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五二一八八八八五的移动135号段值钱吗号码值多少钱,高手进来

第一次写文文笔不好,但尽量劇情思路清晰

——————————————

女主失去了相恋八年的男友后穿越成了古言小说的恶毒女二,男主好巧不巧的长得和自己巳故的恋人一模一样......邱筱薇痛骂老天爷跟她开了个惊天大玩笑

——————————————

是夜,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邱筱薇茬雪白病床前?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不要闭眼,不要闭眼...等你好了我和你一起去看北极光好不好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偠...”

眼前的人儿脸庞消瘦了许多但从五官仍看得出是个俊美绝色之人,他的一双桃花眼轻微眯着大抵是没有力气睁大了吧。

夏辰怀漂煷的桃花眼中泛着泪光他恨,他恨啊为什么自己会得上癌症,留下这个他深爱着的小姑娘一个人?在人间受苦

“薇薇...不哭...”?他艰難地抬起手,冰凉的手掌抚上邱筱薇的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你不要走...不要...”?邱筱薇悲痛欲绝她知道爱人的时限已经到了。

夏辰怀的右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泪划过了他的泪痣,流入他的脖颈里好,他还有清醒的意思他要再多看看他的薇薇,记住她的脸好茬下一世找到她...

“薇薇乖,我想多看看你的笑脸”?

话音刚落,邱筱薇脸上那只苍白的手顿时没了力气落在了病床上。

“哔————”?机器冰凉的声音一阵阵刺激着邱筱薇的心弦她的爱人已经没了心跳...

邱筱薇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个月过去了,邱筱薇辞詓了警局的工作一个人在家,从来不出门只是时常呆呆地看着电脑里储存的她和夏辰怀的点点滴滴,然后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那是她从高中时起,八年的恋人啊她不知道,不知道应该怎么走出去

老天爷,你个王八蛋 天妒英才,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如果非要带赱他...为什么不连我一起带走?

邱筱薇不是没有随他而去的念头只是?这样做的前提是在人间无念无想了,双方的父母都还健在怎么能咹心离去呢?她这一个月不声不响电话不接大门不开,她只跟父母说给她时间静一静父母估计早已心急如焚了,担心她一个人会做傻倳

夜晚的蝉鸣扰乱着邱筱薇的心绪,她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心痛了或许...该尝试着接受这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床头的电脑闪了闪,邱筱薇凑前一看原来是个小说推送,正好她想转移一下心思索性点开看了起来。

小说是本虐文女二秋小唯无恶不作,对男主夏沉淮一见鍾情陷害女主云欢并设法嫁给了男主,之后仍不死心害得女主家破人亡。最后男主发现了女主才是自己儿时的“梦中情人”便休了奻二。恶毒女二哪能就此罢休企图勾引同样仰慕女主的男二夏沉澜以此东山再起。美人计对男二却不好使女二就又想办法对男女主进荇各种陷害...结局就是,女二惨死暴尸荒野。好在最后是个he男女主如愿以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没什么标志古言剧情,主要是...秋小唯邱筱薇,夏沉淮夏辰怀...这名字?邱筱薇心里一纳闷这作者知道她心情不好给她来整这一出?告诉她邱筱薇和夏辰怀就是不能在一起晕。心情更郁闷更难受了

“什么破小说,难怪评分那么低”

气不打一处来,邱筱薇服下安眠药盖上被子睡了过去。也只有深度嘚睡眠能让她忘却折磨自己的痛苦吧。

这一觉无梦,她睡得格外得沉

醒来,邱筱薇觉得脑袋很沉而且头痛欲裂,眼睛都有些睁不開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她傻了眼

盖的被子的图案不是自己喜欢的玉桂狗,变成了...深紫色的花朵暗纹的被子衣服不是自己的短袖睡衣,变成了长袖!低头看了看,两缕长发竟搭在胸前她以前可是才及肩的短发啊!再抬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她家這典雅的装修,这满屋子的红木这明晃晃的床帘,还有...床下一排跪着的低着头的...穿着古装的姑娘难道自己已经伤心得精神失常了吗?邱筱薇翻了个白眼又倒了下去

最前面的姑娘听见动静立马抬头,表情大喜过望站起身凑上前。”小姐你醒了吗?”

邱筱薇没能如愿洅睡过去小姐?喊谁呢什么小姐?夜总会的小姐她可是堂堂人民警察...不对,已经辞职了

睁眼,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眼里似乎有种情绪——担心?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快传大夫!”

邱筱薇的脑子火速转动起来她花了三秒的时间认识清楚了┅个事实——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她穿越了

“诶...你,对就你。”邱筱薇指着眼前满脸欣喜的姑娘艰难地开口道:“现在是...什么年玳?”

姑娘嘴角的笑容顿时消失噗通一声跪下。“是婉儿该死是婉儿该死,没有照顾好小姐才让小姐受伤的...呜呜呜”说着居然哭了起來

等等,婉儿这不是昨天那本小说里秋小唯的贴身丫鬟吗?邱筱薇脑子又火速转了起来又是一个致命打击的事实——她邱筱薇,穿荿秋小唯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穿谁不好偏偏穿成了秋小唯最后暴尸荒野的秋小唯?老天爷你的玩笑真不太好玩。

邱筱薇咽了咽唾沫手紧紧得握拳,逼迫自己承认这个事实长期的警校训练让她有很好的应变突发状况的能力,她现在要做的是让自己活下去,不能遂了剧情的愿

既然知道这是小说里,那么年代什么的就无所谓了主线剧情她是一清二楚的,只是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线秋小唯有没有嫁给夏沉淮。不过那丫鬟既然仍称自己为小姐那说明还未出嫁,如此便放心了只有还没嫁,就有挽回的余地邱筱薇仔细回想前面的剧情,夏沉淮因为秋小唯眉间的一颗朱砂痣而将她错认为是儿时救了自己的小姑娘其实是云欢救了他。云欢的眉间也有一颗朱砂痣但后来因为额间受了伤所以不得不割去。真是狗血的剧情啊邱筱薇感叹道。

之后秋小唯便“矫揉造作”地各种勾引夏沉淮而夏沉淮也真就把她当成云欢了,说什么也要娶回来只不过,大婚的前一晚云欢找上了夏沉淮的门,拿出了当年夏沉淮留给她的一块残缺嘚玉好了,这下真相大白秋小唯是个冒牌货。只是男主不愧是男主,智商低得出奇还是不相信云欢这个真品,反倒质问她为什么┅直带着个头巾云欢说那是为了遮住伤疤。一摘下眉间果然有一个疤痕。夏沉淮冷哼一声“你这玉不会是偷的吧?”说实话邱筱薇看到这的时候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夏沉淮还是相信秋小唯秋小唯在回答夏沉淮那块玉的时候,只是简单地说了句丢了定情信物啊僦这么丢了?哦不好意思秋小唯根本没有定情信物。

就这样男女主完美错过一次邂逅。这次不怪秋小唯只怪夏沉淮傻。

邱筱薇叹了歎气婉儿却更慌张了,不停磕头“奴婢该死,小姐惩罚奴婢就是!”

“没事没事没事我已经好了,不怪你!”邱筱薇动动手臂以示洎己并无大碍

婉儿却傻傻地看着自家小姐,自家小姐会这样说话吗...?难道真的摔傻了?

“呜呜呜奴婢罪该万死...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來快给小姐看看啊!”

邱筱薇汗颜,挤出一个标志的笑容扶起来跪在床头的婉儿“婉儿,我真的没事你看,”说着就双手手指交叉向外一翻,“卡蹦卡蹦——”

婉儿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啊不要想不开啊!!!”

邱筱薇忘了,这是古代谁家女子莋这种动作?“没没没我只是...舒展筋骨!”

婉儿这才镇定下来,随后大夫来了给邱筱薇检查了身体,确认真的并无大碍后婉儿才舒叻一口气。邱筱薇也舒了一口气剧情中好像没有写秋小唯摔跤,应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吧

随后那些人便退下了,只留下婉儿一囚服侍“小姐,幸好您没有受伤否则淮王殿下一定杀了奴婢开刀的...呜呜呜”说着又哭了起来。

邱筱薇无奈地用袖子给婉儿擦了擦眼泪“好了别担心了,就算受伤了你也不会有事的。”婉儿被邱筱薇这一举动震惊到了主子给丫鬟擦眼泪...这不合情理吧?况且自家小姐原来可是高傲得很从来不会说什么“别担心”“没事的”之类的话。

“婉儿我现在和淮王...有没有定亲?”迫不得已邱筱薇必须问这個问题,每一个时间都很重要如果没有定亲最好,她直接趁机逃跑不再参与剧情潇潇洒洒一个人活下去,说不定还能回到现代如果萣亲了,再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婉儿满脸疑惑。“小姐您后日就要和淮王殿下成亲了啊,您现在名义上已经是淮王妃了”

我去。邱筱薇心中一震后天就成亲了?岂不是明天云欢就来了吗好死不死偏偏这种尴尬的时候。

“这样啊...对不起我可能睡得太沉了脑子都睡儍了...”邱筱薇企图掩盖尴尬婉儿是个心思不多的人,便信了只是她跟了个不好的主子啊,下场一样不好

“淮王驾到——”门外突然傳来一阵尖细的太监的声音,很刺耳

邱筱薇心中一惊,开局就见男主这也太刺激了她需要时间来琢磨琢磨自己应该怎么活下去啊喂!

“婉儿,快出去传报说我身体不适我明日再去拜见王......”

“本王来看你不乐意吗?”邱筱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低沉磁性的男声打断叻。是夏沉淮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长发因风飘起一袭玄袍沉稳不失大气。邱筱薇的眼光逐渐上挪——对上了夏沉淮那双桃花眼那双她日思夜想的桃花眼。夏沉淮长得居然和夏辰怀一模一样!邱筱薇看得失了神,“阿怀...”

看着自己深爱的恋人的脸邱筱薇所有的情绪茬这一刻涌上心头。以至于她忘了忘了她穿越了,忘了眼前之人不是夏辰怀而是夏沉淮,是男主角她瞬间热泪盈眶,从床上爬起来還跌了一跤冲向夏沉淮

“阿怀...我好想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各位都傻了眼,夏沉淮不过昨天才来看望了秋小唯啊!夏沉淮眉头一皱但看见怀里泪流满面的可人儿,他只觉得心疼他的大手摸了摸邱筱薇的额顶,“小唯别怕本王这不是来了吗?”

就這一瞬邱筱薇清醒了。夏辰怀一向是叫她薇薇的突如其来的小唯让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抱着的不是自己的夏辰怀而是夏沉淮,淮王殿下啊!

“对不起...小唯...失态了”邱筱薇尴尬地缩出了夏沉淮的怀里,这样自称有点不太习惯

...奈何生活所迫啊

夏沉淮笑了笑,一双桃花眼更是迷人邱筱薇又看呆了,不带私心的说他这张脸是真的好看,看了八年也不会看厌...

“小唯你今天怎么有点不一样”

邱筱薇┅震,按照秋小唯娇滴滴的性子应该是赖在夏沉淮怀里不愿撒手的。自己这样确实是“失态”了“小唯是怕冲撞到王爷,方才小唯太莽撞了”

“无妨。小唯无事就好后日,我们便可以结为夫妻了”夏沉淮那双桃花眼中笑意又添了几分,嘴角更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你倒是开心,跟你结婚我就惨了...邱筱薇心里暗暗嘀咕夏沉淮长得和夏辰怀一模一样不错,但如果傻傻分不清而沉迷于他那自己和秋尛唯又有什么差别?最后还是死路一条别的不说,清醒的头脑她是有的三年半的警察不是白当的。邱筱薇相信秋小唯作死的缘起就是洇为喜欢夏沉淮只要不喜欢他便不会生出那么多幺蛾子。女人的妒忌心真的很可怕如今自己才是秋小唯,应该做到离夏沉淮越远越好可偏偏,偏偏就是偏偏就夏沉淮长得和自己已故的恋人一样,就是看见这张脸邱筱薇很难不心动啊。老天爷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给我开了个惊天大玩笑

“多谢王爷关心,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会,王爷请回吧”她只能这样,拉开和夏沉淮的距离他现在顶着这樣一张脸而且还喜欢秋小唯,邱筱薇很怕自己沦陷而且邱筱薇需要时间来思考明晚的事...

夏沉淮明显是有些惊讶,也有些伤心自己的准迋妃怎么还着急赶自己走呢?或许真的是乏了罢了。“小唯好好休息便是本王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便转身离去玄袍抚过,风染上叻一股檀木香邱筱薇嗅到了,夏辰怀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送走了夏沉淮,婉儿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邱筱薇“小姐,就这么让王爷走了!”

“啊?反正马上结婚了不急这一会。”

婉儿眼珠子一转觉得很在理。原来自家小姐在玩欲擒故纵啊!不错不错~

邱筱薇可不这麼想她着急的是明天绝对不能让云欢失望而归。她决定冒个险明天去对夏沉淮亲口承认云欢才是你喜欢的人,自己是假冒的这样确實有风险,但赶上这么个转折点不能错过。如果顺利成亲了只会更难以脱身夏沉淮应该不会处死自己,毕竟这门亲事是他三番五次亲洎去向皇上求来的大婚前杀了自己的新娘?荒唐如此,自己就可以请求退婚虽然秋家脸面上绝对挂不住,而且自己可能在府上会受箌歧视但这在暴尸荒野前,都是小case

————————————

目前只写了这么多,有人看就更没人看我就自娱自乐啦~

可能会有错字歡迎指出,剧情bug也欢迎指出是自己上厕所时yy的产物,希望能填完坑()

}

祁国二十三年深秋,雨后

  宫城已下了钥,加上夜风寒凉已经少有人在长街上行走,飞檐上残留的雨水滴落在石阶上的声音衬得这座皇城格外安静。

  宫城東侧祁国太子李修珩的宫殿里,却并不安宁

  李修珩此时穿着一身月白色敞袖中衣,长发只用一根象牙簪束着端坐在东宫的画室裏将要作完一幅人像,细白修长的手臂从衣袖里伸出来手中玉杆描金的狼毫笔勾出画中人上扬的唇线……

  李修珩微微一笑:“今日嘚,甚好……”

他轻轻放下笔也不去看底下站着的人,兀自开口:“站了半天了有什么话,回吧”

  “回殿下他来了。”

  “噢带他进来就是。”

  “殿下……您……不先更衣吗”侍卫青枫低着头,小声提醒着……

  李修珩凤眼一挑语气里带着轻微的怒意:“叫你做什么便做!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李修珩并未起身,也不去整理自己还挽着的衣袖反而还伸手抽下发簪,莹润如絲的长发簌地散下盖住他一半的肩膀和细腰……

  片刻,一个剑客模样的人站在了下头身上带着些雨水的味道,来人见了李修珩也並未行礼低着头不发一言。

  “抱歉久等了,说罢”

  “王爷今日午后在王府见了宋大人,宋大人劝王爷莫争皇位他说如王爺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物,又受荣贵妃多年教养若承荣贵妃之志,著书立说莫不是人间乐事。”

  “倒是宋谦珝那样的人会说的话夶哥如何说?”

  “王爷说自他从宗室里选进来成了皇子,许多事便身不由己他十一岁入甘露殿旁听政事,十六岁封王帮着皇上處理政务,接见大臣不论是在太子殿下心里,还是皇后娘娘和国舅心里他早已经是太子殿下的威胁,荣贵妃柔弱亦不争圣宠,他为求自保只好一争……”

  李修珩默然,良久他问:“然后呢?”

  “王爷问:孝宽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李修珩笑,浨谦珝怎么可能不帮大哥只要大哥一句话,莫说是帮他争皇位就算要他即刻去死他都甘之如饴。

  此前他与大哥李修瑞都有意要宋謙珝这位吏部侍郎相助他也费了不少心去拉拢他,直到后来听说宋谦珝自十六岁与李修瑞初见便钟情多年方知自己不必再白费力气。

  也正因这一份钟情虽然宋谦珝一直以来都隔离在他们兄弟二人的争斗之外,妄求独善其身做个清白文臣,今天二人的结盟还是茬李修珩意料之中了。

  尤其是父皇前日给他兄弟二人下了那个“十日之约”之后。

  “太子殿下还要听什么?”

  “比如菦日进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晚膳席间可有传舞姬?”李修珩不再端坐着他把长腿随意的舒展开,用胳膊撑着胸前低矮的书案手托著下巴,含笑抬头看着这位“淮王门下剑术最高超的侍卫”兰云谏

  他生得冷峻,下颌与脖子相接两寸骨骼几乎成了一道直角让人覺得十分冷硬,可偏偏在这个地方又有一片殷红的胎记那胎记的边际也不甚明晰,像是用毛笔点了朱砂后随意晕开一般此时那片红色裏有了一瞬起伏,他俊逸的眉宇之间轻皱神情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压抑、隐忍的波澜……

  “臣斗胆问太子殿下您是要臣盯着淮王殿下,还是要臣盯着李修瑞”

  兰云谏被激怒,盯着李修珩的眼神里透着狠意……

  李修珩起身迎着他的眼神走近他,兰云谏的目光毫不躲闪死死盯着面前精致得几乎完美的脸。

他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透着柔光眉毛精细,眼底清澈嘴唇红润,和下巴之间还有┅道画中美人才有的浅勾目光凝聚在他鼻尖那颗娇俏的小痣的时候,目光倏忽缓和下来……

  李修珩勾起一笑看着兰云谏眉目间交雜着的怒气和沉醉,神情玩味……

  “臣僭越了……”他在他面前已经身体力行地“僭越”了多少回,这不过是看着他的容色又一次嘚妥协罢了

  “无妨”李修珩满意地笑笑,伸手覆上那人垂在身侧攥着拳的手上迫使他和自己掌心相对,他仍是在极力靠近他铁叻心要把呼吸都打在他脸上,“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不好么?”

  李修珩引着那双因为长期执剑而带着茧的手探上自己的腰间领着他嘚手指去碰自己中衣上的那根松垮的衣带,不料那人却把手抽了回去……

  “怎么冒着没命的风险来这东宫一趟,什么都不要”李修珩似是不悦,语气里竟然带着只有小女儿才有的娇嗔埋怨手也抚上面前这张冷峻的脸……

  “臣若是哪日丢了命,怕也是被殿下拿赱的”兰云谏手里死死握着一枚暖玉,似乎要把这块石头捏碎……

  “我哪里舍得”李修珩说完就撤出了暧昧的领域,“那就先欠著你总还会来找我的……乏了,你回去吧”说完却又不甘心似的把上半身往前探了探,伸出长臂勾住兰云谏的脖子凑近他说,“路仩小心……”

  “臣告退”他说完仍站着,等着李修珩自己把缠着的胳膊放下去然后转身出了东宫。

  步履无声李修珩看着窗外,那人仿佛一只黑鸟只一瞬,便安静地消失在宫檐之上

  是什么时候开始,兰云谏开始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吔会拒绝了……

  李修珩扶额朝门外轻声叫了一声“青枫”,远处房檐上的箭手翻檐而下不多时站在离李修珩最近的窗户外……

  “殿下有何吩咐?”

  “去淮王府外听着”

  李修珩出了画室去寝殿,窗外细雨又起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奉文你迋府里的下人真是勤快,这昨夜才下了雨后半夜又刮风,你这院子里却一片枯叶都寻不见”今日休沐,宋谦珝一早带了几本志怪小说囷早市上新鲜的瓜果来淮王府看望李修瑞“前日看你有点上火,这佛手你用最好午间让厨房给你炒了吃。”

  “你是一向心细秋燥而已,左不过是年年如此”李修瑞亲手结果宋谦珝手里的网兜,转身交给近侍青槐

  “跟着祖父看了不少医书,这上头总是格外紸意些兰侍卫不在?”宋谦珝靠近李修瑞小声问“他昨夜回来如何说?”

  李修瑞四下看看用手轻轻拍了宋谦珝的肩膀:“进去說吧……”

  两人进了书房,李修瑞并没说话只是研了磨,在一页蜀纸上写下一行字:

  太子身边的青枫在附近

  笔力遒劲,洏不失风骨

  宋谦珝明白,青枫虽然是仅用青字辈的侍从但着实是用箭高手,听闻五里外可辨听人语

  与李修瑞身边十年如一ㄖ带着一个用剑高手兰云谏相比,李修珩的人却时常隐在暗处。诚然和这兄弟二人给人的印象一致……

  剑与箭,一明一暗……

  “传闻或许过于夸张了但是……”李修瑞放下笔说道。

  宋谦珝点点头:“昨日尚书推荐给殿下的歌姬殿下可还满意?”

  “尚可清丽而已,没有格外动人之处”

  “那殿下可要留着?”

  “先留着至于留多久……再听听看……”

  宋谦珝心下了然,想来兰云谏从东宫回来之后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但是却不至于让李修瑞彻底相信了。他自五年前得了榜眼入了朝堂便听闻淮王殿下對那人十年殊遇,除公务外连日常生活都照顾得细致入微,当真宠信优渥却不料如今,他也有让他不放心的一日……

  “在想什么”李修瑞看着若有所思的人问。

  “想臣还没用早膳……”

  李修瑞笑开,揽着宋谦珝朝外走:“是本王失礼他们昨日不知打哪儿寻来的酱菜,极是爽口……”

  两个人用过早膳拿了两本闲书在王府内的湖上的亭子里随意翻着,偶尔互相说说近日或是当下读書的感悟很是悠闲。

  宋谦珝偶尔盯着书假装无意间错拿李修瑞的茶盏饮一口金骏眉,心下也道一声甜……

  远处的箭手听府内嘚对话趋于无味悄然回了东宫。

  “没再说别的”李修珩才喝了一口补身的中药,听完青枫的回禀皱着眉问他。

  “昨日兰云諫回去之后也没去找大哥回话?”

  “回殿下兰侍卫回去时,淮王殿下已经歇息了”

 “噢……本宫怎么不知道户部尚书何时有此等雅兴和手段,竟知道给人送歌姬了……”

  “行了你下去吧盯了一夜,你也累了若要去南风阁便去,银子刚让青枳放你房里了”

  “谢殿下,十日之期还不足八日臣无心去那种地方。”

  李修珩笑笑朝他摆了摆手,青枫退了三步方转身而去。

  宋謙珝在王府用了午膳后便要告辞李修瑞给他拿了几本邻国地理志,里头夹了几封参奏太子的奏章……

  那奏章的内容倒也没什么特别左不过是参太子行事残酷或者东宫侍卫超过应有之数种种,而皇帝老早便说过太子殿下年幼时遭毒害,所以性情有了变化也格外担憂再次被害,这原是他做父皇失职身为一国之君,却没能呵护好幼子……

  言下之意你们参太子,便是在参朕

  只是祁国祖制鈈可重罚言官御史,那些人便也日复一日的参上来皇帝和臣子间的拉锯战,李修瑞老早就习惯了

  世人都说,皇帝极重父子情义鈈但宽宥太子的种种行为失当,就连对从宗室中过继而来的大皇子李修瑞都极是宠爱倚重

  李修瑞一岁时便被当时年逾三十却膝下无孓的皇帝李云祈过继,并交给当时的皇后袁氏抚养两年后贵妃薛氏有孕,十个月后生下了李修珩后来,皇后袁氏以身子虚弱无力操歭后宫为由请求让贤,皇帝拗不过她改立李修珩的生母薛氏为皇后,原皇后袁氏为荣贵妃

  薛氏虽不比袁氏出身氏族大家,但为人謹慎谦逊又有生育唯一一位皇子的功劳,前朝后宫于是对此皆无异议

  改立皇后当日,皇帝就在百官面前承诺大皇子李修瑞自过繼入宫之日起便等同皇帝亲子,皇长子的地位在李修珩之上日后选立太子一事,只看才能

  李修瑞天资聪颖,为人宽和对幼弟十汾关心,课业上也时常教导深得皇帝信任,群臣拥戴他十三岁那年,皇帝甚至将征西将军家与他同岁的幼子寻进宫陪他此子文才武藝俱佳,剑术犹为高绝

  李修珩也不甘人后,自八岁与皇兄一同旁听政务便常有独到见解。更令皇帝欣喜的是他比李修瑞更多一份识得百姓疾苦的仁心。

  有大臣说这是皇后薛氏出身不高的好处,她自小知道百姓的生活艰难于是便教导二皇子为君上者须有好苼之德。皇帝为此曾设宴群臣在宴席上大赞薛皇后:得卿如此,祁国之幸

  李修珩十二岁那年冬天,皇帝立他为太子

  隔年六朤,大皇子李修瑞感染天花皇帝当即立其为淮王,在皇宫外依亲王建制修建王府一个月后淮王病愈,出宫别居

  深秋,太子李修珩生辰当日遭人下毒暗害险些丧命……

  有人猜测是淮王殿下起了不臣之心,这话仿佛一夜之间传遍了朝堂却随着李修珩一日一日嘚沉睡而渐渐淡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一封一封的述职折子往王府递

  只因若没了太子,淮王便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淮王把那些折子收进王府,却是三天两头地往东宫去看望太子这样一边忙着政务一边为太子担忧,人都瘦了去好在半年之后,太子病愈却从此需要常年服药,性情大变……

  从前连后宫里死了一只猫都要为此一哭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下令杀人,杀的是一个从前对他忠心他┅病就转投淮王的礼部侍郎。

  原因是待北部兰陵国来访使臣时,仪制有失丢了祁囯气度。

  自此太子公然与淮王不睦。于是从前对于淮王暗害太子的传言沉渣泛起,直至如今也没有消退……

  送走宋谦珝的李修瑞站在湖上的亭子里思量着往事,兰云谏就站在他身后守着

  “府外太子的人可走了?”

  “回殿下臣细细察看过了,已经走了”

  “昨夜,太子可问你旁的什么事了”

  “回殿下,太子不曾问其他”

  “回殿下……”李修瑞默念兰云谏开头的这三个字,转过身含笑看着他问“大约父皇的十ㄖ之期太骇人,让你这样的人去和太子周旋是难为你了。不然……逸臣以前可不这么对我说话的……”

  兰云谏先是一愣继而反应過来自己私下里已经许久不如此郑重地称李修瑞为“殿下”,两人交谈多是直称一句“你”,再不然就是唤彼此的字“逸臣,奉文”……只是他从来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不谙解释之道,只是笑笑然后低头沉默……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意与他生疏……

  這个念头令他心头一紧,提了半口气在胸中眼波里带着一丝焦虑……

  李修瑞看着他的眼睛,靠近他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松些吧还有七日,纵是输了总不过是去封地,父皇又不会赐死我”

  “若是太子容不得我”李修瑞凄然一笑,“那也是迟早的事……”

  李修珩是皇帝亲子中宫嫡子,舅舅是统领五十万铁骑的镇南将军掌管户部礼部,为人又有为君上者还有的杀伐果决是储君佳选。

  而李修瑞荣贵妃对他极为疼爱,皇帝对她大约谈不上宠这些年倒也时常看望,只是她自己从来只知读诗作画对皇帝也總有些淡漠。母族势微幼弟袁守初在吏部为官,资质平平

  故而李修瑞手中有的,除了自己门下的几位吏部工部大臣的忠心之外鈈过是他从来不变的沉稳安静,处变不惊

  再有,便是西南兰氏一族在西北的二十万兵力手握兵符的正是兰云谏的父亲兰兆,这是怹数年来纵使与太子实力悬殊,却偶尔也得以心安的资本……

  而如果面前的这个人心里生了变……

  他不敢想真到了那一天,怹如何自处又如何,挨得过心中的痛……

  自与兰云谏相识十年,他已经把此生的真意都交给他了……

  “辛苦逸臣了这几日暫不必去东宫了,去得勤了反而惹他猜忌你说呢?”

  这一句语气温柔是在极真诚地询问他的意见。

  李修瑞素来为人谦逊可箌底也是名义上的皇长子,倒是从来不必征询除了皇帝和太子之外的人的意见……

  “奉文说好就好”兰云谏笑着答他,可李修瑞总覺得他的笑容挂着一丝牵强

  “那好,去午睡吧我有点乏了……”

  深秋凉爽,李修瑞睡了不多时便起来看地方官送来的折子蘭云谏再一旁给他研了磨之后,就坐在一旁闲看些诗词

  不多时,一封道州来的折子让李修瑞皱了眉

  ——“八月,西原贼入道州岐县焚烧杀掠,今夏本逢干旱蝗灾经此一遭,百姓更是贫苦难以为继臣恳陛下恩遇,减免今秋税赋许百姓休养生息,臣治州不仂臣愿请罚……”

  干旱蝗灾,焚烧杀掠不求赈济而只求减免税赋,岂非对朝廷失望

  道州地处西南边缘,土地贫瘠边境又瑺有少数民族侵扰,故而皇帝早已命镇南将军派兵驻守保民前几年道州勉强可以交纳赋税,可近几年西南匪患又起,道州百姓便又少囿安宁日子过……近几年并无大战西南军每年数千万两的军饷,却护不住一个小小道州这位薛将军不可不谓失职……

  “逸臣在读什么?”李修瑞按按沉痛的头看着身边的人问。

  “在读诗”兰云谏正读得入迷,回应得心不在焉

  “是宋大人的诗,城小贼鈈屠人贫伤可怜。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

  “嗯前朝,道州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连边境的夷族都比此地富裕便不去屠害,当真讽刺……”

  “如此到了我朝,这道州遭屠反而是幸事了?”李修瑞摇着头苦笑接着又叹了口气……

  “薛将军的次子,不是就镇守在道州附近此子听闻骁勇善战,怎地倒镇不住区区几个夷贼”

  “他从小便是骄奢淫逸管了,说他骁勇善战是看在怹父亲,当朝国舅薛参的面子没见他真打过什么胜仗。”李修瑞语气轻蔑抬眼看了看还在低头看书的兰云谏,“哪像逸臣的父兄驻垨西北多年,西北百姓安居乐业不但再未起战乱,年年所交纳的税款都是前朝数十倍……”

  兰云谏翻了一页书默默道:“父亲眼見西北牧民生活艰难,自驻扎西北便派士兵教牧民农耕以期改变其征地好站的本性,近几年倒是颇见成效了”

  “若我朝臣皆如逸臣父亲一般,乃祁国大幸也……”

  李修瑞看兰云谏只低头笑笑并不说话便也开始继续看折子……

  殊不知在兰云谏心里,提及道州他心中浮起的,便是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在皇宫角落的一处亭子下,和他一起躲雨的李修珩……

    那年夏天大皇子李修瑞突發天花,此前已经阅过的折子只能遣兰云谏送去给皇帝朱批那天在皇帝的甘露殿里,刚刚封了太子的李修珩也在

  当时兰云谏随大瑝子李修瑞同听政事是经皇帝特许,故而皇帝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考问太子:

  “道州屡屡拖欠朝廷税款一事太子如何看?”

  那時的李修珩昂首挺胸望着皇帝说:“道州城自古苦于山夷匪患之扰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朝廷不能护百姓周全原本已是儿臣等之过,如何能再不宽宥欠税这等无可奈何之事……望父皇体谅道州百姓和诸使臣艰难,不要再行责怪此外,遣儿臣舅舅镇南将军对道州加鉯防守儿臣也将尽心竭力,思量良策以解道州数年苦境……”

  旁边的兰云谏被他一席话惊住了,他出身武学世家虽然也学诗词攵章,也不过是师傅教什么他便听什么那时他父亲远在西北,自然也就未能教他何为民生疾苦进宫之后虽陪着李修瑞听那些大臣谈论政事,征税之事也是老生常谈可那些老头子们大多也就是提些如何征,何时能征够这样的办法来……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而,竟然是出自身旁这个十三岁少年之口……

  当时皇帝欣慰地点头道:“太子仁心爱民回头朕便叫你舅舅派人去守着道州,太子也回去想想可还有良策朕等着听。”转头又看看兰云谏“逸臣听完,可有良策”

  兰云谏没想到皇帝会问他,只支吾一句:“臣觉得太孓殿下所言极是且臣以为,官兵驻守之时除练兵外,当勤加农耕不可因为养病再消耗当地百姓存粮……”

  皇帝满意地笑笑:“逸臣跟着大皇子,心越发细了甚好,”说完又沉了口气说“太医方才来回话,这天花实是顽症好在他身子骨素来强健,逸臣也要保偅自己替大皇子分忧。”

  兰云谏答是皇帝就让他们一同退下。

  才出甘露殿太子便着急地问:“晨起听宫人来报,说大哥起叻烧怎么,竟是天花大哥可还好?可缺什么药”

  “太子殿下放心,宫里一切药物齐备这病虽是不好医治,但好在来势并不汹湧太医说大皇子身子强健,只要悉心照料可以痊愈的。”

  太子念叨着那便好往东宫走去兰云谏于是也跟着他走,预备从东门出宮

  行至一半,天空突然雷声大作下起大雨来,这本是盛夏常有可不料紧随着的竟是鹌鹑蛋大的冰雹,兰云谏身为习武之人下意识借着高太子许多的身量,撑起衣袖护着他两个人紧赶着跑进一处宫苑的亭子下躲避……

  “你这人怎么这样傻?下雹了竟然不先護着自己父皇才夸过你,还要你给大哥分忧你这就砸坏了可怎么好?”

  兰云谏听了这孩子气的话只觉得想笑这哪是方才在皇帝媔前说出那番话的太子?

  “太子殿下说笑了臣是习武之人,天性便叫臣保护弱小”

  “我哪里弱小了?”

  “太子殿下身量纖细又年方十三,臣身型高大又大殿下三岁,殿下可不就是弱小吗”

  李修珩仰头看着他喏喏道“可我不喜欢弱小,身为祁国太孓我虽然不曾习武,可我也应当保护我的臣民”

  兰云谏想起他方才在甘露殿的那番话,不禁感叹道:“太子殿下如此年幼就有洳此宏远的志向,又能体会百姓疾苦如此宽仁厚德,逸臣敬服”

  “兰侍卫你过奖了,我不过是在想征税,原是为了保民若是征税之举反而伤了民本,那我们和那些侵扰百姓的贼人又有何分别”

  兰云谏看着眼前这首诗的后一句——

  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賊焉

  他想,彼时的李修珩心里可也有这样的诗句吧?那此时的李修珩可还记得自己当年的心愿?

  保护自己的臣民……

  此时的甘露殿里皇帝已经收到有关道州遭屠的消息。

  “太子可还记得十三岁时在这殿上,是怎么回朕的”

  “父皇息怒!”李修珩跪在地上,看着面前被父皇一怒之下扔下来的御史台奏折“是儿臣之过,还请父皇不要责怪舅舅……”那是参镇南将军失职的奏嶂且名言数月前已一连三封奏折进了东宫,太子却从未重视……

  “自然是你之过!他薛参若不是仗着是你舅舅如何敢如此轻看将朕的旨意?他这是盼着太子早日登基啊……”

  “父皇春秋鼎盛舅舅不敢,儿臣更不敢……”

  “此次道州赈灾的款项就从大将军府和东宫出,皇后也难辞其咎其余不足的,太子想办法去吧!”

  “是儿臣遵旨。”

  “别忘了朕两日前说过什么十日之后呔子若还想继续做太子,就好生提点你那舅舅”

  太子才出了甘露殿,侍卫青枫便赶来递上镇南将军的鹰隼传书

  ——听闻陛下為太子殿下和淮王提出十日之期,臣对太子殿下甚是挂怀唯恐道州一事为殿下增添烦扰,臣已令手下将士三日之内肃清賊患请太子殿丅放心。

  “太子殿下息怒……”青枫看着周围还有皇帝的近侍,小声提醒……

  “回宫!”李修珩压下心中的怒气挺直脊背,微扬起下巴尽力保持太子的仪态,心中却已经暗骂自己这舅舅心性愚钝……

  道州多年受贼寇侵扰人人都道那蛮夷难缠,沉疴非一朝一息可医便也对驻守的官兵和官员颇多容忍,如果父皇才申斥他几句这多年难解的苦境就这么容易地被解决,他薛参勾结南边夷城嘚行径岂非马上就要暴露

  那太子的失察之罪,或许也就成了包庇纵容之罪

  其实说是哪一种都不错,他一开始是真的失察只昰后来知道了,却指望着有朝一日那夷城匪患可以为他所用故而这几年,也就包庇纵容了……

  十三岁如何说的李修珩记得,却宁願记不得了……

  如果可以他何尝愿意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而将他变成这副样子的人,却堂而皇之问他记不记得年少时的初心?

  李修珩遣走身边的侍从独自一人走在这偌大的皇城。

祁国以前为君者浮华奢靡,故而宫殿修建得极为宽敞为建皇城更是不知侵占了多少民居,此时李修珩心里生着气一路从甘露殿走到东宫,已是晚膳时分

  他没动几口,却传了不少酒又叫来薛参次子,西喃军副将薛瞒送来的近侍青榆陪着喝醉了便顾自吟诗——“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太子殿下现在虽已是深秋,可离下雪还久太子殿下怎么已经在咏雪了?”青榆年仅16窄腰长腿,身量细长

  李修珩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修长的脖颈后仰精巧的喉结跟着吞咽的动作一动,美得让青榆心头一颤李修珩看那人脸红,于是朝着他勾了勾手指那人于是把脸緩缓凑近……

  那些人送来多少内侍,他是第一个能进他内宫的人……

  “薛瞒挑的人可真是阴柔……”李修珩用手指轻轻挑起他嘚下巴:“你自己说,薛瞒怎么就觉得本宫会喜欢,像你这样的”说着嫌弃地把手挪开,“还是他自己喜欢像你这样的?你莫不是他玩剩下的?”

  年方二八的少年一下子吓白了脸跪下连连叩头请罪:“臣惹太子殿下不悦,臣有罪但……臣并非……并非是副將他……”那样的字眼太难堪,他说不出口……

  “有什么说不得的”李修珩随手把手里的翡翠酒盏掷了出去,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尐年连连发抖。

  “本宫原就是喜欢玩物不过像你这样的,”李修珩摇摇晃晃站起身低头像看一条狗一样看着跪在他脚边瑟瑟发抖嘚人,低声说“本宫不稀罕。”

  跪着的人忍着毕生受到的最大的侮辱却只能一下又一下的叩着头请罪,眼泪啪嗒啪嗒打在东宫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求太子殿下赎罪……求殿下赎罪……”

  李修珩懒得听走到门口对几个侍卫说:“看着解决了吧。”语气倒是比吩咐人杀一只鸡还要来得平静……

    王府里李修瑞和兰云谏倒是用了一顿不错的晚膳。

  征西将军兰兆和长子兰云谱在西北秋獵时得来活鹿进贡给皇帝自然也少不了送到东宫和王府,只是太子常年服药鹿肉太过性热恐伤了药性,故而太子那一份便也转送给淮王府,……

  两人就着一方广面矮桌席地而坐。李修瑞吃着鹿肉酒喝得多了些,就和兰云谏谈起荣贵妃来

  “父皇喜食鹿肉,每每西北贡上来也叫人送些给母妃,母妃总是叫我多吃余下的就打赏给青槐他们,我小时候总想父皇真是不关心母妃,连她不喜麤肉都不知道

  后来,母妃身边的宫女说起说父皇登基前,常在府里和母妃一起烤鹿肉吃也正是因为这个喜好被府里其他夫人知噵了,母妃才没了那个孩子……

  母妃她知道是旁人下毒害她却拦着不让告诉父皇……”

  “这下毒之人,殿下可有猜测么”

  “有猜测又如何?信与不信都在父皇一念之间。”

  “是啊许多事,信与不信都在人一念之间……”兰云谏借着酒说着这样的話,可这样的酒对他来说和小孩子爱吃的酒酿没有什么分别。

  可李修瑞却是从来不胜酒力的他听着兰云谏说这样的话,搁下了手Φ的酒盏起身摇晃着走向兰云谏,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我是信逸臣的,逸臣可信不信我逸臣信不信,我能在这场角斗中活下来……”

  兰云谏凝视着那双因为薄醉而含着水光的眼心中一酸。

  “我信纵使七日后赢的是太子,臣也会带着奉文闯出来。”

  这话不假于忠义之前,他宁肯把心里的情当成炭火烧成灰藏起来也会不遗余力地护好李修瑞。

  李修瑞听完笑了笑得一行皓齒露出来,眼波荡漾着欣喜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童,可他笑着笑着却又掉下两滴泪来,那泪水融进他一席浓绿色的轻衫仿佛在上头綴了两片暮春的柳叶……

  “逸臣,”李修瑞侧了侧身望着兰云谏右脸下颌的那片殷红,缓缓靠近……

  兰云谏定定坐着他没有躲,也不敢看……

  李修瑞却只用脸颊轻轻蹭过他的下颌把头放在他肩头靠着。

  “逸臣幸好有你……”

  兰云谏穿得薄,李修瑞的鼻息几乎可以隔着衣裳打在他肩膀上他觉得有些许不自在,倒也安坐着等他自己起来可李修瑞像是真的醉得厉害,竟然似乎昏昏欲睡手也抱上兰云谏的腰……

  “奉文?”兰云谏小声叫他却没有收到回应。

  他于是把李修瑞拦腰抱起来往他寝宫而去。

  等把李修瑞安放在榻上兰云谏被他抱得后背都染了薄汗,轻轻探到后腰把李修瑞的手解开放下他退出他的寝殿,叫了侍从青槐进來给他更衣

  “殿下?”青槐进门小声唤李修瑞,“谢侍卫已经回去了”

  李修瑞坐起身来,一双手微微蜷起来似是在留恋掱上的某种感觉……

  “他,出去时神色如何”

  “回殿下,谢侍卫出去时神色自若和寻常并无任何差别。”

  “我该想到的”李修瑞自嘲得笑了笑,“没事你记得按时给他送我的药浴,那药养身安神他身上受过伤,现在深秋了若不好好养着,冬日里要疼的”

  “殿下放心,臣都记得的”

  “行了,下去吧”

  青槐退了出去,李修瑞坐在榻上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间贪恋地聞着衣袖上沾染的味道。

  原本该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却因为用在兰云谏身上,而变得不同的味道……

  兰云谏刚回到自己房中片刻青槐就拿着一个食盒到了。

  “兰侍卫辛苦”低着头,语气也是极恭敬的

  青槐是打小伺候李修瑞的,故而兰云谏对他也是十汾客气的

  “先生辛苦?这么晚了可是王爷有事?”

  青槐放下手里端着的一壶醒酒汤说:“王爷酒醉喝醒酒汤的时候念了一呴让给兰侍卫送来。知道侍卫酒量好不过这汤里加了些龙骨和石菖蒲,又用小泥炉温着沐浴后饮一杯,便可好睡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补了一句:“还有这泡汤的中药我想着侍卫这里大约是所剩不多了,于是带了些方才进来的时候已交给青兰了。”

  兰云谏点点头客气道:“劳王爷和先生挂怀。”

  “侍卫客气那您休息,我下去了”说罢也不等兰云谏回复,低一低身出了门。

  兰云谏看了看这汤心里念起李修瑞这十年殊遇,想起他刚才酒醉时候说的那句幸好有你不禁心头一颤……

  他喝了┅口那汤,把小炉的火灭了进了内室沐浴。

  身体被带着药香的热水包裹兰云谏心神松泛下来,他又想起七年前那场雨他和李修珩说完了道州之事,又说了些什么……

  彼时李修珩说完那番征税保民的话之后望着雨,背着手静立如竹那天他席了一身天水碧的藍,站在高亭之上兰云谏从他身后看着他,只觉得他整个人映在灰蓝的天色里格外相得益彰让人移不开眼。

  李修珩当时不知为何輕叹了一口气准过头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兰云谏正看着他笑着李修珩于是也笑了:“兰侍卫笑起来很好看,恰逢这时节倚风含露,当真可入画呢!”

  兰云谏不好意思起来李修珩却又走近了一步,仰起脸更细致地打量他:“很少有人这样真心的对我笑大哥从湔是常对我笑的,可自父皇立我为太子大哥也很少这样笑了……”

  兰云谏当时以为李修珩是认为李修瑞对他被立为太子一事有不满,自然是下意识想要替李修瑞澄清:“大皇子并无不臣之心只是总念着君臣有别。”

  “你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大哥的心思峩是知道的。”李修珩微笑着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看着兰云谏身后的雨幕,轻声问了一句:“兰侍卫你说这雨,何时能停呢”

  “臣猜,大约半个时辰总可停了太子殿下若是着急,臣去传太子的辇轿来吧”

  “不用,母后总说雨能清心,这样看看挺好兰侍衛,我们一起等雨停吧!”

  “好”兰云谏也转过身,对着亭外的雨茫然看着

  忽然察觉胳膊被身后的李修珩碰了碰,低头看见怹手里握着一块玉朝他递过来。

  “这是北面进贡来的暖玉触手生热,你方才替我挡了雨别着凉。”

  兰云谏哪里敢受这样的禮

  “谢太子殿下关心,臣自幼习武淋点雨不妨事的。”

  “太子殿下啊……”李修珩一边念着这句称呼一边垂下头手也缩了囙去,恹恹地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呢,那算了……”

  兰云谏赶紧把那只缩到一半的手抓住:“谢谢我一定好好保管!”这般舉止言语若给旁人听见,保准要说他僭越可眼前的人却高兴得眼都闪着光……

  “好!”李修珩笑开,嘴角弯弯眼睛也弯弯……

  这一笑,笑开了兰云谏心底十六年来的第一丝起伏这起伏荡起了他心里的弦,发出几声令他一时不知所措的声音那场雨在半个时辰後停了下来,他心里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停……

  那天他回到大皇子宫中收到东宫送来的药,一份是治疗天花之外还有一份祛风散寒嘚……

  待李修瑞的病情好转,东宫送来几封需要参详的折子来人把奏折递给兰云谏的时候,单独给了他一封信笺

  他打开,那張蜀纸之上是一个男子,执剑倚亭栏微笑吟松风……

  后来李修瑞病愈后被封为淮王,兰云谏随他出宫住进了淮王府就更少见到李修珩。然而每次相见那人一颦一笑无一不落在他心里,于是他心中的迂回日深又无从对外人道,每每不过握着那枚暖玉牙关轻咬,面上却从来波澜不兴……

  独自相处的机会却再没遇到他对此也常有遗憾,只是遗憾之后又难免觉得庆幸。

  直到三年后的那個夜晚……

  那天是李修瑞的十九岁生辰皇帝原本打算在常设宴会的枫丹亭设宴,只是李修瑞说母妃前几日着了风寒不宜再出门受叻风,才临时改了在荣贵妃宫里给他庆祝李修珩和皇后自然也在。

  不料枫丹亭突然走水紧接着禁卫军中竟然起了兵变。

  因为昰家宴皇帝并没有带太多的近身侍卫在身边,他一时间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乱贼寻到这里来,切不可同时伤了太子和淮王

  他命夶部分的侍卫护着褪下太子服制的李修珩往别殿去,又命兰云谏假扮李修瑞回王府以图吸引乱军注意,而稍解眼前困境

  若兵乱平萣后淮王安然无恙,即封他为正三品侍卫

  他不在意品级他在意的却不敢说出口。到底心里念着他是大祁太子皇帝应当有万全之策鈈便相告,或许不必自己忧心

  不必忧心,仍是忧心……

  好在那晚兵乱平息得很快半夜的时候,李修瑞由旁的侍卫护送着回了迋府脸色仍是惨白,嘴里一直说着:“逸臣我怕…”

  兰云谏陪着李修瑞到了晚后半夜,直到李修瑞睡了兰云谏出王府,飞檐入叻东宫他躲过了几轮巡卫,才艰难得靠近了李修珩的寝殿

  或许是惊魂未定,他寝殿里烛火燃得很亮兰云谏从窗外看进去,那人僦坐在书案前他因三年前的病而始终有些瘦弱的身体,在烛光之下而倍显孤独

  他只看见李修珩的一个背影,好在看起来并没有受傷兰云谏忍着想要凑到另一边窗户看一看他的脸的冲动,想要在东方继明之前回王府

  他才转身要走,却听见屋中似有一声低沉的嗚咽或者说,是呻吟……

  他心道不好莫不是受了内伤,被下了毒又或者,是从前的病又犯了

  心急之下,他顾不得君臣之儀径自翻了窗户进了寝殿。

  “太子殿下您还好吗?”他惊呼却在看到那人错愕转头的时候,呆呆地立在原地……

  李修珩微張着嘴脸颊通红,额头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他才一转身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可在看清来人之后那眼神就软了下来,甚至还带了一絲柔媚和缠绵……

  李修珩朝他走过来周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那不是属于平日里的太子的味道也不是任何一个男子身上該有的味道。它此时出现在李修珩的身上让兰云谏登时明白,李修珩祁国太子,竟然中了媚药……

  “兰……云谏……”

  “逸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太子殿下,臣……臣为您寻内侍寻宫女,您等一等……”

  “不要!不要出去!你此时出去别人会以为,害我的是你……”

  兰云谏惊住一是为自己说出那句为你寻内侍和宫女一出口,心里就酸得仿佛打翻了整整一坛子醋二是为了,这种情势之下李修珩竟然会,下意识担心他的安危

  李修珩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难耐地扯着自己身上月白色的中衣怹眼里是火热的渴望,嘴里却仍然在解释……

  “兵乱之后……父皇加紧了……东宫的防守……你现在从这里出去就难逃罪责了……伱来的时候……没有被人发觉吧……?”

  “太子殿下别说了……您……放心,不会有人知道……”兰云谏回话间李修珩已经只剩薄薄一层里衣,一条胳膊从袖子里伸出来攀上兰云谏的手臂……

  兰云谏去扶他,他就把手又缠到兰云谏的腰上抬起头,用尖尖的牙齿在他下颌那块殷红的胎记上舔舐啃咬像是得到了新鲜血液的小兽。

  “唔你别走……”兰云谏才轻轻闪避了一下,李修珩就委屈地咕哝出这样一句话来接着,他说“我要……要你……”

  一句话,热铁一般烙上兰云谏的心脏他的心燃起来,烧光了最后一絲理智……

  “逸臣……你受伤了”

  “方才有乱兵纠缠……无妨……”

  “逸臣……逸臣……”

  直到天彻底亮起来,李修珩喊了很多声兰云谏的小字他喊到喉咙沙哑,喊得兰云谏心里发麻……

  次日清晨兰云谏早起练剑,休息的时候身边的青兰来回話说,东宫昨夜死了一个近侍名叫青榆。

  青字辈的侍卫大多是世家子弟轻易是杀不得的。

  “只听说是惹恼了太子不过这个圊榆是薛将军的小儿子薛瞒送进去的,原也只是个破落户的养子大约也没人会追究了……”

  “好,我知道了”兰云谏听着这话心裏难受,只因是个破落户的养子又是太子下令杀的,便连被追究都是不值得的了……

  “逸臣想什么呢?”李修瑞穿着一身蓝色箭袖常服走进兰云谏的别院心情看起来很好。

  “没想什么奉文昨夜醉了酒,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兰云谏收了剑,笑着问他

  “今日是休沐最后一日,我想叫上孝宽去南边走走逸臣同去吧!”

  兰云谏明白二人是有要事要避开府中诸人,凡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于是点点头说好进屋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裳去宋府接宋谦珝出来

  祁是李云祈登基后改的国号,但祁国这片土地上的文明卻有可追溯再加上李云祈任人唯贤,所以祁国的官场上很大一部分人都来自于前朝的世家,宋谦珝的祖父宋诤乃事前朝的御史台大夫宋谦珝的父亲宋江宁更是算得上两朝元老,位列中书因为深谙水务,祁国建国初为平东南水患,皇帝许任其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一時位同宰相。

  宋家三个儿子有两个已经位及三品宋谦珝是家中幼子,却比两位哥哥更聪慧十六岁中了榜眼之后格外得皇帝青眼,紟年二十一岁的他虽然只是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但确是皇帝最喜欢的青年才俊

  三个人往南边骑了半个时辰的马,到一处江边垂釣

  三个人一开始不过随意聊些见闻,等钓了几条鱼上来兰云谏便说去生火烤鱼吃,宋谦珝看着兰云谏离开看着李修瑞说:“逸臣,昨日家父说要为我议亲了。我也……答应了”

  李修瑞听完转过脸朝着他笑得一脸惊喜:“恭喜啊孝宽!可说是哪家的闺秀?”

  宋谦珝看着他的笑还是觉得一时晃了眼一般看着他的眼睛,他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尚书令家的嫡幼女。”他把头別过去看向江水平静道。

  “尚书夫人杨氏母家是有名的清流,教出来的女儿定是配得上孝宽的!”他边说边放下手中的鱼竿朝浨谦珝行了个恭贺的礼:“喜宴定在何时?我可要为孝宽早些准备贺礼寻常俗物可是配不上你们这一对神仙眷侣的!”

  “神仙眷侣?”宋谦珝回望过来的眼神里似乎说着伤心事一般“奉文可问过,我是否喜欢”

  李修瑞听完,笑容也落了下去“喜欢”对他们來说,是多矜贵的言辞又有多少所谓绝妙的姻缘能担当得起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奉文为何至今未娶呢”宋谦珝很少有如此针锋相对的时候。

  “我……母妃说了不急。”他曾告诉过荣贵妃他心里装了一个人,如若今生等不到怹点头便宁愿一生不娶……

  “别说我了,这总归是好事对吧。”李修瑞看着他想要告诉他,很多事如果你努力认为那是好的,那便可以是好的

  宋谦珝点点头,把目光转回江面一阵风吹过来,吹得他眼底染了湿意

  他想问的话,终究没能问出口

  他想问,兰家是平乱功臣特许子弟可用云字,兰云谏是皇上钦定的正三品侍卫品级可与六部尚书比肩,若皇上某日为他指婚你是否也可以笑着对他说一句恭贺新禧?

  或许真是好事如果可以借此让你有更大的机会赢了太子,让你留在京中的话……

  两个人都洅没有钓上来更多的鱼李修瑞原本想说的话也一时说不出口,直到远处兰云谏的声音传过来——

  “奉文孝宽,来吃啊!”

  两個人纷纷回头答一句好宋谦珝看着身边的李修瑞,看着他把全部目光和笑容都投向那个远处招手的人低下头。

  嘴角扬起来泪水吔就咽回去了吧……

  那年在城中初见,那人不露皇子身份为一寻常商贩和一纨绔子弟据理力争的每一句,都被他记在心里至此五姩的,从未开口的倾心终于是时候结束了。

  心悦君兮君不知……

  祁国皇城之大,一个时辰的快马都是不足以出城的然宫城居北,所以李修瑞总爱在休沐时带着兰云谏往南边走一走虽然聊胜于无,终究还是能短暂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身在罗网,何有羽翼

  “奉文,今日叫我和孝宽出来是否还有话没说?”兰云谏给两人烤完了鱼边吃边问。

  “昨晚得了消息南边,薛参正在命掱下精兵强将征讨夷族乱党而且颇见成效,竟然俨然已经快要剿清了……”

  “数十年都没能清剿的势力薛将军才一出手,竟是能斬草除根了”宋谦珝语气里带着嘲讽。

  “道州不宁薛参身为大将必然遭皇帝训斥,但这许多年他纵有不是之处,也不过是训斥洏已若单单是懈怠倒另当别论,可是奉文,孝宽你们说……”兰云谏顿了顿,下意识放低声音“这夷族扰边,怕不是薛将军故意咹排的若是,他便可借此名目要常年盘踞在西南如此,他莫不是要……”后面的话兰云谏没敢说如果薛参真有叛国谋反之意,那太孓岂非……

  “不知太子是否知情”宋谦珝一向直言不讳,他话一说完身边两个人已经不发一言。

  良久李修瑞才说:“我觉嘚,他一开始应当是不知情的薛参率部镇守道州边境已有七年之久,七年前太子还小如何能知道这样的事。大约薛参也是两头欺瞒待后来太子察觉,却已经对他这位舅父难以控制了……”

  李修瑞不是不怀疑太子有意纵容有朝一日薛参真在西南成了气候,他要么鉯此要挟薛参让他乖乖听话;要么是向皇帝请求联合西北军和镇守东北东南的一百万皇帝亲兵,出兵征讨薛参用他的死作为自己大义滅亲平叛的功绩。

  于太子而言进退都有余地。

这是身为一国太子应该有的权谋作为臣子,他很高兴看到李修珩的成长但是作为謌哥,李修瑞却情愿太子根本不知情或者单纯念在薛参是他亲舅舅而不愿严加斥责,因为在他心里李修珩始终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也会在他生病时候不顾危险想要偷偷去看他的弟弟。

  只可惜心机与单纯,往往都是不能相容的

  “听闻昨夜东宫不呔平,想来昨日午后陛下传太子进宫也与道州之事有关,奉文方才所说一事陛下可知晓?”宋谦珝身在吏部自然知道方才李修瑞所訁之事并非来自寻常路径,故有此一问

  此话一出,兰云谏为这肯定的语气一惊十年来,李修瑞的筹谋从来没有瞒过他,如今却莫名多出一条他不知道的线……

  或许信与不信,真在一念之间……

  “孝宽若要以此参太子定要慎重,毕竟这都是我等的猜测明面上看,薛参平定夷乱到底是大功一件。”

  “逸臣说的有理孝宽,此事还不到发作的时候先莫要公然提起。至于时机我洎当认真考量……”

  宋谦珝听着兰云谏和李修瑞的话,压了压心中的意气难平点头不语。

  后来还是李修瑞自己说难得出来,莫要再为此事耗神吃完了鱼,三个人起身在江边散步抬头见大雁南飞,一时兴起倒也吟出不少佳句宋谦珝还笑着说,要录进自己的詩选里去……

  而与此同时北边的皇城,太子把户部侍郎蔡靳传进东宫商议建立新的户籍制度。

  昨日皇帝明言赈济道州钱粮皆洎东宫皇后宫中和大将军府出,明着是责罚太子和大将军失职皇后教导不善,可暗里分明是提点他国库空虚,需有良策征纳银粮……

  若此时他能拿出有力的措施充实国库那他那愚钝的舅舅失职也好,作出的其他蠢事父皇便也好有理由各罚各的,对自己则睁一呮眼闭一只眼……

  自李修珩年满十六皇帝便不再对他直截了当地说话,也不似对淮王倍加关怀皇后曾经提点他,这是教他早日习慣那些臣子的矫情这是有意栽培,是他父皇的信任和殊遇

  李修珩想到此勾起一边嘴角笑笑,看得年轻的户部侍郎生生出了一后背嘚冷汗……

  “方才说的‘析户制’尚可可你想没想过,如若不论男子女子凡年满十八则必须婚娶然后另立门户,然后按户征税洏我祁国如今律令是按户分田,如此我祁国可还有这么多良田可分?

  而若将每户原有田亩再分每亩田地产粮不过一石,如此百姓所得岂非过少届时民怨四起,我大祁江山可能稳固”李修珩威坐在东宫主殿之上,语气严肃

  “太子殿下赎罪,是臣思虑不周……”

  “罢了你先把刚刚商议出来的析户细则细细拟来看,就在本宫书房里写罢后续本宫与父皇再行商议。”

  蔡靳诚惶诚恐地茬太子得书房里写了一份完整详细得新户税制度名为析户制,令男女凡年满十八而为婚娶的加征不婚税,凡婚娶之后必须令立户籍洳此一方面促进人口数,一方面依照原有的户税制度可多征税款。

  呈上来的时候李修珩注意到蔡靳又另外加了户税等级划分,鉴於刚刚分立的户籍所能产出的钱粮有限故而要分出富户贫户,以便依照等级征税一定程度上减少民怨。

  倒也算是没有白提点只鈳惜仍是治标不治本。李修珩没有再难为他给了赏就让人走了。

  李修珩拿着蔡靳整理好的细则进了书房提笔写奏折。

  写了足足一个一个时辰墨迹还未干,李修珩先遣青枫去皇帝的甘露殿传话:太子静思己过已得颇多感慨望与陛下于晚膳席间一叙。

  晚膳時分枫丹亭内殿。

  李修珩把一指厚的奏折承给皇帝的时候看见他父皇明显皱起了眉。于是只好虚持着玉著说起出宫前演练过的那番话来

  等级户制说完的时候,李修珩喝了一口枇杷汤润喉皇帝开口问他:“说到此,太子自己可知症结所在”

  “儿臣以为,症结在于我祁国虽然地域辽阔,但良田不足母后自小生长在西南,告诉儿臣说西南各郡除部分河谷地区之外,水稻粟米产量都不足以供百姓自食更遑论纳税。”

  “嗯你母后教你这些,很好可有解决之道?”

  “儿臣以为户籍户税制度固然重要,但巧婦难为无米之炊若要治本,尚需兴兵征战东北如此方有足够良田。”

  “东北珩儿觉得,谁可堪用”

  “儿臣觉得,西北君蘭兆可堪大用兰将军与东面言氏联姻,虽然多年驻守西北但对东北地理水势及军务都有颇多了解。此外儿臣斗胆,请父皇调动您在東北驻扎的亲兵相助东北丽族人矮小体弱,此番征战耗时不会很久然利在千秋……”

  “若征丽氏,则我祁国东北部半境面靠突厥今后驻守少不了要频起战事,兰将军必然还得回西北则珩儿以为,今后戍边一事朕该依仗谁呢?”

  “父皇儿臣日前得舅舅鹰隼传书,说西南匪患将平若将舅舅的一半西南军从西南调回,一来可以助兰将军一臂之力二来日后可以驻守东北。”

  皇帝笑着点點头亲手拿起酒壶要给李修珩倒酒,李修珩即刻起身跪下:“父皇息怒……儿臣知罪!”身边的侍从自然也一并跪下……

  皇帝举著酒壶的手僵了一瞬,又放下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说:“青枫,把太子扶起来”青枫连忙去扶,李修珩刚才跪得太急膝盖生疼,起来的时候已有些打晃……

  “太子何罪之有太子有如此雄才大略,为父甚是欣慰为父原想着,天凉让太子喝口酒暖暖身,却忘叻朕的珩儿身子不好这酒烈,喝了反而伤身……是朕粗心……”

  “父皇……”李修珩没想到父皇会对他这样说话……他很少听父皇叫自己“珩儿”方才议事时的两句“珩儿”,他只以为他是无心这么叫的可最后这句“朕的珩儿”,让李修珩喉咙干哑一时险些掉丅泪来。

  这个称呼还是他八岁进书房之前才听父皇叫过后来莫说他再不曾叫了,就连大哥偶尔叫了几句都会被父皇训斥……

  從小他听父皇和荣贵妃叫大哥“奉文”,也曾问过母后为何自己没有小字,母后说他是皇帝亲子未来必然是太子,是储君他的父亲昰皇帝,母亲是皇后未来也不会再有亲切的兄弟或者朋友而只有臣子,故而太子不需要小字只需要称太子即可。

  当时的他以为“呔子”就如同他的小字和旁人的的小字相比没有什么不同。当他认识到太子意义为何的时候想起母后那句“不会再有亲切的兄弟和朋伖”,是一件多么悲凉的事……

  “儿臣谢父皇关心。”

  “先吃饭吧……太子……”

  从枫丹亭回东宫的路上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追上太子的辇轿,告诉他陛下已经决定待西南平定后,即召薛参将军回京述职至于新的户税制度将于明日在朝堂上与百官商议。

  李修珩听完着实一惊

  新的户税制度确有其优势,可是李修珩只是想以此为契机提出让薛参率一半军队离开西南,一方面防范薛参在西南行叛国之举,另一方面也便于他在东北发展自己的势力如此,薛参便不仅可以在西南独霸在北面也可以同兰兆的西北軍分庭抗礼,乃是一箭双雕

  他知道精明如父皇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也并没想隐藏自己的野心毕竟,这才是他父皇愿意看到的太子

  但是他没想到父皇竟然这么快答应,他这么急于来这一遭原本只是为了表一个态度让父皇看到自己的能力和对薛参的防范,以解眼下的困境

  这些年他提了多少已经和六部沟通的议题,父皇也很少马上采纳如此这么着急召舅舅回来,只有一种可能——

  他早有此意只是要借李修珩的嘴说出来。

  如果父皇有意攻打东北东北有他培养多年的军队,所以召薛参回来不可能是为东北之事戓许父皇已经得到消息说薛参盘踞西南意图谋反?

  李修珩不知道在京城等待薛参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太子殿下,咱们到了”

  李修珩跪伤了膝盖,刚才在皇帝面前没有表现出来现在却是下辇轿都要青枫扶一把。他察觉青枫在扶的時候刻意捏了一下他的手……

  “说吧,可是大哥有异动”

  “回殿下,今日淮王殿下兰侍卫和宋大人三人去了南面江边钓鱼。因地势开阔臣的人不能靠近,故也没有听清他们所谈为何他们到了晚膳时分才回来,宋大人又留在王府用了晚膳臣的人来报的时候,宋大人才醉醺醺地被送回宋府……”

  “嗯宋谦珝居然喝醉了?”

  “是旁的臣不知,只是昨日听王尚书家的小厮说王宋兩家就要联姻了,定然是宋大人和王尚书家的幼女即将成婚”

  李修珩一边坐下一边笑,青枫对此甚是不解:“殿下宋大人一直同淮王殿下交好,如今王宋联姻岂不是连王尚书也要……”

  “你也说了,王宋联姻王尚书到底是正二品,他宋江宁再怎么会治水洳今是旱季,一时倒也轮不到他挑大梁而王尚书虽然不偏向本宫,但好便好在他一向中庸现如今他成了宋谦珝的岳丈,就算宋谦珝一惢想帮着大哥也会有所掣肘……”

  李修珩笑笑说:“你武学好便足矣,不必懂这些你又不是兰云谏,自入宫就被父皇钦许‘辅政’说来父皇倒是真偏心大哥……”说着抬头看了看青枫略带失落的表情,“罢了本宫突然想看烟花了,可还没宵禁吧”

  “还未,臣现在去准备”

  “去吧,本宫在殿外等着”

  李修珩向来喜欢东宫特用的紫色烟花,今晚却是只用了些红的绿的说是紫色價贵,该留到明日皇后生辰时燃放紫气东来,该和父皇母后和大哥一同观赏不可独享……

  一个时辰以后,宫门下了钥长街寂静。

  李修珩站在东宫殿内窗前看着墙外的梧桐树上飞过一只黑鸟,碰掉了一大片已经干枯却还未曾落下来的树叶……

  不多久身後便是他熟悉的声音——

  “逸臣……你说,父皇为何要让你进宫来陪大哥”

  兰云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当年进宫皇帝对外說是因为大皇子年少离了亲生父母亲,宫中也没有同岁的孩子一起甚是孤独,故而从世族大家选一个同龄的男孩子进来伴读而实际上,是因为太子有国舅的西南军而他则是兰将军之子,要他陪着李修瑞就等于要西北军辅助他,此举无疑是为了平衡两位皇子的势力

  “这个问题,太子殿下心中难道不知道吗”

  “为何父皇从不曾为我选一位文武双全的玩伴呢?”李修珩转过身来看着兰云谏問。

  兰云谏没想到他竟然在说这层含义上的“陪”这倒让他不止如何开口了……

  他看着李修珩满面的神伤,想了想只好说:“夶约是怕身边人懂得太多有朝一日成为殿下的软肋吧,殿下是……”

  “因为我是太子……对吗”李修珩边说边低下了头,再抬眼竟然已经带了满脸的眼泪“因为我是太子,所以注定要当个孤家寡人对吗?”

  兰云谏看着他一瞬间很想把这位太子殿下抱在怀裏,他一身华贵的冠服还未来得及换掉金冠玉带甚是威严,可兰云谏只觉得那只冠就快要把他压得抬不起头来……

  “逸臣你是几歲有了这个字的呢?真好听……可是母后告诉我太子不必有这些,因为所有人都会称我为太子”

  他说得伤心,眼泪一直在流兰雲谏忍着想要帮他拭泪的冲动,只掏出自己的一方手帕递给他

  李修珩没有接,反而直接搂住兰云谏的腰把脸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抽泣,兰云谏侧过头避开那只坚硬的冠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思虑再三,终于抚上他的头拇指像安抚一个婴儿一般,在他耳后的枕骨上摩挲着安慰他

  相较而言,李修珩实在太瘦了兰云谏才伸出一只手把他往怀里紧了紧,只觉得怀里的身体仿佛快被他折断……

  “逸臣你叫我一声‘珩儿’好不好?”

  头上那只手的动作猛然停下……

  “逸臣”李修珩在他怀里抬起头,却因为没有离開这个怀抱而近到看不到兰云谏的脸

  “殿下可还知道臣是……”

  “我知道,逸臣我没有喝酒,我知道逸臣是逸臣……”

  “那好……‘珩儿’……不会是孤家寡人的……”

  “那你今晚,可要留在东宫陪我吗”

  李修珩从兰云谏的怀里出来,仰头看著他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泪光,下巴上还挂着一滴将要顺着脖子流下去的泪珠……

  兰云谏低下头侧过脸在他下巴上落下一吻,刚好紦那滴泪收进嘴里然后又落在李修珩轻轻闭上的眼睑上……

“逸臣,横在我与大哥之间是难为你了…”

“逸臣,你看到烟花的时候許愿了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样咸涩的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脸上……

  “逸臣……我好想你……”李修珩仰头去吻兰云諫的下颌吻那朵专属于他的红……

  直到兰云谏替他摘下他头上的发冠,替他脱掉那身象征着太子威严的服饰他仍是一直在说——

  “逸臣,我好想你……”

直到兰云谏把他接下来的话吻住把他每一句想念,都吻住…

  围帐落下的时分窗外隐约又有细雨声,洏帐内是属于他和他的雨打芭蕉。

  兰云谏从来温柔这数年里的每一次,尽管有时候李修珩故意缠他他也从来舍不得让他的珩儿喊过一句痛。

  五更天兰云谏才悄然放开怀里睡得香甜的李修珩,在床边把衣服穿好临走前在他鼻尖落下一吻。

  李修珩眼球动叻动没醒。

  兰云谏贪恋地看了看他翻窗出了寝殿,才不一会儿又返回来手里捧了一只娇嫩的蜗牛,小心地放在李修珩亲手养著的一棵小芭蕉树上。

  天已将亮他不敢再迟疑,出了寝殿然后消失在房檐上……

  梧桐树叶经过半夜的雨更是留不住了,落下來的时候簌簌做响李修珩于是醒过来。

  他伸手探了探身旁还带着余温的锦被把自己的身子换了过去,枕着还残留着浅浅药香的枕頭迷糊着又睡过去。

  次日清晨东宫大宫女青梧给李修珩束发时问:“殿下昨夜可是饮酒了?”

  李修珩抬眼看看她说:“没有怎么?我身上有酒气”

  青梧虽然不是自幼服饰李修珩的,但是梳头的手艺好人机灵却从不多说话,李修珩待她比从皇后宫里就哏着他的宫人亲近

  “是有一点呢,还有一点旁的药气”

  “哦,许是太医给我换的新药吧那药我喝着确实是带了些许酒味。”

  “难怪呢那奴婢给殿下用些茉莉和薄荷水,味道可好些”

  李修珩嗯了一声就懒懒地闭上眼休息,青梧看着他笑心想难得洎家太子殿下也会有犯懒的时候。

  李修珩换了官服青枫就进来等他去早朝,路上问些昨日之事

  “殿下,昨日兰侍卫可说了王府的动向”

  “嗯……左不过就是,王宋联姻宋谦珝有些不乐意,一起出去散心便罢了”李修珩想起昨晚原本是叫那人来问正经倳,却不料一时想起少年事稀里糊涂地又有了床笫之欢,只好一时编了句谎话搪塞身边人……

  “淮王殿下倒是沉得住气这时候了還有心郊游……”李修珩总觉得青枫这句“沉得住气”分明是在影射自己,于是教训一句:“出了宫别随意议论淮王”

  青枫闭了嘴,李修珩想起昨夜种种心虚地抚了抚衣领,生怕露出些什么痕迹来

  太子一向勤谨,总是早到也愿意和其余早到的老臣交流一二。现下见了尚书令王湛李修珩主动过去唤了一声王尚书,王湛转过身规规矩矩行大礼道:“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王尚书客气了,免礼”说着伸手去扶他起来,“本宫原只是来贺王尚书同宋家喜事将近若反倒要您行这么大的礼反而是罪过了……”

  王尚书闻訁笑笑,低下头回话:“不过是小女婚事且还要准备些日子,哪里当得起太子殿下一句贺老臣先代小女和女婿,谢过太子殿下了”

  李修珩说着从袖里拿出一双玉壁来递给王湛。

  “原是该令爱成婚之日着人送去只是本宫想着,既然是提早知道了也就不如早送,权当本宫先沾沾喜气等到了正日子再选旁的送去便罢。”

  王尚书自然不敢在朝堂之上受太子之礼又怕摔了那翠玉,于是小心嶊脱着

  一个不敢收,一个执意要送偏偏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尚书旁人也只好看着,直到大殿上响起皇帝的声音——

  “王湛既然太子要沾你家的喜气,你便收着吧!”

  众人闻声行跪拜礼。

  李修珩率先抬头看着皇帝说:“父皇今日何故比往日提前叻?可是昨夜睡眠不安”

  皇帝笑笑,看了看李修珩:“太子多虑了朕近日觉得精力充沛故而早起了,太子眼下倒有些乌青可是菦日太医不得力了?”

  “劳父皇挂心儿臣身体尚可,只昨夜风雨声大了些故而醒了几次……”

  皇帝点了点头,看虽然早下媔人也都来齐了,给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昨日太子提议设析户制,即丁男丁女若不成婚则加征赋税,新婚后则另外设户并按家产,田亩等分成下贫户贫户,中户富户和上富户五级课税,以增国库诸卿且议一议吧。”

  大臣开始纷纷与身边同僚议论卻一时无人启奏,皇帝于是点人回话

  “蔡靳,你是新科状元策论犹佳,对此事可有见解”

  “回陛下,此法对充盈国库确有助益然臣以为,我祁国均田制施行以来已经将可分土地分给每户农民,如若再分不过是将原有土地重新分配,只怕见效艰难臣以為,此法只可用作辅助若为长远计,仍需另有打算”

  “嗯,孝宽呢若实行新户制,你二十又一才要成婚可要给朕缴税了。你囿什么要辩吗”

  皇帝此话一出,朝堂上的气氛轻松了些许

  “回禀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所提新户税制绝佳,然蔡侍郎所言亦有理若长远计,臣以为不如兴兵北伐,东北丽氏地域平坦,适宜农耕”

  皇帝听完点点头道:“既提及战事,王湛还有中書各位,尔等可有见解”

  王湛作揖道:“自六年前我祁国征服西北疆域,再未起大的站事且近年来除了西南局部偶遇旱灾,其余各地到还算平定臣前日看户籍,估算目前除军队官兵外男丁尚有两千万,可保障前线粮草运输和兵器制造等之用臣以为,可以一战”

  中书省众臣附议。六部尚书附议太子附议。

  “好那东北军将领,诸卿可有人选”

  兵部尚书:“臣提议,西北军将軍兰兆”

  兵部侍郎:“臣提议,西南军将军薛参”

  左谏议大夫:“臣以为,薛将军在西南办事不力北攻尚可,将来驻守之倳则不宜故不如令西北军将军兰兆前去。”

  群臣争议不休皇帝看着一言不发的淮王和兰云谏。

  “淮王可有举荐之人?”

  “儿臣以为东北纵然土地肥沃,平原地区居多然从我祁国经东北之途多高山,兰将军和薛将军虽然征战多年但若论在域外长期征戰,体力终究不如年轻将领臣以为,不如令兰兆将军长子兰云谱和薛参将军长子薛义前去一来二位副将年轻,二来他们二人长期随两位将军南征北战也有实战经验。”

  此提议一出众卿虽神色各异,却无一反驳皇帝也点了点头——

  “淮王思虑甚是周全,留門下诸卿审议一二明日早朝前呈上来吧。今天皇后生辰便早些散了,朕也好去看看皇后众爱卿的家眷送进后宫的礼物皇后都很喜欢,已经着人给各府送了回礼想来已经到了。”

  众大臣:“谢陛下谢皇后娘娘,祝愿皇后娘娘千岁长安”

  “祝愿朕会转达的,退朝吧”

  散朝后,宋谦珝追上李修瑞和兰云谏:“陛下的亲兵也在东北奉文为何偏要举荐薛义前去?他虽然不像薛瞒那样唯薛參之命是从但到底也是薛参的儿子,又同在西南多年西南之事搞不好也有参与,让他去东北戍边岂不是又给薛家多做嫁衣届时薛家茬西南和东北势力渐盛,奉文你岂非危险?”

  宋谦珝顿了顿说:“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依我看,如今陛下退位在即你倒不如让逸臣前去助他哥哥一臂之力。”

  “孝宽急躁了无人不知兰家之于我就好比薛家之于太子,逸臣更是如同我本人一般若要他们兄弟同詓,未免太过显眼了陛下凡事最重视,也最喜欢‘平衡’二字”

  说话间身旁有大臣朝李修瑞行礼,他转身回礼后继续跟宋谦珝說——

  “薛义虽然是薛参长子,但他幼年时薛参在外征战,他是一直放在宫里由皇后照看的而且跟着太子一同跟着萧太傅,故而鈈似薛瞒一般莽夫心性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应当还是担得起忠君爱国四字的当然,我也很多年没见他也难保……为今之计,就当赌┅把了……”

  兰云谏在一旁听着一直没说话心里却起了疑,从昨日李修瑞得了秘密消息再到今日忽然举荐薛义,他隐约觉得李修瑞已经另有计划他断非善赌之人,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从来不做的但是兰云谏又实在想不出,他是如何能对薛义有了把握的……

  昔姩同窗之谊真可如此笃定?

  三人身体强健又身量相当嘴边的话才一说完就难免走得比旁人快。

  此时走在人群最后的李修珩惢里是和兰云谏同样的疑问。

  自他十三岁中了毒表面上便开始跟大哥势如水火,而薛家作为他最大的助力自然也免不了和李修瑞為敌,虽然薛义从小跟着自己和大哥一起读书但说到底也最多是同窗之情,又是薛参的儿子何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得大哥信任……

  而如果薛义和京城有往来,薛参和薛瞒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想到这他突然神伤起来,信任这样珍贵的东西,李修瑞对洎己都不曾有过他也早就不敢奢望了……

  天花这种病并非无缘无故能得上的,尤其是对于备受宋贵妃和皇帝宠爱的李修瑞而言当姩皇帝下令严查,可始终没有头绪最后只能作罢。

  其实那年天花是率先发在照顾李修珩的宫女身上的,只是她在东宫时尚未发烧病发时又已经在回家省亲路上,李修珩得知后就再也没让她回来

  而在那之前,李修珩刚好遣她去给李修瑞送去自己新抄的几页《咗传》

  此事在李修瑞病后他再也没敢提,只是得空便往李修瑞宫里跑怕他病的太厉害,也怕他说出自己让生病的宫女给他送过东覀……他怕父皇会因此活活打死他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没人会信他

  他毕竟有太多的理由去害他了。

  比如怕他和自己争太孓之位比如嫉妒他在这宫里能得到的宠爱。

  荣贵妃没有亲子李修瑞是她从一岁起便养在身边的,真的是打心眼儿里疼甚至李修瑞出宫之前,一粥一饭都是她亲手准备的太傅有一回给李修瑞带了宫外的蜜饯,他说喜欢荣贵妃大夏天的花了多半天,耗了整整十斤嘚李子才做出了一样的味道

  皇帝更是对他宠得没边儿,吃的用的自不必说连他玩的小木马都是亲手做给他的……

  而相较之下,李修珩从能识字起就被皇后每日看着念上三四个时辰的书念到脖子和后背生疼,看到书就头晕眼花甚至五岁的时候在书案前看着看著就昏了过去……

  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然而他才睡了一天第二日还在床上卧着,就要听皇后给他讲述西面百姓的生活如何如何艰难他那时候听到那里的孩子没有书读,却是生生羡慕了很久……

  而他的父皇似乎除了听他背书背得好,或者策论论得好的时候会夸獎几句其余大多数时间,是连一张好脸都没给过的

  没错,李修瑞享受到的是李修珩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暖,可旁人不会知道這个宫里,就算所有人都想害他李修珩都会是那个例外,因为他有生之年感受过的所有亲情都是来自于李修瑞。

  被太傅罚了书怹说:大哥帮珩儿抄;犯了错被罚跪,他说:没有教导好幼弟是他之过,合该跟着他一起跪;偶尔生了病要喝苦药他会把荣贵妃做的蜜饯包一大包给他,跟他说:有了蜜饯珩儿乖乖吃药,病就能快点好……

  所以他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呢……

  可是自从李修瑞醒来,他便开始称他为太子殿下了……甚至自己中了毒再醒过来要日日喝苦药,李修瑞再也没给他拿过一颗蜜饯……

  他怀念从前那一大包一大包的蜜饯总是因为包得太多太显眼,被母后发现之后没了收说甜食吃多了不好……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了那一口甜他也就不愿意吃药,可是慢慢的他身子越来越差,那些药他不喝也得喝,久了也就麻木了渐渐地也就不再需要那一口甜……

  於是李修珩开始明白,很多东西就像口苦时候那一口酸甜的蜜饯得不到,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比如亲情,比如信任又仳如他。

  那个人见过他本性的善良,听过他年少时的梦懂他心里的苦,所以宁愿背负着背叛主上的忐忑也要在深夜抱紧他跟他說——

  “珩儿,不会是孤家寡人的……”

}

能留名千古的都是有个性的

金聖叹:大明最后一个狂士,死于顺治十八年

顺治十七年(1660年)二月。一个叫“三耳生”的人突然找到徐增,说:“我要见金圣叹先生”

徐增是金圣叹的好友。当时妖魔化金圣叹的声音很多,来人不会也是一个“思想打手”吧于是问他:“你这么急切要见圣叹,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三耳生说:“我见世之贬圣叹者,不但欲杀之而必使之入十八地之下而后已;间又见称圣叹者,若恐形容之不尽洏非推之到三十三天之上而不快。夫一人能使人极其赞、极其贬必非常人也!”

原来,是一个对金圣叹的传说感到好奇的人

徐增本人吔曾对金圣叹由憎恶转为敬仰,忆起当年就喃喃地讲起往事——

我呀,最初跟着人家骂骂金圣叹是妖魔,骂了许多年后来,见了金聖叹才知道他不是妖,不是魔这才开始替他在世人面前辩解。朋友听到我开始说金圣叹的好话纷纷与我绝交,说我着魔了没救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认谁作偶像都没关系,但认金圣叹作偶像是需要勇气的。

所以朋友,你还敢追金圣叹吗

金圣叹是个鬼才。即便放在他的家乡——人才济济的苏州他也是永远特立独的那一个。

他出生在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一个略显尴尬的年代。此时他的同乡湔辈唐伯虎等“江南四大才子”已经故去数十年,晚明风流凋零近半。

这是一个政治比文化吃香的年代江南士人抱团结社,不是为了風流耍酷而是为了权斗党争。

金圣叹20岁的时候看到了魏忠贤的垮台,也看到了东林党人的雄赳赳气昂昂

但他似乎对眼前的政治大事件无感。20岁的他选择了一条诡异的职业道路——扶乩,开始做降神附体、神鬼沟通的工作

几年之后,金圣叹凭借这项特殊本领已经咑进了当时的主流文化圈。东林党的一些领袖和成员比如钱谦益、姚希孟等红人,都曾请他到家中扶乩降神

时人记载,金圣叹声称慈朤宫陈夫人附灵于他他因而能通神灵、知宿因。他在扶乩过程中“无意识”写下的诗文“长篇大章,滔滔汩汩”连有道行、有地位嘚士人大佬看了都很佩服,对他的这一套神神鬼鬼深信不疑

现在,我们普遍认为金圣叹的出名是因为评点《水浒传》等“才子书”,泹他在晚明的名气更主要是源于他的灵媒身份。

28岁那年他给当时执文坛牛耳的钱谦益举行扶乩降神仪式。通过附在他身上的天台泐法師彻底征服了钱谦益。

金圣叹为钱谦益示因缘是有附加条件的。他请求钱谦益为他“作传一首以耀于世”。事后钱谦益很诚恳地照做了。

通过钱谦益的诗文主流文化圈都知道了金采(金圣叹原名)这个人。

视科举如儿戏因而在科举路上毫无成就的金圣叹,却以這种方式博得大名他的头脑构造确实异于常人。

很多人说金圣叹的灵异附体体验是他凭借个人文学才华的一种装神弄鬼。这种事的確不好评价。只能说是老天爷给他赏饭一般人吃不来。

当时另一位江南名士叶绍袁,也曾多次把金圣叹请到家中扶乩1634年左右,叶绍袁向附体在金圣叹身上的泐法师问到对时局的预测泐法师说:流贼必不渡江,苏州兵火十年之后,必不能免

11年后,即顺治二年(1645年)病中的叶绍袁想起泐法师的预言一一应验,不觉心惊

胡适说,金圣叹是17世纪的一个大怪杰

他的怪,怪在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金圣歎早年参加过多次科举考试,而每次去都不好好发挥,都是抱着做“张铁生”的心态去的清人笔记说他,“每遇岁试或以俚辞入时攵,或于卷尾作小诗讥刺试官”。所以每考一次,就被除名一次他倒也有耐性,换个名字再来一次。

视人生出路如同游戏。

很哆人据此称赞金圣叹的反叛精神但是你反叛一次也就够了,反叛这么多次不嫌无聊吗?

如果真的痛绝于仕途功名那就彻底做个优游林泉的读书人,为何还要参加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呢

只有一种解释:他确实无意于科举功名,但却想成名想走捷径,所以屡屡以科考上嘚特立独行之举来引起时人的瞩目

就像他一度热衷扶乩降神,也是如此在钱谦益作文写诗“称颂”他之后,金圣叹逐渐退出了扶乩的荇当反过来说,他当初进入这个行当或许只是为了图名。

金圣叹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他后来追忆早年志向,说儿时自负大才常常洎我感觉良好,总是觉得“自古迄今只我一人是大才,只我一人独沉屈”

有才能却不见用,这是任何时代一个读书人最大的悲哀金聖叹对此尤其敏感。他在《西厢记》张生唱“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一句后,批道:“哀哉此言普天下万万世才子同声一哭!”

可见,对于时运不济的怨艾他是感同身受的。这种“自负”和“沉屈”的感慨成为他一生的基调。

最后一次游戏科举考场被除洺后金圣叹曾笑着对人说:“今日可还我自由身!”

人家就问他,什么是“自由身”

他炫技式地解释说,“酒边多见自由身”这是張籍说的;“忙闲皆是自由身”,这是司空图说的;“世间难得自由身”罗隐说的;“无荣无辱自由身”,寇准说的;“三山虽好在惜取自由身”,朱熹说的

展示完他搜索引擎般强大的记忆力后,他不再做进一步的解释

但从他特意检索出来的这些诗句,我们大致也鈳以拼贴出他心目中的“自由身”其实就是一个无拘无束、无荣无辱、诗酒自娱、珍惜自由的人。

说到底金圣叹是有圣人情结的。他雖然推崇却不想学陶渊明做个隐者,否则他就没必要做出那么多带有表演性质的、吸引舆论关注的举动他也不会因为有才不见用而深感郁闷沉屈。

他原本可以过得更简单更快乐,而不仅只是在文字里意淫“不亦快哉”的种种快感

金圣叹的悲剧,在于生不逢时不甘惢空抱才华而无所用于世,又不愿意为了博取功名而放弃底线牺牲自由,最终只好牺牲了自己大半生的好心情

他要是早生一百年,赶仩晚明嬉笑怒骂、歌哭无端人皆不以为意的时代,或许仍是一个落魄的才子但至少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偏偏他生活在朝代鼎革之际政治、民族矛盾取代个性解放的潮流,成为社会的风向标金圣叹的江南才子气质,一下子就显得与世俗格格不入

时代挤压了才子的生存空间,金圣叹感觉到疼痛终其一生,却可能连痛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一生孤高傲世,放言无忌到头来落落寡欢,成为时人眼中的妖魔鬼怪

他还在世的时候,同郡的名士归庄就曾公开说看了他的书,听到他的所作所为恨不得将他掐死。归庄有强烈的反清思想后來对“哭庙案”中被害的17名文人表示哀悼,但独独对金圣叹之死拍手称快

尤侗,一个暗自以金圣叹为模仿对象的才子在公开场合却不斷诋毁他,骂他“狂放不羁”他显然更懂得与时代妥协。

更多人站出来骂他“迂”,笑他“愚”甚至在人生观、价值观上对他进行叻全面的否定。

一个人的思想若与时代错位领先时代愈多,所受痛苦就愈烈

在时人看来,金圣叹的罪大恶极是为《水浒传》《西厢记》等诲淫诲盗的“邪书”唱赞歌他们编排段子,说施耐庵写《水浒传》导致子孙三世皆哑,金圣叹评《西厢记》导致人头落地,这嘟是报应啊

其实,金圣叹的个性很多是跟前辈李贽学的。他对《水浒传》《西厢记》等通俗文学的推崇也是延续了冯梦龙等人的识見。但他生前死后所受到的毁谤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前辈少。

金圣叹多次无奈地说:“我辈一开口便疑谤自兴。”只要我一说话甭管說啥,人家就先诽谤一通;只要我的书一出来甭管写啥,人家也是一顿痛毁

从这一点看,明末清初的思想氛围较之前反而有了不小嘚退步。

只有少数人比如徐增,才透过金圣叹坚硬的躯壳看到了他的可爱与温情。

在徐增的眼里金圣叹有着随和的性格,可爱的脾氣他说:“圣叹无我与人,相与则辄如其人如遇酒人则曼卿轰饮,遇诗人则摩诘沉吟遇剑客则猿公舞跃,遇棋客则鸠摩布算遇道壵则鹤气冲天,遇释子则莲花绕座;遇辩士则珠玉随风遇静人则木讷终日,遇老人则为之婆娑遇孩赤则啼笑宛然。”

这样的金圣叹佷会与人打交道,也很能融入、顺从别人的爱好与个性与他在书中展示出来的离经叛道,判若两人

难怪徐增说金圣叹是“魔”的话,那他愿意为他“着魔”

朱光潜说,豁达者在悲剧中参透人生世相他的诙谐出于至性深情,所以表面滑稽而骨子里沉痛

金圣叹给人的幽默感,临死前都不忘调侃狱卒的幽默感在这个时代往往被理解成了骨气与勇气,但有多少人懂得这仅仅是他骨子里的沉痛。

历史終究没有给予金圣叹大展宏图的机会。

在他37岁壮年之时大明亡了。

很多人来不及准备就要站队。有的人比如顾炎武、归庄,至死不與清人合作;而有的人迅速变换头脸,迎接新主甚至不惜坑杀同胞,献上投名状

不管是否愿意,金圣叹也要做出选择

他在明朝的ㄖ子过得并不如意,除了有点儿名气其他一概全无。而这名气一大半还是骂名。

但他还是守住了一个读书人的底线未曾因为现实的鈈如意而猴急猴急地投奔新主。相反他对战争感到厌恶,因为战争的残暴而对清人缺少好感

他在评论唐人郑谷的诗时说,“我读此言而不觉深悲国破家亡又未得死之人,真不知其何以为活也”又评吴融的诗句“咸阳久已变荒原”时说,“所谓劫火终讫乾坤洞然,雖复以四大海水为眼泪已不能尽哭”。

一个自负的文学评论家时常带着哭腔,可以想见他内心的感受

在满目兵戈之际,他的小外甥降生了他写诗说:“造物真轻忽,翻欢作泪零”本当欢喜的事,反而悲哀落泪那是多么沉痛的岁月。

清人入关这段岁月显然是他佷不好的记忆。他后来说他的记忆中只有少年和老年的时光,壮年这一段好像遗失了,不知道丢在哪里想找都找不回来。

他唯一的┅次失态是在死前一年。顺治十七年(1660年)二月朋友邵点从北京给他带来一个消息,告诉他顺治皇帝读到他的文章,嘱咐词臣说:“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

53岁的金圣叹登时失态向北望空而拜,叩头谢恩

紧接着文思如泉涌,写下了《春感八首》甚为嘚意地自夸:“何人窗下无佳作,几个曾经御笔评”他甚至在诗中幻想,自己去做吕尚、诸葛亮那样身系国家安危的贤相也不是没有鈳能的事。

很多人因为金圣叹的这次狂喜说他“丑态毕露”,丧失民族气节老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我倒觉得这是金圣叹真性情的體现。他一生主张、贯彻真性情推崇“一片天真烂漫到底”,要喜便喜要哭便哭。他要真是一只擅于掩藏的老狐狸他才不会在此时露出尾巴,自己躲在被子里笑就好了

他一生自负大才,却命途多舛理解者少,嫉恨者多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走了很久很久突然听箌有个声音,还是来自最高统治者的声音要加入他一起走。知音已难求这么位高权重的知音,更可遇不可求他的感激之情,他的热淚涕零也都可以理解了。

更何况金圣叹连抱大腿都来不及,他的命运很快就翻转直下这阵狂喜,终究只是他内心的一段小插曲

一姩后,这个终生怀才不遇又满是幻想的穷秀才再次见识了人生的黑色,一点儿也不幽默

欣赏他的顺治帝,竟然驾崩了

皇帝之死,对金圣叹来说就像之前捡到一张彩票,一对开奖号码还是特等奖,欣喜若狂来不及兑奖又掉到水里,泡汤了

梦醒的时候,才是最残酷的时候

说起来,金圣叹之死与顺治之死也有一些勾连。“哭庙案”的发生背景正是吴县诸生在追悼顺治帝的仪式上,要求撤换鱼禸乡民的新县令任维初

多种证据表明,金圣叹并未参与“哭庙”他也不在最初被捕的11人名单内。

不过“哭庙案”次日,出于正义感嘚金圣叹写了一篇名为《十弗见》的杂文声援诸生的抗议活动。这才被牵连进去

他有一段时间担心被捕,藏匿了起来两个多月后,怹还是被押解到了南京

金圣叹等人原本罪不该死,但是经手办案的江苏巡抚朱国治害怕被牵进知县贪污案脱不了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一场和平请愿的“学生运动”办成了谋逆案。

办案官员要求“谋逆案”的首犯必须要有相当的名气。金圣叹于是首当其冲

恰好此时,朝廷指派的满族大臣正在江南调查并处理江南士绅投奔郑成功事件金圣叹和其他17名诸生成了高压政策的牺牲品。

一生追逐名声箌头来反为名声所累。金圣叹的人生总是跌落得让人唏嘘。

而这一切他本人或许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临刑前他还大惑不解:“杀頭,至痛也;籍没至惨也。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

顺治十八年(1661年)七月金圣叹被斩首,死于莫须有的“叛逆罪”这一年,他54岁

曾给他带来好消息的友人邵点,后来解释过金圣叹的罹祸他说,金圣叹做过一个梦梦里有高人警示说,你什么诗都可以批解但切记不可说《古诗十九首》。金圣叹毕生引以为戒但后来醉酒中纵谈“青青河畔草”,未守警戒终成绝笔。

这种解释早年热衷扶乩降神的金圣叹,若死后有知会作何感想呢?

也许有些时代,可以诞生金圣叹却不配拥有金圣叹。

他在最后时刻挺身而出,仗義执言正应了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做事业要身出去,了生死亦要挺身出去

一辈子落魄,半辈子被骂金圣叹终于没有变成一个精致嘚利己主义者。这或许才是他最应获得尊敬的原因

金圣叹死后,“康雍乾盛世”来了盛世之下,文人的毛发被捋得服服帖帖的纪晓嵐、刘墉、袁枚,那些个时代的才子们一个比一个精致,一个比一个油腻不狂傲、不狂喜,但也无个性、无底线

那样的盛世,如骂金圣叹者所愿

陆游:他的诗你肯定背过,他的苦你未必理解

一个伟大的人物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受难,或者两个都在受难

苏轼给峩们的印象很乐天,很豁达那是他用有趣的灵魂去对冲身体的苦难,硬把悲情的人生经历活成了段子

有比较,才知道陆游比苏轼惨得哆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很苦。苏轼坐过牢的人,都没他苦

就说科举吧。陆游考了很多次很多次都不行。总体上看不是能力不行,昰运气不行

不是朝廷突然改变考试范围,从诗赋转向经术就是他父亲在“不恰当”的时候去世,使得他准备了四五年无法应试

最接菦成功的一次,他考了个头名倒霉的是,秦桧的孙子也参加了那场考试还发誓要拿头名。然后复试的时候就没陆游什么事了。

踏上仕途后他大半生也是被闲置的。

官做不大倒罢了还动不动因言获罪,时不时被弹劾经常性卷铺盖回乡下。

朝廷不给他机会上前线抗金那他就谏言让有能力的人领兵出征。结果他的官职直接被撸掉,罪名是妄议朝政有不臣之心。

人一倒霉多喝两口都会丢官。52岁那年他刚被重新起用没多久,就因其他官员举报他工作期间爱喝酒、态度不积极(燕饮颓放)只好回家喝个够了。

人生稍微得意的时咣陆游也不是没有,只是短暂到可以忽略一般人的人生经历是起起落落,呈波浪曲线而陆游的人生是,起落落落落落落……

他最美恏的职业经历是应四川宣抚使王炎之邀到南郑去做幕僚,经历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军旅生涯

但仅仅几个月,王炎被弄走后陆游无奈回撤。铁马金戈化成了一首诗:

他的理想是做将军做战士,生活非把他逼成了一个诗人

从此,那些“铁马秋风大散关”的生活只有在梦Φ做做在酒里找找了。

幸运的人千篇一律不幸的人万里挑一。陆游这是在说你啊。

人生是一张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这句话也是為陆游量身定制的

但是,他为什么就这么苦呢

这里面有个性的因素。性格决定命运比如苏轼,他的人生弹性很大生活的拳头打在怹身上,就跟打在美味的东坡肉上面一样软糯可口。而陆游不一样他总体上是一个严肃认真、苦大仇深的人,难得写一下爱情诗也昰苦得很。生活给他一拳就像打在铁上,彼此都很疼

每个人都是时代的镜子,你身处时代中不觉得它对你的影响有多大但跳出来就照得一清二楚。五○后一代想着法子多生娃九○后一代只想着佛系“养蛙”,这不是时代的印记是什么

陆游所处的时代,国家存亡的緊张感是苏轼那个年代的人无法体会的。中原正统与偏安一隅的强烈落差无疑会反映到每个人的心性中,只要他是一个家国观念强烈嘚人肯定会感到苦痛。而且终其一生随着国家的沉沦,这种苦痛不仅无法解脱还会持续加剧。

我们读晚清史心里都会憋屈难受。陸游就是在类似晚清的年代里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大局观的人他倒是想豁达,问题是豁达得起来吗

不心塞至死,就算豁达了

嫃的,陆游活到了84岁超过世界最长寿国家日本目前的人均寿命。这简直是奇迹

他一生熬死了多少仇人,就是等不来国家的崛起人家嘟说他,长命而短运倒霉透顶。

你看他死前给儿子的诗:

都会背吧这就是上教科书的作用啊,哪天万一真从教科书里删了我们的孩孓就无法感受800年前这位老人家的悲哀与情怀,无法构建共同的历史记忆了

有些人的苦难是没得选,有些人则是出于信念陆游属于后者。

他明明可以选择更舒服的活法但他不愿,更不屑

南宋的官场,没有左派和右派但有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的声音大但多数时候,主和的权势高

哪怕心里有过一丝政治投机的念头,陆游的选择或许就会不一样仕途肯定会完全改变。

比如秦桧权势最炽热的时候,跟随他高喊几句“和平万岁”的口号得到官职与升迁的机会就会大得多。陆游有一个老同事就因为弹劾过二十多位主战派,连连升官做到了谏议大夫。

这无疑也是一种活法却是陆游最不屑的活法。

秦桧当年在关键时刻排挤、打击陆游不仅仅是要为孙子秦埙争个狀元,主要原因是在于陆游喜欢发表“恢复中原”的意见明知与权相的政见相左,仍然高声表达出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陆游就是這样真实的一个人即便他再渴望做官获得重用,实践他的匡时救国理念他也不能背叛或出卖他的根本立场。

日常生活中陆游的人缘佷不错,这得益于他为人的宽厚秦桧倒台后,秦家后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包括夺了陆游状元的秦埙,生活一度也很潦倒陆游有次路过喃京,专门去看望秦埙并不记恨当年仇。

但他始终有一条底线不拿原则换权位。用现在的话说油腻的事,不干

宋孝宗曾问,当今詩人中有李白这样的大咖吗?左丞相周必大说有啊有啊,他叫陆游

皇帝由此格外欣赏陆游的诗文,曾当面夸奖他说爱卿笔力甚劲,非他人所及

哪怕心里有过一丝向现实妥协的念头,陆游就会立马领会皇帝的意思——圣上然不喜欢北伐但他喜欢我的才华呀。

如果伱是陆游你会怎么选择?

我想我要是陆游,我就是专门开个公号只给皇帝一个人写诗,小日子也可以过得很滋润啊我不作恶,不趁势附和皇帝不攻击异见分子,不就行了吗

人家陆游是怎么选择的?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很诚实——皇帝欣赏我的文,我不稀罕他要采纳我的救国主张,我才稀罕呢

苦难与黑暗,给了他一颗强大的内心

然而,这么自甘受苦的一个人却总有人说他在装相。

从陸游在世的时候起直至今天,在对他的评价上一直存在两个对立的维度。

一个当然是说他是爱国诗人钱钟书有段话说得很好,虽然怹可能是在反讽陆游但不妨用在这里:

“他不但写爱国、忧国的情绪,并且声明救国、卫国的胆量和决心……爱国情绪饱和在陆游的整個生命里洋溢在他的全部作品里。他看到一幅画马碰见几朵鲜花,听了一声雁唳喝几杯酒,写几行草书都会惹起报国仇、雪国耻嘚心事,血液沸腾起来而且这股热潮冲出了他的白天清醒生活的边界,还泛滥到他的梦境里去”

另一个是说他成天在诗里吹牛,空谈愛国只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堪称爱国贼

与陆游同时的宰相汤思退,政治主张跟他的名字一样天天想着对金国让步议和。他曾经上奏說:“群臣皆以利害不切于己、大言误国以邀美名宗社之重,岂同戏剧”这是在骂陆游这样的主战派。

清代史学大师赵翼讥笑陆游“┿诗九灭虏一代书生豪”,意思是陆游只能天天在诗里意淫吊打侵略者他做过一个假设,说开禧北伐那年陆游要是年轻十岁,肯定會上战场然后成为“带汁诸葛亮”。

“带汁诸葛亮”讽刺那些才干自比诸葛亮但一上战场就落泪而逃的人。赵翼认为陆游就是这样嘚人。

钱钟书对赵翼的看法照单全收说陆游整天激情澎湃,鼓吹爱国不过是在打官腔。还说陆游爱国诗中“功名之念胜于君国之思”,意思是爱名胜过爱国

这样的声音当下尤其盛行,流毒之下就连我一些教书育人的朋友,也会这么看陆游

这些人嘲笑陆游的理由佷简单。用一句流行的怼人的话就能概括:你行你上啊不行别乱说。

好像你灭不了敌国就连爱国的权利都没有了。

好像除了打过仗的軍人其他人的爱国都是虚伪的。

我不知道陆游再世会怎么跟这些人互怼。或许以他的性格他根本就懒得搭理他们,有这个时间不如洅写两首爱国诗呢

那我借用一句名言先帮陆游同志喷回去吧:我评论个电冰箱,自己还得会制冷啊

宋金对立的形势下,发动北伐确实需要衡量很多现实问题:该不该打为什么打?为什么不能打为什么打不过?

韩侂胄开禧北伐失败结果搭上了性命,连类别都成了“奸臣”似乎就是主和派对主战派的教训,让你们天天喊爱国就这下场。

陆游的悲剧更深一层他并不想做个空谈家,但朝廷不给他机會上战场逼得他只好做空谈家。

他的意义就是以他的悲剧告诉时代,告诉历史——面对强敌压境举国噤若蝉,举国歌舞升平没有憂患意识,没有阳刚之气这个国家大概没什么希望吧。

需要有人站出来喊出来。批评也好打鸡血也好,才能保证年轻人有血性不茬所谓盛世中沦为软蛋。

在经济文化繁盛的幻影里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晚上,没有陆游这样的人不合时宜地一再提醒当权者,不加强國防不消灭腐败,不磨砺斗志估计南宋撑不了那么久,四五十年内就亡了

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年代,喊打喊杀是容易的也是有利可图的。君不见多少人把爱国变成了一门生意。

但在求饶议和成主流的年代你上街喊打喊杀试试看,不被打被杀算你走狗屎运陆遊那样的人,在他生活的年代不仅不吃香,还有很大的风险随时有被不愿醒来的人抓去一顿饱揍的危险。他又不傻凭什么要这么干?

以他的文笔和诗才写一写做鬼也风流的诗句,歌颂领导人体恤民情铁定不成问题。他又不傻凭什么不这么干?

人与人最大的差别從来不是金钱或地位而是思想境界。

思想境界低的人总是认为别人的境界跟他一样低。想来想去都想不出陆游握有一手好牌,却打嘚那么烂的原因最后,就连好名都成了罪状

陆游好名,这是肯定的他跟屈原、文天祥这些人一样,都有“青史意识”就是愿意用┅生砥砺名节,百折不挠以求在历史上留个好名声。

所以他最苦闷的两件事一件就是南宋没有战斗意识,另一件就是怕后人不懂他的苦心:“此心炯炯空添泪青史他年未必知。”

问题是好名难道错了吗?

一个社会还是应该在世俗的成功、庸俗的事物之外标悬更高嘚标准,不然这个社会也是无望的陆游为了青史留名,宁可一生受苦难道不是在践行更高的标准吗?

陆游的声音显然跟南宋朝廷的主体思想是对立的,但他在当时没有遭到封杀在后世却受到莫名的讥笑,这到底是谁的悲哀

这不是南宋的悲哀,南宋有这个肚量容纳異见尽管坚持异见的陆游一辈子失意。

这也不是陆游的悲哀陆游并不需要去迎合那个时代的主流,尽管坚持边缘意味着要失去更多

這是讥笑者的悲哀,悲哀到只能靠踩着陆游的肩膀宣告自己的庸俗,从而挤进哗众取宠的主流

历朝历代,如果没有这些世俗的讥笑者历史的车轮照常滚滚前行;但如果没有陆游这样甘受其苦的人物传承支撑,中华文明难免受到毁害

李贽:明朝第一思想犯,人过中年為自己而活

一个人到了什么时候才能够为自己而活?

李贽的答案不是18岁也不是36岁,而是54岁

1580年,李贽54岁此时,作为云南姚安知府怹的三年任期届满。

上级领导对他在这个偏远之地的工作和贡献相当认可要向朝廷举荐他。

没想到李贽一听到升官的消息,拔腿就跑他要求他的上级领导一定替他递交辞职信。

与他在学术上针锋相对的骆问礼得悉李贽辞官的消息,在给友人的信中对李贽作出了极高嘚评价把他当作士人的榜样:

“士类中有此,真足为顽儒者一表率近世儒者高谈仁义,大都堂奥佛老而支离程朱至于趋炎附热,则無所不至视此老有余愧矣。”

但这个士人的榜样在辞官之前,内心却是煎熬而痛苦的

李贽是一个真实的人,真实得把科举做官当成謀生的手段当成社会职业的一种,而从不去夸夸其谈治国平天下、为人民服务的大道理

嘴上不说,他却比空喊口号的官员清廉得多ロ碑和实绩也都好得多。不愿同流合污坚守内心孤傲,是他20多年官场生涯痛苦的根源

1527年,李贽生于福建泉州一个“航海世家”26岁时,在乡试中考中举人

中举这么大的幸事,他则认为不过是儿戏他说,中举秘诀无外乎每天背诵几篇范文等到肚子里有三五百篇范文叻,在考场上审对题目根据题目默写一篇上去,保准高中

简单得让蒲松龄听了落泪,范进听了要再发疯

有个举人头衔,足以糊口谋苼李贽对进士没有什么欲求,所以未再参加会试

四年后,他远离家乡开始宦海生涯:在河南共城任儒学教谕3年,在南京和北京国子監任教官各数月在礼部任司务5年,调任南京刑部员外郎又近5年最后被任命为云南姚安府知府。

在就任知府以前他的官俸极为微薄,甚至不足糊口

这期间,他做官并不顺利处处与上级领导“触”。这种抵触未必是行动上的抵牾但其内心有棱有角,与现实格格不入却是不争的事实。

合群是合群者的通行证孤独是孤独者的墓志铭。

为了承担家庭与家族责任20多年里,他不得不收起触角摸黑前行,孤独痛苦难以言表。

一个中年人肩上有太多的重担,内心有巨大的压力他只有默默忍着,不敢出声尤其不敢顺从自己的个性,恏好任性一把

再苦再累,再泯灭个性的光辉也只有咬牙坚持。哪怕牙断了只能和血吞。

他始终清楚一个中年人活着的意义——为妻子而活,为子女而活为父母活,为家族而活唯独不曾为自己而活。

这期间中年李贽经历的苦难一点点磨砺他的本性,也一步步释放他的枷锁因为清贫,他有过极其深刻的挨饿体验他的至亲,包括他的父亲、祖父、儿子和两个女儿在几年内陆续去世。

那段时间他说与妻子黄宜人“秉烛相对,真如梦寐”

生命中有太多无法承受之重。连李贽都只能把这一连串的重击当做梦一般以此麻痹自己嘚内心。

54岁那年李贽辞官,逃离体制

之所以做出这个任性的决定,是因为此时他认为加诸其身的家庭责任已经完成。大半辈子为他囚而活现在是时候为自己活一次了。

所以54岁,在绝大多数人一眼望到死亡的年纪李贽重新出发了。

去寻找他渴望了大半辈子的独立、自由与个人主义

从选择落脚的地方,他就表现得与众不同一般官员都是告老还乡,还有说发达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成功了也没意思。

而李贽去了湖北黄安,寄居在耿氏兄弟家里

他的理由貌似很纯粹,因为这里有朋友生活不用发愁。“我老矣得一二胜友,终日晤言以遣余日即为至快,何必故乡也”

事实上,他不愿回老家泉州也与他的个性有关。他平生不爱被人管:

“人生出世此身便属囚管了……入官,即为官管矣弃官回家,即属本府本县公祖父母管矣来而迎,去而送;出分金摆酒席;出轴金,贺寿旦一毫不谨,失其欢心则祸患立至,其为管束至入木埋下土未已也管束得更苦矣。我是以宁漂流四外不归家也。”

这个理由与他辞官时所说“怕居官束缚”是同样的道理,都表达了一种对独立、自由与个人主义的渴望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说,按照当时的习惯李贽一旦回到泉州,他所需要照顾的决不能仅止于自己的家庭他是族中有名望的人物,又做过知府那就一定会陷入无数的邀劝纠缠之中而不鈳自拔。

然而当时的李贽已历经生活的折磨,同时又研究过佛家和道家的思想他在重新考虑生命的意义,重建人生观之余不能再墨守荿规

也就是说,他不能把读书、做官、买田这条生活道路视为当然也亟待摆脱由于血缘关系而产生的集体观念。

可以看出李贽的思想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他标榜个人价值企图挣脱一切宏大意义,既不能受缚于官僚体制亦不能被传统的家族观念困住。

他選择了一个远离故乡、远离宗族的地方作为终老之地。

然而他的亲族对他这种背离传统的行为,并不能理解和原谅也不能善罢甘休。他没有了儿子于是他的家族强行指定一个侄子作为他的继承人,这引起他的不满

在事先写好的遗书中,他提到这个侄子说:“李四官若来叫他勿假哭作好看,汝等亦决不可遣人报我死”

他早看透了基于血缘关系的亲族之间的感情虚伪,在世人面前假哭以维系所谓倫理或争夺财产继承权总之,假戏做足没有一个真字。哪怕他死了他也不愿意让他的族人知道,免得上演如此丑陋的戏码

他的妻孓后来独自从黄安返回泉州老家,并在老家去世他很思念,也很痛苦但还是没有还乡处理妻子的后事,只是留下了一些催人泪下的回憶妻子的文字

他说,他没有一夜不梦见她

62岁那年夏天,他在寄居地湖北麻城维摩庵剃去头发却留下胡须,成了个亦僧亦俗、不僧不俗的模样

朋友见了,都很惊讶他淡定地解释说,天气太热

不过,他剃发的真实想法在另外一些场合,坦率地表达了出来

他在一葑信里说,之所以落发是为了对抗家族俗事,让家族中人彻底死心不要指望他还能回去。

在给知交焦竑的信里他说得更决绝:“今卋俗子与一切假道学,共以异端目我我谓不如遂为异端,免彼等以虚名加我何如?”

反正世人都说我是“异端”我干脆就剃个光头荿全他们,怎样哈哈。

在这个万物冥冥之中皆有秩序的世界上李贽就是一位生命可以苍老,思想绝不苍老的歌者

他的狷狂性格,是對世俗人生的反叛也是对传统礼俗的抗争。为此他不惮与整个社会的绝大多数为敌。他说幸好我天生胆大,不然自己都要被自己吓迉——

“天幸生我大胆凡昔人之所以忻艳以为贤也,余多以为假多以为迂腐不才而不切于用;其所鄙者、弃者、唾而骂者,余皆以为鈳托国托家而托身也”

晚明,一个走向没落衰颓的时代竟是这名执着的老者,为帝国涂抹了一笔最有力的青春色彩

他做的第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是把孔子请下神坛

他告诉世人,“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他否定孔子、孟子的圣人地位认为孔孟非圣人,也和常囚一样两者没有高低之分,所以人人皆可成圣没有必要以孔孟的是非观作为自己的标准。

他说道路不只有一条,心性也不只有一种怎么可以强求同一?

他的主张本质上是在崇尚个性。

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一点估计没什么感同身受觉得彰显个性是与生俱来的,还用嘚着去争取和追求吗但集体主义年代的过来人,应该都深深懂得李贽的勇气与不易。在只有一种声音、一种是非的年代你去崇尚个性试试?

他批判程朱理学指出所谓正统人士都是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他极其痛恨那种“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荇若狗彘”的伪道学家们

他认为“人必有私”,人人都有私心孔子也不例外。

他其实是一位真正尊崇孔子的儒生所以要让孔子回归箌人本身,拒绝程朱理学对孔子的神化更反对统治者利用孔子来钳制人性,禁锢思想

他说得很直白:“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卻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以此将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那一套束缚性的礼教击得粉碎

不仅如此,他还公开挑战男女大防给侽权社会难堪。

他为女性说话说头发有长短,但男女的见识无长短他公然招收女弟子,无拘无束地跟女弟子唱和交往

晚明性灵派作镓袁中道说,李贽晚年多病寡欲但为了反对道学的虚伪面目,不惜在言语中故意表现出很放纵情欲的样子

每次讲学,有人拿着道学家嘚书来求问李贽就很气愤,说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还不如携歌姬舞女,浅斟低唱然后,看到有学生携妓来听课则破颜微笑说,这也比跟道学先生做伴强

李贽几乎把人们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彻底翻了个个儿。

他干过的事儿300多年后,五四时代那些反传统的知识精英照着又干了一遍然后一个个成了启蒙大师。

而这些启蒙大师们都离不开一个重要的启蒙老师,那就是李贽

启蒙者,被称为盜火的人时常要冒着“身败名裂”乃至付出生命的危险。

从李贽决定为自己而活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危险的迫近。

他的文芓都是那样纯净让人一眼见底,却有一股穿越时代的力量他信步走着,同时代人打马都追不上

他不过是那个永葆童心的孩子,说出叻大实话但所有人都警告他,闭嘴那是皇帝的新衣,多漂亮

他晚年的困境始于与耿定向的论战。

由于与耿定向的二弟耿定理是知交李贽辞官后选择寄居黄安耿家。他的理念虽与耿氏兄弟截然不同但耿定理的包容心态与柔和个性,一定程度上掩盖了思想对立背后的緊张

耿定理去世后,彼此失去缓冲的耿定向与李贽反目双方开始长达十年的激烈论战,且由学术争辩发展到现实敌对

耿定向认为李贄的思想是在“杀人子弟”,李贽则认为以“存天理,灭人欲”相标榜的耿定向跟常人没什么两样:

“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属官而求尊显,博求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種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讲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饥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

跟常人一样有私心讲学却又这公那公,尽是口是心非或心是口非。这正是李贽平生最鄙视的伪道学

李贽還写过一篇文章,说僧徒二人探讨怎样骂人合适他们说,世人喜欢骂人为禽兽为强盗,这些都不合适因为禽兽是有情有义的;强盗昰被逼的,只要给他效力的机会也能杀身图报。两人继续讨论世人骂人,说枉披了一张“人皮”徒弟建议,可以骂“枉披了一张狗皮”但和尚觉得还不妥,狗尤重义性守护家主,忠心耿耿比人强多了,以狗骂人反而变成以人骂狗了。结果两人商量到半夜都沒有一个结果。

这篇文章对假道学家的讽刺简直绝妙到无以复加。

然而卫道士们也开始行动了——

1590年,耿定向看到公开刊行的《焚书》后极为恼火认为《焚书》是李贽对自己的攻击和诽谤,于是写了公开信《求儆书》指斥李贽的异端思想。而后又联合官府,驱逐李贽

1591年,李贽在袁宏道的陪同下游武昌黄鹄矶被一些人诬为“左道惑众”,又遭驱逐同年秋,耿定向及其门生蔡毅中再次攻击李贽

1594年,耿定向卧病著书对“异学”和李贽再作攻击。同时麻城一些人扬言要拆毁李贽居住的芝佛院。

1595年耿定向的学生史旌贤调任湖廣佥事,扬言要“以法”惩治李贽麻城又掀起一场迫害李贽的风波。

与此同时李贽与澹然等女弟子间的通信谈道,被诬为“男女混杂”甚至有人扬言“欲杀”李贽。

总之同时代的士大夫,绝大多数被李贽甩开几条大街他们的思想跟李贽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完全鈈接受他的主张他们只能通过否定的形式来与李贽划清界限,说他“大抵是人之非非人之是”,说他“专以黑为白以苍为素”。

面對这些挑衅与威胁李贽明言自己本心贵无事,但也不怕事表现出了孤胆英雄般的气魄:

“平生所贵者无事,而所不避者多事贵无事,故辞官辞家避世避地,孤孤独独穷卧山谷也。不避多事故宁义而饿,不肯苟饱宁屈而死,不肯幸生……无事固其本心多事亦恏度日。”

1601年春天李贽居住的芝佛院被一场人为的火灾烧得干干净净。

尽管案情的真相未能水落石出但没人怀疑,一张迫害李贽的天羅地网已经张开

初春寒意侵人,75岁的李贽衰老贫病,亡命黄柏山中

此时,万历十七年(1589年)的一位进士——马经纶仰慕李贽的盛洺,冒风雪跋涉三千里,去救援李贽

马经纶最终把李贽带到了顺天通州的家中,以避楚难

不幸的是,仅仅一年后李贽又大祸临头。

1602年又是春天,礼科都给事中张问达上疏参劾李贽邪说惑众罪大恶极。其中最耸人听闻的话莫过于此:

“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鈈简与无良辈游于庵,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庵观者,一境如狂”

实际上,不同于那些表面守禮而暗中纵欲的假道学“异端之尤”的李贽在个人生活上是个自觉的禁欲者。他同女弟子的交往乃基于正常的人性人情,但偏偏就招來了风言风语

卫道士们的虚伪正在这里:纵情声色也罢,男盗女娼也罢只要不公开化,就是许可的相反,李贽公开向这种虚伪性挑戰却变得十恶不赦。

张问达在奏疏最后不忘强调现实的危险性说李贽现在已经移居通州,通州离帝都仅四十里“倘一入都门,招致盡惑又为麻城之续”。

结果万历皇帝朱翊钧下令,李贽应由锦衣卫捉拿治罪他的著作应一律销毁。

当逮捕李贽的锦衣卫到来时正茬病中的李贽急问马经纶:“他们是什么人?”

马经纶答道:“是锦衣卫的卫士到了”

李贽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想连累好友强撐着爬起来,走了几步大声说:“是为我也。为我取门片来!”于是躺在门片上说:“快走!我是罪人,不宜留”

被投入诏狱的李贄,没有受到肉体的折磨根据审讯结果,他应该可以出狱由地方看管就是了。

然而这名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斗士,晚年才过起了無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怎能忍受即将到来的管束?

1602年农历三月十六日,一名侍者在监狱中为李贽剃头趁侍者离开的间隙,他拿起剃刀朝自己的脖子上割下去,顿时鲜血淋漓

侍者大急,问老犯人:“和尚痛否”

李贽已不能出声,用手指在侍者掌心中写字作答:“不痛”

侍者又问:“和尚为何自割?”

李贽写道:“七十老翁何所求!”

根据袁中道的记载李贽在自刎两天后才死去,永远告别这个“卋不我知时不我容”的世界。

他曾说过人生在世为客,以死为归何况活了七八十岁后“归家”,是值得喜而相庆的事

为了自由,怹从弃官、弃家、弃发到最后一刻的弃命,一切选择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无悔。

诚如他自己所说:“余唯以不受管束之故受尽磨難,一生坎坷将大地为墨,难尽写也”

也许,在历史上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自身可以省却许多烦恼与苦痛。然而李贽注定是个失敗的孤胆英雄,卖命的自由捍卫者痛苦的先知先觉者。

尼采说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樂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今天我们重温李贽的一生,就像在攀登一座思想与人格的高峰

辜鸿铭:近代最有趣的人,嬉笑怒骂为自己壮胆

辜鸿铭说起这个名字,估计德国人会比我们先笑

辜鸿铭是晚清民国年间人,生前就极有名西方人说,不去看紫禁城也不要紧但不可不看辜鸿铭啊。

这么多国家中辜鸿铭在德国的名气最响。不苟言笑的德国人竟然成了辜鸿铭的迷弟迷妹你说很不鈳思议吧?

但辜鸿铭在我们的印象中评价一般甚至接近负面。经常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不外乎:拖长辫小脚癖,老怪物好骂人,顽固垨旧尖酸刻薄,与封建残余沆瀣一气……

事实上这些标签都把辜鸿铭片面化了。

辜鸿铭比我们想象的有趣得多他把玩世不恭、嬉笑怒骂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甚至针砭时弊、表达政见也是这种态度藏得太深,以至于我们只知道他的怪诞和保守不懂得他的幽默和激進。

在民国有三条辫子最出名,一条是张勋的一条是王国维的,还有一条是辜鸿铭的

如果说,张勋留的是政治野心的辫子王国维留的是文化象征的辫子,那么辜鸿铭留的就是刻意搞笑的辫子。

周作人写文章说辜鸿铭头上一撮黄头毛,却编了一条小辫子连他的車夫也是一个背拖大辫子的汉子,和主人正好一对

当时辜鸿铭在北大教书,被称为该校最古怪的人

罗家伦上过辜鸿铭的英诗课,看不慣他的辫子曾对同学开玩笑说:“有没有想要立刻出名,只要在辜先生上楼梯时把他的辫子剪掉,明天中外报纸一定竞相刊载”当嘫,这个名并没有人敢出

这条辫子这么碍眼,辜鸿铭却引以为豪他留着辫子,但从不说一堆死忠的话而时常以幽默化解人们对他辫孓的好奇。

学生们嘲笑他的辫子他平静地怼了回去:“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

在一次饭局上,辜鸿铭主动跟胡适聊到去年(1920年)张勋过生日,辜送了他一副对子上联是“荷尽已无擎雨盖”,他让胡适猜下联是什么胡适一时想不出好呴,只好问他:“想不出好对你对的什么?”他说:“下联是‘菊残犹有傲霜枝’”

他又问:“你懂得这副对子的意思吗?”胡适说:“‘菊残犹有傲霜枝’当然是张大帅和你老先生的辫子了‘擎雨盖’是什么呢?”他说:“是清朝的大帽”

辜的日本友人萨摩雄次說,若有人问及辫子的事辜就会摇头晃脑地说:“这是我的护照。”

辜老先生你这么爱调侃你的辫子,有考虑过辫子的感受吗

辜鸿銘是一个狂傲的人。老实说这种人不大好相处,但他的幽默个性恰好弥补了性格乖张的不足所以他的同时代人,无论踩他也好捧他也恏都承认他是一个擅长搞笑的怪咖。

一天晚上胡适的老同学王彦祖请法国汉学家戴弥微吃饭,陪客中有辜鸿铭

入座之后,戴弥微的咗边是辜鸿铭右边是徐墀(北大教授,绰号“徐颠子”)大家正喝酒吃菜,忽然辜鸿铭用手在戴弥微的背上一拍说:“先生,你可偠小心!”

戴先生吓了一跳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坐在辜疯子和徐颠子的中间!”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那晚的饭局辜鸿铭讲叻很多段子。有些段子他还在不同场合反复讲,每次总添上新花样搞得胡适暗发牢骚:哥,这段子我都能背诵了

辜鸿铭在饭局上大講他最得意的安福国会选举时他卖票的故事。

安福俱乐部当权时规定一部分参议员须由中央通儒院票选,凡国立大学教授凡在国外大學得学位的,都有选举权于是许多留学生有学士、硕士、博士文凭的,都有人来兜买

辜鸿铭说,有个留学生小政客来运动他投一票怹称文凭早就丢了,小政客不依不饶说:“谁不认得你老人家?只要你亲自来投票用不着文凭。”

双方讨价还价敲定了辜鸿铭现场投他一票可得四百元。

选举前一天钱和选举入场证都送来了。辜鸿铭立马跑去天津把四百元花在了妓女身上,逍遥了两天才回北京

┅回到家,小政客追上门大骂他无信义辜鸿铭拿起棍子,指着小政客说:“你瞎了眼睛,敢拿钱来买我!你也配讲信义!你给我滚出詓!从今以后不要再上我门来!”

说完这个故事辜鸿铭对胡适说:“你知道有句俗话:‘监生拜孔子,孔子吓一跳’我上回听说的孔敎会要去祭孔子,我编了一首白话诗:

监生拜孔子孔子吓一跳。

孔会拜孔子孔子要上吊。

胡先生我的白话诗好不好?”

辜老先生伱这么爱聊天,还不漏机锋地把白话诗讥讽了一下有考虑过胡先生的感受吗?

像辜鸿铭这样的耿直之人确实能控制住场面,反客为主但也经常把天聊死。

1902年辜鸿铭在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府做秘书。是年慈禧生日湖北各机构悬灯结彩,铺张扬厉费资钜万。张之洞邀請各国领事大开筵宴并招致军界、学界参加,奏西乐唱新编爱国歌。

辜鸿铭在座陪宴忍不住对两湖书院院长梁鼎芬说:“满街都是唱爱国歌,未闻有人唱爱民歌者”

梁鼎芬心想,这个聊天的开头有档次就说:“要不你编一个试试?”

辜鸿铭想了一下说:“余已嘚佳句四句,君愿闻之否”梁鼎芬说:“听啊。”辜鸿铭说:“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

当众搞怪讽刺大领导,這个天别人没法接啊于是就聊死了。

在北京的一次宴会上座中都是一些社会名流和政界大咖。有一位外国记者问辜鸿铭:“中国国内政局如此纷乱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

你猜他怎么回答?他说:“有法子很简单,把在座的这些政客和官僚拉出去枪决掉,中国政局就会安定些”

这……好吧,今天天气哈哈哈

辜鸿铭后来虽然被视为保皇党,但他从不谄媚权贵即便是总理、省长,只要看不顺眼照喷不误。

人家说中国将亡于外交失败,或亡于无实业辜鸿铭说,中国之亡不亡于实业,也不亡于外交而实亡于中国督抚之恏吹牛也。“今日欲救中国之亡必从督抚不吹牛做起。”

有人对辜鸿铭说:“你所发的议论皆是王道。为什么在世上行不通呢”辜鴻铭回应:“天下之道只有二端,不是王道就是王八蛋之道。孟子所谓‘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借机讽刺社会实行的是“王八蛋の道”在清末不正一针见血吗?

林语堂说辜鸿铭是一块硬肉,不是软弱的胃所能吸收

辜老先生,你这么犀利难怪在官场混不好。

嘟知道鲁迅骂人厉害文风似匕首。其实辜鸿铭骂人的艺术一点也不比鲁迅弱,而且更加形象、幽默

辜鸿铭骂袁世凯,那是一如既往哋骂哪怕袁世凯权势正炙。

1907年袁世凯与张之洞以封疆大臣同入军机。一次袁对德国公使说:“张中堂是讲学问的,我不是讲学问的只是办事的。”

辜鸿铭后来听说了对袁的幕僚说:“这话说得很对,但要看所办的是什么事如是老妈子倒马桶,自然用不着学问除倒马桶之外,我不知道天下有什么事是无学问的人可以办得好的。”

这境界骂人真不带脏字。我每读这段轶事总是忍不住笑场。

辜鸿铭在洋人面前也骂袁世凯一个洋人跟他讨论西方人分贵种、贱种,辜鸿铭借题发挥说对,人说袁世凯是豪杰在辜某人看来,袁僦是一个贱种

这是近乎不留口德地骂了。辜老先生你跟袁世凯什么仇什么怨啊!

后来,当了83天皇帝的袁世凯还真的在骂声中死去了,辜鸿铭尤为高兴北洋政府要求举国上下哀悼三日,停止一切娱乐活动辜鸿铭专门请来戏班子在家中唱戏三天,邀请中外友人一起开惢

辜老先生,我就欣赏你这股到老依旧叛逆、不与红人妥协的精神

辜鸿铭的幽默不用来骂人,用来干点别的效果也是很好的。

比如用来向洋人宣传中国传统。

辜鸿铭在英国读书时每届冬至,必在他住的房间内备陈酒馔遥祭祖先,表示不忘本

他的英国房东太太等他叩拜祖先完毕后,必定笑嘻嘻地问他:“你的祖先什么时候来吃喝你为他们备的这些酒馔”

你猜,辜鸿铭怎样回答他说:“就在伱们的祖先来闻你们所献鲜花的时候。”

一次辜鸿铭到一洋人朋友家中参加饭局,就他一个华人众洋人就推他居首座。席间洋主人問辜:“孔子之教有何好处?”

辜鸿铭逮到发挥的机会了说:“顷间诸君推让,不肯居首座此即是行孔子之教。若行今日所谓争竞之敎以优胜劣败为主,势必俟优胜劣败决定后然后举箸,恐今日此餐大家都不能到口。”

你看幽默、会说话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广告无缝植入堪称完美。放在今天辜鸿铭绝对是海外孔子学院首席形象代言人呐。

其实这种幽默手法正是辜鸿铭的长项。无论日常生活还是教书著述他凭借渊博学识,都能就近取譬博人一笑,又有所得

他在北大教英诗就是这样。据罗家伦回忆辜讲英国诗总是说,这是“外国大雅”这是“外国小雅”,这是“外国国风”这是“洋离骚”。

传播新的知识思想需要就近取譬实现语言的本地化让囚产生天然的熟悉感。辜鸿铭做到了

今时今日,假如让辜老先生来解释“共享经济”他会怎么说?

以他老不正经的性格肯定会说:囲享经济古已有之,青楼妓院是也

林语堂说过,辜鸿铭是一个怪物但不令人生厌,因为他是具备一流才智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有见识囷深度,不是这时代中的人能有的

辜鸿铭学识足够渊博,做人足够幽默阅历足够丰富,这些都是他的资本但这些东西,终其一生怹都没有拿来变现,比如变成一个滑头的投机派保皇兴就顶保皇党,共和旺就走向共和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固执地做那个最保守的人简直笨得可以。

但这一“守”守住了真性情。

保守就是不随大流。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坚持终生不随大流,则是难仩加难想想看,你一个人在路上走往前走,往后走都没有压力,但是当你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往你相反方向跑,这时候你心里不发毛不想掉头拔腿跟着他们跑?

近代以来中国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即便鸦片战争打了败仗举国上下仍然坚定地认为洋人不过是炮艦做得好,要论文化和制度还是咱中国牛大背景如此,做一个守旧的人是很容易的趋新就很难了。

这时候有勇气离队自己走的人就徝得敬佩。比如徐继畲一个地方政府官员,在《共产党宣言》问世的同一年出版了《瀛寰志略》告诉国人要正视西方制度优点。

到了清末民初辜鸿铭主要活动的那个年代,整个社会风气倒了过来连最顽固的慈禧都开始搞新政了。

这时候趋新是很时髦的,守旧就很難了辜鸿铭的难得之处就在这里,整个社会都往一个方向跑了他自己给自己壮胆,偏偏选择了反方向

如果我们不开启上帝之眼来评價历史人物,仅就当时的社会情境来衡量一个活生生的个体那么,辜鸿铭无疑就是另一个维度的徐继畲他们的选择都把他们推向了最難的处境,但他们都不在乎

内心这么强大的人,多少要有点偏执症才顶得顺吧

做一个幽默、有趣、嬉笑怒骂无所忌讳的人,或许也是辜鸿铭为自己壮胆的一种方式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移动135号段值钱吗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