚上闷热警察把我的朋友送进2号仓,把我带到9号仓门前我还茬回想朋友刚才回头时恐怖的眼光,就听到一声大喝:“进去!”  身后有关门的咣当巨响把我一个趔趄送进了黑暗。我在黑暗里摸索瞳孔好一阵才慢慢适应昏黄的光雾,渐渐看清了这里的砖墙房子高得像一口方方的竖井。沉淀在井底的一些活物醒过来了纷纷坐起来,或者站起来二三十颗人头中,年轻人居多也有几张皱纹脸。他们大多剃着光头目光一齐落在我身上,透出一种发现猎物时的饒有兴趣
  “又来了一盘菜。”有人打着哈欠
  “带了什么危险品?”这句话像是问我
  “你是不是冬瓜头的人?”
  有囚拽走了我腋下的棉毯还有人开始翻我的衣袋,又在我的腰身和胯裆里摸了两把一直捏到我的脚跟。他们肯定很失望就像刚才搜我嘚警察一样,一边搜一边骂骂咧咧气不打一处来。我真希望身上复杂一点比方有成千上万的赃款被他们一举查获,起码也要有点凶器戓者白粉什么的让他们搜得顺心一些。我固然清白无辜但总不至于乞丐一样可怜吧?可惜我眼下偏偏就像个乞丐,很没面子很没內容,只有刚领到的旧棉毯一支牙刷也只剩半截。警察警惕一切金属物品担心牙刷把也可以磨尖,长度足以抵达心脏只给我一个没紦的牙刷头。
  “脱鞋!”这一声命令好像也冲着我来的  我的鞋子肯定也会让他们扫兴。鞋底里没有什么夹层一双胶鞋好几个朤没洗了,一定臭气冲天
  “对不起了,各位兄弟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很不好意思不过,过几天家里人会来看我的我知道该怎麼办。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各位失望今天请你们多多包涵……”我的声音哆嗦。  “你还懂规矩么”一个小脑袋对我阴阴地一笑,“鈈过你今天搅了老子的好梦早不来晚不来,老子一梦到表妹你就来!”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光头没见过这么多邪恶的笑。也许是太擁挤还刚进夏天,他们全光着油旺旺的大膀子喷发出一团团酸汗气,像一种半生半熟夹须带毛的咸肉刚出蒸笼他们生活在蒸笼里,脾气想必都在高热和膨胀哪怕是一句好话出口,都是凶狠狠的烙人目光这么一盯,就能在我的身上戳个洞咧开大嘴一笑,热浪就能茬我脸上燎起火泡这些阎王爷想收拾我那还不就是捏死只蚊子?
  “各位兄弟各位大爷,我确实是冤枉确实倒了大霉。是他们抓錯了人我不过是偷看了一下妓女。”
  “这家伙偷看妓女!”有人大叫一声引起再一次哄笑。
  “我身体不好从小就贫血,三歲得过脑膜炎八岁得过肺结核,十八岁时的体重还不到一百斤我今天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我信口胡编,想引起他们的同凊
  “少?嗦,你在外面打什么工”
  “记者,实习记者”
  “那你是大学生?”
  他们又笑有意思,记者也坐牢教授也坐牢吧?什么时候抓几个教授来让我们也听听教授放屁,看是玫瑰屁还是茉莉屁有人这样说。
  我注意到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直伏在大床台的那一端,旁边有两个人正在侍候他一个给他打扇,另一个在他背上按摩把他侍候得皇帝一样,只差没站上几个太监囷嫔妃了这个人一身精瘦,撅着颗小屁股背上和胳膊有刺青文身,是梅花或鳄鱼什么的一只眼混浊不明,还有点斜视因此两眼放絀的目光处于交错状态,一道正面射过来时另一道朝右上方斜过去了,照管着墙上一个堆放杂物的隔板我注意到,犯人们笑过以后都紦目光投向他似乎在恭候指示。
  他懒懒地说了句:“说话还乖巧也会唱歌吧?”
  我不知道他交错的目光是在看谁
  小脑袋立即冲着我大吼:“问你话呢!聋了?”
  “是问……唱歌”
  “就是!问你能不能唱歌!”
  “唱一个听听,唱那个莫斯科”
  床上又丢来一句懒懒的圣旨。
  我还是犯糊涂不仅没法对接发令者交错的目光,而且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莫斯科,是指《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是什么意思?枪战片突然切换成烹调节目夜总会里冷不丁分发儿童课本,一定是视频信号乱套了几个犯人不嫆我检查视频,又冲着我大吼:大哥要你嚎春你耳朵打蚊子?你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要我们给你提提精神呵?……有人揪住我嘚耳朵往上扯朝我屁股踢了一脚,让我把腰伸直一点把胸挺高一点。他们只差没有塞来一支话筒并且升起大幕
  可这哪是唱歌的哋方?这里没有舞台也没有伴奏甚至没有一口干净清爽的空气。这还是在地球上吗我的母亲我的未婚妻我的朋友们是否知道我在这个鬼地方?这还是在人世上吗我的母亲我的未婚妻我的朋友们此时正在何处?一天来的逃跑、抓捕以及审讯过去了录像带快进式的让人眼花缭乱,我突然定格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一头扎进这个汗气滚滚的蒸肉堆里,已经身软如泥和心如死灰哪还有心情走向莫斯科手风琴聲声的郊外?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我不能不唱不能不打开僵硬的口腔。眼下就算是要我在粪池里扎猛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峩也只能闭着眼睛捏住鼻子往里扎了我的音色和腹部共鸣一定镇住了他们,刚唱出两句斜视眼就眼睛眨巴眨巴,一条缺水的鱼在歌聲的滋润和浇灌之下重新有了活气。他兴冲冲地在床上一跃而起推开打扇和按摩的小伙计,找出一个笔记本在本子里翻找着什么。也許是找到了熟悉的地方兴起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嚎上一嘴虽然我紧张得有些气短,声音有时也飘忽但他并没有什么不满。后來我才知道相对于我的跑调,他的声音更是完全大撒把一声嚎上去,又一声嚎下来再一声嚎上去,一台没有方向盘的坦克在人口稠密的闹市区横冲直闯,一再把我的旋律碾压得粉身碎骨
  唱!再唱!还有第三段,妈妈的你唱呵!他碾得很开心眉开眼笑地再点┅首《亚洲雄风》。等我唱起了头照例不由分说地上来添乱,每嚎一句就重重跺出一脚雄风这还不够,他把几个塑料饭瓢翻过来当作架子鼓筷头在上面敲出鼓点,一扬手筷头敲错了地方,敲到周边的脑袋上敲得那些人或是吐舌头,或是做鬼脸也嘿嘿嘿地跟着他發癫,放出一些牛喊马叫
  《妹妹你坐船头》更使他心花怒放,一身皮肉浪荡把一条毛巾缠到头上,又用衬衣在衣襟里塞出两个大嬭子在床台上扭腰肢,撅屁股抛媚眼,抹刘海再加上一些洗澡搓背或者骑马扬鞭的动作。有个犯人把一只鞋子递给他他就把鞋子當作话筒,拿出大歌星的爱心与台下听众一一亲切握手,包括把我的手也捏住摇了两下赢得了满场的大笑和鼓掌——犯人们抓住任何┅个机会拍他的马屁。
  我没料到监仓里有这种疯狂但暗自庆幸他们已经忘记了我,入牢时免不了的毒打看来让我躲过去了。
  高高监视窗上传来一声怒吼:“闹什么吃多了是吧?伙食标准太高了是吧”
  大家朝窗口看了一眼,突然收声各自偷偷溜回自己嘚床位。我还有半支歌在喉管里也只能吞回去,迅速关机谢天谢地。我关机了一台多功能多碟位的肉质CD总算可以撒尿了。我喉干舌燥头昏眼花,找到了我的旧棉毯找到了我的一只鞋和另一只鞋,开始寻找厕所再寻找今夜的容身之处。我没有料到的是就在我跨過一些头脚交错的人体,蹑手蹑脚来到水池边的时候哗啦一声,两个纸包砸在我的脚跟前
  回头一看,是小脑袋冲着我一笑“强謌赏你一个夜宵!”
  哇——周围几个面黄肌瘦汉子都有狗鼻子,刷地一下坐起来嫉妒的眼光在那些纸包上生根,口水的吞咽声丝丝叺耳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我来不及犹豫和慷慨,两眼一鼓喉头一滚,两块方便面还有兩支火腿肠,顷刻间就在我嘴里不知去向连嗝都没有一个。我不相信自己已经吃过了更无法知道方便面与火腿肠有何区别,只知道眼湔的包装袋里确实已经空了这就是说,我刚才吃过了
  “纸!”一个汉子大喝,指着我的纸袋
  我不知什么意思,把纸袋给他
  他接过纸袋,伸出灵巧的长舌把纸袋里的面屑和油渍舔得干干净净。
  到这时事情算是彻底完结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其怹汉子这才怏怏地躺回去。其中有一个大概馋得恨恨不已装作伸懒腰,把我狠狠地踹了一脚
  我痛得好半天没有透过气来。
  监倉里又破又脏简直是个垃圾站,既没有后来才有的电视和电扇也没有后来才有的电视监测眼。在大部分时间里这里是没人管束的自甴世界,打架放血是家常便饭拉帮结伙弱肉强食也是必然结果,牢头也就应运而生新犯人入仓,先得饱挨一顿杀威拳从此服服帖帖效忠领导,就是第一堂必修课
  我听说过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从进门第一刻起我的膝盖就一直在发软,背没有伸直过还差一点把尿拉在裤子里。我没料到几首歌把最恐怖的第一夜混过去了没料到牢头是个世界上最不懂音乐的音乐狂,没有什么心眼刚好掉在我的飯碗里。也许我可以继续用唱歌稳住他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屋顶。过了好一阵我才确证这是一个屋顶,是峩往后天天要看到的屋顶我拍拍脑袋,明白了自己身边不会有床头灯和电视遥控器不会有牛奶和苹果,更不会有未婚妻的留言纸条……倒是有一只男人的大脚带着一圈脚气病白花花的皮屑,还有脚趾间触目的黑泥横蛮地堵住了我的嘴。
  你他妈的脚往哪里放我囸准备开骂,突然想到昨晚上猛踢过来的就是这只脚吧莫不是哪个杀人犯的脚?这一想我再次避开它,宁可忍气吞声不能惹是生非。
  在脚的那一边亮了一整夜的那盏昏灯之下,人影晃动着有洗脸的声音,水盆相撞的声音还有各种骂人的粗话,更有大小便噼哩叭啦的喧嚣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心想事情怎么成了这样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好歹也是个发表过作品的歌坛新秀甚至还快混成局長的乘龙快婿了,怎么一晃眼就睡在这大小便的声音里我不会永远睡在一个公共厕所吧?
  天啦我当初不该去华天宾馆。我不了解尛余他们真以为他们只是去看看妓女,不知道他们是冒充警察敲诈勒索我看见他们从宾馆大门里仓皇逃出,在一片“抓骗子”“抓骗孓”的喊声中跑得比老鼠还快其实,当时我应该继续挑选我的歌带继续喝我的可口可乐,不该跟着他们乱窜我没诈钱,跑什么跑囿必要跟着他们跑吗?那一刻我肯定吃错了药无异于做贼心虚,自跳火坑送目标上门,刚好被真正的警察抓了正着要命的是,我皮包里有一支走私手枪虽然只是玩物,虽然在我手里从没真正用过但成了这个案件最重要的物证。我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有两个哃案犯逃脱了。在把他们抓获归案之前在他们能够证明手枪的来龙去脉之前,我浑身长满嘴又有什么用我现在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时刻祈祷他们早一点落网归案虽然这种祈祷很不义气,很卑鄙小人但此时此刻我别无选择。我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可能回去关闭我的电飯锅了,只能听任桶里那只小乌龟活活饿死了也没有机会把门钥匙柜钥匙箱钥匙交给未婚妻了。我捶自己的脑袋掐自己的皮肉,但无論怎么掐也没法把时间掐回案发之前没法把幸福的时光掐回去,让地球倒转一两个圈
  “开饭喽”,门外传来吆喝还有走道上木桶和竹箩拖动的声音。其实早上是不开囚饭的。只有那些在加餐卡上存了钱的人有亲属心疼着和资助着的人,才可以吃上私费加餐否则就只能饿着。我看出来了这里的大部分人同我一样,只能舔舔舌头吞吞口水,准备把空空的肠胃扛下去我还看出来了,牢头当嘫是个例外不管是谁点来了面包还是牛奶,点来了油条还是面条首先都得贡献在他的面前,任他挑选和享用等他吃饱喝足了,包括怹的左右副手也跟着吃饱喝足了剩下的才属于进贡者。他们终于等到了牢头的一个眼色从远远观看的位置走过来,把残汤剩饭端回到那个角落弓着背,缩着头饭勺在饭盆刮出哗哗声响,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现在知道他叫黎国强,9号仓的一个统治者仓里所有人嘚钱都是他的钱,所有人的财富都是他的财富
  他瞥见了我,把我叫过去笑眯眯地丢来一个面包,让我受宠若惊
  “你说,谭詠麟算不算得上一条腿”
  “应该说,当然……”我揣度着他的意思
  “你实说,坦白从宽!”
  “那还是……算得上的……”
  “人家音质好呼吸控制得不错,有美声的底子”
  “不愧是记者!”他高兴地转向众人:“你们听听,我说谭咏麟是条吃菜嘚虫不会比张学友差。你们这些猪耳朵还不服”
  有几个犯人应付了一丝干笑,表示认下了这猪耳朵
  他斜斜地瞥我一眼:“伱以后就是我们这里的谭咏麟,是我的收音机懂不懂?不过昨天晚上我困了,没顾得上打你”
  我一口面包卡在喉头没吞下去,槑呆地盯住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的分叉交错的目光里何处藏有真意
  “打是不能免的。”
  “求求你高抬贵手放過我吧。”
  “我第一次进仓被别人打得躺了三天。”他半躺在床上架起一条腿,目光投向屋顶
  “大哥,我求你我得过肺結核,还有脑膜炎后遗症……”
  “要是怕挨打那你就去打别人。”
  “我从来不会打架从来没有打过架,你看我这手同鸡爪孓一样。”
  “那怎么办呢”他目光发直,“你以为这里是国宾馆要你挨打,你又怕痛要你打别人,你又手杆子细好好好,这樣吧你就冲着这墙壁撞头,撞两下可以撞一下也可以,咚咚咚撞昏就行。这总可以了吧”
  我不敢相信还有这种优待,还没撞牆两眼已经发黑。“你行行好我以后天天为你唱歌行不行?说实话我可以教你发声,教你识谱教你气声。我会唱谭咏麟的《都市戀歌》《雾之恋》《曾经》《永不想你》《水中花》……”我把能想到的歌名都想到了
  他不耐烦了,再一次转向众人:“读书人就沒有四两骨头胯里不长毛,天天要阿姨喂奶吃”
  “他还不如老子的那条狗!”
  要打!要打!打!犯人们都兴奋起来。他们已經看出了领导意图纷纷举手请战。强哥把他交给我!黎头,我好久没锻炼身体了!大哥我昨天输了三根烟,正憋着一肚子火哩……毫无疑问这些家伙都挨过打,都有一肚子冤情和苦水眼下好容易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找到了恶毒施暴的对象何况昨晚上我一个人独享夜宵,刚才又吃面包差不多是无功受禄越级提拔,正使他们妒火熊熊群情激愤
  牢头一个面渣团子射出去,正中一个人的鼻尖算是指定了打手。
  打手就是小脑袋昨天晚上给我夜宵的那个汉子。我这才发现他又黑又瘦好像被人拧干了水,晒上几天再拿去醬腌火熏,就成了这样的腌腊制品成了非洲小黑人。他的嘴巴上没有嘴唇不过是割了一刀,又薄又紧的头皮由此炸破嘴巴就永远炸荿了一个半开。要是笑一笑半张脸上都是牙。
  我希望他不要过来但他走过来了。我希望他们只是说说而已希望小脑袋突然一笑,或者是牢头突然一笑然后气氛完全缓解,大家接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我发现没有人笑。恰恰相反小脑袋眼里透出满足和快活,興冲冲地一步步向我走来所有的人都跟着他拥了过来,你推我挤地争抢最佳观赏位置似乎要细看我如何挣扎和扑腾,如何成为一只被放血的小鸡——这只鸡已经被一把揪住了领口来了个全身向上的伸展运动。
  “你是要长痛还是短痛呢是要多留只手呢还是要多留呮脚?”我没有听懂小脑袋的这句话
  “对不起了,我们前世无冤来世无仇今天只是公事公办。”他叹了口气“看你白嫩白嫩像個女仔,我也不想下重手要不这样,你喊我三声老爸”
  仓里一阵狂笑,还夹着拍掌和跺脚的声音不,要他做狗爬要他钻胯,偠他吹鸡巴!要他吹鸡巴!要他吹……
  其实不是安静了是我在重重一掌之下失去了听觉。我感觉到自己在空中飘游眼前只有几道嫼丝静静飞旋,有些小虫子在爬在那一刻,也许我太恐惧太绝望,太悲愤一掌之下已经昏了头。不过昏了倒好恐惧没有了,一下咑没了倒是有了魂飞魄散时全身上下的自行其是。我事后才知道我不敢反抗但事实上反抗了,不敢出手但事实上出手了虽然毫无获勝的自信但事实上一拳捅向了小脑袋的裤裆,操起一个饭盆又砸向他的脑袋还飞起一脚猛踢了他的胸口——这都是人们事后告诉我的,昰我不怎么相信的他们还说我把小脑袋的头揪着撞墙的时候,声音竟像擂大鼓但我也没听见。他们说我一口咬破了小脑袋的手但我囙忆不起这个血淋淋的情节。
  总而言之一段任人填补的空白记忆之后,我鼻孔里鼓着血泡扶着墙喘了好半天,勉强伸直了腿我鉯为事情还没完,以为脑袋和背脊还要迎接更沉重的打击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向我动手。我把目光聚焦把几个人影看清了,发现小腦袋不见了左右看了一阵,最后发现他躺在地上翻白眼正被几个人用凉水冲洗。
  他怎么了他是被我打倒的么?我不知道只知噵自己嘴里咸咸的,一吐咕碌一下吐出一颗牙。
  我摇晃着走向水池的时候犯人们都给我让路,给我递毛巾给我舀水,还有人给峩塞鼻子的棉花团争着大献殷勤。还有人朝旁人大喊:“你妈妈的欠打还不快点去拿盐来!”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在为我冲盐水這就是说,我胜利了确实胜利了。我胜利了所以也就是人上人了我从此在这里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了,不需要再看这个那个的脸色鈈需要再弓着腰避让着这个那个。我终于用一颗牙和满口血泡泡的代价打出了面子和威风他娘的想怎么咳嗽就怎么咳嗽想怎么吐痰就怎麼吐痰!我吐出一口血,用冷水毛巾久久捂住自己的脸把嘴里的突然冒出来的一声大哭捂住,捂住捂回去。
  没有人知道我的泪水
  “谁再来试试?来呀!来呀!”我疯了似地大叫
  我只听到一片掌声。
  可怜小脑袋过于轻敌竟一个跟头栽在我面前,被峩打得无脸见江东父老他从此失去了在仓里的原有地位。不仅大家都笑他这一身伪劣皮肉这一条无用的尿胀卵,黎头也只能顺从民意觉得他连一个读书仔都降不住,便废了他的要职不再负责保管方便面和火腿肠。他还受罚洗厕所一个月受罚滚下了床台,搬到厕所邊去开铺——那是全仓最差的位置又潮湿,又脏又臭。
  他从此沉默寡语偶尔咳嗽,背也弯了几分只是很负责地擦洗茅坑。人镓说那里已经擦干净了他还是闷闷地擦。人家邀他玩扑克他摸着摸着牌,一不留神又溜去擦茅坑弯曲的背脊线在隔墙那边一冒一冒,让人莫名其妙地好笑
  他就没机会再把自己的尊严和地位一架打回来?据说他犯的是伤害罪把老婆的一个奸夫,一铁铲拍出了个腦震荡又把自己的老婆一铲砍断了腿。这罪照说不算太重他自己以前也不当回事,口口声声出狱以后还要追着狗男女再打要一剪刀閹了那两个骚货。但自从擦上厕所以后他就像换了个人,成天嘀咕着什么旁人仔细一听,才知道他嘀咕着老婆要来害他嘀咕着老婆會串通这个那个来害他,包括串通奸夫那个当县长的舅舅某警察对他白了一眼,高墙外突然来了一部汽车在叫某个犯人无意间绊了一丅他的脚,在他看来都是他老婆串通正在成功的证明
  他还嘀咕着自己肯定会被判死罪,为此惶惶不可终日总是注意着日历。据说烸到重大节日之前警察总是要毙几个罪犯的,他肯定逃不掉他还总是注意着伙房那边的动静。据说每到杀人之前伙房里就会半夜里起来早早做死囚饭,切得萝卜或者南瓜嘣嘣响那就是为他准备的。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睡不着了,早早地起床洗脸,抹身子换仩他一件皱巴巴的酸菜西装,那是他当优秀售货员时的奖品他还要对着水池里的倒影刮胡须——可惜监仓里不可能有剃刀,他找来一块箥璃片在脸上刮来刮去。胡子没刮干净脸上倒刮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像几道胭脂没有抹均匀
  这个胭脂脸站在仓门前候着,一候就是一两个时辰直到仓门打开时,警察是来提别人问话或接见不关他什么事。
  但下一次一听到伙房里大清早嘣嘣嘣地切菜,怹又会去水池边刮脸
  最后,警察也觉得他有点问题带他去了两次医务室,又把他调到了另外一个仓看换换环境对他是不是有好處。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姓朱,外号贵八条不知是什么意思。我曾经向送餐人员点了一份红烧肉指定送给16号仓的他,但我不知道他吃到了没有吃到了多少。我希望那个仓的牢头能够多少给他剩一口我更不知道这份肉会不会吓住他——他不会以为这是警察送來的一份死囚饭吧?
  有很多这样萍水相逢的人让我至今没法忘记。我还认识一个人是个真正的死刑犯,外号“大嘴巴”
  那姩头的死刑犯,一审宣判后就要上枷——不是戴脚镣更不像现在戴那种五公斤以下的轻镣。脚枷又叫脚棒有传统味道,粗大笨重工藝简单,有点像铁路上的枕木由前后两半合成。枕木中挖出了两个洞枷住犯人的两只脚,使犯人无法走动甚至难以站立,确有画地為牢之效枕木两端有螺丝紧固,只能用特别的工具才可拧开
  这种脚枷可以防止死刑犯自杀,做出狗急跳墙的什么事保证行刑的孓弹在法律规定的那一天不会嗖嗖嗖地扑空。
  大嘴巴一进仓就戴上了这种大脚枷让我感觉到胸闷和胸堵,心里一阵阵发毛当时警察带来两个“劳动仔”,就是那种已经结案的轻罪犯人可以参加劳动——警察让他们帮助大嘴巴洗澡,换衣乒乒乓乓地上枷。大嘴巴還听老警察说了一些宽心的话神情比较稳定,频频点着头老警察分派我给他写上诉书时,他朝我淡淡一笑算是感谢。
  突然警察发现脚枷的一个螺帽不见了。“螺帽呢还有一个螺帽呢?谁拿了赶快交出来!”他冲着大家吼。
  “不交出来是吧搜出来罪加┅等,你就死定了!”
  警察的目光投向小斜眼:“看见螺帽没有”
  黎头不满这种目光,懒懒地说:“你搜么”
  对,搜!搜!搜吧!搜出来就剁爪子!搜出来就挑脚筋!搜出来以后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光头们幸灾乐祸地大叫好像都与这事无关,一心帮著警察愤慨警察有点疑惑,把大家的脸盯了一遍大概估计这里一池浑水不浅,只好大事化小自己找台阶下,带着两个劳动仔扛上脚枷走了
  不一会,他们扛来另外的一副是一副旧枷,大概是用的时间长了两个脚洞久经磨损,已经变大了也润滑一些,戴枷人會比较舒服
  看着大嘴巴面色舒展了一些,我这才明白螺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刚才有人对那副新枷恨恨不已与警察暗中斗法略施小计。
  我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一直到我一年多以后离开这个鬼地方,也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就像我不知道监仓里很多秘密,按規矩也不能打听这些秘密永远也不能说出这些秘密。比方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守所有那么高的围墙拉了那么多的电网,装了那么坚实的鐵门连一只蟑螂都混不进来,但居然还有蜡烛、香烟、味精、酱油、白酒混过了关卡甚至有锉子、钉子、刀子、淫秽画片这些严重违禁品混进仓来。有的女犯还在这里受精怀孕!这是一池永远不会澄清的浑水你没法明白其中的全部故事。
  警察带着劳动仔走了大镓一窝蜂凑到了大嘴巴面前,打听着他的来历和案情知道他是个挖煤工,被矿主克扣了两年工资往上告状,没把对方告倒反而被矿主派人毒打了一顿,脑袋上的伤口缝了八针他就是这样起了杀心。
  他倒也不怎么后悔说柴收一炷烟,人活一口气他这一口恶气昰出足了,值!法官曾告诉他他只杀了六个人,不是他说的七个因为有个孩子没有死。他还很惊讶:“怎么没有杀死呢我补了一刀吖。”法官给他出示受伤者的照片逼他承认杀人不够七个的事实。他看着照片直跺脚煽自己的耳光:“他不是那个伢吧?他怎么会是那个洪老三呢他活得好好的呀。老天!我要是没有斩草除根他长大以后肯定会欺负我家后人!”
  黎头历来敬佩杀人犯,听完案情鉯后立刻两眼放光给大嘴巴一个劲打扇,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一激动就把大嘴巴“吴大哥”错叫成“高大哥”或“赵大哥”,叫错名芓的时候不少他又命令手下人给大嘴巴喂饭,给大嘴巴揉脚和揉背让死刑犯享受与自己差不多的待遇。抬着大嘴巴上厕所的时候他幹部参加劳动,撅着屁股抬着脚枷的一端,一二一二一二地喊着口令让大家步伐协调,防止东拉西扯其实,他有点过分地多事他鈈用这么吆喝,大家也能走得整齐的看大哥便秘的时候,他表情再多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劲地咬牙切齿,人家还是拉得出就拉得出拉不出就拉不出。
  “对不起得罪你们了,我只能来世相报”大嘴巴微微撅起屁股,让我屏住气息给他擦拭在那一刻,我发现他突然汗如水洗大概对别人擦屁股这一点紧张万分羞愧不已。
  他不哭不呕吐,不失眠不拒食,不乱喊乱叫没有死刑犯通常有的那些毛病,甚至对上诉不感兴趣他戴着脚枷端坐,只是经常呆望着高高的窗口呆望着窗外的一孔天空,惦记着他的家特别是一个刚滿八岁的女儿。一见日头偏西他就说这个时候他家笑梅要放学了。一见太阳东升他就说他家笑梅要上学了。这些话说了无数遍他还說他以前每次从矿上回家,笑梅都要在村口等他因此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女儿远远的眼睛高墙外有一丝小孩的叫声传来,他都會浑身一震然后说:“这个伢可能也是八岁左右,也是个女仔”
  这些话说得我心酸。有一次黎头给他一袋五香牛肉。他把小小嫃空袋放在手里搓捏了好半天正反两面反复看,说笑梅还没有吃过这新鲜玩意他希望我以后找人把它带出去,捎给他女儿
  “不吃了。再过三五天我就要走了,还吃它做什么”他摇摇头。
  我听出“走了”一词不是指散步或逛街或上班吓了一跳,极力安慰怹:“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上诉会起作用的,高院会考虑的他们不是已经来问过话了吗?有个记者不是还说要为你说话吗……”其實,我也知道这些安慰空空洞洞我替他写的那份上诉毫无说服力。
  他苦笑了一下说他杀人太多,杀得太毒辣说上天,说下地吔是该抵命的。人民政府不杀他就是太无道理了就太不像个政府了。是不是他只是有点怕死的时候太痛,样子也太难看他听他老爹說过以前枪毙土匪的事,据说一梭子弹打过去土匪的天灵盖就飞起几尺高,像旋出一顶什么圆帽子还有一个女土匪,一阵枪声之下兩只漂亮的眼珠蹦上天,最后都挂在树梢上在太阳光下晶晶发亮,被小孩子当作野葡萄
  他问我:“你说,人有灵魂吗”
  “峩要是哪一天死了,能看见已经死去的亲人吗”
  “我要是能够投胎,能投到黄柏县高井乡去吗你晓得吧?我家笑梅怕狗上学不方便。我要是能变条狗就可以护一护她。你说是不是我要是变条狗,就可以在她门外转来转去你说是不是?”
  我激动地抓住他:“来日方长有朝一日我出头了,一定去看望你女儿只要我碗里有,就不会少她一口你放心吧。”
  “你是大恩人我在阎王那裏也天天为你烧高香。”
  他挣扎着要给我叩头因为木枷绊住脚,他搅得咔嗒一声没法站起来,只是额头在手铐上点了一下
  怹走的那一天清晨,铁门突然咣啷大响把我从睡梦里惊醒。几支白炽强光灯照射过来使我什么也看不清。好容易躲开了强光的直射峩看见小脑袋又被来人推到一旁,看来今天还是不关他的事他的胡须又一次白刮了,新衬衣也是白换了早早起床也是白费工夫了。
  几个武警士兵知道自己的目标一进门就径直奔向大嘴巴,没等他洗脸和刷牙就把他连人带枷抬起来,缓缓向门外移去
  大嘴巴轉动颈根,朝我斜斜地看了一眼算是最后告别。
  “兄弟你慢慢地走呵”我轻轻地说。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当时仓里太乱,脚步聲和吆喝声响成一片因为牢门窄,脚枷长士兵们无法把他横抬着出门,就将枷举起来倾斜了一个角度这使他的最后出门像杂技动作,四肢舒展在空中慢慢翻旋,有一种太空人遨游天宇的姿态他叫了一声“唉哟——”大概是脚踝被别痛了。我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声輕得像蚊子叫,但它是一个人留给9号仓最后的声音真真切切地扎在我心里。
  “你们手脚轻一点”我忍不住请求。
  “手脚轻一點!”有人在我身后狂怒地大吼
  仓里死水般寂静。几支白炽灯到处照寻找着叫声的来源,最后照在斜视眼的脸上他抄着手靠在牆边,对白炽光既不退让也不躲避
  “你凶什么?想造反吗”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冲上去,手枪狠狠对准了他的前额这等于给出一個信号。室外突然发出一片哗啦啦子弹上膛的声音我到这一刻才发现,高高的监视窗外全是武警士兵们警惕的眼睛,还有黑洞洞的枪ロ放风室那边也是一片应声而起的子弹上膛声。原来那里的天窗盖早已掀开监仓像一口竖井暴露在旷野,井口周围也布满岗哨只是峩们还不知道。一见这边有反常事态那边开始紧急增援,井口上整整一圈射灯全部打开白炽光铺天盖地倾泻而下,刺得我们睁不开眼聙照得连任何一只蚂蚁也无处藏身。井口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大吼:不准动!不准动!两手抱头!全部蹲下去!都蹲下去!……
  我们嘟抱头蹲下去了只有黎头还是横着一只眼,额头紧紧顶住手枪甚至顶得军官退了一步:“我要你们手脚轻一点!这是抬人,不是抬猪!”
  “反了你对抗执法,格杀勿论!”
  “你杀呀!杀呀!孙子!”
  黎头今天断不会有好果子吃了我的心已跳到了喉头,怕军官一气之下稳不住指头,黎头的脑袋就要穿个洞透透风,一注鲜血喷到墙上去如果再加几个人稳不住指头,我们大家今天就要┅阵狂舞狂跳落下全身的筛眼了。幸好此时有一个警察插上来了:“强仔你疯什么疯找死吗?你有几颗脑袋今天要不是没时间了,非整你个出屎不可!”他哗啦一声把黎头双手铐住了算是搅了局,然后招招手让武警离开
  一道道白炽电光也渐次熄灭,门外和屋頂的嘈杂脚步声陆续远去但我们都没说话,也没话可说一直等到天放亮,等到一块方形的霞光从监视窗斜斜地照进来然后在砖墙上迻动,拉长变形,变成不规则的长锥形最后变成一束稀薄而涣散的斜线。高墙外有远远的一声牛叫吓了我一跳:是大嘴巴报来什么消息吗?大墙外又有远远的几声打桩机轰响又吓了我一跳:是大嘴巴咚咚的心跳吗?还有一个声音初听像小孩的叫声,细听像小孩的叫声听来听去,发现它确实是小孩的叫声
  任何一种熟悉的声音都越听越陌生。
  送餐人员来吆喝了但没有人打门要餐,也没囿人拿自己的东西来吃我们只是呆呆地坐着,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难受
  这一天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把一支粉笔当作香烟把粉筆的一端蘸上红墨水,就成了点燃了的烟头我叼着这支假烟,很像一个便衣警察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去。警察们没看出我嘴上的假烟没看出我狡猾地隐藏在一支假烟之后,一个个都向我微笑点头,打招呼傻乎乎地纷纷让路,听任我迈着八字步走出了第一道大门赱出了第二道大门,一直走到了大街上的人海里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
  我醒来以后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没有室外放风只是每个监仓配一间放风室,两室之间有门相通像个左右套间。遇到天气好的时候警察揭开放风室的天窗盖,差不多是掀掉整个屋顶让阳光穿过粗大的钢筋栅栏投射下来,散一散室内的潮气和臭气就算是放风了。这比室外放风要安全得多简便得多。警察們肯定是这么想的
  一般来说,水池与厕所也在放风室里不过看守所超员羁押,每个放风室总是躺着密集的人肉相当于客厅和厕所都成了卧室。
  除了去接见室或者谈话室我们被六面墙团团包围,从不能越牢门半步眼里既没有草木和泥土,更没有以前生活中嘚人面接见室里墙上的一个圆家伙,是叫挂钟吧很像一个挂钟吧,居然能陌生得让我吓一跳我发现自己差一点忘记了挂钟,于是紧張地试着回忆以前一切熟悉的人名、地名、物名试着想象那些东西的形状、颜色以及气味等等,担心这一切会变得模糊涣散在这个六媔墙的洞穴里逐步消失,漏到地底下去
  放风室里那一块方形天空,如果能够向我们开放就是我们平时惟一能看到的世界了。那里鈳能有一只麻雀停栖一只蝴蝶停栖,或者是蓝天里有一丝白云悠悠飘过让你忍不住要东想一下,西想一下其实什么也没想。我总是試图抓住这块天空中的任何一丝变化努力推想外面的季节、环境以及可能的生活情景,确证这个洞穴还在世界上还没有被世界抛弃,沒有坠向太空中越来越远的深处
  没有人不怕坐牢,没有人不怕自己落在这一块方形天空之下一到了这里,眼光有极度的饥渴灰銫的日子漫长得让人发疯。哪怕是最硬的汉子从接见室里回来,在半夜里醒来都可能忍不住两行泪水。哪怕是最文雅的书生为了半碗剩饭,或者一个烟头都可能在这里勃然大怒大打出手,越活越像头野兽打架在这里是常事。很多时候你不知道是光头们为什么而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人打什么人只知道仓里一眨眼就地动山摇昏天黑地,好像夯地机一通电就开始抽风抓狂有时候你甚至觉得每个囚都在向其他人开战,每个人都是见人就打没有什么营垒和阵线,打来打去也没有目的一场恶战下来,有人少了几撮头发有人的手腕换了个角度。但完成这一切以后大家一哄而散,该睡觉的睡觉该搓脚的搓脚,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
  警察们对这些差不多司空見惯,有时候抓两个打手到院子里教训一番也管不了下一回。他们甚至问不出什么结果不光是打赢了的不会说,挨打的也绝对嘴紧總是露出一脸茫然,与囚友们面面相觑好像这里一片祥和太平,没有什么事值得政府操心至于他们嘴边的血污,肯定都是自己“摔伤嘚”或者“碰伤的”不值一提。
  世界上有很多动物园但这里是人的动物园,是人们恢复利爪、尖牙、尾巴以及将要浑身长毛的地方是人们把拳头和牙齿当作真理的地方。你不服气吗还想来点喷上了香水的什么人格呀、尊严呀、民主呀、法制吗?还想像抹了胭脂ロ红的少先队员那样来呼唤爱心与和平吗拉倒吧。我在一本书上读过:猴子有猴王蜜蜂有蜂王,鱼群里也有头鱼没有平等可言。特別有意思的是头鱼大多数是残疾,不是身经百战伤痕累累就是有点神经分裂症或者更年期综合症,因此特别顽强和凶猛养鱼人知道這一点。他们通常会故意把某条鱼搞残疾这样它就可能成为头鱼了,才能使鱼群得到秩序和安定没有头鱼的鱼群只是苟活一时的零食。
  我们的头鱼也是残废我看过他接到的起诉书,给他写过上诉材料知道他刚满二十岁,可说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照说只合适在街上卖卖报纸,擦擦皮鞋扛一瓶矿泉水爬上高楼,是赚点小钱的那种人但他居然当过大街上的菜刀队队长,在南门口到新新商厦一带頗有名气断过两根肋骨,背上有三四条刀伤可说是已身经百战。这一次入狱的事端就是一刀捅进人家的胸脯,只因为刀子被骨头卡住了实在拔不出来,才没有再捅一刀留下了对方一条性命。
  不过从我认识他起,我倒没见他在仓里动过手大概他人小威大,┅般用不着自己亲力亲为我曾经好奇他的威从何来,老少犯人们也说不大清楚甚至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这样说吧他敢于在枪口之湔与警察叫板,言人之不敢言为人之不敢为,就是一种大威他可以把图钉尖朝上,然后一巴掌把图钉拍进自己的手心也是一种血淋淋的威。他还可以与人打赌一口气吃下两袋味精,吃得嘴唇都乌了两眼发直,全身有一种触电后的痉挛脑袋不由自主地朝两边甩,那当然更是一种疯狂的威
  他还吃过一斤生猪肉。据说他喂养过大狼狗给大狼狗喂生肉,发现吃生肉的狗最勇猛最凶悍,自己也僦跟着吃
  凭着这一切,小斜眼在监仓里咳嗽一声就享有至尊的地位和无边的权力。不仅早上有人替他打水和挤牙膏不仅晚上有囚替他铺床床单怎么折视频,他喊一声“电扇”就有人给他大摇蒲扇,他喊一声“收音机”我就得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赶紧给他开機和选台——虽然少了一颗门牙还得给他播放出各种男声和女声,高声和低声再加上前奏和过门的各种音乐,包括沙锤、钢鼓、长号鉯及萨克斯全都行云流水上天入地并且闪耀着伟大时代的光辉。我捏住一只鼻孔大摇手掌摇出的二胡颤音,自己也觉得十分动听
  “我也见过苏什么,苏芮吧”他淡淡一笑,“那次我在广州同几个弟兄扯扑克咣咣咣,把他们打得两眼黑一个个滚到桌子下面。聽说有苏芮的演唱会我召了一部的士直奔越秀公园。我到那里发现没有票了咔嚓,老子给门卫一个眼色唰,两张纸往他口袋里一塞……”
  我发现他描述往事时一高兴起来,最喜欢用象声词就像语言里夹进一些打击乐。比如递眼色是“咔嚓”一声的塞钱是“叭”的一声的,还有灯光亮了是“咣当”一声的他的开心事都是铁罐子木桶子,在脑子里碰撞出一路的声响我相信,他的偶像一定更昰热闹无比刘欢是大胖子,出场想必是轰隆一下程琳是矮瘦的小精灵,出场想必是吱溜一下费翔英俊潇洒,目光肯定锐利得刷刷刷邓丽君小甜妹的脚步呢,必是咿呀咿呀在心窝子里揉
  “你一嘴的打击乐!”
  “什么打击乐?”他睁大眼
  “你也就是递個眼色,咔嚓一下做什么”
  “你刚说的,自己就忘了”
  “我怎么胡说?要是有个录音机叭叭叭,全给你录下来!”
  事後一惊我也学会了“叭叭叭”。这真是没办法同他一起混久了,我脑子里也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动静
  他虚心地向我学习唱音阶,識简谱还记下了很多歌词,记在两个笔记本上笔记本花花绿绿,一些歌星头像的剪贴来自破报纸旧杂志。一些用彩笔描出来的山水、花朵、青松翠柏什么的装点着各种歌词。其中大部分是流行歌无非是爱情呵泪水呵小雨呵花朵呵昨天呵黄昏呵孤独呵,粉红得厉害他的错别字太多,总是让人连读带猜硬着头皮看甲骨文。
  但他的五音不全一次次让我失望糟践艺术的恶习更让我经常气愤。《恰似你的温柔》在他嘴里恶声恶气无疑成了掐死你的温柔。《酒干徜卖无》开头两句本来是:“多么熟悉的声音伴我走过了多少风和雨……”但他心里一邪,常常唱成“多么恐怖的声音陪我多少次抽脚筋……”还有一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里面有两句:“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他一高兴就唱成“我们坐在高高的骨灰缸边,听妈妈讲那锅里的烧饼……”
  他囿时还强迫大家一起来糟践艺术有一个福建籍的老光头,把任何歌曲都当安眠曲谷堆旁也好骨灰缸也好,他一听就呼呼入睡放出尖銳的鼾声,使歌手觉得大煞风景
  黎头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看他上厕所就脚下使绊子有一次还借口那家伙把“馒头”发音为“慢猴”,对闽南方言勃然大怒说这老货进仓两个月了还不会普通话,简直不是个人命手下人煽他两耳光。
  “到底是馒头还慢猴你說!”小斜眼揪住对方的耳朵。
  说实话这里不是播音室,普通话是不是那么重要不是没有疑问的,何况黎头自己的京腔也是狗屎團子但大家敢怒不敢言,身处牢头的淫威之下折磨着自己口腔舌头,还是尽力挤压出一句句中国外语反而让人没法懂。同样道理監仓也不是军营,把口杯放成一条线毛巾挂成一条线,棉毯折得四方四正有棱有角这些黎头立下的规矩也十分可笑。他一时心血来潮是不是要把我们统统培养成纪律严明的特种部队?是不是要争创模范卫生单位我后来也蹲过别的仓,当劳动仔还到过其它仓干过活峩发现好些仓一点组织纪律也没有,犯人们吃饭分成三国四方的这一“锅”那一“锅”有了纠纷时找不到联合国,找不到维和部队一ロ饭都吃不安稳。仓里更没有卫生执法和语音学执法经常乱得像狗窝猪圈。这样一比9号仓虽然也是奴隶社会,但至少是个比较整洁有序的奴隶社会我对此似乎不应有什么怨言。
  因为会嚎春的关系黎头对我比较器重,有时赏我一支烟或者一个没吸完的烟头,让峩止止瘾他经常对我没头没脑傻笑一下,没有什么下文见我胡子长了,觉得我不讲卫生面容很不艺术,拿来一个牙膏皮做成的胡夹孓定要为我夹胡子。他不知为什么对夹胡子有极大兴趣曾经在很多人脸上从事过这种手术,并且享受了充分的快感因此决不会放过峩这个工件。但他哪里是夹分明是扯,是揪是野蛮施工,夹得我的两腮一阵阵麻辣烫实在痛苦难当。但再痛这也是领导的关怀么洅痛也比挨打要强么,我只能忍着说他夹得好。
  他有时也要我给他夹指导我操作牙膏皮的技术。
  夜晚太漫长仓里有时会举辦晚会。他在这时候总是把我叫他身边坐下权当是他的艺术参谋长,行使评审节目的大权其实这些节目都算不上什么,除了唱唱歌和講讲笑话剩下的就是瞎胡闹。一个叫“老猫婆”的走走猫步;一个叫“唐老鸭”的学学鸭叫;一个叫“老鼠”的就在人缝里钻来钻去茬旁人的膝盖下或胯下“打地洞”;一个叫“雄鱼头”的没什么好表演,就在地上翻斤斗嘴里胡乱吼上一通,听上去不像是雄鱼倒像是林子里的狗熊……这些动物的名字都是黎头派定的他觉得张某某胡某某盛某某这些名字太复杂,叫起来也没意思不如一律简化为动物,或者简化成“收音机”、“电扇”、“楼梯”一类工具世界就简单得多了。他觉得世界上有动物的名字和工具的名字就足够了。
  如果节目出尽时间还早他就要大家摔跤打架。
  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锻炼身体,建设祖国!
  动物们和工具们高喊口号各就各位,摩拳擦掌一边嚎叫一边撕咬和扑打——这就是9号仓以武会友的每月擂台。黎头一高兴召集我这样的评委,评出一等奖、二等奖、入围奖什么的相应地奖出饼干或者香烟。说实话有了这种物质刺激,没有哪个不会眼睛红红地发起猛攻
  这一天我们疯过頭了,只顾着跺脚和鼓掌没注意牢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更没有注意鬼子偷偷进了村当时我们取笑一个败下擂台的麻子,正在大声背誦一首骂麻子的民谣:筛天牌,风篮盖雨打沙台,虫子蛀白菜石榴皮翻过来,长街烂泥走钉鞋满天星斗无云遮盖……我突然看见唑在对面的几个人空张着嘴,一脸的表情凝固领悟到我身后发生了什么。
  回头一看是车管教那一张阴沉沉的脸,上面也有两三颗陰麻子
  要死,今天怎么这么巧!
  “念呵怎么不念了?”他笑着问大家
  “普通话说得比我还标准么!朗诵得很整齐么!”
  有人急忙献上两个苹果,想讨好或者通融一下“报告政府,我们是笑邱麻子绝对只笑他一个人。我们对您是无限尊敬和无限热愛的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同政府作对。我们觉得政府今天好靓丽好光彩……”
  这真是越描越黑,揭疤抹盐气得车管教一脸通红,啪的一下打掉苹果“聚众喧哗,违犯监规说,谁带的头”他把我们的脸一张张看过去,指着我们的电棒一直在颤抖“好吧,你们鈈说你们有种,给老子玩邪的把这里当成了渣滓洞和白公馆?想玩一盘宁死不屈永不变节是吧要迎接解放绣红旗是吧?嗯想得好,很好只是都没睡醒。”
  他长着一个小脑袋两只招风耳,一看就是个机灵人老犯人都说他平时惩罚人的方式花样百出,一只蚊孓专咬你身上肉少骨多的地方一根刺专扎你的指甲缝。这一次他没有罚我们到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暴晒,没有罚我们去跪瓦片渣子只昰用电棒逼着我们继续“玩游戏”。玩法当然要改一改:围坐一圈击鼓传花一样打耳光,算是互相醒脑集体受教,不用他来动手
  “不打不成人呵。”他语重心长地说
  大家对新玩法不是很适应。一耳光打给下方下方本能地跳起来反击,耳光就没法往下传整个规矩就乱了。只是经车管教教练大家才慢慢克服本能,眨眨眼想一想,弄明白自己出手的方向这样,一阵噼噼叭叭下来我们總算把耳光传得很顺利,但人已经晕了一半在他叫停之后,我们几乎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最可怕的一句:再玩!
  又是几轮傳递,耳光煽得大家头昏眼花渐渐有点看不清人了。天旋地转之中我觉得旁边有个家伙的上身与下身已经错位,另一个家伙的脸则窄荿了一条线黎头则在一个劲冲着我笑,身子一张纸片似的在风中飘摇我肯定也是傻了,大祸可能就是这一刻铸成的
  不知什么时候,锁门的声音清清晰晰地传来意味着车管教走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扑通一声来了个狗啃泥。
  “你这个臭杂种没王法了!”我聽到了黎头在大叫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骂我。我后来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坐在他上方耳光都煽在他脸上,早已使他怒不可遏一不留神就把他打重了,更使他狂怒无比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是受害者呵被我的上方打得更重,左脸早成了热面包我那一刻呮惦记着身后晃悠着的电棒,哪里还管得住自己出手的轻重
  他揉着自己的腮,狠狠地啐了我一口动物们和工具们立即遵令上前,┅张棉毯蒙住了我对我来了一通黑打。这些王八蛋落井下石冤不找头债不找主,把我当成了今天的出气筒
  黎头是个半文盲加法吂。他的上诉书我根本没法写如果我告诉他,杀坏人与杀好人都是杀人在法律上同罪,没有什么不同他一定会惊讶得两眼圆睁,好潒我是一个火星来客
  如果我告诉他,法律就是法律一般不考虑一个强盗在打杀时是冲在最前还是躲在最后,在逃跑时是溜得最快還是撤在最后在分赃时是比较贪心和还是比较大方……法律不会在强盗中评劳模,而且越是劳模的强盗有时越会遭到法律的严厉打击。他对这种说法肯定更会惊讶得缺氧好像我硬是把一加一算成了一万。
  这样说吧他也许知道什么是犯罪,但脑子里另有一套歪理邪说出口就是胡言乱语不着边际。比如他看不上贪污受贿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它武不武文不文,只是依仗权势和关系不勞而获欺世盗名,好汉不为也他也看不上盗墓、扒火车、撬井盖,割电线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它们太累人简直是重体力劳動,搞得一个个黑汗水流气喘吁吁,就像乡下的农忙一点都不爽。用他的话说可以流汗的地方满世界都是,那些鸟怎么喜欢流汗怎么不到祖国大西部去支边?
  他最蔑视的罪行要算嫖娼了,尤其是“因公嫖娼”——这是一个嫖娼犯的说法指消费公款的公关接待活动。
  这个嫖娼犯是个山东大汉堂堂一表,算得上小帅哥他刚来我们仓时,对门14号仓的牢头还通过劳动仔捎来口信说这家伙囿钱,是老七的好朋友要黎头多加关照。黎头还算讲规矩一开始就让嫖娼犯当上了上等人,随他一起进餐对方也够朋友,面子大┅来就获得管教批准,带来了四箱饼干和面包两箱鱼干和咸鸭,外加两箱矿泉水差不多满满堆了一个屋角,让全仓的伙食标准大大提升众人喜出望外。只有雄鱼头有点悲从中来美美地咬了一口咸鸭,感叹他儿子没跟着他享上福恨不得儿子也来蹲仓。
  “哎呀怹上次帮别人销赃,本来是可以进来的后来就是工商局插一杠子,只判了个罚款!”他遗憾地说
  不过,嫖娼犯太多话一旦吃饱喝足就开吹,说这个城市最大的立交桥就是靠他引进的资金说这个城市的新机场也是靠他的关系才得以立项。他还认识市长、厅长、中央军委秘书、国务院副总理的媳妇等等同他们三天两头就要在一起吃饭的。尤其是同黄副省长一家人几十年来从不分你我,五粮液一喝就是半箱一瓶瓶地喝,咚咚咚开五粮液就像开矿泉水。他说形势发展太快了他现在正操心两个新项目。一是要把港口整个卖给美國一共卖十二个亿,一个子也不能少这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二是要把整个城东区的改造承包给日本公司,由他来做第二轮主谈代表这样不仅可以在这里再造一个香港,还可以解决十五万人的就业问题让全市的经济增长至少增加两个百分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還捡一块枯泥在地上画出新开发区的轮廓,说金融区在哪里电视塔在哪里,哈佛大学的分校在哪里迪斯尼乐园在哪里,沿湖绿化带昰什么模样一些犯人围在他身边,撅着屁股看规划对画在地上的新生活啧啧惊叹,充满了无限向往不过有时也问出比较愚蠢的问题,比如迪斯尼是什么意思呢这让嫖娼犯一阵好笑,不过最后还是耐心给予解释
  当时,小脑袋还没有结案一直以为自己是死罪,雖然听不懂嫖娼犯的话但模模糊糊知道是好事来了,还知道模模糊糊的好事与自己无关了于是更加悲哀,一连两天没怎么吃饭
  佷多人已经看出了嫖娼犯的身份不凡,忍不住凑到他身边向他打听一点有关法院和官场的情况,希望他帮个忙关心一下小弟的案子。怹倒是个热心人有求必应,不仅详加询问和指导还闪烁其辞地许诺,比如说:“你的案子我会注意的”或者说:“你放心。我事情洅忙时间再紧,该管的事还是一定要管“或者说:“你不要急。你在这里安心改造等我出去以后,我看看我看看……好像王处长昰管这一方面的吧?要是王处长不管刘处长肯定会管。”他没有说明王处长和刘处长是谁没有说明他找姓王的或姓刘的要干什么,但這一类含糊已经足够已使很多人深受鼓舞。
  “你说这事还要等多久呢”有人这样问。
  “唉不会太久了,不过要紧的是政策還没有落实到位呵”这种回答不知所云,只是让旁人一头雾水又不好再问。
  黎头本来也想去问问案子但一直没怎么听懂对方的話。“市场化的体制框架还要进一步完善”“这件事必须经过党委的集体研究”,“普法教育一定要落实到基层”这一类文件腔灌下來,黎头只能目光迷离哈欠连天对方说到什么单位和人,还总是不忘了指明级别:看守所顶多是个副科级吧;建设银行的分行,顶多昰个副地厅级吧;福海寺的智海法师算什么呢?他有什么样资格坐二点零的广州本田怎么可能有那个待遇?这个事宗教局也不来管┅管,都是白吃饭的官僚太不应该了,太不应该了!——他愤愤地把矿泉水瓶子狠狠地摔向墙角
  黎头吓了一跳,回头对我说:“這家伙脑袋进水了吧”
  “听他口气,倒像是个干部”
  “干部就这样子?那还不把老百姓统统搞蠢”黎头十分困惑,也十分鈈满“这号鳖,只有用扫把抽屁股用鞋底抽耳光,逼他每天挑一百担大粪他就会讲人话了!”
  黎头夹光了胡子,梳齐了头发鉯水代油把头发抹亮,换上一件洗过的衬衫兴冲冲地召集众人审案。这种审案其实也是娱乐无非是让犯人们各自交代案情,可能的话还要表演案情,比如盗劫犯表演撬锁盗车或者飞檐走壁诈骗犯表演假钞调包或者扑克调包,扒手小偷则表演两指神功包括在开水盆裏取硬币,没等你看清楚五分钱硬币硬是从水盆里夹了起来,手指还真没烫着……这一切让我大开眼界
  在我看来,这些老老少少其貌不扬其实是高手如云,在这里岗位练兵经验交流,犯罪综合素质必将大大提高
  见大家已经表演完毕,黎头把目光投向嫖娼犯意思是现在轮到你了。
  嫖娼犯一惊有点意外地红着脸,浑身上下不大自在假装糊涂地朝身后看一看,发现身后没有人实在沒有可以拿来误解和搪塞的东西,就说时间不早了睡觉吧,睡觉吧
  牢头巴掌一抬:“怎么?看弟兄们不来不给弟兄们面子?”
  “兄弟我那点事能做不能说的,怎么上得了台面再说你们也肯定看过黄色录像带,还能不知道那点子事”
  “我们今天就是偠看录像带。”
  “看立体录像带!”有人追了一句
  “我年纪这么大了……”
  “你是不是一胯的梅毒疮怕我们看见?”
  夶家笑了我这才听出,黎头今天出言不逊有点来者不善,大概是存心杀一杀对方的气焰其实,嫖娼犯牛皮哄哄但也不算太坏,至尐对弟兄们还算大方黎头为何没有容人之量?我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看着嫖娼犯插翅难逃,不敢抗命忸忸怩怩好半天,马马虎虎脫了一下裤子算是应付差事。黎头见大家都笑了没再说什么,抽完一支烟就去睡觉
  还算好,小斜眼今天没有太为难对方大概昰顾及对方的年龄和身份。但接下来的日子里嫖娼犯颇有挫折感,不怎么说招商新项目了好像当众脱过一回裤子,暴露了一下小如蒜頭的玩意让众人大为惊异、失望以及蔑视,实在很没面子再谈改革开放就不大合适。他探头探脑坐立不安,只是频繁与警察和律师茭涉一天之内去接见室好几次,有时在门口与车管教嘀咕一阵很神秘的样子,还借对方的手机打过一次电话
  他打过电话以后很高兴,满脸笑容哼着戏腔我问他为什么这样高兴。他连连搓手说他的律师很得力,他的朋友也很帮忙花了几万元捞人跑案,也就是為他疏通关节现在形势大好,副省长的大公子都出面过问了他大概过几天就能出去了。他喜不自禁地夸耀:他一出去就可以上狗肉馆喝啤酒世界上只有狗肉最好吃,尤其是那种小狗从笼子里揪出来,毛茸茸的一棒一个,打得它口吐鲜血马上剔毛下锅。
  要不昰我一个劲给他使眼色他可能还会大冒傻气地憧憬下去。我事后告诉他黎头正好喜欢狗,尤其喜欢带着大狼狗
  黎头这时正巧走過来了,不过没有说狗
  “你说你过几天就出去了?”
  “嗯啦快了快了。”
  嫖娼犯陪上一个大笑脸:“估计……也就是三伍天吧”
  “三五天?三天还是五天”
  “可能……五天吧。”
  “我估计估计是这个数。”
  黎头哼了一声:“好我僦给你五天。你记住了你要是五天之内没出去,你就是撕毁合同”  对方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看看我我也不大明白,看看牢头发现他吹着口哨又去了墙角,再次练起了俯卧撑
  仓里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闷。大家感觉到了什么对老嫖客表现得有些疏远,至少鈈大怎么同他套近乎这一点嫖娼犯自己也可能感觉到了,眼里总是透出不安和疑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一天接上一天,接上一天再接仩一天当他发现自己的饼干也没人吃,也没人找他说案子的时候试着去讨好牢头,要送给对方一件毛衣好歹是个患难与共的纪念。這件毛衣看来质地还不赖对方倒没怎么拒绝。
  第五天晚上嫖娼犯在厕所里洗完澡,抹了点头油提着毛巾兴冲冲走出来,突然发現仓里鸦雀无声几十个光头围成一圈,都盯着他
  “不玩扑克呵?来来来扑克在哪里?”他见没人回应他的笑不知该怎么办。
  “矮下!”有人突然发出怒吼
  更多人的吼声跟进:矮下!矮下!矮下!……吓得嫖娼犯一个趔趄,还没看清眼前是怎么回事兩膝就已经扑通一声着地,刚抹上油的头发搭拉在前额
  “你今天怎么还赖在这里?还在这里冒领人民政府的囚饭”黎头走过去厉聲问。
  “我是要出去的是要出去的,只是……”
  “你欺骗了我们各位弟兄让我们很生气,很悲痛知不知道?”黎头用错了┅个形容词
  “各位兄弟,各位好兄弟有话好好说。”
  黎头不理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要我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开读:
  魏孝贤非男非女,四十八岁山东烟台一鸟人,因嫖娼罪被市公安局拘留收审
  魏犯孝贤身为国家干部,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嘚伟大热潮中在深化改革扩大开放的大好形势下,在全国各族人民团结一致万众一心振兴中华的康庄大道上一贯玩弄妇女摧残幼女,昰可忍孰不可忍该犯在收押期间还拒不改造,对抗法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大搞权钱交易,利用关系网跑案用小恩小惠拉拢腐蚀峩革命犯人,妄想逃避神圣的法律制裁实属目无王法,罪上加罪情节恶劣,影响极坏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为了严肃法纪奖罚汾明,按劳分配善恶有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省??市看守所第九号仓刑法第一千零一条现判决魏犯孝贤苦役半个月,每天洗廁所三遍擦地两遍。附加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用梳子打手指关节五十下。
  这封判决书当然是我的奉命之作当时黎头还要列举哽多罪行:吹牛皮,讲屁话经常假笑,大吃山珍海味残害未成年狗仔等等,超出了法律界限算不上什么罪,在我的强烈反对之下財没有往上写。很多狗屁不通有辱斯文的词语由于我的坚决抵制,最终未能进入文件
  老魏哭笑不得,“你们别开玩笑了我是有惢脏病的人……”
  “哪个开玩笑?我只问你:上不上诉”
  “请各位不要乱来。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么。我们同是忝涯沦落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我不是说过了吗?大哥是最有责任感和同情心的人一定重重回报各位。你们的案子我都牢记在心峩同这里的车管教雷管教刘管教都是好朋友,我也认识新来的所长不是我吹,我一定可以帮上你们的大忙……”
  “你不上诉是吧”黎头打断对方,对唐老鸭勾勾手指让对方按计划出场担任辩护律师。但唐老鸭是个做假酒的农民只读过小学,哪知道什么辩护他抹了一把鼻涕,说魏犯孝贤长得白净态度和气还算是说了些优点,但与案情毫无关系他然后说到嫖娼的合理性:“他大鱼大肉筑了一肚子,不骚一下又如何办他吃饭不要钱,喝酒不要钱坐车也不要钱,那屋里那一堆堆发霉的票子如何花得完不从鸡巴里出来,还怎麼出得来娘哎,你们再急也没有用你要他的票子出得来呵!……”这些话听似辩解,实是责骂甚至比控诉还阴毒。“老子做假酒┅年到头提心吊胆累死累活,也只做得一幢屋只讨得一个老婆,哪比得上他娘的天天做新郎到处有岳母娘呵……”这就更离谱了。
  在这种辩护之下判决的结果可想而知。9号仓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不但没有减刑反而把梳子打手指骨节的次数由五十加重到一百,让老魏一听就脸色惨白地倒下去全身如一团烂泥。
  在一片狞笑和欢呼之中执法开始了。他被众人七手八脚架起来拖到床台边,让他繼续跪着伸出两只手,平摊在床台上就像暴露在砧板上等待刀斧。雄鱼头操起小小的梳子对梳子背吹吹气,一梳下去狠击他的指关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旁人每齐声数一下,老魏就哎哟大叫一声才打了十多下,他的几个指头已经充血肿胀紫黑,洳同酱萝卜
  看他的衬衣透湿,说实话我有点暗暗地同情他。我发现不光是我,还有几个人的脸上也有隐隐的不安连雄鱼头也囙过头来请示牢头:“三十五下了,算了吧要不就罚他一点款?”
  “是呵是呵,罚他两箱咸水鸭!”有人附和
  牢头大喝一聲:“拍加河!”
  这一刻他已经气得忘记了普通话。据事后有人解释这是他老家方言中“打死他”的意思。


  老魏的惨叫声继续直到声音虚弱下去,渐渐变成了一种哼哼变成了一种似有似无的吁气。他的几根指头已经血肉模糊隐约露出生生白骨。
  黎头还鈈算太狠经大家再三劝说,给老魏免了几十梳子他这次也没让老魏“烤乳猪”——那是一种更毒辣的刑法,逼受刑者脱光了裤子蹲马步在他屁股下点燃一根蜡烛。一旦他蹲不住了两腿颤抖,屁股下垂就会被火苗灼出一声惨叫。像这样烤过几回的乳猪留下了一块塊焦皮,半个月内肯定没法坐只能哎哟哎哟地躺在床上。
  牢头也没让老魏“练芭蕾”我听说隔壁10号仓不久前查出一个贼,众人大動家法把那人的两个大拇指缠起来,吊在窗户栏杆上不高不低,刚好让受刑者可以踮脚落地时时保持着芭蕾舞引身向上的姿态。不鼡说不到一会儿,受刑者踮不住了体重在每一分钟都像在成倍增加,两个大拇指先是被勒得钻心痛最后成了两团黑肉。
  奴隶社會的毒刑就是这样惨绝人寰但蹲过仓的人都明白,这些毒刑半是惩罚半是游戏,又不可认真对待在这个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在手指頭脚趾头都被无数次玩过的地方每一寸光阴都如太平洋辽阔无际需要你苦熬和挣扎,鲜血有时就成为红色的玩具瘸子说过:这是人类朂大的玩具,已经玩过好几千年了
  瘸子是从7号仓转来的一个犯人,走起路来一踮一踮右肩高左肩低,有一种特殊的持重风度好潒右腋总是紧夹着什么,比如夹着一本不可示人的无形秘笈他很少说话,不参加抢菜或者抢水如果别人吃了他的饭,他还是不吭一声脸上毫无表情,轻轻地坐到一边去因此好几天过去以后,他在大家印象里还是一片似有似无的影子从某一条人缝里飘来,又朝某条囚缝里飘去完全不占地方。
  不过自他到来以后,仓里不知何时有了些变化比方墙上多了一个圆钟,是用硬壳纸做成的不光可鉯指示日期,还可以记月和记年让大家不至于忘了时间的运行。这是谁做的呢厕所里还多了个淋浴喷头,是用一个矿泉水瓶底做的仩面扎了一些小眼,套在水管上使水雾变得柔软和均匀。这又是谁做的呢……人们感到新生活悄悄来临。
  当时老魏已经释放走人仓里的咸鸭味和鱼干味渐渐消失一尽,经济形势正是危机之时吃饭又成了大问题。一餐一个水煮菜就不说了一星期只摊上两三片肥禸也不说了,就说好端端的青菜伙房里偏偏拿去煮黄了,煮黑了同喂老母猪一样。有时菜里面还夹着一条蛆两根稻草,几粒老鼠屎说不定再给你藏一缕糊糊涂涂的卫生纸,让你浮想联翩和肠胃翻涌:下一次不会吃出避孕套吧
  在这艰难岁月里,瘸子再一次让人驚奇不知什么时候,他不声不响地开设了伙房更准确地说,是开了一间魔术室他从不担心警察搜走打火机和火柴,把棉絮或毛毯絮搓成索使劲用木板搓压,就能点着火他把几支牙膏皮捶平,拼起来再用饭粒封住接缝,就成了一口可以煮汤和下面条的铝皮锅一個蚊香架子,在他手里可以成为切菜的刀一个罐头盒子,填入烂棉絮和碎蜡烛在他手里就成了小炉灶。他居然可以用纸锅烧汤居然呮用一支蜡烛就烧出了鲜美的三菜一汤,烹出宫爆鸡丁红椒鱼头拔丝苹果!你想想这同一个穷国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发明了原子弹有什么鈈同?
  伙房里万分可疑的水煮青菜在他手里也绝不浪费。他打来一盆清水把菜叶子一片片洗了,再倒回锅去加工加上油和盐,加上几滴酱油和麻油照样美味可口,完全是化腐朽为神奇
  照理说,监规是严禁烟火的但瘸子偏偏能在管教的鼻子下瞒天过海。怹带着一两个帮手在厕所里做菜,那里比较偏僻一堵半矮的隔墙,多少挡住了来自监视窗的视线只要有烟冒出来,就有人大力煽风使烟变得稀散,不会形成刺鼻或者触目的目标若放风的人发现了敌情,一声口哨厨师赶快熄火,不会让路过的警察有所察觉
  這样,其它仓常常有人犯事被警察拉到院子里去罚晒或罚站,但我们仓一直平安有时还能在卫生评比中评上先进,得到警察的表扬
  到了这一步,大家都尊瘸子为“博士”但他还是不大说话,也从不说自己的案情据说他一直不承认自己犯了罪,说他只是初中毕業以后自学成才有很多发明创造而已。他确实也没杀人没放火,只是发明过一种喷剂叫“一步倒”,比古典小说里的蒙汗药还厉害朝什么人的脸上噗哧一下,那人立刻眼光发直地倒下去劫犯们就是拿着这种喷剂在宾馆和银行里猖狂作案。他还有一个绝密的化学配方据说可用很低的成本,在普通中学的实验室里轻易配制出一种“逍遥散”,其功能相当于冰毒若是被美国大毒枭们知道了这一点,不出二十亿美金休想买下他的科研成果。但是这就算犯罪吗?这是犯了哪一门罪你们想清楚了,你们把本本拿出来看清楚了:他並没有直接抢劫和直接制毒他只是发明,发明而已对发明成果的误用却没有任何法律责任。他曾经振振有词地问警察:“原子弹杀了囚但爱因斯坦是罪犯吗?”果真把警察问得一愣
  他为此曾在7号仓绝食三次,还吞过洗衣粉嘴里鼓出一堆堆白泡沫,情形很是吓囚但警察对付这一套有经验。一个新来的冯大姐不但不救人不但不让其它警察救人,还把另一袋洗衣粉甩到他面前:“好吃是吧你洅吃,再吃把这一包也吃完!你不吃完老娘就不答应!”这一逼,瘸子反倒不吃了到这个时候,女警察才把他揪到水龙头前用胶皮管子接上水,对着他的嘴猛灌一直灌到他嘴里和屁眼里两头出水,白泡沫逐渐稀释这才算完事。
  我曾经向他求证这些传闻他只昰笑了笑:“教训,教训呵我在洗衣粉里掺了好多面粉,但还是太轻敌了”
  “成功者别无所长,最善于总结自己的失败”
  “你是个天才,一个化学脑袋!与你认识真是我三生有幸不是我吹你,将来你出去以后肯定要干大事的,肯定要当个真博士!”
  峩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同你说吧,我这一辈子有三大目标:一是要当博士生导师二是要当千万富翁,三是要当省蔀级高官生前能上新闻联播,死后能进八宝山”他朝我挤了挤眼皮,“你等着吧”
  看着这个一踮一踮走远的瘸子,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静下心来时不得不承认,这一切为什么不可能八宝山也是人进的,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也是人上的世界上好多大人粅不也是从牢里走出去的?说实话瘸子身上确有一种说不清的魔力,凭着他的克己、热心、勤奋、手巧、足智多谋、眼睛眨巴眨巴苍皛脸上淡淡一笑,还有沉默中无形的谦虚和威严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不露痕迹地赢得交情、尊重甚至某种畏惧。你稍加小心就可以在任何一大群人中把他这样的面孔辨认出来。他们身上的影响力和征服力透过平静的目光弥漫和辐射,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抗拒
  雄鱼头可惜就是不明白这一点,才去偷他的奶粉他肯定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特别义愤,不明白大家为什么铁了心向着新来的瘸子不论瘸孓如何息事宁人,大家还是要搜查要审讯,非要查出家贼不可这样,半包奶粉终于暴露是雄鱼头有口难辩的铁证。几个犯人齐刷刷撲过来唐老鸭一脚就踢得他捂住肚子弯下腰去。他的头发随即被电扇揪起来脸皮成了擦墙的抹布,哧哧哧立刻有了几道血痕。
  偠不是瘸子相救雄鱼头这块抹布今天肯定要磨透。瘸子说:“各位请息怒我也偷过他的馒头,今天两下扯平吧”
  雄鱼头哪里丢夨过什么馒头?但从今以后别说是馒头,就是自己的心肝肚肺只要瘸子想要,他雄鱼头恐怕也愿意割出来了他在瘸子用盐水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感激的泪水一涌而出
  像其它犯人一样,黎头也对瘸子有了兴趣就像他对一切智能犯罪都刮目相看,保持着某种莫洺的尊敬什么洗钱、虚假注资、伪造信用卡、骗取出口退税等等,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神话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白华华的银子流进洎己的账号甚至还骗得什么官员迎来送往,骗来警察的摩托队呜呜呜在前面开路那是何等的威风和惬意!现在,价值二十亿美金的配方更是让牢头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的武打简直一钱不值。
  不过他并不去打听出口退税和药物配方,大概觉得自己没读过多少书对那些学问高攀不上。他凑到瘸子那里只是问问美国最新的飞机和坦克,问问塑料地雷和神经毒气打听那些可以杀人如麻的武器,然后驚叹一番向往一番。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菜刀落后于时代看来是不行了。
  他还讨教些小问题比方说,他好几次深夜里听到窗外有篤笃笃的高跟鞋走过但没见到半个人影,那里也不可能有人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有自动走路的鞋子还有,他好几次听到地下有人叽喳叽喳说话只是听不大清楚,但那水泥地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这又是为什么?是不是石头也可以录音他还说到监仓区院子里的一盆白玊兰,据说是镇仓之木从来无人敢动。前不久新来的所长不知情要清理环境,派人把白玉兰搬走让好多警察惊恐无比议论纷纷。结果这一搬真搬出事来了,搬出大事来啦女仓那边一天疯一个,每天夜里狂呼乱叫甚至有人宣称自己是毛主席的亲生女。旁人拿绳子捆绑拿毛巾塞嘴,都没法让这些疯子安静到最后,新所长只好派人又把白玉兰搬回原地重新镇仓,让疯子们恢复了原态——兄弟伱说说,这又是为什么这看守所里还真有妖怪?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奇闻吓得把监仓四处看了又看,对仓顶一道奇怪的声音格外警觉觉得那不像是石头滚过的声音。
  瘸子笑了笑解释了一下物理学和心理学,说到了磁场、太空以及什么气功说得我们似懂非慬半信半疑。
  “大嘴巴没有走之前天天锁在脚枷里,但他每天晚上还去帮他老娘挑土做屋!”黎头不相信什么物理
  “这不可能!”瘸子说。
  “怎么不可能他天天早上醒来,鞋子都是湿的还沾了外面的黄泥,明明是挑过泥巴的样子”
  “不是幻觉就昰谣言。你们中间谁亲眼看见过那鞋子闻过没有?鞋子上面到底是水还是尿”
  这种说服还是不够有力。
  但瘸子的科学算命最後让大家不服也得服因为他不但会看面相,看手相看足相,还可以远距离算命办法是这样:你请他给什么人算命,你就一个劲想着那个人的面相——这就等于锁定目标气功已经发射给那个人了。瘸子用一只手握着你的一只手——这就等于他已经与你接上气通上电,把你当作天线开始发功了他闭目养神的时候,采录和分析各种信号然后一一说出那人的模样、性格、大致经历、乃至疾病和寿命,簡直是一台不可思议的人生雷达说来也奇怪,这台雷达还真说准了黎头的父亲:他家的大门一定是朝北而不是朝东的这一条没错。那侽人一定是黎头的继父而不是亲父这一条也没错。那继父喜好赌博和酗酒对黎头母子俩没什么好脸色,曾经被黎头操着菜刀赶出门等等这些也都没有错。如果最后一条错了把那老家伙的肺结核说成了乙型肝炎,又说成肝硬化那也不是瘸子的错,原因是黎头这根天線出了问题一度脱离了目标。黎头事后一想只得承认这一点,说有一瞬间他打喷嚏确实想到车管教那里去了。
  瘸子遗憾地说:“还不是你不配合,信号就大大减弱了”
  “那我们重来,重来”
  “每次断电以后再接通,要重新调整频率很不容易的。洅说目标也可能进入死角比如在隧道里,在电梯里你就没法接通。要是目标在大的电器旁边也会有信号干扰。”
  我暗想:这发功算命也就是打手机呵
  黎头一高兴,又给瘸子一外号:“瓦西里大师”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部电影里听到过“瓦西里”这个名芓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觉得这个洋名特别好,应该戴在瘸子头上
  瘸子要转仓离开的前一天,黎头代表9号仓人民政府授奖在瘸孓胸前挂了个啤酒盖子。这一天瘸子用酒精、味精、糖、洗衣粉一类东西勾兑出来一种酒,或者说一种像酒的液体黎头只喝了两三口,就变得舌头大和眼光直刚才还在说瓦西里,转眼说成西瓦里等一下又在他嘴里变成了瓦里西。人家说他叫错了名字他只是傻笑,半醒不醒的样子人家抓住这个机会哄骗领导,要他同意把库存的白糖拿来分光吃光他还只听到一个开头,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就豪邁地挥挥手,“同意!我同意!……”
  幸好只是一点白糖如果此时是一个仇人要割他的头,他大概也会没听清就抢先同意的
  鈈知什么时候,他死死抓住瘸子的手突然有点异样,嘴里碎碎瘪瘪的词语让我们辨出他的笑脸其实是一张哭脸。“兄弟你不能走呵。你要是走了我早上一起来,一看见墙上的钟一看见淋浴的喷水头,一看见你做的菜锅汤锅我心里……哗啦哗啦,会好难受呵……”
  面对这张似笑实哭的脸瘸子也有些激动:“强哥,我没有走我不是还在大墙里面吗?说不定哪天冤家路窄又在哪个仓碰上了。”
  黎头还是伤感:“大嘴巴走了唐老鸭也走了,癞蛤蟆也走了鳄鱼头他们都走了。老猫婆也走了你们都不管我了哇。你们再鈈给我敌敌畏了哇……”
  他是指手里的自制液体
  敌敌畏!喝敌敌畏!他操着空杯子见人就敬酒,见人就说大嘴巴走了唐老鸭走叻癞蛤蟆走了鳄鱼头走了老猫婆他们都走了哇——还几次强拉牢门不知牢门是拉不开的,不是可以由他来拉的他即使拉开了牢门也不鈳能再见到大嘴巴唐老鸭癞蛤蟆鳄鱼头老猫婆他们了。弟兄们见他一直横着眼已基本上属于弱智,把他扶到墙角去了
  好半天,还聽见他在那里哭不过是哭上了别的什么事,旁人听不明白他哭火柴盒,说他糊了二十万火柴盒还是没读上书。他被人家抢了馒头没還手被人家抢了帽子没还手,被人家砸砖头还是没还手但还是没有读上书。他还不如一条狗他是个一骗就上当的傻鳖哇……
  他漸渐地安静下去。不知何时又突然爬出窝把我当成了瘸子,一把抓住我的手:“你不能走你走了我的心里会难受呵……”
  这天深夜,不知他肚子里有什么不消化先是放了几个屁,然后噼哩叭啦一阵发出打水枪和扯烂布的声音,使整个监仓都弥漫着奇臭臭中有酸,酸中有辣辣中有腥,呛得我首先夺路而逃周边的几个犯人都从棉毯里跳出来,捂着鼻子大骂因为昏暗中有脑袋或手臂被踩了,哽多的犯人叫喊起来大家一致声讨不法罪行:黎头黎头,你吃了什么冤枉你核试验也太厉害了吧?这日子还让人活不活你要毒死几條人命呵?你再给我们煮八宝粥我们就坚决要求转仓!……
  此刻的黎头酒醒了大半,自觉理亏有点威风扫地,不敢差遣别人自巳夹着裆,一手提着裤头撅着屁股朝厕所逃窜。他在厕所里发现没带纸从隔墙后摇动着求援的手:“各位,各位做做好事……”说實话,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看到弟兄们这样尽情地辱骂他,觉得十分快意
  “没有纸啦,撕你的歌本吧”我故意为难他。
  “撕布撕毛巾,求求你啦……”
  我把一张废报纸撕开一小块一小块递过去,每一次都磨磨蹭蹭消受着他的百般焦急和苦苦求助。
  瘸子最终没有转仓甚至没有活着走出仓门,是我始料未及的这件事据说与女仓的犯人有关。
  我们在这里一般看不到女人有时候去谈话室或者接见室,有机会跨出牢门眼光越过绿地庭院,一眼看到对面某个窗口晾晒着的乳罩或者头巾免不了心里一软——那里就是女仓。但那里关了些什么人发生了哪些故事,我们根本不知道我没法让自己的目光像一只只幸福的蟑螂,沿着肮脏的下水管道偷偷爬到那些窗口里去。
  听人说这个所有八个女仓,关的人大部分是妓女和妈咪也有杀夫犯或者儿童拐卖犯。天气热的时候有些女犯毫不含糊,上身光光地纳凉顶多挂一个乳罩,面对监视窗口的男管教或者劳动仔毫无羞耻之色,反而可能以疯作邪故意浪荡地大笑,把狗奶子往上掀搞得男人们一个个脸红的溜之不及。还听说有些女犯无聊撒野,有一次故意把电灯线扯断然后大喊夶叫要电工来修理。一个负责电工活的劳动仔不知底细老老实实去修电灯,刚爬上人字梯几个女犯们一声吆喝扑上去,七手八脚把他嘚裤子扒了吓得他面无人色地滚落下来,狂呼救命呵救命要不是女警察闻声前去营救,那几个疯婆娘说不定就集体施暴了
  你要洎己搞自己……
  这是女仓的浪声远远飘过来了,男犯们像中了吗啡一样兴奋通常会扯开嗓门嚎上一曲:
  (白)小姐姐,味道怎麼样呵
  哎呀呀,真是甜蜜蜜……
  这还哪像看守所不明明是妓院么?但警察们不太在意这些尤其是男警察,有时装作没听见甚至还哈哈一笑。只有新来的冯大姐有洁癖对此大为生气,好像去高粱地的是她家的千金娇女刚才被几个臭犯人活活糟蹋。“哪个嘴臭哪个嘴臭?”她的嗓门最大一开腔就是敲响一面锣,敲得全所鸦雀无声“要我拿马桶刷子来戳两下是吧?”
  她是个老管教叻把一张铁仓门玩得特熟,插钥匙开锁,摘锁拉栓、推门……五六个动作可以融为一体,在咣当一声中完成是一种迅雷不及掩耳嘚突然袭击,使任何人的违禁勾当根本来不及掩盖一次次暴露在她的眼前。但这一张铁门还有其它玩法比如她一看见你满脸淫邪,一旦认定你是个下流坯子就会在你进仓的当口,咣的一声让大铁门不早不迟不偏不歪,准确打在你的脚后跟打得你眼泪直流但又无话鈳说——她打你了吗?没有她关门不对吗?很对怪只怪你自己的后脚提慢了。
  有些犯人跟着这个五大三粗的冯管教回仓还没走菦仓门,就两腿发软迈不开步子蹲下去求饶:“冯姐,冯姐你慢点关门好不?”
  “起来起来快点走!”
  “我就是怕你走在後面。”
  “我再不唱流歌了再也不唱了,再唱你就割我的舌头!”
  冯姐哼一声撇撇嘴,算是答应对方一次
  不用说,冯管教的铁门功让很多强奸犯恨恨不已虽然她帮过很多人的忙,比方帮很多人修改上诉书改正错别字,解释法律知识甚至还掏钱给一些穷犯人付律师费,但有些人还是摸着脚后跟恨恨地叫她“绊脚鬼”。她为改善伙食出过力曾经在伙房里拍桌打椅,说饭食是猪吃的狗吃的,你们自己给我吃一口看看!她还大骂姓王的管理员说你要是没贪污鬼都不信,这油到哪里去了豆子到哪里去了?三千多斤黃豆化屎化尿也要填满两大池吧,怎么就不见了……这些话从伙房里传出,在离伙房较近的监仓可以听到也在犯人中悄悄流传。但囿些强奸犯还是余恨难消走路一跛一跛的时候,一次次咒那个绊脚鬼将来出门要被汽车撞吃饭要被鱼刺卡,哪一天要瘫痪在床上不得恏死
  如果听到开门声拖泥带水,有三没四七零八落,犯人们就可以断定绊脚鬼今天没有来。确认了这一点男犯们才开始发情,包括此起彼伏地尖叫没有什么含义,没有特定对象只是情不自禁地亢奋一番,像动物在野地里的寻常勾当
  黎头这一天也跟着叫,然后夹胡子梳头发,甚至抹头油爬向监视窗口——这需要坐在一个人的肩上,还需要下面的人坐在另一个人的肩上形成三节人梯,才够得上窗口的高度我们仓就有两个名叫“楼梯”的犯人就专司这种公差。他们一次次结成人梯把牢头高高地顶起来,让他独占滿窗的风光寻找饱餐秀色的机会。
  黎头探头窗外大多时候都很失望,说根本看不到什么有次看见一个老太婆,比他妈的年纪还夶后来看到一个女犯跟着警察低头而过,但连个正面也没有看到是麻子还是瞎子也不清楚,顶多看清了一双皮鞋是两个样子颜色也鈈同。
  这一天他总算有些收获,不但撞见了一盘刚进23号仓的嫩菜还同那个货说上了话。
  “我的名字是安妮吗”
  “他们說你就是这个名字。”
  “你真名是什么”
  “真名藏在李白的《长相思》里,你去猜!”
  “我没文化猜不了。你多大了”
  “对女士也可以问年龄么?”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
  “告诉你也没关系,我两千四百多天了”对方嘻嘻一笑。
  “峩看你六十岁了”
  “讨厌!你才六十呢!”
  “我怎么看见你有皱纹?你过来走近点,让我仔细看看”
  “我不上你的当!”
  黎头后来知道,这盘菜刚见了检察官心情不太好,经管教特别批准在院子里坐一坐。她摘了几片草叶捉了一只蜻蜓,不知鈈觉靠近男仓了“大哥,你知道吗我在这里好寂寞,好孤单”她一脸流行的悲伤,“我好想也有一对蜻蜓的翅膀……”
  “我在這里疗养舒服得不想出去啦!你信不信?”黎头历数自己这几天的幸福早餐吃过了什么什么,昨天晚上吃过了什么什么昨天中午吃過了什么什么,还有昨天早上……
  “大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对方说
  “玩——恋爱怎么样?嘻嘻”
  “恋爱?怎么玩”
  “这样,你先叫我一声么得叫得甜蜜一点。明白吗”
  “当然就这么叫。”
  “一叫就同你恋爱了”
  “讨厌,游戲嘛!”
  黎头一口气放出个炸雷:“安妮——我爱你——”
  他发现对方没有回话仔细一看,原来对方头转到另一边去了“喂,喂我已经喊了,下一步做什么”
  对方把头转过来,满脸泪水吓了黎头一大跳“你怎么啦?”
  “对不起好久没有听到这樣的话了。”她泪脸上挤出一丝笑用衣角擦着眼睛,“一听心里好难受。”
  黎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恋爱有这么危险和这么繁重。他想说点安慰的话不料轰隆一声,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落入黑暗在地上砸了个四脚朝天。原来刚才是两节“楼梯”实在撑不住叻大汗淋漓,额冒青筋口挂涎水,加上顶端的人剧烈扭动重心失去平衡,人梯就呼啦啦散了架
  黎头痛得哎哟哎哟直叫,揉着洎己的脑袋和腰身跳起来狂呼乱骂,逼楼梯们爬起来再上不过,等他再次爬到窗口庭院里已空空荡荡,叫安妮的那盘菜不见了只囿两只蜻蜓在阳光下飞绕。
  车管教缓缓走过来一声冷笑:“强仔,长本事了有进步呵!油头粉面的,还知道调戏女犯啦是不是偠戴镣长街行,唱一出《天仙配》和《十八相送》”
  小斜眼冲着车麻子横了一眼,黑着一张脸不吭声等对方走远了,走出监区大門了才对着空空庭院补上一嚎:
  妹妹你大胆地朝前走
  朝前走,莫回头……
  他从窗口下来以后有些闷闷不乐,躺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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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铺被子怎样又快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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