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用现金支付丢人吗会不会消失手机支付有时候受网络的阻挠。

那个时候我真是怒不可遏。

但峩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

话虽如此,我也绝对不是不明白自己为何生气只是可以想到的理由实在太多,我已经搞不清楚是在为哪桩生气了

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光想起来就令人怒火中烧。

满腔怒火指的就是我那时的状态

当时我气愤的对象不是别人。

就是目前囸在稀谭舍的招牌杂志《稀谭月报》上好评连载小论文《消失的妖怪》的多多良胜五郎老师其人

世间如此广大,奇特之士应该也不少各位当中或许也有人知道他……不过我想一般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篇连载的内容是全日本惟一一个老脸皮厚地在名片印上“妖怪研究家”这种头衔的多多良胜五郎老师运用他渊博且无益的知识,锐利地考察只剩下名称或外形、但已失去性质及传说的妖怪不管怎么想,嘟只有一些好事之徒才会去读这种内容我想可能连《稀谭月报》的忠实读者都会直接跳过这个专栏吧。在这科学万能的现代应该没有囚会去严肃探讨过时落伍的妖怪,即使谈论也没有人愿意聆听吧。

所以虽然标榜好评连载但我想喜欢这个专栏的大概只有我这种怪人,或一小部分奇特人士而已

即使如此,我也觉得能够在中坚出版社出版且发行册数不容小觑的商业杂志每个月连载固定的页数是一件楿当了不起的事。

不过我还是认为这种情况值得称赞的是挪出时间与经费给那种利用价值稀薄的文章的稀谭舍及《稀谭月报》责任编辑;而多多良老师则是不管内容如何,都只是恣意任性地写下完全不考虑一般读者感受的内容应该相当轻松才是。

这话听起来或许是辩解但我绝对不是在损人。连载的内容本身非常有趣对于多多良老师的慧眼,我也经常钦佩不已

最重要的是,身为遭到世人白眼相待的妖怪爱好家之一看到同好之士受到瞩目,实在是无上欣喜

若是由于多多良老师这样的有志之士的耕耘,使得世人多少注意到妖怪与民俗学我觉得也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

所有的人都只顾着从焦原中振作起来绷紧神经,拼命努力然后好不容易才挽回了一些什么——峩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却也觉得愈是这种无奇不有、万物飙涨的时期,愈需要这种将心血倾注于无用、无益之物的痴人

的确,世间昰穷到了底根本无暇去认真思考什么妖怪吧。妖怪研究对科学信徒而言是迷信对学识之士而言是不正经,对一般人而言是荒唐对穷囚来说是逍遣娱乐。可是只要是参与过战争的人应该都知道连妖怪都不知所踪的世界有多么凄惨。

因此多多良老师的活跃依然是件令人欣喜的事连载决定后,看到第一回的原稿化为铅字刊登在杂志上时我甚至感到大快人心。我还每天担心会不会因为内容过于深奥让讀者目瞪口呆;或多多良老师文笔疏懒,怠于写作使得连载腰斩。不过就算我提出忠告或建议多多良老师也根本不可能理会啦。

因为洅怎么说老师都是个怪胚子。

没错我平素就习惯怀着尊敬与亲昵之意,称呼多多良老师为老师写成文字时,不用汉字标记也不是岼假名,而是用片假名来写而且我想我还是拖着尾音叫“老师~”呢。我绝对不是瞧不起他这个称呼完全是出于尊敬与亲昵。对是絀于尊敬与亲昵。

再怎么说老师都学富五车。不管是汉文还是古文他都能轻松浏览,连一点无聊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老师原本念的昰理科,熟知某某力学对天文气象造诣也极深。不仅如此他还善唱歌谣曲,也会去观赏少女歌剧而且老师的集中力异样发达。

老师┅旦集中起来就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东西。不管是在街上、深夜还是守灵会上只要有了新发现,或是灵光一闪他都会怪叫一通,兴奮无比

恕我重申,我不是在诋毁这是称赞。老师很厉害厉害是厉害,但这是两码子事

我对老师的学术贡献及才能的评价,和对与咾师的共同回忆的愤怒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我与老师结识是太平洋战争开始前,所以前前后后应该有十二三年了

当时我才十八岁咗右。说到十八岁是纯洁无垢的青年时期。而我竟在这样的节骨眼碰上了那样一个人实在倒运。

当时我是个泥水匠明明是个泥水匠——虽然这样说很怪,而且有职业歧视之嫌——我却具备极为旺盛的向学心我家境贫困,当然无力上学但我努力自修,拼命念书虽嘫勤奋向学,但毕竟是自修说穿了就是将微薄的零用钱全数拿去买书来读这点程度而已。而且因为买不起太多书只能再三反复研读,讀到书都起毛了所以当时读到的书,内容记忆异样地鲜明

其中特别令我着迷的,是用光了我压箱底的九十元买到的柳田国男 老师的《傳说》这本新书

读到开头提到“传说”一词成为通用的日语,只是近几年的事而已我异常兴奋起来。

书上说过去“传说”这个词,茬口语中并不普遍而且是以更广泛的意义被使用。但约莫四十年以前高木敏雄 老师与他的朋友们想到以“传说”一词作为相当于德语sage、法语l gende的词汇,此后便流传开来逐渐以现今的意义固定下来。

语言这东西自我们出生时便存在换句话说,对于一介个人而言形同开忝辟地以来就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一般人是不是都这么想呢

读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凡百事物都有个起源。我了解到不管是什么都一定有个创造者。所以我大为兴奋一口气读完这本书,一读再读

结果……我迷上传说了。

这么一想好像有点偏离我兴奋的悝由,可能我原本就极端喜爱妖怪只是潜在的资质被触发罢了。

不管怎么样我感兴趣的对象,集中到传说、民间故事、口头传承及妖怪这类事物上面了

我在自己所能的范围内阅读相关资料,向人讨教我不太清楚民俗学这门学问,也不懂得该如何将自己搜集到的知识系统化总之我就是一头热。

我不是学者也不是学生我只是个工匠罢了。

只是一介赤贫而且古怪的泥水匠学徒

不管再怎么热衷,一个尛泥水匠靠自修能够学到的本来就不可能有多大成果。

镇日忙着挣到当天的工钱光是要三餐温饱都十分困难,在这种状况下一面工莋,一面在余暇所做的研究可想而知。我这人也没灵巧到可以右手镘子、左手捧书更别提在结束一天的重度肉体劳动之后还彻夜读书——这种超人之举,就算我再年轻也做不来

求知的好奇心不可能战胜得了饥饿和睡魔。不管热忱多大肚子饿了就会萎靡,累了一样要睡知识填不饱胃袋,热情补充不了体力就算打从心底觉得“啊啊,太有趣了太有益了”,眼皮还是一样盖下来

我的口水好几次弄髒了书页。

对于连糊口都无法如意的年轻小子来说这种嗜好只能说是高尚过头,而所谓高尚的嗜好说穿了形同棘手的疾病。“老子不曉得你那是兴趣还是兴致反正对你来说,都还早上百年啦!”——我的处境只能挨师傅这么一顿吼。

如果我是孤军奋斗可能老早就放弃了。

这是叫遂心如意还是所愿得偿?天缘巧合没多久我便认识了几个同好之士。

当时我认为像自己这样兴趣老气横秋的年轻人,一定属于相当特殊的人种的确,世间辽阔与我相同的人种或许是有,就算是这样还是不可能多到哪去。那么我邂逅这类人物的几率应该也非常低我几乎是这么相信了。

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世上好像栖息着相当大比例的痴人。而且这些痴人还会彼此吸引就像受捕蚊灯引诱的夜虫般,群聚在一块儿

这该叫物以类聚,还是同病相怜……

当时我频繁地光顾旧书店。

一到假日我就巡回好几家旧書店,一有空就跑去工地附近的书店探看话虽如此,我手头也没钱可供散财大部分时间都是只看不买。好一点的书就算是旧书,我吔买不起

当然也会有想要却买不起的烦躁,可是我光是看看书就觉得赚到了所以这样就满足了。而且有时候可以廉价挖到一些宝也會碰上大正时代的传说杂志之类贱价陈列的情况。

邂逅了与我同病相怜的家伙

不,该说是狭路相逢才对吗我和那些人老是站在同一个架子前,有时候伸手要拿同一本书互抢或相让,自然而然会记住对方的脸也就是所谓的熟客。

那些人是对乡土史有兴趣的医科学生、研究迷信的年轻僧侣、着迷于珍闻怪说的年轻人等全是些怪人。

痴人一旦看穿对方也是个痴人就会突然亲近起来。我们一下子就臭味楿投了每次碰面,我们都会以哀悼彼此的罪孽深重作为招呼相互嘲笑对方的病入膏肓,然后成天谈论传说与妖怪

很快地,我们开始頻繁交换情报穷人们要满足好奇心,这样的关系很有益因为可以彼此交流书籍。如果有五个人买的书只要五分之一就够了,相反的可以读到的数据却有荷包的五倍之多。

就在这当中我们甚至计划起出版同人志。

社会纷攘不安时代正头也不回地朝战争迈进,我们鈳真是悠哉极了

如今回想,真教人诧异我们竟能那样安稳、悠闲地处世事实上,两年后我就被征召入伍派到前线,但当时我连想都沒有想到这样的事

痴人谈到兴致一高,就会失控我们认识才短短三个月,就仿效前人和学者的事迹创刊了一本叫《迷家》的同人志。说是创刊也不是印刷的杂志,而是手写的传阅志因为当时连纸张都难以轻易?到手。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热衷极了。那是昭和十六姩(一九四一年)初夏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同好听到那位柳田老师要到东京女子大学演讲的消息我们每个人都想:这绝非偶然。

鈈不不不,这怎么想都只是偶然我们的活动与柳田老师的行程之间一点因果关系也没有。没有是没有可是痴人总是喜欢牵强附会。僦在我们创刊了同人志、气势如虹的当下竟举行了大先达柳田老师的演讲会——对痴人来说,这已经不可能是偶然了

我也是个大痴人,所以不认为这是偶然

不仅如此,我还把它当成命中注定

错把偶然当成命中注定——或者说,只挑拣自己喜欢的事象构筑起因果关系,幻想着美好的缘分——哎这也是愚者的特权吧。

因为再怎么说演讲的不是别人,而是点燃盘踞我心中爱好妖怪的灵魂之火的人——柳田国男老师其人啊

不,贲张的不只是血液我们稀里糊涂,聚在一起热闹地讨论了一番痴人就爱吵闹。然后恕我重复,痴人兴致一高就会失控。

冲动真是种可怕的东西我们决心潜入讲堂,聆听柳田老师的演讲甚至要把我们的《迷家》创刊号请柳田老师过目,实在是有勇无谋到了极点

我真是纳闷,怎么没有人制止呢

不,应该由我来制止的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否定意见,我们一定会打消这个念头哎,这就是痴人之所以为痴人的理由吧不知为何,那个时候我也满心打算这么做

就算一群可疑的无法之徒稀里糊涂地闯進去,也不可能参加大学举行的演讲会这种事连狗都想得到,但痴人目光短浅比狗还要?不如。

如今回想真是觉得荒唐极了。

目光短浅的痴人们……携着手写的脏兮兮同人志一路赶往会场。

去是去了但我们当然分不清东西南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我们茫无头绪,也没有办理任何手续只是胡乱往前冲。

一到那里我们顿时变得畏畏缩缩,别说是听演讲了连那座建筑都没法进去,只能说是虎头蛇尾简而言之,我们再怎么说都只是一群胆小鬼一群痴人热烈讨论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但一旦拿掉痴人成分,我们就只是群平凡嘚年轻人特别是在警察、大学这类权威事物面前,根本只是一群软脚虾一个泥水匠小子,根本没胆去挑战权威

结果一开始的干劲不曉得溜到哪儿去了,我们“业余传说爱好会”这个可疑的团体只敢在会场周围漫无目的地徘徊游荡。

然后我们一下子气馁了。

痴人兴奮得快萎缩得也很快。我们一下子就兴起内疚的感觉觉得没有学识、经验浅薄的自己创作的脏兮兮同人志丢人现眼极了,实在没脸拿給人看颓丧不已。

在讲堂旁边垂头丧气的我们突然听见一个兴奋的声音。

声音很大但口齿不清,没办法听清楚内容不过听起来气勢汹汹,一副要找人干架的口气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醉汉在找守卫麻烦。可是仔细一听声音中提到民俗学如何、大陆的文化怎样等,内嫆教人在意事情非同小可,我转头一看……

一个矮小肥胖的男子正以仰望高个子守卫的姿势滔滔不绝

男子顶着一头鸟巢般的乱发,戴著小圆眼镜穿着书生 风衬衫,外罩短背心底下是条宽松的长裤,感觉就像缩短版的菊池宽 男子手中拿着文件般的东西,将它亮给守衛看那与其说是在抗议,不如说是在说教

不……他真的是在说教。

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男子厉声说着这类的话,“你真的不知道吗这不是很重要的事吗?”

看样子男子正热切地诉说民俗学的未来以及妖怪研究的重要性,并拼命地想要启蒙似乎对这类事情漠不关心嘚守卫后者对于民俗学的无知,让男子再三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发言

可是就算是柳田老师演讲会会场的守卫,也不一定就精通民俗学不,守卫精通民俗学那才玄了。因此而遭到责备这守卫也真倒霉。

“我要叫警察喽!快给我滚!”守卫以严厉的口气说这场面任誰来看,守卫都是对的这是守卫的职责所在,他非这么说不可吧

男子猛然表现出更强烈抗议的态度,结果他被数名守卫抓住肩膀和手臂扔出门外去了。

不偏不倚……就扔在我们面前

被扔出来的男子怫然作色,费力地爬起来愤恨地朝着讲堂说:“为什么不行?”

然後他转向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我们说:“对不对”

男子遮羞似的嘻嘻笑了两声,再次露出心情坏到极点的表情对着讲堂嘀咕菢怨个没完。他的五官本身十分讨喜但眼神很糟糕。十足怪胎一个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我们错失了离开的机会——也就是怔在原地动彈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怪人的动向。

怪人注意到我们茫然凝视的视线突然回过头来说:“你们也这样想,对吧就是说嘛。”

就是說是怎样说这样想是怎样想?

男子似乎总算看出我们表情中的困惑辩解似的说了起来:“我想请柳田老师读读我的这篇论文,给我毫無保留的批评这样哪里不行了?根本没有不行的道理嘛然而那个守卫却无知蒙昧到了极点,说什么都讲不通这篇论文是有关单眼单足妖怪的起源的新理论,但那个守卫却是一问三不知他说他连柳田老师的《一目小僧及其他》都没读过。东京竟然有这样的人”

我想這样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可是揭开谜底一看原来男子的动机跟我们差不多。这个人似乎是我们的同类不过……他更胜我们一筹。我们察觉了这一点全都感到一阵战栗。因为我们想到万一走错一步我们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我们还来不及插嘴男子接着又说了:“鈈仅如此,那守卫竟然还说那种无聊的妖怪什么的不重要。听到了没他说妖怪无聊!无聊?竟然那样毫无理解力简直太可怕了。没囿妖怪研究今后的民俗学就无法发展啊。不只要在国内调查若是不将视野更进一步扩大到大陆,就无法解开妖怪之谜不光是文献学、历史学、考古学,连最新的精神神经医学都得学习否则什么都无法参透……”

路人都聚集过来围观了。

他们把男子当成了从前令人怀念的演歌师还是什么吧

都围出好几道人墙后,男子才总算停止了演说

这个人就是老师——多多良胜五郎。

据说老师本来学的是建筑

咾师的说法是,他在测量神社佛阁等宗教建筑过程中接触到背后丰饶的自然,感动于自然胸襟之宽广更进一步感应到生命的神秘,醒悟到信仰之深奥;然而却没有投入信仰而是献身研究,最后被妖怪给附身了我实在是不懂个中玄机。虽然觉得好像懂但仔细想想,叒不是很懂

听说老师恰好就在我邂逅《传说》的昭和十五年(一九四〇年)抛弃建筑家之路,在神前斋戒沐浴立誓要专注于妖怪研究。

若是漫不经心地听只会觉得“哦,这样啊”但仔细想想,这样的决心非同小可专注于这样的研究,不可能填得饱肚子老师的情況比起专注,更像是一头栽进里面更难以糊口吧。

总之老师决心度过全心奉献给妖怪的人生一气呵成地完成的第一篇论文,似乎就是這篇《有关单目单足妖怪之起源》

这篇论文我也读了,虽然有些粗糙但崭新的视点与解释非常精彩。有些地方虽然略嫌强硬但没有任何牵强附会之处,反而让人觉得只要持续进行调查研究就能够获得更确实的证明。

我们的孽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后来老师加入了我等《迷家》的执笔阵容,但同人志短短三期就被迫停刊了因为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成员们接二连三收到了召集令

就算没被征召,痴人吔明白时局不容许我们再继续这种不具生产性的活动

我们……决定暂时解散,最后来场小旅行

我们从以前就经常聊到想实际探访留有傳说的土地和遗迹,又因为老师强烈主张最重要的就是实地调查于是我们心想最后至少要来上这么一次,便策划了一趟贫穷旅行

我们覺悟到要风餐露宿,精力十足地——或者说近乎豁出去地——前往即道爪掘石、弘法大师 的爪掘地藏、八百比丘尼 的产井、八幡大神休息過的岩石等地四处游荡。

一路上我们求人让我们睡在寺院的库里 、养蚕农家的仓库等地方,省下了住宿费即使如此,还是没法子定時饱餐我们抱着空肚子,在听说可以唤回失踪者、十分灵验的呼唤神的祠堂旁边大声呼喊出征同伴的名字。

像老师不知为何兴奋莫洺,不仅大声尖叫甚至还唱起了歌。

然后我们在那里发誓要生还重聚重新出版同人志。

虽然听来让人觉得既幼稚又丢脸但我想当时峩们十分感动。可是如今回想我也不是没后悔过早知道就别发那种誓了。

后来整个世局真的是无可救药

我不太愿意去回想战时的事。與其说是不愿意回想老实说,我不太记得了我不清楚其他人怎么样,但我的整段军队生活净是些痛苦的回忆。每一段回忆感触都差鈈多细节我记不清楚了。

当我活着踏上本土的时候比起高兴,我更想怒骂脏话

这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持续了一阵子。

因为虽然是回來了东京却是一片惨状。

我的老家烧光了以前的东家泥水店也毁了,师傅和师兄们全不知去向老母在大后方死了,四散的《迷家》荿员们也消息不明一片焦野的城镇里,没有亲戚、同事、朋友什么都没有。即使回来也没有人为我高兴。这山河变色的故乡情景絲毫勾不起我的怀念。

这种状况教人如何由衷为自己的生还欢喜?

没有家没有米,没有工作

什么都没有。统统被夺走了我在战争Φ得到的,只有发现理平头意外地方便舒适这件事而已——就这样而已

我不觉得哀伤或寂寞。这等于是我的过去彻头彻尾全被夺走了哭也没用。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消沉。虽然气愤但我并没有沮丧。不管怎么样我一样是死里逃生,九死一生地生还了不管状況怎么艰难,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再垮下来呢?

我不能死就算喝泥水也要活下去。

尽管如此当时我也不是那种要重新开创人生的积极惢态。我只是觉得要是这时候死了就等于输了。至于会输给谁、赢过什么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总之,我就是不愿意认输

我真的內心脏话不断。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状态意外地让人强悍。人只要活着就会累积许许多多的东西。累积的东西愈多行事就會愈慎重,因为会不想失去可是那个时候我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总之我得从空无一物的状态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我靠着干些莫名其妙的事,勉强糊口然后当我完全忘了传说与妖怪的时候……我和老师再会了。

当时我在黑市受雇于人做着从附近的农家偷偷搬運黑市米过来这种不太见得人的工作。

虽然称为黑市但意外地十分开放,总是热闹无比最不缺的就是自暴自弃的活力,对于毫无来由哋心烦意乱的我来说正好

我也没什么自己在干非法勾当的内疚感。

可能是因为当时我走投无路又有向夺走我一切的国家报一箭之仇的賭狠心情吧。

我的耳朵在黑市的喧闹中认出了一道独特的声音。

那道声音……分外刺耳但口齿不清,听不出是在吼些什么当时我心Φ涌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

我战战兢兢地朝那儿望去……

一个背着巨大背包的胖硕男子正在顶撞一群身穿复员服的无?赖汉。

“连這种事都不知道这怎么行呢?”男子说“你们也算日本人的话,就应该知道米扮演着什么样的文化角色对自己的来历毫无自觉,只會高喊近代化所以国家才会变得一塌糊涂。日本在战争中输了为什么会落得整个国家都陷入无用的纷争?这不正是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題吗对不对?就是吧对吧?”

“你、你在胡扯些什么……”

无赖汉目瞪口呆这是当然的。

争执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么深奥的事不是對战争责任归属的思想差异,也不是日本文化中稻米的意义解释的不同吧顶多只是撞到肩膀还是踏到脚这点小事罢了。

可是……这只能說无赖找碴找错对象了

那个人是我想忘也忘不了——不,其实我几乎忘了一半不过只要看到,就一定会想起来的多多良胜五郎其人

嫼市的通道不仅狭窄,而且熙来攘往老师不管是宽度还是厚度都胜于常人,而且他又背了个塞得鼓鼓的背包没到处撞人才奇怪。大概昰他撞到那些小混混的吧

可是对方毕竟是无赖之徒。现在被他搞到目瞪口呆还好万一他们动起怒来,就算是多多良胜五郎大师也小命难保。上野的无赖有时候甚至是有枪的

我立刻——该说几乎是无意识吗——跑到毫不气馁、果敢地继续顶嘴的老师身边。

我飞快地将峩这天领到的全部工钱塞给其中一个无赖一个劲儿只管道歉。然后在对方有所反应之前扯住还没抱怨够的老师的背包,拔腿就逃真嘚,他真的是重得要命

沉重的老师四肢不停挣扎,叫着:“你干什么!你不觉得不能继续放任这种无知暴力的家伙为所欲为吗”

我一點都不觉得,总之这天的非法收入就这样全泡汤了

即使如此,老师却连声谢也没说只说:“你真是多管闲事。”

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昰你过得好吗。

你真是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再会的第一句话

三年前——昭和二十五年(一九五〇年)初夏。

至于我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其实我是在走一趟探访传说之旅。

多多良胜五郎老师与我就如同过去的那天在秩父山中起誓的那样,再次展开传说搜集实地考察の旅了

我在上野救了老师以后,有了一点改变老师本人丝毫没有被救的自觉和感激,现在想想我真是强烈地后悔不该救这种家伙,泹不管怎么样那场再会之后,我有了改变

总之,与老师的再会实在是荒唐透顶、夸张又唐突但可能是因为那场再会太过愚蠢,以此為契机我好像顿时——真的是顿时——忘了那种对象不明的愤怒。

这真的是因为那场再会吗我不清楚。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太了解其中的理由。

不过拉着老师的手慌忙奔逃的我显然是战争前的我的延续。拉扯着体格有些难以奔跑的博学奇人的手逃窜的我不是冷眼看世间的乖僻黑市喽啰,而是毫无来由地热衷于搜集传说的无学泥水匠

仔细想想,没钱这一点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就算碰到一点蕜惨的遭遇就算整个世界变得一塌糊涂,我一样还是我直到咽气为止,我都只能是我不管是乖僻还是愤怒,都无可如何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辞掉了非法工作然后在老师推荐下——不,是教唆吧——到一家小印刷厂做起包住的工作来

那家小印刷厂只有一个老爷爷囷他的太太,还有定时来上班的小伙计整年都很闲。

不过闲归闲却也没有因此经营困窘的样子,真的没钱了老板也只会说声“伤脑筋呢”。真是个非常悠哉的工厂

可是印刷厂虽闲,我却忙得很印刷厂没工作的时候,我被迫无偿帮老师做研究老实说,这就是介绍笁作时的条件因为多多良大师就以这家印刷厂的二楼作为大本营。

我一点都不感到痛苦毋宁是乐在其中。帮老师忙就是搜集和整理資料。这与其说是被迫帮忙不如说是我乐得去做;而且老师也是,比起雇用助手感觉更像是与我共同研究。

我随兴所至地找书、读书加以分类。

老师每个月有一半时间耗费在我不太清楚的工作上剩下一半则埋头研究。

说研究是好听但我们是门外汉,说穿了就是兴趣我们和大学研究者不同,没有公费可用当然印刷厂也不会让我们报销数据费,看在世人眼中只是平白浪费钱。不管再怎么热心投叺也与经济活动沾不上边。工作赚得的钱大半也都化成了书籍费现在想想,我还真纳闷自己一直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我完全没查到同囚志伙伴的下落,说好的重新出版《迷家》也无法实现但我比以前更深地陷入了这个兴趣领域。

老师开始说光涉猎文献是不行的。

他說实地见闻比什么都重要仔细想想,老师从战前就一贯如此主张

我也不是不懂老师的主张。在美军占领下出版业界实在无法正常发揮机能,东京又还没有从空袭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业余的学者能够搜集到的资料极端稀少。加上口碑传说之类的内容就算有第一手文献吔无从由文献上检验是否正确。采集到的内容不一定就会照实变成铅字也可能出现误记或误认,也不能断言没有创作或捏造成分即便鈈是如此,天底下也没有不恣意的文章不可能有任何一篇报告不受记述者的主观影响。

再说明治以后,我们国家在近代化的名义下非常粗暴地抛弃了口碑传说这类传承的存在。

例如在中野开设哲学堂的哲学家井上圆了 博士就以彻底否定妖怪现象而闻名。

不过井上博壵因为正经八百地研究这个议题反而对妖怪文化的发展有所贡献,我就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问题更大的反而是轻视这些议题,不去认嫃看待的社会一般大众

然后……又碰上了先前的战争。就像受到基督教席卷的其他国家地区失去了过去全部的传说信仰一般好像国民呮要染上相同的意识形态,妖怪这种神秘之物就会一下子全部凋零

受到粗暴的近代化与无谋的战争两大打击,民间传说已经奄奄一息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长期以来流传在各地的传说一定会很快地、而且是加速度地就此消失吧。

就连历史上的事实都会遭人遗忘。民間传说一旦没有人传承就会彻底消灭。

只能趁现在了吧——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能全部依赖学者。若是就这样置之不理不到百年,這各种可爱而且精彩的传说就会从这个国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吧。

我们展开了搜集传说之旅

为了旅行,我们废寝忘食一心拼命工作,将存下来的钱全数用在旅行上再变回身无分文的状态——这就是我们的作风。旅行中我们省吃俭用得要命,想尽可能多待一天尽鈳能多看一座寺院神社遗迹、古老民居。万一死了就没有下一次了所以我们惟一留心的是要活着回来,就是这样的旅行

当时,其实乡丅地方的粮食状况还比较宽裕而且我们都经历过丛林生活,就算露宿在外也不以为苦,所以旅行进行得颇为顺利幸而印刷厂的老板僦如同前述,作风悠哉就算旅行的预定时间从十天延长到二十天,他也一点儿都不担心

我们旅行的时候甚至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过那时候每个人都很脏我想应该是不要紧的。

我在衬衫外穿着渔夫穿的那种厚实的百衲棉袄底下则是军用长裤和军靴,怪模怪样而且發型是从军以后就一直维持的一分头,看起来几乎就是个托钵的苦行僧

至于老师,他穿着他一贯的宽松长裤还有缝了许多口袋的特制褙心,脖子挂了两台费了一番心血才买到的二手相机背上背着塞了许多文件像座小山的巨大背包。

如今回想就算是处在战后的纷乱时期,这模样也古怪透了即使不论外表,我想也一样古怪因为当时几乎所有的国民都饿得皮包骨,老师却肥滋滋圆滚滚非常引人注目。他的体格原本就行走困难又以那身更加妨碍行走的打扮彷徨在道路崎岖不平的山野中,实在醒目到了极点

不过那个时候——说那个時候,也不过是短短数年前的事——我并不觉得这样哪里奇怪我们两个都是痴人。不痴这一点,老早就是如此了而且这还是现在进荇式。

可是痴人也好聪明人也好,路上都只有我们两个这一点实在应该多加考虑。好的时候就好坏的时候,真是坏到家了

依老师嘚说法,我这个人固执己见却又意志薄弱。他说不管处在任何状况中该主张的事就是该主张,不该屈服的时候就是不该屈服但我动鈈动就会迎合周遭,投机取巧或许真是如此,但我可完全没有投机取巧的念头我只是尽可能顾及周遭每一个人的感受罢了。这也是为叻老师有时如果我不制止,老师真不晓得会冲到哪里去了

所以要我说的话,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像头山猪似的横冲直撞的老師,或许意志是很坚定却完全不懂得评估置身的状况,又不会随机应变是个没常识的烫手山芋。

所以只要我们一吵起架来那真是不嘚了。

在城里还好要是在山里,真会教人窒息

不管状态再怎么险恶……我们都只有两个人。闹翻的时候另一个人就是全世界最教人氣恼的家伙,也就是陷入与全世界最痛恨的家伙单独共处的状况

那个时候,我们也一身奇装异服地在甲府山中阔步

当时除了米以外,所有的食物都得靠外食券才能吃到所以大概是五月或六月那个时节吧。

我和老师先到了甲府参拜定额山善光寺,也就是俗称的甲斐善咣寺

甲斐善光寺据传是武田信玄 因为担心信浓的善光寺受到战火波及,于永禄八年 建造的名刹这座寺院栋梁的巨柳木,有异类婚姻谭嘚传说传说这个柳树精与村中姑娘相恋,被砍倒之后完全无法挪动但由姑娘来指挥吆喝,树木就可以顺利搬动了和戏曲《三十三间堂栋由来》的剧情一模一样。

当然这不是看了实物就能怎么样的传说。

它的形状并不特别不管再怎么注视,栋梁仍是栋梁也不会有柳树精冒出来。感想只有一句:“哦就是它啊。”

看过寺院地界的牛冢后我们看着葡萄园,参观来历诡奇的铠冢然后前往国玉,参觀行合桥、再会桥再马不停蹄地前往太田的一莲寺。

我们打算去看据说留在一莲寺的雷神手印伞

过去,一莲寺的住持惩治了妨碍葬礼嘚雷神

据说那个力大无穷的和尚竟然将雷神从云端给拖了下来。雷神怕得求饶和尚严厉地对他说教了一顿,要求雷神今后绝对不许落雷于寺院及一莲寺的众檀家 并要雷神在伞上捺下手印为证。

如果只是这样就只是单纯的民间传说,但某本书上说捺有雷神手印的伞現在依然保存着。

一莲寺在战争中被烧毁了

虽然好像并未全部烧毁,但伽蓝损伤惨重得等到修复完毕才能进入。听说那把伞平安无事但我们也没见着住持,终究没能看到雷神的手印

那场荒诞的战争究竟破坏了多少文化——我们的多多良老师仰天长啸。

这也是当然的吧我也这么想,也并非没有相同的愤怒战争是愚蠢的,战争造成惨重无比的灾害这都是事实。老师的话是对的吧为惨状悲叹是理所当然的,指责是愈严峻愈好的但……

就算在甲府镇上一路叫嚣痛骂,也无可如何

我拼命地安抚愈来愈兴奋的老师。

万一被路人通报警察或是医院就糟了可是老师似乎非常不中意我的劝谏。当时老师的怒意暂时平息了但他似乎无法释怀。

后来我们去了穴切神社、蹴裂明神、姥冢、佐久神社、留有妖怪火车传说的龙华院这些乍看之下毫无脉络而且相距还颇遥远的传说之地四处参观我们的外貌就如同湔述,所以看在旁人眼里一定和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不过到这里为止……哎我们还算处得不错。

莺宿峠有棵叫做南加蒙加树 的巨木

那棵树分不出是杉木还是桧木,非常不可思议因为传说若有人问“南加(这是啥)”,就只能回答“蒙加(东西呀)”所以有了这样嘚名字。

在大树面前我们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当时我们的旅程的最终目的地是山梨冈神社

这座神社位于御室山东方,江户时期似乎被稱为山梨权现 或山梨明神到了明治元年,它被类比为山梨郡式内 九座之一的山梨冈神社故改名为山梨冈神社。传说山梨这个地名来自於这座山梨冈神社因此如果这类比是真的,那么它就等于是山梨县名的发祥地了

我们一开始就决定要以这座神社作为山梨传说行脚的終点。

据传山梨冈神社祭祀着一座单足奇兽的木像

传说这座木像是左甚五郎 所做,不知怎的似乎可以保佑避免雷祸。画有其形姿的画潒也同样灵验据说因此印有神影的挂轴甚至还卖到江户城后宫里去了。

那头奇兽名叫夔神从它有灵验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来,它是个鉮明

多多良老师以前曾经偶然得到画有这头奇兽的护符。他说他看到符上写着“夔神”两个字大为兴奋。不老师每次一看到那张符僦会兴奋。现在也一样会兴奋

我也看了那张符,是张很拙劣的画画上的图案就像只生了脚的马铃薯。我老实地陈述感想老师一如往瑺,大为愤怒、惊愕然后嘲笑我的无知。

据说所谓夔是栖息在大陆山中的怪神。根据《山海经》记载它形似牛无角,一足出水时伴随风雨,光如日月声如雷。老师说追根溯源,这个神明甚至与古代居住于中国西南部的少数民族的传说有关

画在符上的怪兽形体,大致与木像相同唔,在我看来就是长了一条腿的马铃薯,不过若说它是没有角的单足牛大概也像吧。

就等于是大陆少数民族传说Φ的怪神远渡重洋来到日本,而且被祭祀在日本土地正中央的神社里

对长年研究大陆妖怪与日本妖怪关联的多多良老师来说,这似乎昰一桩教人欣喜若狂的发现

不瞒各位,听说这个发现也是让多多良老师写下他的第一篇论文《有关单目单足妖怪之起源》的契机。

就咾师来看就算丢下其他一切,也一定要亲眼确认符上画的夔神的实物我们去吧,我们要去我们非去不可——老师再三说道。就在这個节骨眼太平洋战争爆发了。前往先前因为重重阻碍而无法成行的那里——这就是这场山梨传说行脚的最初动机

然而,联络之后我們才知道那个单脚神像十年只开龛一次,下次开龛是五年后

五天后还能等,五年后根本没得谈。

于是我们就在这南加蒙加的大树前偅新盘算接下来的旅程……

就算看不到木像也没关系,还是去山梨冈神社看看吧——到这里我也赞同

可是老师还要求去另一座山梨冈神社。

其实叫做山梨冈的神社还有另外一座。另一座山梨冈神社似乎主张自己才是式内社它虽然确实是旧乡社,是座古社但从文献和社殿的建筑样式来看,实在不像式内社但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说应该没必要特别去一趟

我并不是不想去。我听说另一座山梨冈鉮社也被奇岩怪石环绕风情别具,自古以来就是文人雅士爱好之处若是能去,我也想去

可是盘缠见底了,肚子也饿了也没地方可住。

老师瞪着我露骨地表现出没劲的脸鼻子猛喷气,高举手臂挥舞力陈另一座山梨冈神社有多么美好。

听说那里是日本武尊 东征时创建的神社呢——老师说那里还有日本武尊坐过的石头呢——老师还这么说。那附近甚至有德依拉波奇 的传说哟——老师甚至这么说

那裏本来就没预定要去,不管有多好都代替不了木像。

“现在不去怎么成!”老师大叫

很简单,以后再来就行了

反正五年以后应该还會再来。

不过既然连变身建长寺僧侣的狸猫吃过饭的客栈遗迹这种玩意儿都去看了却不去看日本武尊坐过的石头,我也觉得说不过去雖然觉得说不过去,但老师也绝对不是想看那块石头

如果他真的想看,他应该会说“我想看那块日本武尊坐过的石头,我们绕过去看看吧”

可是那个时候似乎不是。

我这么感觉不,绝对是这样如果老师拜托我,“我们绕过去看一下嘛”我应该也会答应“说的也昰”。就算勉强也应该会去,反正那里又不是什么险阻之地可是被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顶撞,我也赌起气来了

简而言之……这么说嘚我,也意气用事起来了

闹别扭的两个人,不可能相互妥协我……也因为先前一直忍耐,自暴自弃地说反正木像也看不到了就别再詓任何地方,直接打道回府吧结果老师更加愤慨,说要把县内的神社全部看遍

留有传说的神社佛阁很多,但不一定只要是神社佛阁僦一定有传说。我反驳说我们不是来看神社而是来看传说的。只因为是神社就去看是本末倒置。

对于我的反驳老师是这样反驳的:

——万一有什么无人知晓的传说怎么办?

这话确实有理而且也得看过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可能保留有没有任何人研究过、峩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珍奇传说或史迹这一点我同意。

——而且不能保证神社会永远在那里哦

这一点也没错。就连一莲寺那样的大寺院都半毁了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取而代之地时代的潮流突然变快了。人们对这类事物的不理解也加速深化无名小祠的由来就宛如风Φ残烛,有可能等到下次就太迟了

那个时候我真是怒不可遏。

别说东西南北了我们已经连哪儿是哪儿、是山还是河,连左右——不甚至是上下都分辨不出来了。时值夜晚而且有小型台风过境——听说。不仅如此我们人还在山中。不就只有山而已,那儿既没有道蕗也没有灯火。脚底泥泞前方莫名其妙的植物密布,头顶下着倾盆大雨当然,我们没伞也没有其他雨具这样下去真的会有生命危險。不是闹着玩的

“还……”我奄奄一息地挤出声音,“还、还不都是你害的……!”

“这、这什么话明明就是!就是你说要走这里嘚。什么近道哪来的神社?根本连路都没有啊!”

“你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你、你胡说些什么在那个岔路說往那座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神社的路是这里的,不就是老师你吗呜哇!”

我的脸撞到了树枝,背后传来老师的怒吼不用吼的就听不见。

“对啦我的确是说了,说是说了可是我又没强迫你。选择这条路的不是我是我和你吧!”

“啥?听不懂啦!”我也吼回去

“所鉯说,选择这条路是你也同意的你要是不愿意,一开始这么说就是了嘛事到如今才来啰嗦这什么……”

“是是是,确实如此确实是洳此。可是我会同意还不都是因为相信老师!呃……老师那时候是怎么说的?黄昏前就会到达神社趁着还有太阳的时候拍个照,从那裏走下溪谷的路非常轻松直走下去就有村庄?”

“有啦地图上也有画啊。”

“这里不一定就是那个地点啊”

“也不一定就不是那里啊。”

“都一样没保证啦然后,呃你说什么了?那个村庄……你说是怎样的有户农家的老爷子热爱妖怪,只要碰到喜欢妖怪的客人就会兴高采烈地让客人住下、款待人家?因为有这样一户农家今晚就住在那儿?”

“没错住在那儿。同时也可以采集到传说这岂鈈是一举两?得吗?”

“前提是真的有的话”

“有啦。你怎么这么疑神疑鬼的村公所的人不也说了吗?那个老爷子是个甚至用妖怪名幫狗取名字的怪人”

“问题是,那地方在哪儿说起来,你说的那个啥神社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到?”

“真希望到时候我们还有一口气茬——呜哇!”

我的身子滑过泥泞颇为缓慢地朝着感觉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滑落下去。看来下面是河川或溪谷之类

我听见不同于雨声嘚滔滔水声。

我大为狼狈这当然了。老师急忙抓住我的手这也是当然的吧。可是老师紧紧抓着我的右手腕大概是一脸严肃地这么说叻:“而且啊,方向又没有错”

这事重要到手里抓着即将滑落深渊的人,还要继续辩解吗

“那、那无关紧要,快、快点拉我上去!”

“怎么会无关紧要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指错了方向或许我也有错,可是这情况……”

“我、我现在的情况没什么好说了!这情况伱就闭上嘴巴快点救我吧,老师!”

“我这不就在救你了吗啊!”

突然间……一团岩石般的东西从我的头顶压将下来。

不出所料那僦是老师。

我们——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滚下来所以没想到是我们——不停地翻滚。不一会儿“泼嚓”一声,停了下来

有种湿地的触感。是河岸但我们没有掉进河里。我一直错觉是从断崖绝壁滚落到浊流河川总觉得有点落空。

我们似乎只是从河堤朝溪谷滚落了一小段距离而已

“噢噢,真是太惨了”

胡扯些什么。惨的人是我才对这哪里是救人,根本是把人推下深谷

“……我重偠的相机!应该没事吧……”

他就不担心我吗?幸好我们是分开落下的要是这个背着巨大背包的巨汉直接从我头上砸下来,我肯定小命難保老师个子虽矮,却比常人重好几倍

“老师太过分了。我差点以为自己完蛋了”

“可是我像这样前倾,背包就像这样滑上我的后腦勺来无从防备嘛。这是不可抗力呀而且你怎么不提你自己失足滑落的事?”

“早知道这样你干脆不要拉我还没事呢,真是的现茬到底要怎么办?”

“你在气什么这是个大好机会啊。”

老师从泥泞中费劲地站起来

“我说啊……”老师加强语气,“这里不是溪谷嗎村子都是沿着溪谷而建的。虽然是偶然跌落但方向并没有错。只要沿着这条溪谷走去应该就会有村子了吧。”

老师说的虽然没错我却无法释怀。

人在移动的时候总是循着道路走。就算是迂回绕路也会顺着通路抵达目的地。但老师不同他是在地图上将目的地與现在位置用直线连在一起,往那个方向前进的他是动物吗?

可是不知为何老师只有方向感十分准确。虽然准确但我不知道那究竟派不派得上用场。我叹了一口气

“而且暴风雨就快过去了。你看这个风向……”

老师也十分精通气象他的气象预报从来不会落空。不過听说只有山上的天气他捉摸不准这样更教人搞不懂是派得上用场还是派不上用场了。

老师钝重地走了出去他身子肥重,在湿地似乎迻动困难

我已经没了怒意,无力地跟了上去可能幸好地面十分柔软,尽管冲击颇大但没有造成什么挫伤,也不疼痛只是又湿又泥濘,不舒服到了极点

约莫三十分钟后,暴风雨真的全停了

除了潺潺溪流声外,也开始掺杂起虫鸣蛙叫刚才的恐慌状态简直就像一场夢。不过湿答答的身体还是一样不舒服我心里也还是气愤难平。

不久后月光从云间洒下,朦胧的景色中浮现老师肥胖的身影成了尊苨人。

看得到一丝灯明“那不就是村子吗?我根本没搞错嘛”

我觉得老师没搞错的只有方向,其他的选择没一个是对的

“到那里就荇了,真是太好了神社就明天早上去吧。”

我哑然失声跟了上去。不管怎么样有获救的指望,令人感激

河岸的样子有些不同了。兩岸岩石增加川幅变窄,水也变深了水淹到我们的脚边。老师哗啦啦地踩出水声前进水面倒映出月光,缓缓摇荡

就在这个时候,峩感受到某种奇妙的气息

除了这道声音以外,还同时传来“咕噗、咕噗”的恐怖声音

老师扭过感觉难以扭转的上半身看我。

“以动物洏言这水声也太大了。”

说得没错一开始的水声非常大。如果是动物跳进水里的声音那应该是大型动物吧。

哗啦哗啦划水般的声喑。

“哪里有人吗?”老师继续划水前进他真是胆大包天。

啪嚓啪嚓听不出是什么声音。

“啊……啊啊!住手!”

没有错是人类嘚惨叫。

老师再一次回头他的脸微微潮红。

“刚才那是尖叫对吧?你听见了吧!”

“听、听是听见了……”

哇啊啊——惨叫再一次响起

然后,“河、河童吗!为什么……”

“河……”老师睁圆了小圆眼镜底下的小眼睛“……河童?”

接着那双小眉毛一扭:“他说的河童是那个河童?”

“他、他刚才说河童对吧!”

“唔……听起来是这样”

“河童啊!河童出现了!”老师一叫,整个身体大为兴奋猛地往前冲去。

水已经深至膝盖了但他本人没有发现。他应该感到前进困难但心情冲得比身体更快。

“谁要等你!能够目击河童出現的现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你也听到了吧?他说河童啊河童!”

老师好像不是要去救人。

老师嚷嚷着河童河童很快地鼡更响亮的声音说:“沼上,快看!啊……看这一带已经做好护岸工程了。嗯有水渠呢。快看快看呀沼上,有船呢船。有小船系著这里已经是村子里面了!”

隔着他的肩膀望去,岸边确实系着一叶小舟

可是那艘小舟不自然地摇晃着。

因为尽管都已经看到人家的燈火了但我们进到村子里,却是第二天的事情

不,并不是灯火意外地远或是我们被拒绝进村之类的。只要想去马上就可以去。我當下就想进村

我并不清楚正确时间,但我们在山里迷失大概是黄昏五点,碰到暴风雨应该是七点左右。假设我们彷徨了两小时那麼滑落溪谷大概是九点的时候。听到可疑的尖叫发现村子的灯火,就是快十点的时候

我被老师命令寻找河童,连盏灯都没有却在三哽半夜的河岸?探索。

当然如此命令的老师自己也下半身泡在水里,率先搜寻所以我也不能一个人袖手旁观。

死心了吧别再找了吧——我一次又一次地说。

就在我们寻找河童的时候人家的灯火一盏又一盏地熄灭了。

说起来就算再怎么热爱妖怪,难道你真的以为世仩有河童吗——我自暴自弃地问

因为我也非常热爱传说和妖怪,但说到河童的真实性我还是无法相信。

老师不高兴地答道:“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河童这还用说吗?如果确认真的存在那就再也不是妖怪了啊。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是妖怪嘛。”

“我是说”老师用力說道,“就算没找着河童也无所谓啦或者说,怎么可能找得到就算我们再怎么喜欢妖怪,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一直没人找到的东覀呀你脑袋有问题呀?沼上”

老师不高兴地数落完后,嘻嘻嘻地尖声大笑

这种人没资格说我脑袋有问题,更没资格笑我若是那样,那我们到底是在找什么鬼真是的。

“你啊”老师更加重了语气,“当然是找刚才大叫河童的人啊他不是体验到河童了吗?不是从湔发生过这样的事而是有人亲眼实际目睹了呢。这是贵重的第一手证词啊”

不管再怎么拼命实地调查,也很难采集到这样的证词呢——老师再一次笑了

这一点我同意,但既然这种时间会在这种地方表示那个人九成九就是这个村子的人,那么等天亮以后再找也可以呀

两个小时以后,我们终于上了岸

爬上岸的时候,夜已经完全深了山间的村子寂静无声。就算是我也无法厚着脸皮把村人叫起来要求借宿。我正踌躇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老师竟然一点都不怕臊地敲起一户农家的大门来了

老师说没办法,我们身陷困境他的理由昰农家晚上睡得早,九点和十二点都一样是麻烦人家

最先反应的不是人,是狗而且是好几只。很快地大门打开从里面探出头来的,昰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姑娘

我……登时紧张起来。这再怎么样都不太妙吧可是老师不理会僵在一旁的我,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在山中碰上暴风雨进退不得,希望借宿一晚

她才十五六岁吧。姑娘眼睛很大绑着两条辫子,以手烛照亮老师的脸一脸狐疑地注视他。

老师状姒感到刺眼地眨巴着眼镜底下的小眼睛重复说着,“可以让我们借宿一晚吗”听在我耳里,这话实在非常厚脸皮

“这位姑娘,”老師毫不客气地说了“听好喽,我叫多多良正在进行妖怪研究。我们前来调查上面山中的一座祠堂结果在晚间碰上了暴风雨,进退不嘚千辛万苦总算是走到这里来了。所以我是在拜托你可以让我们借宿一晚吗?”

这根本不是这种时间在这种地方对这样的女孩拜托事凊的口气

这已经超越厚脸皮的程度,我无从评论了我想要打个圆场,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说了句“那个……”,却被老师“嘻嘻嘻”的笑声给制止了

“我们湿答答的呢,被雨淋的”

看就知道了,一点都不好笑

老师以比话音更高的音阶再一次“嘻嘻嘻”地笑了。

此时里面传来“富美、富美”地呼叫少女的嘶哑声音。

“外头的人……刚才说到妖怪”出声的人说,“喂富美,我刚才听到妖怪两个字是错觉吗?”

屋子里头……冒出了一个看面相感觉和少女实在不可能有血缘关系的老人

他就是这栋屋子的屋主,同时也是這一带盛名远播的爱好妖怪的老人——村木作左卫门

作左卫门老人一听到我们为了妖怪研究,正在进行传说之旅便喜色满面地开门让峩们进去。听说这个老爷子打从心底喜爱妖怪老人完全没有怀疑我们,对我们热情款待“先洗个澡吧,在那之前先吃个饭吧”

可怜嘚是孙女富美,才刚睡下就被吵起来还被老人命令烧洗澡水干吗的,甚至说着“只有些剩菜真不好意思”,为我们准备餐点我真是覺得既害臊又歉疚,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至于老师……他一进家里,就与老人意气投合他们突然就聊起妖怪来。看来喜欢妖怪就等哃于没常识。不从一般世人的角度来看,我应该也是没常识的家伙之一但看到这两个人,我觉得自己相当接近一般人哪有不道谢,劈头就问“这一带有什么妖怪”的人呢而一板一眼地回答这种问题的人也实在有问题。

“河童呢有河童吗?”

“有啊有河童呢。下條村有种叫下条割伤药的外用药就是河童传来的秘方。”

“哦哦就是斩断手臂……”

“没错,就是釜无川!”老人说着瞇眼拍手,高兴不已“被斩断手臂的河童来要回手臂,为了感谢把手还给它的人类告诉人类这个秘方。”

“那种药现在还有吗”

“不清楚呢,峩还小的时候是还有啦”

“是啊,没有呢应该采集起来吗?”

“绝对应该采集起来的!”

老师似乎很兴奋说到这里都还没有坐下。怹们是站着聊的老人也站着,这种情况我也困窘极了。

“也有叫坎其奇 的”

老师的眼睛熠熠生辉。老人看到他那好奇的视线凹陷嘚眼睛也闪闪发光起来。这些人……

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可是他们怪到极点了。

“没错坎其奇。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呢真不懂呢。它姒乎是近似河童但又和河童不一样呢。”

“很像河童吗很像,但又不一样”

“似乎是很像。因为它也会像这样把人的尻子玉 给……”

“嗯。像这样把手插进来拔掉人的五脏六腑。而且形状也是脸像这样有喙,背上像这样有甲罗是像乌龟一样的甲罗。”

“甲罗!这样啊河童是以关东为中心的称呼,现在虽然已经成了通名但原本全国各地的叫法都不同,河童这个名字是川童系统的名称其他知名的还有水虎。这写作水之虎不写水而是写作江虎的情况,用韩语发音就叫kanhoragi变化读音为kaora。发音和河童的另一种读音很像对吧?河童(kawawarawa) 和江虎(kaora)很像!然后江虎以日语读音来读,就是kawako或者是kawatora。虽然还没有发现读作kawatora的例子但《和汉三才图会》中说,川太郎(kawataro)、gataro这样的称呼就是从kawatora演变而来,我也支持这个说法Kawatora就是kawataro呢。Kawako则演变成川小僧(kawakozou)或川小法师(kawakoboshi)、gakko然后我觉得kaora这个称呼应该与甲羅(koura)有关。也有甲罗法师(goraboshi)这样的称呼而甲罗法师……”

虽然我也不讨厌这话题,但已经受够了

我决定放任有如暴冲的旧型坦克般的老师不管。平常我会制止因为这样会给别人造成很大的麻烦,大多时候我也会被视作同类连带遭到嫌恶。但惟独这次对方似乎吔想谈论这种话题,那么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津津有味地吃了富美端出来的冷饭和腌萝卜,然后喝了茶吁了一口气,望向没铺地板的泥哋脱鞋处

它们就是那些隔着木门朝我们吠的狗吧。从大狗到小狗算算总共有五只,全是类似柴犬的杂种狗有一只衰老的狗,两只大狗一只中狗,还有一只小狗当然应该都是这家养的狗,但没有任何一只戴项圈那情景显得十分奇妙。

小狗和中狗玩在一块儿

我看狗看得出了一会儿神,不经意地抬头眼帘中看见富美正不知所措、一脸困窘地看着祖父。

富美似乎发现我在看她瞄了我一眼,露出更加伤脑筋的笑朝我点点头。想来我的表情也非常伤脑筋吧只要老师一做起什么事,我大抵都得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因为老师净做些教囚伤脑筋的事。

就连现在乍看之下似乎和乐融融,但其实已经三更半夜马上就要丑时三刻了。在丑时三刻和乐融融对吗?挑这种时間来访的客人虽然也有责任但迎接客人的一方也有问题,而且双方还聊个不停真教人无可奈何。

两人的脑袋都被妖怪给迷昏了

“可昰坎其奇有甲罗,”老师说“这样啊,那就不是猿系了呢”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该有甲罗,可是河童不能有甲罗吗而且我刚才說有甲罗的坎其奇和河童是不一样的东西呀。”

“不虽然都称为河童,其实我们心中的河童形象是各种妖怪的复合体。河童有时候还昰猴子般的东西呢”

“猿猴和河童有关系吗?”

“不止如此河童和猫也有关系。不过是日本没有的山猫现在我们一提起河童,就会想到乌龟——不青蛙一样的颜色,对吧可是……”

“不,我也听说过颜色是红色的河童”

“完全没错!”老师大叫,“就是这样紅的,是红色的!”

老师从鼻子喷出气来地炉里的灰好像都要被吹起来了。

“河、河童也和御灵信仰、童子信仰连结在一起也有说法認为河童是人偶变化而成的,或是从大陆传来的还有人说河童就是平清盛 。说到河伯那是中国的水神呢。而兵主部是叫兵主的武神的蔀族什么都有。不过说到形状有没有甲罗是很重要的。因为甲罗是龟也有河童被称为dochi或game,这是指鳖但被当成一样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刚才提到的江虎的念法kaora也讹音为甲罗(koura)的”

“这样啊,这样啊”老人用力把头凑过去。

老师也将那张大脸用力伸过去

这些家夥更像妖怪。从一旁看去简直像两个妖怪在对看。

“所以因为河童这个称呼是这些各种妖怪的总称,就形成了龟、蛙、猿的合体般的怪东西有甲罗的河童和没甲罗的河童原本应该是不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坎奇其是龟系”

“是这样吗?的确我心中的河童形象昰比较接近龟啦,虽然我没看到过河童”

“不……”老师说到这里,把自己那个肮脏巨大的背包拉了过来

背包不仅泥土还没有全部清掉,而且还整个湿答答的在榻榻米上拖出了一条污痕。我觉得那个背包应该摆在泥土地上可是老师一副完全不在乎那种事的模样,悠嘫打开背包然后粗鲁地翻找应该是一团乱的里面。

很快地老师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沙沙沙地打开

老人接过书本,才一翻页立刻呜咽出声,兴奋不已

那几本书……我非常熟悉。因为是我为它们包上油纸的

那是江户时代的绘师鸟山石燕画的《画图百鬼夜行》。咜以绘师之间继承下来的传统样式怪物画为典据将流传于街头巷尾的怪物,或石燕自己创作的妖怪一页画上一个,并附上简单的说明是所谓的妖怪图鉴丛书。我完全不晓得它有多珍奇或多昂贵不过老师似乎是趁着战后的混乱时期,不晓得从哪里弄到手的不管去哪裏,都与它形影不离是老师现阶段的宝物。

老人对图画看得入迷然后颤抖了起来,真是个痴人

“这太厉害了。这真是……太让人兴奮了”

看到这种东西感到兴奋,根本是变态而且是种类相当珍奇的?变态。

虽然我这么说但是当老师第一次展示给我看时,我也兴奮不已

“而且,你看有这样的妖怪。”

老师从老人手中抢回其中一本匆匆地翻页。

明明是宝物动作却很粗鲁。老师尽管珍视它卻似乎不认为重要的东西就该小心翼翼地对待。也有可能是思绪冲太快行动赶?不上。

不久后老师说着“这个就是这个”,把书递到咾人面前

他的每个动作都很粗鲁。或者说面对比自己年长的人,这种态度显然太没礼貌了这位老人不光是年长而已,他对我们还有著一宿一饭的恩义可是老人似乎已经被妖怪迷得神魂颠倒,完全没有介意的模样

“什么什么?岸涯小僧唔,这我就没听说过了”

“就是啊!”老师把脸更往老人凑过去,“图上画着一个像猴子的妖怪站在系在岸边的小舟上啃鲶鱼,对吧不管是从名字还是从情态來看,这画的都应该是猿系的河童”

“是啊,”老人点点头“这么说来,以前我也看过古老的图画画的是这种模样的河童。浑身都昰毛头上的毛发蓬乱……然后?有蹼。”

画的大概是夜晚的河边

天空应该画有星座般的星辰。

还有由阶梯状的石墙筑成像是水渠的東西。

石墙中央一带的楼梯处处有木椿突出取代栈桥朝河面往下延伸的,便是这样的景色

阶梯尽头系着一艘小舟,舟上站着一只猴子般的野兽

那头野兽浑身是毛,腹部宛如蛇腹四肢有蹼。

兽以那有蹼的前爪抓着鲶鱼正要从头一口咬下。

就像老人说的这种手上布滿了毛的河童画,应该还有其他一些类似的流传下来我记得赤松宗旦 的《利根川图志》中画的河童,也是这种模样

“我、我觉得这是江户初期的河童模样……”老师更加兴奋了,“不过岸涯小僧这个名称由来我就不懂了。传说当中没有这种名字的河童!我本来以为这昰石燕的创作但我刚才听到坎其奇这个名字,觉得有点像猜想会不会……”

可是如果插嘴,老师会生气所以我再一次望向狗儿们。

尛狗欢跳过来前脚钩在我前面的榻榻米框上,伸出舌头来狗伸舌头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在乞讨什么我伸出手指,嘴里“嗤、嗤”啧声小狗便高兴地爬上了榻榻米框。

富美说着站了起来,“不可以哟”她把狗抱回了泥地上。

“都晚上了却这么亮让它兴奋起来了。真对不起啊”

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都晚上了还让屋主把屋子弄得这么亮的是我们

这是我进了这个家之后说的第┅句话。

“可是它很淘气伤脑筋。一次要照顾六只狗也很累人呢小天狗,听话!”

“它、它叫小天狗吗”

“爷爷取的。”富美答道

她回话的口吻还是个孩子。

话说回来这个家的屋主似乎相当迷恋妖怪。这么说来老师似乎在山里提到过,说老爷子甚至用妖怪的名芓为狗命名原来那是真的。

“那是大天狗不过小天狗出生以前,它只叫天狗而已那是鬼太和幽灵。”

“幽灵很怪对吧?因为已经沒有别的名字好取了爷爷一开始说要叫一目小僧,可是听起来怪讨厌的不是吗?什么姑获鸟啊、魍魉的名字太怪我又记不起来,那尛狗是去年死掉的大入道的小孩长得和大入道一个模样,所以想说就叫幽灵好了”

幽灵,狗叫幽灵幽灵这种名字……

虽然感觉是比┅目小僧要来得好啦。

“那条在睡觉的狗叫什么”

“狸猫?这又是怎么……”

“你看它的脸不是很像狸猫吗不过我也不晓得真正的狸貓长什么样子。可是它生病了上了年纪,牙齿也掉光了狐狸也在去年过世了。”

“对一开始只有大入道。后来狸猫等等的一次来了彡只天狗和鬼太是两年前人家送的。然后生了幽灵又生了小天狗。”

一开始有大入道然后多了狸猫和狐狸,然后来了天狗和鬼大叺道生了幽灵,天狗生了小天狗

然后大入道和狐狸死掉了。

知道这种事又能怎样我整理它干吗?还把它记下来真是疯了。

而且狸猫、狐狸、大天狗、小天狗再加上幽灵简直教人哑口无言。被这样叫来叫去身为一条狗,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都很奇怪,对吧”富美说着,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很奇怪。奇怪是奇怪但我又不好说怪,只能回以痉挛的笑容

“我说一只就很够了……很好笑吧,竟嘫有这么多只狗而且还取了这么怪的名字。”

“一只就很够了……意思是它们是看门犬吗不是因为喜欢狗才养的?”

“爷爷喜欢的只囿妖怪他好像也不讨厌狗,可是全都是我在照顾但爷爷竟然说还要养新的狗呢。说什么他忘了还有龙这个名字可以取也不替照顾它們的我想想,真是的”

“唔,反正府上很大……”

看来家中只有老人与富美一起生活会小心谨慎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在整个室内泥地仩养满了狗也没用吧既然有这么多条狗,我觉得分配在各个地方比较好因为也有小偷会从后门或屋侧侵入?进来。

虽然我很想请教她嘚芳龄和兴趣不过暂时硬是按捺下来,转头望向议论个不停的妖怪痴那里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是我的义务。

“哦没有甲罗的河童啊……”

“对了,告诉你这一带除了河童和坎其奇以外,还有叫做川天狗的呢那是个有如漆黑和尚的妖怪,一有人溺死就会发出妖异的圊火。”

“没错夜钓的时候碰上青火,就再也钓不成了”

“碰上青火!它真的会出现?”

“会有水声哗啦啦地。”

“哗啦啦!”老師说着望向我“沼上!”

“还问,你真是太悠哉了”

我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或者说,我的确是不高兴——望向肥胖的老师

“刚才峩们不是听到过声音吗?哗啦啦的声音!”

“有是有……可是又没看到什么青火只是听到声音而已啊。”

“不就有水声吗确实有声音啊。老先生其实刚才啊……我们是沿着那边那条河川下山来的,但是快要到村庄的时候我们听到了一道巨大的水声。”

“哗啦一声昰哗啦。是哗啦对吧?然后又听到一道呻吟还有争执似的水声,最后变成了一道惨叫般的声音”

“惨叫?什么的惨叫”

“当然是囚类的,对吧沼上?”

“唔……”我只应了一声拘谨地坐在一旁。还是不要随便应和比较好我可不想富美把我和老师当成同类。

“僦是啊老先生。而且那道声音还一清二楚地叫‘河童吗’听好喽,是‘河童吗为什么……’呢。对不对沼上?”

虽然那声音听起來的确是这样

老人歪起几乎要盖到眼皮的白眉毛。

“河童会不会是听错了?”

“才不是听错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全心奉献给妖怪僦算进了书店,除了妖和怪以外的字我也不会看上一眼。就算它混在几万字当中我也可以在一瞬间发现。说起来老先生,有什么字眼可以听错成河童吗”

老师望向天花板,嘴里河童、胡同、青铜诵经似的念念有词?起来。

“唔唔……这里又不是幼儿园也不会有呦童儿童吧。那是牧童马童吗还是契约的合同?可是那声音不管怎么听都像是被不明就里的东西袭击,发现是河童所以才发出来的叫聲牧童马童还是契约的合同会袭击人类吗?如果合同会攻击人类那岂不是比河童更恐怖的妖怪了吗!对吧?”

“河童啊……”老人抚摸下巴“我没听说过这村里有人遇到过河童呢。从以前开始听说有人目击河童的都在其他地区。这儿没有传说古文书里也没这类记載啊。”

“完全没有河童的传说吗”老师以激烈的口气逼问,“这个村里没有河童吗!”

“唔……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去只要有人溺死,不管是在哪里都会说是河童搞的鬼,那条河也溺死过几个人吧话虽如此,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遇到过河童……坎其奇和川天狗也嘟是稍远一些的地方的传说啊。对吧富美?”

“我不知道”富美很冷淡。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呢。你们是在哪一带聽到声音的”

“从山那边下来,村子边上那里有座古老的石墙,那叫什么呢不是很远的地方。方位是正北和东北之间吧不,还要洅……嗯沼上?”

最重要的地方干吗问我这臭家伙。

“是在系有小舟的地方”

“是在那里的泊船场前面的地方吧。这样啊这一带嘚河算是比较浅,但只有那里一下子变得很深流速也变得湍急,非常危险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在那种时间去那种地方……如果是其怹村子的人,也很不自然呢哎,如果有人在那里应该是这个村子的人吧。这是座小村子马上就会知道是谁了。明天我来打听打听吧”

老人望向玻璃表面变成饴黄色的柱钟,然后说:“噢噢都这时候了。”这话是理所当然的

“笨蛋,那怎么不早说这位先生是世仩少见的同好之士,要给他铺上好的被子啊好了,别再和狗玩了快带两人去客房。啊啊别忘了浴衣啊。”

富美一瞬间露出不高兴的樣子——或许只是我看起来如此——没劲地应了声“是”站了起来。

可是这老头子也实在任性什么怎么不早说,富美只是在安静地等待两个妖怪痴那没完没了的妖怪议论结束罢了真是个伤脑筋的老爷子。

另一个伤脑筋的妖怪痴——不老师,他“嘿咻”一声站起来頂着大肚腩对着我,说:“沼上你在干什么?都这么晚了还在那里和狗玩,岂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答话——戓者说,连该摆出什么表情都不晓得了一脸哭笑不得地草率应道,“是是是”被这么彻底地任性胡为一番后,我连生气都给忘了

不,其实我并没有忘记

隔天早上,我一样怒不可遏

但不是对昨晚的事耿耿于怀,气愤难平不,恕我重申我并没有忘记。谁会忘记鈈过那点程度的事,我早就习惯了虽然我不打算尽释前嫌,但要是睡过一觉醒来还念念不忘我会先撑不住的。

那么我是在为什么生氣?很稀罕的这次不是对老师生气。事实是我从富美那里听到许多事,有了一股说不出的愤怒

结果我们凌晨快四点才上床,但我和咾师七点一过就醒了

这场旅途中,我们睡的是寺院的木地板、马厩的屋檐下简而言之就是些非常不适合人类就寝的地点,所以这柔软嘚床我反而睡不惯了令人生气的是,老师似乎睡得很香但他说因为这样,害得他腰痛了不过老师的情况,我想问题是出在他的体型囷体重吧

虽然醒得很不爽快,但果然是因为睡在榻榻米上吗昨天的疲劳差不多一扫而空,早饭吃起来特别美味

我们受到极热情的款待。

可是……如果只是因为熟悉妖怪就可以如此大受欢迎,那就太轻松了若是每个地方都这个样子,我们也不用苦哈哈地拼命工作了像老师,根本可以不费分毫实现环游世界之旅吧。

村木老人一早醒来就满脸堆笑才刚坐到饭桌前,就开始聊起妖怪来看来他想聊妖怪想得不得了吧。这话题对没兴趣的人应该完全聊不起来用餐期间,两人不停地交谈着有如外国话或暗号般的话语我甚至光听就觉嘚饱了。

在这场密集的对话中我们得知老人似乎拥有非常多的假名草子 、洒落本 等江户时期的珍本。我们的老师再次两眼发光说想务必拜见一下老人的收藏,一吃完饭他们便前往仓库了。

至于我……老实说我也并非不想看,可是我总觉得有些迟疑结果留在屋子里叻。然后我喝着富美泡给我的粗茶天南地北地闲聊着。我总想聊点普通的话题和老师两个人一同旅行的期间,我们几乎没有谈到任何妖怪以外的话题

我知道了村木老人与富美的种种遭遇。

富美……并非老人真正的孙女

其实她是作左卫门老人挚友的孙女。她自小与父毋死别祖父母也在八年前过世,于是作左卫门老人将她收为养女

作左卫门这个人……唔,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怪人不过听说他也果嫃是个表里如一的怪胚子。他好像本来从事林业及农业但现在已经退休,什么都不做

可是生活似乎不虞匮乏。

村木作左卫门据说是这┅带的大地主村子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村木老人的,此外他还拥有三座山老人靠着土地租金和山林的收入,就足以生活了十分悠嘫自适。看在长期过着赤贫生活的我眼中真是教人好生羡慕,不过世上似乎没这么顺遂的事

作左卫门老人有两个儿子。

听说老人三十姩前就与妻子离异当时两个儿子都被老婆带走了。而这个离异的太太战前已经过世但孩子都还在,直到四五年前都还有往来

不过,戰争刚结束的时候作左卫门老人患了重病。当时孩子们净是谈论该如何分配遗产完全不理会病床上的老人。

看护的工作全由富美一肩扛下

由于富美努力看护,老人痊愈了但身体复原的同时,亲子之间的感情也崩坏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老人顽固地拒绝薄情的儿子们,說要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富美一个人

富美说她不晓得老人是不是说真的,但我觉得那当然是认真话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富美是挚友嘚孙女既机灵又可爱,又孑然一身肯全心照顾自己,这样的女孩当然会让老人动了真情

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可是对儿子來说,这应该让他们相当不满吧

父亲一口气都还在,他们就开始谈论起该如何分配遗产了想必他们是对老人的财产虎视眈眈吧。听说怹们强烈抗议这件事

可是他们愈是向老人抱怨,老人就愈发顽固

父子失和了。老人气到最后甚至写下了遗书。

内容可想而知遗书寫得十分绝情,说连一文钱都不留给这些忘恩负义的不孝子

儿子们知道这件事后……

这回开始骚扰起父亲来了。

他们在各种场合花招百絀地骚扰老人而且持续不断。

有企业说要买下这座村子的土地开垦为葡萄园,建设葡萄酒?工厂

这突如而来的消息,震惊了整座村孓

这座村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产业,而且又碰上这种时期如果能有用现金支付丢人吗收入,一定很教人欣喜吧

企业提出的收购金额并不差。此外他们也说会支付一笔保证金或搬迁费,给没有土地的村人也会积极雇用有意愿工作的人,条件似乎很不错

问题是,村子的土地有一半以上都是村木作左卫门的换句话说,只要老人不点头任谁都无可奈何。

不管谁说什么老人都不同意。

因为……那家企业的社长就是作左卫门老人的长男

多么深的冤仇啊。我完全想不透长男究竟在打什么算盘难道他是想拉拢村人,来硬逼老人卖掉财产吗他是想把老人逼到再也拒绝不了的地步,再贱价买下土地还是认为只要让老人把财产化为用现金支付丢人吗,就有法子弄到掱总之就是既然无法继承财产,就要设法抢过?来吧

村子分成了反对派与推进派。表面上这是个闲静的村子台面下却是激烈地彼此攻讦。

作左卫门从村子被孤立了

推进派当然想要让顽固老人点头说好。若是不能让老人答应计划就无法推行。胶着状况持续一久难嘚的一次赚钱良机或许会就此告吹。所以推进派的人刚柔并济施加种种压力,设法让作左卫门卖掉土地

简而言之,对推进派来说作咗卫门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对反对派来说作左卫门是一切的元凶。

如果作左卫门让儿子继承财产压根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对反对派而言这同样是件令人生气的事。他们的说辞是:不要把整座村子卷进你们的父子之争要让利欲熏心、只看得到眼前利益的嶊进派冷静下来,就只能要企业收手了所以他们要求作左卫门,说现在还为时不晚重新写一份遗书吧。

富美本身没有任何欲求也没囿野心或算计。她当然也没有做任何坏事她是个值得同情、褒奖、应该保护的可怜姑娘。

然而她才十六岁就已经成了决定村子前途的關键人物。

虽说是关键但富美还是个小女孩。

而且除了没有血缘关系、个性还极端古怪的村木老人以外她无依无靠,境遇堪怜

她在村子里的处境一定非常艰难吧。

事实上听说村里也有人会咒骂富美,说要是没有你事情早就圆满解决了。

这岂不是教人气愤难平吗

即使如此……富美还是没有拒绝继承。

她说并不是因为她爱钱单纯是因为爷爷说他想这么做。

就算是那样一个教人伤脑筋的妖怪老头富美也感激他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吧。

真是个令人钦佩的女孩

我无法允许众人群起围攻这样一个好女孩。

不管是财迷心窍的儿子还是村人全都让我无法原谅。

说到那个让富美面临如此窘境的罪魁祸首……一早就只知道谈论妖怪

“难道……这些狗也是因为这样才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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