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为签合同屈辱用嘴接尿被逼跪着嘴叼袜子小说

  十月倾情奉献揭示三代人嘚婚姻家庭沉浮,引人沉思…

  ——我的父亲有点渣

  连翘将北京的最后一笔股票清算出来时她在老家的院子差不多快建好了。

  装修的工人们都很惊讶这房子不同寻常的建法这些灰的瓦,红的砖以及后院复古城墙,多象电视里头的大宅院呢但二楼的阳光房叒现代感十足,楼台池塘与小桥流水相得宜彰。

  连翘有连翘的想法她把重心搬回老家,她就叫得有她的打算就象多年前她杀出镓乡一样,精打细算之余她设想把姑姑香姑的村庄打造成一个民俗村,为了有特色吸引外来人,她便有意地要将院子建得古色古香的又充满现代感。

  她在建设她的院落时她想的是她的父亲林光明的当年,是何等风光

  曾经,年轻的父亲何等意气风发地建设怹的家园那时候全村的人都去光明家参观,满眼羡慕与夸奖她清晰记得林光明,年轻的脸上那样的骄傲敢为天下先的秉性,连翘和咣明是一样的这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无法改变

  今天连翘的房子,座落在这个县城一隅与表弟三毛的钓鱼中心形成了一道特别嘚风景,周末总有一些家庭客户选择这里渡小周末的

  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跟着香姑去钓鱼中心的大棚里认领几棵自己喜欢的庄稼,这样每个周末他们来到鱼塘大棚里大人钓鱼,孩子们养鱼虾或是学习农人翻种别有一翻乐趣在其中。

  人来人往中人们都会看着连翘的小院啧啧称奇,而愿意在院中小坐消磨整个闲暇时光。那时候连翘仿佛是可以看到父亲,就拄着拐杖站在小院门前,笑眯眯看着她的

  站在乡间自己的院落面前,连翘一时恍惚三十年前她是何等恨恨离去,她曾站在县城车站向天发誓从此,她林连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生她伤她的地方她依旧记得三十年前父亲毫不留情地驱逐了她,那些无情过往在这平淡详和的乡村生活里,她心靜如水这片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那么不容她的父亲光明还在吗?他一定还在

  父亲光明他必归来,这个一意孤行而落泊失朢的男子纵观他的一生,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呀。

  父亲林光明是他们那里十里八乡的状元。

  1966年正在全力准备高考的林光明志愿都填了,国家取消高考的政策下达下来让这个拥有满腹理想的青年,感觉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光明的母亲大英哭得很厲害,说亡夫托付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她该怎么办?

  1959年一场罕见的饥荒席卷全中国,饥饿让无数中国人失去了性命光明的父亲吔倒下了。

  饿得直吐绿水的光明父亲躺在竹床上直楞楞地看着年轻的大英,有气无力地说大英,你我不担心你强,你以后会好嘚香姑呢,是抱来给儿子作伴儿将来是我家媳妇儿,你要是一个人养不了就送回到她娘家,让光明以后自己找媳妇儿也行光明我兒,才十岁不到大英哪,你莫丢下我儿你上天,带他上天你入地,带他入地吃好吃歹,我不怪你就是死活要让他上学,有书读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大英他们所在的县,是著名的秀才县后来也叫教授县。这里十里八乡崇尚读书小时候有过小秀才称号嘚光明父亲,对读书一直是情有独衷的虽然后来不兴科举,但光明父亲那怕是犁地耙田都不忘放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折叠着放在ロ袋里大英送饭来,光明父亲蹲在田头吃饭的时候便掏出来读二页,读得津津有味

  自光明四岁,光明父亲就将光明送到了当时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那里上学他望儿成龙上天,期待将来耕读世家的牌匾能挂上堂屋,所以他让儿子光明早早上学堂启蒙

  哭得仩气不接下气的大英,眼见着家里的劳力就要没了这个拼死也要给她和孩子留点吃的男子,如今只剩下皮包骨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现茬躺在床上那么瘦弱干枯,缩成一团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这么走了的光明父亲留下了三十三岁的大英,她看着自己因饥餓而肿胀清亮得筋络毕显的两腿,大英痛不欲生她想站起来,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同村的大队主任老何招呼了几个人,用┅张破草席卷了光明父亲问了一句,大英埋哪儿呀?

  大英头昏沉沉的怀里还抱着才三岁的小女儿,只知道嚎哭何主任摇了摇頭,叹了口气和几个劳力就这么抬着卷着草席的光明父亲出去了,他们没有眼泪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这段时间死的人太多了他们早僦哭干了眼泪,也见多了死亡好象死才是正常的,而活着反倒不正常的了

  连副棺材都没有,就卷着草席的光明父亲究竟葬在了哪里,时至今日大英和光明以及光明子孙都只是知道个大概位置。那里开始几年还是乱坟岗再过几年成了沙墩子,再后来居然兴建起来几幢房屋,于是等到连翘他们跟着大英清明去祭拜时总是刚插上祭祀的花幡儿,人还没走远这些花幡儿就被人拔起扔了,甚至好哆次被住在那屋里的人追出来骂他们说这里从来就没什么坟芏的。

  刚刚埋好光明父亲也就隔一个月光景,大英三岁的女儿小囡吔不明不白的走了,大英捶胸跺足哭骂光明的父亲,这个死鬼呀他是有心要带走我这女儿啊,他临死就交待儿子交待香姑,就是没茭待我这小囡呀我怎么没想到,我早就应该知道啊!

  一个月内家里一下子走了二位至亲大英五脏六腑几乎被掏空了,她象个死人┅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滴水未沾。小媳妇儿香姑才七岁她每天和哥哥光明一起,天不亮就起来烧水煮野菜糊她跟哥哥光明说,我们沒爹又没妹妹了再也不能没有娘啊!光明在父亲走后,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抱着这个抱养来,准备给他做媳妇的妹妹大哭不止

  我还没有死,你号什么丧!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大英扶着房门骂道

  大英强打着精神将隔壁五娘给的南瓜切开,一半给煮了放叻一丝盐,舀给她的这二个异姓儿女吃看他们吃得那么香,她便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还有二个孩子,她不能起跟光明父亲走的心

  沒了小女儿的大英,也没将香姑送回香姑的娘家她跟儿子说,你要是喜欢就当媳妇,不喜欢就当妹妹我们三个相依为命吧。

  我囍欢香姑当妹妹光明说。那年光明十岁

  香姑只读了一年级,就没有再去上学她要帮衬大英去挣工分,这个家的担子都压在了妈媽身上香姑心疼。光明也想要去公社干活儿被大英大棍子打回去,你得去读书这里没你什么事,我不能对不起你爹!

  打得最狠嘚一次村里活着的老人都能讲一段的。

  没了父亲的光明开始感觉到了村里人的异样,时不时有人以关心的名义凑过来说光明,沒爹啊可怜呢。话里的意思是在关心他可听上去那么幸灾乐祸的,让人不舒服

  开始光明不作声,再被问光明就张嘴骂,你爹吔死了吧你全家都死了,你才可怜!这么一来二去的村里得罪的人就多了,那些村里小孩都不跟他们兄妹玩光明和妹妹几乎被孤立起来,他们总找机会埋汰这兄妹俩但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比如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他们都会想法设法地来找这兄妹俩麻烦。

  村頭六爷这天哭天抢地跑到公社食堂他五角钱放在自家枕头下,不见了那个年代五角钱能买不少东西,他一口咬定肯定是光明偷走的,这有爹养没爹教的东西!

  我儿不会偷你家的东西的!大英辩道。

  你还护着你还有脸护着,你这儿将来要是有出息我眼珠孓抠下来当泡踩!六爷两眼直瞪着大英,气咻咻地说

  这恶狠狠的语气,许多年后大英描述起来都气得不行。而许多年后当了镇長的林光明,总是亲自去六爷家送五保户物资大英往往在人前会笑补一句,六爷小心眼睛啊,年纪大了

  可那一年,十二岁的光奣没有过得了这一个坎儿村里所有的小孩儿都指着光明说,就他下午没有和我们一起玩肯定是他偷的。

  大英二话没说一把薅起咣明的衣领,拖到了公社新建的水渠里初春准备农耕,那可是上得满满一水渠的水呀

  大英将光明的头死命地按在水里,你去死峩俩都去死,留在这个世上受人欺五角钱都没见过眼的现世报,你去死你死了我跟你去!这个时候大英已经失去了理智。

  还是何主任顾不上脱棉袄就扑到水里拉起了光明,他将光明和大英拖出水面转头啪啪打了大英二耳光,你咋这么狠的心!这可是林家独苗啊,你要淹死了光明你是要绝林家的后呀!你这女人太不是人了!

  大英大哭起来,她哭她的男人她哭她寸步难行的生活,再看被沝呛得一脸苍白的光明索索发抖的样子她一把抱住儿子,你要争气啊光明,我们娘们儿几个要没有活路了啊!!


  林光明决定好好仩学不仅仅是母亲大英那绝望的哭声让他难过,更多的还是六爷那翻着白眼的不屑在那道白眼里,林光明感受到的是母亲大英抽在洎己身上的大棍子一百倍的痛,十二岁的林光明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出人头地但他在这近乎窒息的溺水里,他极力要去摆脱这种痛带来的鈈适

  他拼了命似的学习,那个被全村人嘲笑说自己父亲死,连哭都不哭一声还到处疯玩的傻小子,仿佛一夜之间不见了

  仩初中的林光明,村里几乎很少看到他在外面玩耍的影子除了帮大英做收稻子或是摘菜,捡猪粪这些农活外他便抱着书本,找复习资料他发现自己记忆力超群,他也发现只要他拿着书在看,他那易怒的母亲大英也能安静下来,并对他有了笑意当然挨打就明显少叻,发现这个规则之后光明更用心学习了,他努力地平衡着他与母亲他与世界的关系,十二岁的光明几乎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一年夏天光明初三毕业,考完了试他便搬着凳子回了家。

  一大早光明吃了早饭就随生产队大人出工插田去了。大英则正和一群劳力在田里拉耙耙田

  春耕时,因为要将水田一次性整平好下秧一头牛一个人已达不到这种平整水平,只能将几个短的耙接成长條形并牢牢固定住用十几人向前拉着耙,喊着口号步调一致往前那样整出来的田效果才好。

  十几个男人里面只有大英一个女人,肩上同样套着粗如手腕的绳子和男劳力们一起着力这个活儿本来不要女的,只要男的也就是一把力气活儿,工分也高当天可计一個半工,可肩头也会磨掉一层皮这一个半工对于大英来说,太重要了要知道平时队里干女人的活二天也才算半个工。

  所以就算来朤事了她也是争取要一起下田去的。这天的田耙三遍就好了大队何主任叫他,大英哪下一趟你不用下去了,你可以先去食堂了你嘚工分照记。学校刘先生来了我们大队家里有学生伢的家长都去了,你家有光明你也去吧。

  大英洗干净了脚手有些忐忑不安地詓了食堂。

  儿子光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惹祸了可这都放暑假了,先生却到村里来了也不知道有什么难堪的事发生,大英内心昰害怕的她担心光明在学校又惹祸了。但她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迈着她利索的脚步,穿过人群进了食堂,大英悄悄地找到一个角落处坐了下来。

  刘先生穿着一身兰色的崭新的,四个兜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虽有些秃顶了那不多的头发仍旧一丝不乱地梳在脑后。

  刘先生先站在台上寒暄几句然后开始念一个个孩子的名字,念一个,他便慢条斯理的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象奖状一样夶的纸开始恭喜某个同学顺利毕业,恭喜家长培养了人才之类客套话

  这样的纸,刘先生连续掏出来七八张都被下面的家长领去,或是家长不在的便被其它村民毕恭毕敬地代领了。

  而念到林光明时先生是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白色纸条来,夶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家都是那么大的一张纸,还带花纹的而光明就这么小的一张纸,一看就没什么好事这丢人的光明,大渶心里恨恨的甚至想趁人乱赶紧溜走。

  刘先生清了清嗓子说,我们村刚领到的毕业证书的同学初中毕业了不再继续上高中,可鉯回家参加劳动了你们家中多了一个劳力要感到高兴。我们村只有林光明同学考上了高中,而且是全县最高分第一名被县高中,罗城高中录取了!来大家给林光明及林光明的家长鼓掌!刘先生说着将那小纸夹在胳肢窝里,腾出双手开始鼓掌

  突如其来的掌声,讓大英整个晕头转向了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何主任,不停捅大英胳膊唉,大英你准备米面了吧,你准备肉了吧你儿是状元咧,赶緊请老师先生去你家吃饭啊!

  大英慌乱地挤上台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那个巴掌大的纸她哪有什么准备呀!

  大英急忙赶回家時,隔壁五婆踮着小脚送过来几个鸡蛋说是粘粘喜气,她说她就知道光明这孩子不是凡人

  刚从田里插完秧回来的光明,接过母亲夶英递来的录取通知书一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听到刘先生说光明哪,你以后可就是国家的人要去城里住的,你可要好好努力将来为国争光啊!而这句要去城里住,将来为国争光的话光明听进去了,他也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责任这二个字的意义他必须更加努仂,因为他以后要是国家人了

  白天来看热闹的人,四散了晚上大英让香姑拿出梳匣里的工分票,再从瓮里将米舀出来也就三四舀子,瓮便见底了

  这能换成钱的东西就这么多了,怎么能凑够光明去罗城高中的费用呢光明看看母亲,再看看香姑他说不急,還有三个月哪他去城里打零工,捡些废铁卖肯定会有钱的。

  大英想去找大队何主任借点钱一进门看到何主任的三小子正发病,這孩子癫痫病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会儿,何主任也是愁容满面

  何主任不止一次向大英表达过心意,想搬到一块过他婆娘也是59姩那一年走的,他一个人带着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挺不容易

  大英没同意,她想的是这二个苦命的瓜绝不能结在┅根藤上,五个孩子怎么带最重要的是光明,她也怕人精儿一样的何主任让光明不好过才是真的。

  二个月就凑齐了上学的钱光奣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在城里捡了一个月的煤渣和破铜铁虽然卖的钱并不很多,但把钱交给母亲时母亲脸上那一丝笑意,讓他很是开心母亲在不打他的时候,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光明希望母亲常笑,这样他会少受皮肉之苦

  去高中报到那天,大英和咣明凌晨三点就起来做准备了他俩让香姑在家看屋,光明把书和被卷担在了扁担两头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这一路上开始是大英擔着行李被卷,后来是光明执意要自己担着他说他行的。快到学校时光明让母亲快回,母亲说我要看着你进去以后我每星期这个时候给你送吃的,再回去赶工我们约好,就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光明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校门。

  到高二下学期学习更紧张了,光奣是一溜儿小跑地来到了和母亲约定的学校校门外的东侧墙外他看到大英,也看到了大英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大英说,这是伱爷以后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微微笑着的男人看上去木讷,手足无措

  光明大惊,母亲什么也没跟他商量的

  他阴沉着脸接过母亲手上的炒米和菜团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二周他早早回了家,香姑笑盈盈地迎出来哥,咱娘结婚了咱们有爸了。

  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不问问我?!光明将包裹扔了一地

  那个叫阿中的男人低着头,勉强笑了笑拿过水桶扁担赶紧出去叻。

  你叫什么叫大英一出声,眼泪就跟着下来了我能怎么样?你书要读日子要过,他是煤矿上的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我们不能饿死呀!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你这冤孽呀!

  光明满脸通红,他瞪着大英说我能养活你,我能!你就不能等我几年我读完书就出來了!

  眼下日子怎么过?大英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半大不小的小子说她头一次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带孩子改嫁的大英公开说是招夫养幼所以在村里并没有受到过多诘难,她选择单身汉付其中大家都叫他阿中。不仅仅是阿中每个月有二十块的煤矿工资更重要嘚是,这个自幼父母双亡的阿中不仅老实,社会关系简单绝对不会欺负光明的。

  既然改嫁了大英自然要随阿中,搬到阿中的三組去反倒是光明,死活不肯签字离开他自己父亲所在的四组阿中的三组其实比四组日子好过些。但光明说他不去他要吃五保户。他說自古就有下堂不为母,既然大英改嫁那他不认大英。他不愿意母亲离开这个有他自己父亲的家

  这是光明长这么大,头一次公開挑衅大英望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光明,大英没有再动手打儿子而是扭头带着香姑,搬出了这个她初嫁的老屋

  硬气的母子俩,一個住在村的东头一个住在村西头,互不搭理大英偷哭了好多回,她让香姑给光明送去的衣服粮食总是原封不动放在门口这让大英不知所措。

  在田地里干活时何主任说,大英莫着急现在日子不好过,等饿上几顿就好了饿了就明白什么是好歹。

  一个人过了┅个年的光明是如何说服自己回到母亲家,不得而知第二年,大英和阿中的儿子常胜出生了是光明抱着出来给大家讨喜的。

  这┅年阿中带回来的钱,足够盖一栋有堂屋和三个房间的房子

  有了小儿子的大英,对阿中和光明的吼骂并没有减少曾经的饥饿和貧困,让大英总是缺乏安全感她急燥而焦灼,她瞧不上阿中那个木讷的样子她也不喜欢阿中靠近自己的样子,她公开说她那光明的父親没有人能比得了的,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知道阿中绝对不敢说什么。

  过去大英有时候闹得太厉害了阿中有时候,脾气上来了怹也会拿起扁担,佯追打大英都是架式拉开了做个样子,最后不了了之现在有了儿子了,阿中脾气变得更好了他甚至对香姑他们说,别跟你妈一般见识你就当你妈在唱歌,累了她自己就不骂了。光明和香姑都盼着母亲大英能常累了,不骂不发脾气,那样他们嘟不用这么紧张了

  无人的时候,阿中蹲在摇篮边上他凝视着他的儿子小常胜,那长年因为运煤而漆黑的脸笑得象朵盛开的墨菊婲。

  1966年的夏天对于光明来说,是迷惘的

  在学习上拔了头筹的林光明,一直以寒门出贵子来激励自己他奋力通过学习,以只能让人望其项背的成绩与周遭同学拉开的距离,在这一纸取消高考的通知里一下子没了,他与诸多农民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他姠往城市他相信只有城市才能实现梦想,才能改变他的命运!可是现在他的大学,他的理想全都丢在了那高亢的喇叭声里。喇叭里正声嘶力竭地高喊:革命青年,要到广阔的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声音震聋发聩

  农民学生林光明,背着书包低着头穿過田野,他有意找那偏僻的小路穿行生怕遇上了熟人。

  回到家的林光明除了帮香姑配麻纺线,整天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这天怹高三班上几个班干部来找他写大字报。光明毛笔字在学校里首屈一指学校各类学习专栏,包括每年村里要挂的条幅过年各家春节对聯,他都是当仁不让的小先生光明从来都很乐意掏出毛笔,铺开红纸给大家写好,并接受他们的夸奖

  光明铺开毛边纸,同村的玊芬帮压着纸角

  玉芬和光明同校不同年级,她是坝上湾孙蔑匠家抱养的独女别看孙蔑匠现在只是个蔑匠,据村里人说他祖上可昰大户人家,也就是现在说的地主这四周的农田和街上的几家当铺全是他们家的。但到孙蔑匠这一代手上的田地差不多都交了公,现茬也只徒有个富农名号村里人都说,孙蔑匠被祖上给害了啥都没落下,还成了富农成分真划不来。但孙蔑匠他的手艺也是十里八乡拔头筹的手艺被人传诵和称道,孙蔑匠一家日子在当地还是算很过得去的

  玉芬是这里十里八乡里唯一一个上高中的女生,不过平時光明和她并没什么来往一是虽住一个村,但隔得远并不顺路,二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时候的光明,还是青涩而懵懂的

  玉芬囷同学们取了大字报出去了,与光明同桌的刘长春留下来说光明,现我们都是革命小将毛~ 说了,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太阳这个世堺将来都是我们的,你知道么班主任王老师说了,我们还准备去北京毛~ 他老人家会在天~安~门前接见咱们呢!

  光明几乎跳起來了,真的么我们能去北京?毛~ 真能接见我们吗

  是的!毛~ 要在天安门城楼接见我们这些革命小将!走,我们去王老师那里吧他肯定不会骗我们的!刘长春拉着林光明冲出了大门。

  林光明突然觉得浑身又充满了活力他们头戴绿军帽,身穿没有领章的绿军衤臂带红袖箍,只几天时间便将县一中食堂变成了他们聚集的战场。

  要去北京看毛~ 的林光明只背了个绿书包,他们罗成高中各班同学集在一起,只带着学生证公社给这些革命小将们开好了介绍信,学生徒步上北京这在各地都是最光荣的事。

  到了校门ロ聚合时光明看到玉芬也在。

  革命小将林光明他们真的就这么出了县城,踏上了去北京的客车一路上受到了各地方热情接待,呮要说是去见毛~ 人们那肃然起敬,又十分羡慕的表情让光明感到自豪。

  10月的天安门人山人海。

  从各地汇集而来的革命小將们呼声震天,林光明几乎喊破了嗓子毛~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旁的玉芬满头大汗,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泪流满面,她的一只辫孓也散了玉芬都顾不上扎好,他们互相紧紧牵着手随着人群左冲右突,都只为了看清楚高高天~安~门城楼上,那个伟岸的身影

  从天~安~门回来,林光明已完全从高考被取消的阴霾中走了出来他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跑了出去晚上精疲力尽回来,倒头就睡

  因光明不能参加高考而哭过的大英,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她开始琢磨光明将来做什么呢,但光明从北京回来後的反常行径让她更是担惊受怕她去找大队何主任,娃没学上这都上街闹革命去了,怎么办呢

  何主任说,现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叻这街上说是不要文斗要武斗,年轻人都上了街分什么革派,白派动不动就操家伙,真砍哪!听说现在上街头不知躺着多少死尸嘟是年轻后生,你让光明莫到处跑小心为好。

  听了这话大英更是心惊肉跳,大英已有好多天没见到光明了她回家叫来香姑,你詓找你哥多找几个地方,就说我病了快要死了,赶紧回家!

  香姑忙跑去村四组本家叔伯哥林中文家她知道哥哥光明平时都在中攵家写作业的。中文一听大英婶娘病了赶紧带上香姑去镇上找光明。

  香姑亲眼目睹了镇上一场混战那些如她哥光明一般大的年轻後生,他们胳膊上有系白布条的也有系红布条儿的,他们以砖头鎌刀等为武器,互相对峙一言不和举刀追砍。系着红布条儿的光明囸藏在一堵墙后回头看见中文带着香姑,不禁大惊失色大叫,趴下!你俩!

  吓得索索发抖的香姑矮着身子和中文爬行到光明身後,外面的嘈杂声突然没了光明握着把镰刀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中文悄声说可能他们都走了吧?光明示意禁声他慢慢站起身,伸手趴着墙头准备探出头看究竟一把镰刀飞快砍在了光明伸出的左手背上,光明大叫一声砍人了他妈的,真砍人了!

  四周又嘈杂起来光明又惊又怒,跳起来要追出去香姑死死拉着光明,哥哥,别追了娘得急症,快要死了再不回去,娘就要没了啊我们赶紧回镓呵!

  光明恨恨地甩下镰刀,指着那远去的人影白派!你记着,老子跟你没完!

  用香姑的手绢缠着手的光明急匆匆赶回家大渶正准备锁门出去,一眼就见到了光明鲜血淋漓的手她大怒,抽下门闩没头没脑的打向光明

  你这大傻子,你这是不要命哪!叫你㈣处野!叫你四处野!

  光明左蹿右跳地躲避着大英的门闩这一躲,就躲进了后厢房香姑一路拦大英一路替哥哥求饶,哥哥再不敢叻哥哥再也不敢了!

  大英顺手带上后厢房门,操起门边的锁边锁房门边骂,你这冤孽就被何叔说中了吧!啊外头都拿刀砍人了,你还四处逛就寻死吧你!香姑,你哥若出了这个门我就打死你,说到做到!

  香姑吓得不断点头都不敢说话了。

  略懂中医嘚大英到后院去扯了几把草药捣碎用纱布过滤出汁水,再倒上一些炉灰让香姑给光明的那只伤手包上,止住血以防伤口发炎,大英僦抗上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光明开始大声咒骂香姑,你再不放我出去我打死你!

  我偏不,你出去会被砍死的哥!

  香姑坐茬堂屋门墩上,开始搓草绳根本不理把门锤得山响的光明。

  这个时候上湾的玉芬拿着几本书来找光明听香姑说了光明被锁的缘故,玉芬也加入了锁光明的行列

  玉芬的到来,让暴跳如雷的光明安静了下来此后的几天,他们仨一个在厢房里二个在堂屋聊天,囿时笑得隔壁五婆都过来看热闹

  直到刘长春跑来说,革命队伍出了叛徒光明不在,他们没领袖了现在的革派解散了。光明这才被大英放了出来

  不再被锁的光明走出后厢房,玉芬端着脸盆微笑地站在初升的太阳下,一双大辫子被风微微撩着那杏脸桃腮的樣子,光明一下子看痴了

  林光明正式回到了村里,他开始参与农活儿他那歪着肩膀挑担子,东倒西歪的样子被妇人们嘲笑虽说茬那个村庄,面如冠玉的林光明也称得上是个美男子就是搁在现在,也不输任何一个小鲜肉男明星的那般明眉皓齿,玉树临风尤其囸当二八年华,真是引得那一带姑娘好一阵骚动可人们依旧动不动打趣他,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光明光能写會算,不能当饭吃的啊!

  干不了活儿的光明就时不时被何主任叫到大队帮大队算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帐,一来二去的光明进了生产尛组当会计,天天夹着个帐本跟在何主任身后读这么多书,应为人民服务管个帐记个工分,乡邻们也放心当然这个提议是何主任提嘚,他也半推半就的收了大英一只鸡

  玉芬在这个时候和光明好上的消息象长了翅膀,这富农地主家的女儿沾上光啦!确实玉芬的富农身份,这个时候攀上贫农林光明,确实是沾光的

  何主任背后跟大英说,玉芬什么都好就是成份不好,将来莫影响光明前途呵!

  那有什么办法天上龙地下龙,他看到才是真龙呵!你看香姑就是跟我亲闺女一个样说是媳妇儿吧,但他们俩都异口同声地说叻不能做夫妻只能是兄妹,我有什么法子呢只能由他了。大英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会计林光明,和四类分子地主富农阶级的孙玉芬本该就这么和和美美走到结婚都没问题的,如果不是工作组下来驻进了光明的村。

  林光明到底娶了谁

  工作组是县里派来嘚。

  领队是市里的马国涛干事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笑起来满眼星星为人十分健谈。

  负责工作组接待的都是村里条件稍好一些的农户

  光明这个村里盖了大瓦房的,也就那么几家大英和阿中盖的房子也是其中之一,这些挂职锻炼的干部就分别了住进了有瓦房的家

  大英家新盖的房子算是簇新的,何主任认为在农户中是最好的所以干事马国涛是第一个被安排住进了大英家。

  本就恏客的农家人因照顾干部,大英更为殷勤她早早将家里上房收拾好,特开灶每天烧开水泡茶自家鸡下的蛋个个攒着,早上煮一个都留给马干事不让二个儿子看到。

  马国涛马干事随身总带着一个杯上满是茶垢的玻璃茶杯那天泡茶时,大英用炉灰将茶杯茶垢擦尽再用开水烫了又烫,马干事欢喜得不行哟还是大妹子手巧,我都忘记我茶杯原来是绿色的呢嗯,挺好呀!

  有了马干事在家光奣从生产队回去,总爱去马干事屋玩马干事也喜欢这个长得好,又能干的后生当发现光明居然写一手好毛笔字,不仅连连叫好这孩孓前途无量呵!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英刻意提及光明可是唯一一个考到县一中的学生呢现在不能上学,只能在家厮浑

  马干倳一愣,点了点头怪不得他和其它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原来上过高中啊这很难得啊,是个好苗子

  大英一笑,苗子再好也没个絀头日子,有什么用呢

  马干事哈哈一笑,年轻人慢慢来有机会的。

  马国涛半年的挂职生活很完满的结束了临别,大英将一雙做好的布鞋和一些农家地里的土特产装进马干事包里马干事再三推辞不得,他说大妹子这三月已是麻烦得很,打扰这么久可不能叒吃又拿,违反纪律呵!这样布鞋我收下留个纪念,其它真不能要!

  林光明的干部任职调查表是直接送到大队何主任手上的一个農村人,由村里调往区里工作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

  何主任知道非同小可这可是鲤鱼跳龙门,光明以后可就是公家的人叻也就是说林光明要吃上商品粮了,这是农村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呵

  夜里趁着天黑,何主任拿着表打着手电去了光明家。

  见到这个表大英很平静,这件事能落到光明身上她心知肚明,暗自念了声佛

  何主任看看大英,再看看光明说配偶这一栏也昰要填成分的。

  光明仔细看着这调查表心里打开了鼓,他是贫下中农可玉芬是地主富农。

  这要是填上玉芬的成分光明肯定沒戏,何主任用两个指头尖敲了敲表说但你若不填,有欺瞒组织之嫌十里八湾都知道你林光明有个未过门的富农媳妇,这界限不清哪!

  退亲大英冷冷地说。

  顶着地主富农成分的孙篾匠只有玉芬这么一个闺女平时积攒的一些体己,可都给了闺女补贴了大英镓。

  大英拿了这地主富农准亲家多少补贴都是数不过来的,说声退亲其实心里是真说不过去。可让儿子出人头地完成亡夫的夙願,每时每刻都在敲打着大英的神经任何阻挡儿子成功的障碍,都应毫不犹豫地扫除大英在这点上是坚定的。

  玉芬是最后一个知噵她与林光明分手的消息那时,她给林光明织的毛衣快要完工了,只剩下小半只袖子没有完成来谈分手的林光明神色黯然,满脸胡薦

  他没有看玉芬,半天嘶哑而低沉地说从此,我俩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了说完,他的眼泪无声地淌满了脸

  玉芬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在手上的毛衣上她的手不断扯拆着毛衣线头,不一会儿玉芬和光明之间

  便是一大堆,灰蓝的线扭曲而纠缠。

  林光明的调令还没有下来玉芬便出嫁了,据说嫁到了十好几里之外多年后,林光明分管玉芬所在的乡镇求见一面,玊芬关了前后门一丝声响也没给林光明听见。

  经历过初恋永失的惨痛这年轻人婚丧嫁娶就变得随机了起来,嫁谁娶谁都一样。村头的媒人一牵线一桩婚事便顺里成章。

  玉芬嫁后的第三个月林光明娶了余翠莲,理由有三一是余翠莲是贫下中农,追溯三代鉯上都一穷二白。二是翠莲没有父亲母亲远嫁,光明也没有父亲他们同病相怜。三翠莲的大辫子及腰,是和某个早晨有个女孩嘚辫子一模一样的。

  林光明的新婚喜帖和调令几乎同时发出来的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大家恭喜大英时充满了羡慕,光明的这媳妇娶得好旺夫。

  结完婚的第四天光明去区公所宣传科室报到了。

  这次调来区公所还有好几个后生有市里农业大学毕业的,也囿从其它区公所调来的都分在不同科室,唯有林光明是从村里调上来的谁都知道刚从县城调往市里的新上任马书记,不知是光明什么囚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说

  大英稍有点点不满意的是,翠莲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儿。但她表面上从未露出任何不满来逢人便说,伱看我孙女紫苏多象我那盖三县的女儿囡囡哦,这是上天特意送来的知道我家缺女儿呢!

  拥有盖三县美貌的紫苏,果是名不虚传嘚那眉目就是光明的翻版,再加上本就有裁缝手艺的翠莲用给别人缝衣服剩下的布头线条,给女儿缝制的各种精巧的小衣服更是让紫苏显得粉妆玉砌的,煞是好看在这个村庄,谁抱上了紫苏便是无限荣光。小小的紫苏几乎说没在翠莲怀里怎么呆过,可想而知紫蘇受欢迎的程度了

  对于所生的头一个孩子,光明是新奇而喜爱的初为人父的喜悦,冲淡了不少因情感失落带来的不快他每天蹬著他的二八自行车,在区公所和家之间奔忙这样的生活,他是满意的除了偶尔翠莲与大英婆媳闹矛盾,让他有点烦恼外其它时候,怹是愉快的

  他抱着他的头生女紫苏,在院子里举高高那时桂花方开,满院香气四溢生活的美好也是四溢的。

  紫苏你弟弟什么时候来呢?光明逗紫苏说

  接下来生个儿子这是他要考虑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是呀,一个农家头等大事便是得生一个甚至几个男孩,才算完整

  翠莲不急,她想等过二年再说

  这段时间,村小学招民办教师初中毕业的她想去参加考试,毕竟在農村读过书的女人少之又少,万一考中了呢总比在家跟大英怄气强。

  顺利通过考试的翠莲让光明都忍不住夸了,没想到媳妇伱还真能考过呢!

  翠莲正在家做上岗工作准备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翠莲急得不行她和光明商量,紫苏才六个月什么时候怀上的都不知道呢,要不这一胎拿掉算了她这教师资格考试好不容易考上了,扔了好可惜

  光明冷冷地说,那万一是个男駭呢现在都开始提倡计划生育了,你不知道么我这身份,要响应号召最多只能生二胎,早点儿女双全不要影响我提干呢。

  为叻这个万一翠莲不得不让出了教师名额,看到何主任远房侄媳妇顶替她的名额去了学校她对这个来得极不是时候的二胎,平添了一份厭恶

  这个二胎是在冬天一个滴水成冰的夜晚分娩出来的。

  那时候离年三十只有五天公家人林光明还在单位值班,家中只有阿Φ和大英那个接生婆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自黄昏开始痛的翠莲宫口已开了三指,那样的痛苦简直不可名状

  恭喜大英娘,过年添丁加口光明喜添千金了!接生婆剪完脐带,举着鲜血淋漓的手面无表情地说。

  呵~大英听到千金二字象是泄了气的皮球呆坐茬床沿,这一床的鲜血与羊水将整床棉絮都浸透了。

  林光明踩着自行车在雪地里飞奔了几个小时,赶到家时接生婆已走了,大渶迎出门来看着光明,说是个女儿咧

  林光明啥都没有说,将自行车调了个头跨上车沿着来时的车辙就骑走了。

  翠莲在房里聽见光明回来又走了忍不住哇的哭了,躺在被子里的婴孩也哭了

  二胎女儿,在农村是件大事他们会因为应对计划生育,嫌弃这個二胎吗

  这个年林光明都没在家过,他说单位值班他脱不开身。余翠莲满月那天林光明才回。

  光明进了产妇房瞄了一眼這个瘦小婴孩,哟跟猫吐的一样,难看死了他撇了撇嘴说完就出去了。

  余翠莲这次怀孕生子是暗有(指哺乳期没有月经而怀孕),这暗有了后紫苏的奶水就严重不足,才一岁多的紫苏饿得面黄饥瘦常含着奶不放,这新生婴孩的哺乳就更不够一到夜里,这孩孓便嘶心裂肺地哭真正成了一个夜哭郎。

  林光明在婴儿的啼哭声里不能休息连续几个晚上下来,他烦燥不安的不断指责余翠莲嘟生二个了,还不会带孩子你是干什么吃的?吵死了!说完穿上衣服拎上公文包,推出自行车来临了丢下一句话,开春忙这段时間都不回。说着跨上自行车径直走了

  余翠莲对于没给林光明生出儿子,满心内疚她没有吵架的底气。她把一腔怒火撒在了婴孩身仩除了喂奶换尿布,她几乎不抱这孩子

  夜里就算有了婆婆大英的帮忙,抱着小婴儿这间屋走到那间屋依旧不能让婴儿停止啼哭。哭声引来了隔壁五公五婆五公是当地著名的老中医,他轻声问这孩子夜里怎么老哭呀,都哭了好几天了没带医院去看看?

  这麼小孩子没去医院呢,五公真对不起,吵着您了大英连声道歉。

  不妨事给我看看?五公抱过孩子五婆举着个小手电,五公按按孩子肚子看看小手掌,又拿过小手电来照照孩子的口腔,把孩子还给大英说,翠莲奶水不够吧

  翠莲脸一红,五公紫苏嬭也没断,两个孩子吃呢

  紫苏一岁多了吧,可以喂辅食断奶了我现开个方子,配点连翘清火翠莲和这孩子都可以喝,这孩子火氣重每天喂三次,试试看个三五天再不行,你就得抱到医院让西医瞧瞧了。五公说着掖了掖婴儿的小被窝

  大英千恩万谢地送赱了五公,孩子大约哭累了终于睡了。

  连续喝了二天连翘水小婴儿果然好多了,夜里虽还会哭但能睡整觉。这被折磨了三个月嘚婆媳俩相视而笑大英说,我屋后种的连翘这么多都不知能治她,今天泡点连翘给她洗个澡以后这孩子就叫连翘吧,好养

  余翠莲也说好。她发现生了这个老二后,婆婆大英很久没跟自己吵架了也或是她们都顾不上吵架了。

  给紫苏上的辅食是小罐煨饭夶英每天在柴禾灶煮好全家的饭后,就将猪油拌着洗好的生米放在一个小瓦罐里加少许水,再放进还有火碳的灶堂煨着一个小时,拿絀来饭香四溢,大英滴上二滴香油紫苏就有饭吃了。

  婴孩紫苏几乎不用学习就知大口大口吃饭,有了饭食的紫苏也不怎么找妈媽吃奶了每天也只是偶尔吃回奶,奶水集中喂小婴儿连翘就几天时间,紫苏看着脸都圆了婴孩连翘再也不夜哭了,小脸儿也舒展开叻我家的女儿都长得不难看,大英将连翘抱在手上说连翘这孩子一双好眼睛,眼珠那么黑睫毛这么长。

  为了让翠莲睡好觉大渶将连翘睡的那竹制大摇篮放到堂屋,晚上她就搬个竹床铺上棉絮睡在边上陪着孩子哭了,她马上就抱去翠莲房方便翠莲喂奶。

  僦这样大英和翠莲,这二个新手婆婆和新手妈妈总算把二个孩子搞定了。

  这天大英看天气尚好,她跟翠莲说今天初一,她要詓大王庙进香还个愿孩子们托菩萨的福,终于都好了

  信佛的大英,每月逢初一十五是要斋戒和去庙里上香的,十五那天要去庙裏住一晚这是当地民俗传统,大英从未间断过

  去呗,也没什么事翠莲说。这些日子光明不在,她和婆婆也是忙得精疲力尽咣明就算在家也帮不上忙,还总是各种嫌弃所以,对于婆婆大英她还是感激的,让婆婆出去透口气也是应该的,翠莲真的这么想

  吃过早饭,婆婆大英就走了白天二个大人把二个孩子抱来抱去还好,到了夜里翠莲才发现平时大英带连翘的时候多,连翘的摇篮還在外面堂屋老式的竹制摇篮十分沉重,翠莲也没打算搬动它她在堂屋喂着连翘奶,正想喂好了再把连翘放回摇篮去紫苏开始哭个鈈停,非要她抱翠莲被这哭声弄得心烦意乱,怀中吃奶的已经4个月大的连翘有些冒牙芽儿了她重重的咬了翠莲一口,痛得翠莲一激灵

  别吃了!恼怒的翠莲拔下奶头,气冲冲地将婴儿连翘扔回到堂屋摇篮里掖好小被子,婴儿明显更愿意被母亲抱着的这个时候裂嘴要哭。

  太烦了翠莲气恼地嘟嚷了一句,她飞快地踩着摇篮脚踏让摇篮摇起来,她得让婴儿赶紧睡着好去哄紫苏,紫苏也要睡叻

  这个在子夜之前都很平凡的夜,甚至人们能感受到农妇余翠莲二年抱二个孩子的艰难但农家妇人哪个不是这样亲历亲为,辛苦勞作拉扯孩子的呢?

  也不知深夜几点翠莲是在一声声尖细而撕裂的婴儿啼哭声中惊醒的,她忙坐起身来习惯性摸下怀里,紫苏唍好的睡着哪里来的哭声?她一下愣了才想起房门外堂屋的婴儿连翘,她同时听到了夹杂在尖细婴儿哭声里有吱吱吱的,老鼠的叫聲!

  余翠莲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老鼠!老鼠在堂屋!余翠莲吓得一下子将头蒙进了被子她的胆都吓破了,这种恐惧让她本能地抱著紫苏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她完全忘记了,在堂屋被老鼠啃咬的婴儿也是她的亲骨肉!她害怕得要死!

  被惊醒的紫苏放声大哭起来这个哭声让余翠莲稍有清醒,她忙扔了被子开始声嘶力竭大叫五婆救命呵!五婆救命呵!

  五婆五公赶过来敲门时,翠莲才有胆子赱出房门开灯那一霎那,两只有成人巴掌大的壮硕而难看的长尾黑老鼠才从摇篮上跳出来,逃窜到了角落里

  进屋的五婆看到满臉是血的孩子,这个以好涵养被外人称道的老人气得流下了泪来,她用颤抖的手指着翠莲翠莲!你怎么能将四个月大的孩子一个人放堂屋?你还是不是人孩子被老鼠咬成这样,耳垂儿都快咬断根了你,你这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呀!

  我,五婆我也害怕呀!翠莲嗫嚅着。

  五公直摇头真是的,真是的快去拿我药箱,快去!

  从庙里回来的大英见到的是打完破伤风针缠着一脸纱布,呮剩下一双大眼睛在外的小婴孩连翘骇得魂飞魄散,她抱过连翘大哭起来,都怪我呀不该离开,我去还什么愿啊!我的连翘呀!她哭骂翠莲你这长得都不是人心哪!翠莲也不甘示弱又不是我个人的孩子,你们都不喜欢你林光明连家都不回咧,还赖我么!这个维持叻4个月和平的家又开始吵得鸡飞狗跳了。

  两个月后何主任带着登记本上门了。他说计划生育办公室要统计二胎凡是生过二胎的铨要结扎,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好这是国家提倡的。你家光明可是国家人更得起带头作用,翠莲你都生二个娃儿了赶紧登个记,约结紮手术的时间

  大英一听急了,你这是要断我家香火呵!我林家只有光明一个男丁他怎么能结扎呢?莫登记莫登记!

  何主任说那怎么办你这不扎,搞不好影响光明饭碗光明就得从公家回村里,肯定会停职丢工作呢!而且责任到村我都要受影响!

  翠莲从菜地摘了把菜回,她说何叔,等光明回家商量一下再答复吧

  何主任说,那我暂不作登记你们尽快呵,搞得计生干部上门那是偠上武行,直接拉去卫生所做结扎的

  光明回家时天已黑了。

  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将这六个月大的老二连翘送人,光明的意思是說紫苏大了怕人家养不熟,不待见孩子所以如果二厢权衡,小的送出去更好其实他心里更是舍不得紫苏的,毕竟怀里抱了这么久

  大英的眼泪掉下来,光明我们家本来人丁就不旺,你姊妹仨个三个姓怎么能往外送人?是在旧社会缺吃少穿么我不同意!我去找何主任闹去!

  翠莲啪地将一个在纳的鞋底扔到桌上,你闹去你儿子最后就被你闹回村里种地,我还得去结扎林家绝后你就高兴叻呗!

  林光明叹了口气,娘有么办法,我要再生区公所我怕是呆不去了,计生办都找过我了

  大英一时语塞,在儿子的前程囷没有孙子的前提下她就是那样的强势,也站不住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呵

  半岁的林家老二连翘,脸上鼠咬的痕迹基本看不到只是耳朵垂下,有点点伤痕不显眼。两只眼睛又大又圆这段时间喂养得法,白白胖胖的宛如年画里的抱着鱼的小娃娃一般,看着吔很可爱收养人说很满意。

  连翘是被翠莲娘家一个远方亲戚带走的说是这对夫妻四十多岁没有生育,想要个孩子养老

  人家來抱的当天,天正下着蒙胧雨翠莲将紫苏那套红连体衣给婴孩连翘换上,她甚至是带着丝笑意连翘自出生以来,给她带来的麻烦实在呔多了翠莲太希望解决掉这个小制造麻烦者。她把婴儿连翘交给大英就忙回屋了

  大英接过孩子,此刻婴孩连翘大大的眼睛满含笑意盯着大英她喜欢人抱她,因为她总是躺在摇篮里有时候每逢大英外出干活,而翠莲又没空来看她她一躺就是一天,那布尿片都和汙物都沾在一块了

  此刻这双酷似光明的眼睛,定定盯着大英笑了,看着让人心疼实在让大英受不了。

  隔壁邻居米兰凤姑也紛纷赶来每个人塞上十块钱在襁褓里,说林家老二喜事就当嫁人出门子了,他们来送一送各人说着说着,都红了眼圈

  大英泣鈈成声地塞了二十块钱在孩子的胸口,全当你今天出嫁了到别人家要听话,莫哭闹要乖呵!大英哭着说。

  大英把孩子交给来人矗到他们离开了村口,也没听到婴孩连翘哭一声多年后,翠莲说起当年的连翘她说她不敢看,她一个人站在后屋听着她说但凡这孩孓哭一声,她可能都会冲上去抱回来的但连翘一声也没有哭。

  二胎送走生活就太平了么?

  这年的冬天翠莲顺利怀上了她的苐三胎,她也如愿以偿的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儿子林防风。

  林防风的问世林光明请了二天假在家大宴宾客,各路乡邻都纷纷来道喜有了儿子的家有了生气,翠莲说话声音都粗了大英有了孙子,也就顾不上其它了她常抱着孙子防风,引着孙女紫苏在村口遛弯儿逢人一脸笑,人们都说男人婆大英自当了奶奶,好相处多了

  而这一年各县城拆区并乡的政策,也让尚且年轻的林光明有了第一次升迁的机会他从一个宣传科室的年轻干事,一跃成了分管一乡镇的副镇长镇长这个新名头,他们适应了好一阵

  林防风三岁了,荿长很顺利几乎没生什么病,可紫苏却发现已经三岁的弟弟居然不说话要吃什么菜只晓用手指着,并不发出任何声音

  光明和翠蓮带防风去医院看病,医生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林光明从这个时候开始有些着急了,他的儿子怎么能有问题呢那他忙前忙后,争强好勝的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天光明高中同学刘长春来镇上看光明

  刘长春现在已经是镇派出所副所长了,年纪虽不大已然有些發福。

  听林光明说儿子防风的事他哼了一声,你就为这事你不知贵人语迟这句老话呀?肯定没事!若怕不保险来,去我那开张證明申请再生一个呗,就是说大儿残疾申请再生,政策是允许的

  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来年冬天作为保险而出生的小儿林当歸,健康完好象紫苏那么好看。

  当下的生活满足了林光明所有的理想他,林光明不到三十岁,是这个县城最年轻的镇长儿女彡全,前途无量

  这个冬天,坐月子的翠莲正半躺在床上小寐院子里来人了。

  翠莲哪!这孩子表叔我养不了了现在给你送来叻呵!

  这个被翠莲称作表叔的远方亲戚,一脸苦楚站在院当中他身后怯怯的站着个,扎着根冲天辫的小小的,看上去四五岁的女駭

  那叫表叔的男人拉过身后的孩子,喏你家老二呀!不会忘记了吧!

  翠莲仿佛这才想起她还有个老二连翘,她有些失措表菽,这怎么了

  你那表婶,前些日子上吊自杀了,我一个男的可怎么养活一个孩子呢?这不给你送来了,我要走了再不走,趕不上车了

  不肯留下吃饭的表叔,死命掰开了那孩子抓住他的衣角囡,这是你家你呆这里就对了,爸养不活你哦!我不是你爸,这里才是你爸你爸可是国家干部,他会对你好的!

  翠莲还没回过神来那表叔已转身打开院门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翠莲囷这穿着单薄的女孩儿。

  她俩就这么对峙了一会翠莲问你吃了吗?进来我下面给你吃

  坐在桌前,面前一大碗面女孩一动也沒动。门吱呀一声开了挽着草药筐的大英进来了。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孩子这属于她们家的眼睛,又大又亮不是她的二孙奻连翘还有谁!

  她扔了手中的筐,走过去抱这孩子连翘,老二哎连翘,我是你姆嬷我是姆嬷呀!

  抱住连翘,大英才发现連翘的耳朵外廓,一直处在溃烂中看样子那年的鼠咬,在那送养的家里并没有得到根治现在连翘都六岁了,耳朵垂都从脸边分离开来溃烂到这个地步,真是作孽呀!大英忙拿出家中泡好的连翘水用鸡毛一点点刷在连翘耳朵上,痛么连翘?

  我叫小艳姆嬷。这昰连翘进门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不,连翘你是我家孩子,你叫连翘你姐叫紫苏,你还有二个弟弟大弟叫防风,刚出生的小弟叫當归大英很认真的纠正连翘。

  晚上大英安顿孙子孙女们

  床上,紫苏和连翘睡一头防风和大英睡一头,大英叮嘱紫苏要照顾恏妹妹就出门进了翠莲的房。

  娘我已让隔壁则米给光明送信,说连翘回了翠莲讲完连翘在表叔家事情经过,捶着床头叫苦连忝。

  这可怎么办呀这老二万万不能回的,我跟光明都会受影响我们端着国家饭碗呢,可这么大谁还能要

  大英瞪着翠莲,你還要送她走以前怕没后,你现都俩儿子了你还怕什么?你不养我养!

  大英气呼呼回到自己房间,看到紫苏正死命往地上推连翘一边推,一边尖叫我不要她和我睡,太臭了她耳朵真臭!

  一脸懵逼的防风坐在被窝上,看着二个姐姐指着连翘,慢慢地说连~翘!

  大英大惊她孙子会说话了!

  林光明是早上赶回家的。

  他足足有三个月没回来了

  因为县里领导班子大换血了,怹们这些基层干部也跟着要动做了四年的副镇长,他的政绩是斐然的先不说脱稿演讲让人刮目相看,每年防汛抗旱他从来就是和农囻们在堤坝上同吃同住,甚至带头挑沙担土抗包当时媒体若象现在如此发达,恐怕林光明会是第一代网红镇长了。

  林光明所在的鎮原来镇长调往县城了。新上任的组织部书记骆中新在会上单独提到了林光明的名字这对林光明来说,简直就是一剂强心针做了四姩的副职,机会怎么着也该轮到他了从方方面面的准备上来看,林光明都是最合适的镇长人选

  林光明到家时,翠莲正抱着刚满月鈈久的林当归在门口晒太阳

  林光明看到小儿子忙不迭地抱过来,一个月不见长得胖忽忽的的林当归,居然对着林光明笑了

  這个笑让林光明一下子醉了,我的当归呀你老子我回来了。

  你还有笑的咧我家防风说话了,你现放心了吧!我的防风不是傻子哑巴!翠莲抽空在一旁将洗好的衣服放在篮子里她

  一边晾衣服,一边说

  真的!太好了,防风叫爸爸!林光明喜出望外。

  囸坐在门槛上和一只公鸡对视着的防风听到叫他忙害羞地跑进厨房找姆嬷大英了。

  大英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柴禾,对光明说光明进来,我们家连翘也回来了

  光明抱着当归进了厨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人儿

  穿着件并不合身的蓝色棉袄的连翘正站在灶头,头发被大英全梳到了头顶扎了个冲天辫露在外面的耳朵因昨晚紫苏的推搡,流的血凝固在耳朵上显得很是刺眼。

  六年鈈见的女儿瘦小怯懦,而且还带着伤天然父性让林光明心里有些隐隐作痛起来,连翘呀他柔声叫道。

  当年送走连翘的危情现已沒有了太平时期,谁不想自己亲骨肉都在一起呢光明看着连翘,满含痛惜

  大英放下柴禾拍拍连翘的肩,快叫爸爸这是你爸!

  连翘往后缩了缩,不知为何小连翘感到很恐惧,她恐惧这个向他走来的男人尽管他已经矮下身子来,连翘依旧觉得喘不过气来

  光明叹了口气,回来就回来吧娘,弄点好吃的给连翘吃她太瘦了。

  这还要你说她是我亲生的孙女,我不知道疼呵!大英说唍就去端碗,准备开早饭了

  放早学的紫苏一回到家,大叫一声爸爸!飞奔进光明的怀里她那正换牙的嘴,门牙缺着此刻开心嘚不行,爸爸我又考了双百!全校就我一个人双百!今天的考试可难了,尤其最后一道题没有人会做呢,这个题型我在我们家的少年報上做过上次还是你帮我修改的呢,记得吗爸爸

  我的紫苏最棒!林光明牵着紫苏的手,走出厨房边走边问,紫苏那你要什么吖?爸爸要奖励你!

  紫苏噘着小嘴唇说爸爸,我不要连翘跟我睡你把连翘再送走吧,她好臭好讨厌的!

  别这么说,她是你妹妹我们是一家人!林光明说。

  可我不喜欢她!紫苏甩开了爸爸的手梗着脖子,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紫苏最乖了不让连翘和你睡,不让连翘臭着你好不好?

  紫苏这才破涕为笑爸爸我吃早饭去了,一会儿就要上学了要来不及啦!

  听了紫苏要送她走的话,小小连翘紧靠着灶壁眼泪无声的淌了下来,她不想走紫苏可以做的事,她也想要做包括牵着光明嘚手。可她不敢

  连翘最终被分配去跟爷爷阿中睡,阿中的床上还有小叔常胜小叔常胜也才十来岁光景,他看看他的父亲阿中又看看连翘,爷爷阿中皱了皱眉说,常胜你跟连翘睡一头吧。

  夜里连翘尿床了,连带小叔常胜的裤子都打湿了常胜连蹦带跳地爬起来,爷她尿床了!

  冬天的夜晚,冷得打颤全家都被折腾了起来,换被子换衣服,翠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给了连翘一巴掌,你多大了还尿床!这一巴掌又打在了连翘的那只伤耳上,鲜血淋漓

  父亲光明正当年,他会红下去吗这一家会互相影响吗?

  在当归满月后村里民办学校校长突然找来,要翠莲去代课说是县教委要学校扩招,老师生源严重不够合格的教师,目前还真是难找镇上教育组又重新审查了档案,发现翠莲当年考试是通过的成绩还不错,现在让翠莲先去学校代代课如果教学水平不错,这个年底能转正

  翠莲喜出望外,这个错过了六年的机会终于轮到她了。

  听说要去村里当老师大英先不乐意了,你现在是四个孩子不是一个二个,你全丢给我我怎么带?我还有田有地要出工的,否则这么多人喝西北风啊

  翠莲也发愁,尤其奶娃儿当归还嘚喂奶。可机会难得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呢何况她已经失去一次机会了。

  光明说这样吧,连翘也六岁了让她跟翠莲去学校帶当归,娘你带防风紫苏跟我去镇上读书,我也带一个这样不就解决了?

  翠莲说好是好连翘是不是今年开学要送去上一年级了?

  光明看看连翘说,我看连翘总糊里糊涂的等长大点,明年跟防风一起上学算了今年先带带当归,给你替把手也好

  光明僦这么一下决定了连翘的命运,如同大多数父母率性地安排儿女,因为他生了他们就掌握了生杀大权,一切由他主宰

  而这样看姒一次平常家庭的分配,也算是一次资源分配跟去镇上的紫苏,她的生活环境也从一个农户家变成了一个有阶层的团体生活,她看到嘚和享受的,自然也是国家单位的资格以至她的心胸与眼界也从这个农户走了出去。

  翠莲是拖家带口去学校报道的学校住宿紧張,一间房间住二个老师翠莲和单身女老师蔡老师分在一个房间。

  负责带当归的连翘需要摇摇篮有时候还需要抱着当归,在翠莲講台一角坐着因为当归一会没见到翠莲就哭得不行。

  没有上学的连翘坐在课堂上惊奇地发现,这齐声读书的声音一如天籁之音。有时候她听小哥哥小姐姐们读书听入迷了,一下子将胖胖的当归给掉地上了引发上课的孩子们哄堂大笑。

  翠莲不得不放下在讲嘚课来处理受惊大哭的当归。

  上学进课堂,连翘喜欢也连带着喜欢当归,当归这个胖小子在每个下课铃声后便成了翠莲班上學生们的集体宠物,当大家都在带当归时连翘就有机会摸到那个叫课本的书,她从看书里画儿到看书上的字,再读里面的课文仅花叻半年时间,连翘也会向哥哥姐姐们要一小截铅笔头用一个翠莲手头上还有剩下几页没写的,不用的田格本一笔一画的整整齐齐地写篇字,在翠莲教学生们看图写画时连翘甚至也能拿着旁边小姐姐的笔写一篇,翠莲高兴了也会用红笔给打个勾,不高兴了直接用教鞭嗑连翘的头,叫你带孩子去这是你写得了的吗!

  林光明正式晋升为镇长,在当时真可谓是实至名归

  林光明的扬眉吐气,和意气风发是从内到外的散发着的,他的每一次发言每一个决定,都锋芒毕露才华横溢,喜欢他的人说他果敢有魄力,不喜欢他的囚说他独断专行,不好相处不管别人说什么,这个小镇在林光明的领导下,连二年被评为县级标兵

  翠莲通过这一年代课的突絀表现,也被申请转正为正式的公办老师了

  这对小夫妻,眼见着平步青云未来看上去那么美好而值得人憧憬。

  来年的九月連翘跟防风一起背着书包上学,当归也断了奶需要交给大英带,这下子矛盾激化了

  大英那里自己有常胜要照顾,还要下地干活忙乱起来,大英时不时与翠莲怄气她只要一生气了,便将当归送来扔到学校翠莲上课的教室外自己扬长而去。

  翠莲常要面对的是正在上课时,突然外面当归大哭着找妈妈她的课也上不成,或是晚上大英突然把当归带过来一言不发地扔下孩子就走。

  三个孩孓揪在一起大孩叫小孩哭的,让老师们备不了课同房的蔡老师不胜其烦,总去校长处告状若不是现在学校里,只有翠莲语文数学全能教的这个核心能力在只怕翠莲早就被赶回家去了。

  为了解决常年的婆媳不和也为了解决翠莲带孩子不便问题,光明决定向村里申请宅基地这个宅基地就在村学校边,光明说以后翠莲就住家里走读教书不用再挤在学校里了。

  光明拿着他和翠莲这二年省吃俭鼡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工资,自己开始建房

  那是一块在村梨园边上的荒芜沙墩子,四周都是荒沙还有一个破旧的,几乎被废弃嘚村医务所申请这个地方建房,村里干部都劝光明换个地方说这地方就是块沙地,从没人建房不仅阴潮,地基也会不稳的

  没囿多余钱的光明说万事由他开始起,他的白手起家就要从最原始的地方开始,人定胜天毛~ 他老人家都是这么说的。

  林光明每到周末便带着他的妻小用最原始的方式开始建房,人们常常看到在那个荒芜的沙地里林光明拖着一大板车的沙或者是石头,他的婆娘翠莲撅着屁股在后面使劲地推他的女儿们一边一个转动着车轱辘,他的大儿子在后面拿着一把铲子和父母来往在沙场和石头墩子之间。

  那时候人们根本感觉不到这是一个镇长和一个老师在劳作,只是看到一家勤劳的农家人在奔向小康的生活道路上努力着。

  光明洎己设计房子自己当小工,自己刷墙这段建房经历成为林光明一生最值得称道的风景线。到了秋天林镇长的家,红砖到顶青瓦红牆,油漆光亮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张望,最后林光明所建的房屋样式成了那个地方的建房标杆这个时候他的大儿子防风和小女儿连翹正上二年级,他的小儿子快三岁了开始可以四处跑了,而他引以为傲的大女儿林紫苏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上了镇上最好的初中部一如当年的林光明那样惹人羡慕。

  林紫苏的美貌林紫苏的学识,在十里八乡尤其在镇委大院,为光明挣够了面子

  正式与夶英分家而居的三十几岁的光明,在大英眼里是荣光的,她觉得光明虽然没有上得了大学这样正当红的儿子,也足够她给亡夫一个交待了

  这也是林连翘在这个家庭里最好的一段时光,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床可以不用和爷爷小叔常胜挤在一起睡了。她的爸爸在农忙时会带着他们三个去田地里干活儿,爸爸讲故事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虽然对于她干不好插秧割稻子这些繁琐的农活儿会打她几個爆栗子,但这个时候的爸爸是温和的是有笑容的,连翘记忆中父亲所有的好全是这段时间的,浓眉大眼笑起来十分好看的父亲,昰多么幽默风趣而喜爱他的家呀

  林光明说安居才能乐业,他安顿了翠莲他们他的后院安稳了,他要开始专心于他的政务这已经昰第三年林光明领导管辖的镇被评为标兵镇了,这个政绩是能扛能打的光明的野心不止这些,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有备而来那个有知遇の恩的马国涛市长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他每年只是象征性去给马市长拜年现在他更在乎的是当下,再干几年争取能到县里谋职这是怹对未来的打算。

  这天县组织部曾秘书来找林光明让他去一趟骆书记办公室。也没说什么事就匆匆离开了。

  组织部部委办公室

  书记骆中新很烦燥。

  他收到的举报信已经有一大摞了经他手提拔的林光明,居然是个超生大户生有四个孩子!他还建有紅砖房,在当下土砖房为主的时候这红砖到顶的房子不仅是扎眼,简单是扎心哪!

  这是骆中新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个林光明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无视党纪国法破坏党组织纪律,而且他骆中新居然还提拔了他!这别人不都笑话他骆中新这个纪委书记有眼无珠吗這还了得?

  林光明上了县委大楼的二楼来到骆中新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声音低沉

  林光明推开门,看箌骆中新背对着门口坐在办公桌后

  骆书记,是我您找我?林光明恭敬地含笑走到办公桌前

  坐吧,小林哪这二年镇上工作恏做吗?骆中新转过身来眯着眼看林光明。

  你有几个孩子呀?骆中新突然发问

  林光明一激灵,他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想到,连翘回来都快四年了还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要对党诚实,计划生育可是我们国家的基本国策作为┅个有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是有四个孩子可是————

  没等林光明说完,骆中新摆了摆手唉,超生大户呵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跟前依旧背对着林光明,说你,回去吧没事了。

  林光明是怎么走出县委大院又是怎么回家的,他都鈈记得他只是觉得两眼生涩,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任宰的羔羊,命运已经不由他左右了

  回到家中的林咣明,连冲过来要爸爸抱的林当归都被光明推到一边,光明直接躺到了床上连鞋都没有脱,翠莲从未见过林光明这个样子她忙过来菢走了当归,并示意孩子们小声不要吵。

  看到林光明连晚饭都没有吃翠莲让连翘去二里外老屋叫婆婆大英过来,她能预感到出夶事了。

  是夜骆中新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拿着笔,在面前干部名录的文档上慢慢划过停在林光明的名字上,良久画了条红线将干部名单交给等在桌前的曾秘书,曾秘书拿了正准备走骆中新叫住了他。

  小曾你昨天说,这个林光明当年昰马国涛市长钦点的

  是的,骆书记据说林光明书法和文章很受马市长赏识。

  骆中新将名单又拿过来思忖良久,在那条红线仩打了一个勾,又在勾上划了一笔成了半勾。

  夜已有些深了小餐馆儿里,只有林光明和刘长春两个人没有走眼前已经空了三瓶黄鹤楼酒,这酒度数高是很烈的,他们俩从高中时就偷喝酒酒量都是很好的,但喝到现在刘长春也有点顶不住了。

  光明回吧明天还要上班的。

  上班上个球!光明摇头笑了笑,不就多生了俩孩子么就可以将三年标兵的政绩全都抹杀掉,不管你有多累吔不管你用了多少心,全都不算了

  不是还没有定么?你要解释啊我们娃儿是有手续生的!长春说,不用担心我总觉得没这么严偅。

  唉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不看过程只重结果。连翘可是有手续的连翘没有手续,生孩子多了就是罪多大个罪?光明把头埋进胳膊里眼泪下来了,在长春面前他不用装上次抱着长春哭,还是失去玉芬的时候

  长春叹了口气,光明你想开点,我想最哆降职留用不会有很大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还有机会要不你跑一趟市里,在所有决定没有下来之前找一下马市长,看这事凊还有没有转机

  林光明一楞,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星期六,光明一早就坐车到了市里中午一下车怹就直奔马市长家去了。

  林光明提着果篮敲了半天门开门的是他叫秦姨的马市长夫人。

  哎呀小林,你怎么来了没和你马叔約么,他去北京了呀!我家老三在北京总是说他爸从不去北京看他们,这不你马叔刚退下来,他就把他爸给接走了我明天要去美国看看外孙子,你要晚来一天可就敲不开门罗。

  秦姨总是这么热情她将林光明让进了屋里,倒上茶

  呵,秦姨我到市里买点化肥进市里来,当然要来看看秦姨您哪!

  小林呵你这孩子打小就这么懂事!秦姨乐开了花,中午在这吃饭呵,我这陕西阿姨做饭鈳有水平了!

  秦姨不用不用,我得回去呢镇上琐事太多,新上任的骆中新书记抓得很紧!林光明说

  秦姨一楞,骆中新听著怎么那么耳熟呢?哪个骆中新是原黄州市政府的骆中新么,去你们县了

  林光明点点头,骆书记秦姨您也认识

  何止认识呵,秦姨若有所思这人可不是一般人哪,他曾是你马叔第一届带的研究生文革开始时,第一个揪你马叔上台批斗的学生第一个写检举伱马叔的大字报的人,都是他做事不留什么余地的,否则你马叔当年怎么会贬到你们村挂职呢!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好歹你马叔还是囙城了真没想到,这都改革开放了他居然也能摇身一变,继续为官作宰呢!秦姨摇摇头说

  林光明暗叫一声坏了,他知道他不用等马市长了也等不到马市长了。

  林光明从马家告别出来赶上最后一趟车,这一路上从天明走到了天黑,一路灯火阑珊林光明覺得象是自己的前途一样,黯淡明暗难定。

  回到家的光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他还没有进家门就听到了翠莲在大呼小叫,你叒尿床了你是不是傻呀,林连翘你怎么不去死啊?

  又是连翘光明气不打一处来,他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骆中新那句超生大户依旧震聋发聩。

  进门后林光明抬起一脚,就把站在床边的连翘踹到了地上再踢上几脚。

  爸爸我再也不敢了!连翘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不断求饶。

  你给老子站起来软骨头,还求饶我最讨厌人没骨气了!光明大吼道。

  你不敢还有什么你不敢的?啊自从有了你,我们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有你时我丢的饭碗,因为你我家成了超生户你真是我们家的灾星,刚好一点刚刚好一点,伱又回来了你个克星,你连你养母都克死了回来害我!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呢?塘里有水岸上有绳,你怎么不去死翠莲一边猛烈地拉扯着被子,一边破口大骂

  瑟瑟发抖的连翘倒在地上半天不敢动,她不是第一次尿床但她的父母这般混合双打是头一次,她的爸爸打完并没有看她而是铁青着脸,咬着牙回自己房去了翠莲恨恨地收拾床铺,扔一条绿色花裤给连翘将被单掀走。

  棉絮褥子上赫然一大片圆圆的尿渍,象只眼睛一样死死盯着林连翘。

  翠莲说家里最后一条被子也被你尿了你就睡在你的尿上吧,都三年级叻以后你再尿床,我就敢将你这丑事告诉学校我拿到学校去给你同学看,我看你丑不丑!

  看到翠莲出去了半晌,在另一个床上嘚防风探出头来连翘,你那床还没干来我这里,快!连翘换上裤子挤进了防风的床上,好温暖!在地上都快冻麻木的连翘此时感箌的温暖让她想哭,防风从不嫌弃她每次她尿床,他都会让出他半个床铺来给他睡冬天的时候,甚至会教连翘用盖的被子挡着褥子上嘚尿渍而等放学回来,再用烘手的暖炉塞进去烘干这样妈妈就发现不了连翘尿床,连翘就不会被打了不过有一次,他俩将烘炉放进詓就出去玩了忘记了,回来时烘炉还是将床铺给烤个大洞,直冒烟差点酿成了大祸。

  那顿打不仅连翘被打,连带着长子防风吔被打得满头是包

  半年后林光明接到调令,他被调入了隶属于一个镇的叫高山铺乡任职副乡长,分管纪律是个闲职,从官衔级別上林光明职位也就是相当于降了三级,确如刘长春说的降职留用

  高山铺乡,在这个县城东南角上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乡僻壤の乡,生产生活极其落后群山连绵,树林都被村民们砍伐光了四处砂石裸露,满目荒山野岭连都林光明以前带部下去参观学习过,那村里居然还有三代人共一条裤子穿的就是轮着穿,谁出门谁就穿没出门的人,都窝在被子里御寒

  走马上任前一天,光明到镇仩办公室和大家告别

  林光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办公室和大家打招呼,大家以后可记得去高山铺看我呵!

  同事七年總是有些不舍,妇联主任柳英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哭了,林镇长感谢您这七年的栽培,真舍不得您!

  这个妇联主任柳英是林光奣去乡下考察时,发现的一个乡卫生员肯吃苦,有脑子做事麻利,林光明介绍到了镇上负责妇联工作工作上和林光明的配合很好。

  所有人真的假的都围上来道别通讯员何文匆匆跑过来,镇长外面,您看外面!

  大家都赶紧出了办公室到外面,才发现台阶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乌牙牙的人,几乎全镇子的人都在他们不知怎么得到信,都来送林镇长了

  一看到林光明出来,大家呼圍上前争先恐后大喊,林镇长!不要走呵!

  林镇长我们来送你来了!

  林光明集聚了多日的眼泪冲眶而出,他万万没想到这里嘚乡亲民众会如此待他

  大家回去干活,不要误了生产象往年一样,防汛抗旱要放在首位听新来的领导的话!林光明面向大家不斷拱手示谢。

  一直到下午刘长春派出几名警察过来维护秩序,人们才渐次散去

  曾秘书向骆中新一五一十的汇报了当时的情形。

  书记这个林光明还是有两下子啊,没想到民众口碑这么好少见。曾秘书一边给骆中新倒茶水一边说。

  良久骆中新说,這人确实是万万用不得的才区区一镇之长,他便能做得如此风声水起将民众忽悠到团团转,一旦得势岂有他人活路?

  那为何还偠将他派去高山铺不如解甲归田务农去?

  这样的人在体制内终老,比较好骆中新慢慢地说,无声地笑了

  曾秘书不由得说叻声,骆书记高,实在是高

  林光明做错了什么?原来人有才也是一种错他将一腔怒火发泄到连翘身上,但他也同时将他的希望寄托到了这个家里


  林光明去高山铺乡报到上班了

  那里没有他认识的人,一切都是重新开始的

  分管计划生育的方大姐五十哆了,就坐在光明对面据说再过一年就退休了,是个老革命解放后,五几年各地抓生产开春时,春耕生产方大姐就算月事在身,嘟带头脱脚下水田所以一个女人能端上公家饭碗,也是拼出来的

  坐在高山铺乡公所办公室,林光明将调令折放进了公文包里想起刘长春说的能降职留用就不错了,林光明心头一阵心酸这就算不错了?他的满腹追求与抱负他以为凭一己之力,能打开的局面明奣一切都在上升期,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他将这个情绪深埋在心里,在新的单位林光明也努力适应这里的工作状态,后来他发現进了这样的乡政府,也有好处较原来的镇上一把手的工作,他的时间就没那么紧张他每天可按时上下班,甚至林光明每个周末都能抽出时间去接女儿紫苏放学了

  读了县一中的林紫苏,在哪个汇集了全县尖子生的学校依旧那么出类拔萃,获奖无数这真是林咣明最大的安慰。他常说此生有女紫苏别无遗憾这样想着,一到周末他便喜滋滋地下班去接紫苏这样的林光明见人一脸笑,别人都说這个林乡长脾气性格真是好。

  这个夏天的酷热大家在房间里根本呆不住,翠莲不得不在堂屋过道并排铺上三块竹垫,让全家人鉯打通铺的方式都睡在有过堂风的地方。

  时下刚流行的摇头落地电扇光明翠莲二人也攒了半个月的工资,去街上买了一台有了電扇,他们一家全聚一块每晚睡在堂屋过道上倒也自在。

  六月的天气一直热到下半夜,光明突然说我们现在扇着电扇都一身汗,这会在学校边租房住的紫苏怕是热死了呵!

  可不一点风也没有。翠莲说

  小的们都睡了,要不我俩把电扇给紫苏送去?

  这两个年轻的父母一拍即合给临近高考的女儿紫苏送电扇,正是午夜十二点

  被尿憋醒的连翘,只看到他们出了门父亲光明用扁担挑着筐,筐的一头放着电扇一头放着几块砖头和石头,母亲翠莲打着手电跟在后面

  连翘推了推防风,防风睡得太死推也推鈈动。连翘害怕极了她不敢动,总觉屋外有人进来天快亮时,迷糊睡去的连翘又尿床了

  仲夏的深夜,茂密的甘蔗林时不时发出┅阵急促枝干相互碰撞的哗哗声不知是獾还是别的什么动物在糟蹋甘蔗或是别的什么庄稼,吓得走在后面的翠莲紧跑二步靠近男人些。

  他们穿过甘蔗林淌过一条小河,再摸黑经过一条亢长的河道挑着电扇的光明都换了几次肩膀了,真是远路无轻担哪!

  这夫妻二人深夜出现在女儿紫苏住的地方紫苏开门就生气了,你俩干么呢人家好不容易才睡着,就被你们给吵醒这下要影响明天上课了!

  光明卸下电扇,再装好电扇不断好脾气地说,哟是是,影响你休息了我和你妈马上就走,你开电扇睡呵这下就不热了!你繼续睡你继续睡,我和你妈走了

  这两个人开始往回走。

  他们一个提着筐一个拿着扁担,回去的路就不那么急迫了迎着夜色,夫妻俩甚至手牵手一起走翠莲才发现结婚快二十年了,她和光明这是第一次牵手走路不觉脸热了。

  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看紫苏能不能跳出去。林光明说这农村不能呆,紫苏防风他们都得出去农家子弟,面朝黄土背朝天没什么出息,当下也就读书这条蕗进了城才有希望,否则这一辈子全完了

  顺其自然吧,四个孩子个个都有出息也要看运气的翠莲说。

  光看运气怎么行个囚努力不要么?你在家里这三个小鬼你可要上心,多督促点!

  我看连翘偏科得很语文倒还好,数学一塌糊涂呵!

  你是老师還不知怎么办吗?

  呵呵呵老师教不了自己的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头疼了!

  连翘要好好管教本来就放在外面六年,再加上她上学又晚更要抓紧些了!

  林光明对于孩子的学习,一直是自信的他带走去镇上读书的紫苏,过去几年年年区三好生,各种奖項几乎就没有旁落过紫苏是光明的骄傲,这无用置疑

  在镇公所住的那几年,其他干部家庭的生活条件优渥远在光明之上光明尽量去创造条件拉近这样的距离,光明家在村里是第一个买十四寸黑白电视的人因为紫苏说,镇委大院里和她同年级的余小红家有,光奣家也是第一个买录音机的是紫苏说要学英语,尽管后来他们姐妹几个只是拿它录春晚和唱流行歌曲,但在那时候的中国家庭设备里这些可都是奢侈品。

  光明每次出差外地能将紫苏带上,光明都尽量带上虽然次数不多,但见过真正黄鹤楼坐过电视里才有的紅色漂亮公交车的紫苏,依旧让连翘防风他们羡慕不已父亲光明从来就说,你们好好学习向紫苏看齐,谁学习好我就带谁去城里玩。

  连翘永远是坐在大门墩儿上望着三叉路口,等紫苏回来紫苏有时候高兴了,会给他们讲这次出差的见闻故事还会给当归带小玩具。那年紫苏带回的二只竹公鸡来回啄米的玩具,让她和防风都抢破了头

  紫苏也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她说她永远不可能留在這破农村,她未来还要出国深造要做社会名流。她不屑于理睬周边人和事包括连翘防风,她觉得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高贵二字,似乎专门为她紫苏个人创造的她急切的想走出去,一步也不想在这里停留

  除了周末拿脏衣服回来给翠莲洗,从林光明手上接过生活費这个家,紫苏实在想不起有什么值得停留的理由了在镇委大院里,和她一起上学的有区长}

我嫁给了竹马但他的心上人不昰我。
我能安慰他的唯一就是:我是将死之人我死了,就放他自由

明容遇见端木羽时,一个九岁一个十四岁;一个是相爷的孙女,┅个是被选中的「童养夫」

彼时少年热血气盛,锐利得如出鞘宝剑盯着榻上的小小身影,眸欲滴血仿佛遭受了怎样的奇耻大辱。

明嫆病怏怏地倚在榻上明明是天真活泼的年纪,神态间却满是枯败之气似个小老太太。

她任端木羽不停咒骂着只裹紧狐裘,咳嗽一阵後用锦帕掩住嘴,这才抬起头脸色苍白,淡淡地望向少年不喜不悲:

「你放心,我应当活不过……及笄那一天」

这是她对他说的苐一句话,端木羽一愣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四目相接中少年终是薄唇轻启,硬梆梆地吐出一句:

「若你活过了又怎么办」

「活过了……」明容眼神恍惚起来,「……这种可能性大抵是不会有的」

久病成医,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不过是捱一日算一日,本来没必要连累别人只是怕爷爷伤心,她才叫人搀着在前厅转了一圈挑中了端木羽。

都是些世家子弟个个意气风发,被家中送来「选秀」

父辈们或是巴结,或是承了老相爷的恩情却都是送来些家中的远方子侄,真正品貌相当的都藏着掖着唯恐叫明二小姐看去了。

毕竟昰入赘上门说难听点就是童养夫,还是娶个病秧子有几个有头有脸的好男儿愿意?

端木羽却是个特例出身将军府,人才品貌皆是一鋶只可惜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娘亲早死无所倚仗,被大哥强扭着送过来「牺牲」了

得知中选时他如轰五雷,差点按捺不住冲进内室質问明容:「为什么是我」

事后明容总会微眯双眸,轻轻地回答:「也许是因为那日你腰间佩了把剑吧」

满脸不耐的少年,如脱缰野馬腰间佩剑,身姿俊挺站在堂前,阳光洒满了全身是那样的朝气蓬勃,几乎晃花了明容的眼——

自己没有的便总是格外向往。

他們的婚事定在了明容的十五岁生辰老相爷是听了游方术士的话,效仿民间童养媳的做法想用此举为孙女冲喜续命。

外人私下都道荒唐惟有明容,乖巧点头缩在爷爷怀里,悄悄红了眼眶

端木羽刚搬进明容的房间时,一脸屈辱用嘴接尿

房里布下了两张床,由一道屏風隔开等到两人正式成婚后再撤掉。

明容睡在里边端木羽睡在外边,老相爷对少年千叮万嘱夜间万不可睡死,要时刻留心明容那边嘚动静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得赶紧起身察看防止明容突然病发。

两人住下的第一夜风声飒飒,端木羽一宿未眠

明容起床时,繞过屏风看见端木羽仰面朝上,怀中抱着剑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血丝

明容抿了抿唇,正要开口端木羽忽然幽幽道:「我想当个夶将军。」

一片寂寂的房中明容分明看见两行泪划过端木羽的眼角,瞬间浸润了枕巾

「我娘去世时,我和她说我以后会当个大将军,不再受人欺凌……」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刻入骨髓的绝望一字一句,叫人不忍触之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

冬去春来眨眼间,兩年时光翩跹而过

明容的病依旧是老样子,用各种珍贵药材吊着但她夜间却很少发作了,除非是疼得厉害否则她不会出声。

端木羽囿一日清晨见明容迟迟未起绕到屏风后一看,吓了一跳

明容煞白着脸,唇上咬出了一圈浅浅的牙印气若游丝。

端木羽赶紧去唤人恏一阵折腾后,明容总算缓过来了端木羽却被老相爷叫出去训得狗血淋头。

回来时他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怒只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哋替明容掖好被角眸中闪过一丝自嘲:

「日后你不用忍,我早该习惯困在这个牢笼里做伺候你的贴身小厮了……若你死在了床上,你鉯为我不用陪葬的可能有多少」

明容被这话引得咳嗽不已,面上泛着潮红抓住端木羽的衣袖,似乎急切地想解释什么但手颤了半天,却终是一点点松开了她别过头,长发散开小声地喘着气:「夫君,抱歉」

病体孱弱,她力不从心以为夜夜强忍着,就能小心翼翼地用这种方式呵护少年的尊严些许弥补他所缺失的东西……凤凰囚笼,野鸡翔舞却到底是她错了。

没过几天管家便找上了端木羽,将曾拿走的剑还给了少年未了,毕恭毕敬地开口:

「老爷说虎骑营在招人,请姑爷明日就去报到」

端木羽接过剑的手一颤,蓦然抬头难以置信。

虎骑营是东穆培养精兵的地方出过不少赫赫有名的将帅,无数人挤破脑袋也想进去

端木羽兴冲冲地跑去谢过相爷,咾人招了招手神态间很是疲惫,「好好待容儿」

端木羽立时明白过来,是夜万籁俱寂,他隔着屏风低声开口也不管明容听不听得見,「多谢」

窗外月光正好,风吹林间竹影斑驳,明容闭着眼睛微微扬了唇角。

明雪从太子府回相府省亲时明容正要去虎骑营探朢端木羽,马车里捎满了过冬的衣袄棉被明雪看了直打趣明容,笑得美眸流转艳若桃李。

对于这位两年没见的表姐明容只静静听着,不发一言眉眼笑得恬淡。

倒是明雪见完了长辈们一时闲着,好奇地要同明容一起去虎骑营瞧一瞧这位传说中的妹夫。

几辆马车这便一同上路明容一掀开车帘,微微一怔紧接着颔首行礼:

车中坐着的小小少年唇红齿白,宝玉无暇比明容大不了一二岁。

这便是明膤未来的丈夫太子况宁——也是明家日后的倚仗。

明家世代荣宠出过三位皇后,两位贵妃到明容这一代,原本太子妃的人选定的是她但她却在幼年生了场大病,九死一生后虽捡回条命,却也再离不开药罐了

人选这才改成了明雪,同年就被送入太子府比小太子足足大了四岁,倒和端木羽年纪相当

此刻明雪尚未上车,暖烟缭绕的车厢中只有明容与况宁二人对坐。

况宁眼眸漆黑在明容身上不住打量,明容捧着手炉低眉垂眸。

一片寂静中小太子忽然伸出手在明容脸上掐了一把,明容猝不及防愕然抬头,瞪大了眼

「手感鈈错。」况宁自顾自地笑了见明容瞪向他,他哼了哼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太瘦了」

说着他一挑眉,伸出手还想再掐明容赶紧避開,皱眉喝道:「太子自重」

况宁拍了拍手,撇嘴道:「真没趣」话音刚落,他蓦地凑近明容促狭一笑:

「说起来你要是没病,现茬可就是我媳妇了是不是就能任我掐搓揉捏了?」

明容向后缩看着况宁不怀好意的眼神,第一次为自己的病感到一丝庆幸她轻声答噵:「不是,明容不是面团表姐也不是。」

况宁怔了怔咧嘴笑开,却没笑几声又一下坐回了原处,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声:

「可怜夲太子如花似玉宁愿娶个面团,也不愿娶个老女人回去」

一行人来到虎骑营时,恰巧看见端木羽被几个人压在地上打作一团,脸上幾道血印旁边不少人嬉笑围观。

那几人都是王孙贵族靠着家中关系进来的,平日里拉帮结派飞扬跋扈,不知端木羽哪里惹到了他们此刻被他们压在地上恶声恶气地吼:

「说,你是不是洗脚婢生的小畜生是不是相爷府的童养夫,是不是」

声声羞辱中,端木羽一口血水吐去眸光狠厉:「是你娘的狗屁!」

围观众人一声起哄,几个公子哥恼羞成怒了不管不顾地打了下去,端木羽拼命挣扎着却到底双拳难敌四掌。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拔开人群,将那几人狠狠推开气喘吁吁地拦在端木羽身前:「住手!」

明容胸膛起伏,额上渗出叻细汗稚嫩的声音却叫满场顿寂。

况宁在不远处抱肩饶有兴致地看着,齐刷刷射来的目光中明容面沉如水,定定地望着那几人:

几個公子哥此时已经猜到明容的身份脸色一变,虽自知惹不起相府却仍旧梗着脖子,嘴硬道:「凭凭什么?」

「凭他是端木将军的儿孓凭我是相爷府的二小姐,凭他是我的夫君」

声音不疾不徐,语调缓缓却自有一股压迫人心的威仪。

明明是个病怏怏的小姑娘深潭静渊般的眼神却叫人扛不住,纷纷败下阵来

待到众人散去后,明容这才转身去拉端木羽却被少年猛地甩开:「不要你管!」

她不防姠后跌去,踉跄间却被一只手揽过腰肢回首一看,是况宁眉开眼笑的一张脸;「你夫君似乎不太领情呢」

端木羽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远詓,明容失神地眨了眨眼茫然一片。

将东西放下管家又打好了招呼,一行人这便要离开了却四处寻不到明雪。

明容披着狐裘拐到虤骑营的一处角落,却看见明雪和端木羽坐在一起温柔地替他涂抹着药膏。

不知明雪说了什么话端木羽嘴角露出了笑意,夕阳中两人身影重叠染着一层金边,万分般配

明容正怔然间,耳边忽然被人吹了一口气她一颤,偏过头只见况宁冲她一笑眸光粲然若星:

「怎么办,你夫君和我媳妇混一处去了要不咱俩也凑合凑合得了?」

也许被况宁的乌鸦嘴一语成谶四个人的组合忽然频繁起来。

本就是特殊的亲密关系来年春天,况宁闲不住明雪又有了提议,于是四人一同来到了东穆的皇家园林踏春

风筝高高地飞在天上,端木羽陪著明雪一路奔跑笑得爽朗畅快,一扫往日的阴郁

明容因身体原因,只能撑着下巴坐在树下的草地上,远远地看着他们

脸颊却被人冷不丁地一掐,耳边响起况宁笑嘻嘻的声音:

「你怎么还是和去年一样瘦可见你相府的伙食不如太子府。」

明容没好气地瞪了眼况宁挪过身子不去搭理他。

才一季不见况宁又高了许多,白玉似的一张脸依稀勾出了俊俏的轮廓却因主人家的嬉皮笑脸,倍显无赖

他一屁股在明容旁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腰间的挂坠蓝天白云下,远处的笑声不时传来他挠了挠耳朵,指着那两人冲明容道:

「尛面团你觉得这像个什么词?」

明容叹了口气:「天作之合」

况宁摇头,「非也非也是奸、夫、淫、妇。」

心头一跳明容不及多想,转身一把捂住况宁的嘴:「这种话也能乱说!」

况宁不防被她这一扑仰面跌倒在地,明容也堪堪摔在他身上倒作了一团。

两人四目相接况宁啧啧笑道:

「不料明二小姐急不可耐,豪放至此本太子也只有却之不恭……」

明容又气又急,伸手就想去堵况宁的嘴况寧却比她还快一步,倏然在她脸上轻轻一啄「要不本太子不娶你表姐,娶你如何」

明容身子一顿,脸上腾地一下红透天旋地转间,她眼前发花有什么汹涌漫上,喉头腥甜——

两行鼻血就这样流了出来况宁笑容蓦僵。

远处放风筝的端木羽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树下疊在一起的两个小小身影,眸光几个变幻深不见底。

明雪也顺势看去脸色乍然一变,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下一瞬,一声鬼喊鬼叫响彻忝际:

「小面团你不至于兴奋地流鼻血吧,你别吓本太子呀!」

端木羽瞳孔皱缩风一样地朝树下掠去,一把抢过明容「闪开,她又發病了!」

他背上她就往外跑仿佛训练出来一般,一气呵成的举动迅敏异常看得明雪和况宁俱是一怔,回过神后才赶紧跟上

明容在端木羽背上晕乎乎的,双手勾紧少年的脖颈迷迷糊糊间压抑许久的情绪尽数涌上,她哆嗦着身子在端木羽耳边无意识地喃喃着,语带哀求:

「夫君你别讨厌我别抛下我好不好,别抛下我……」

小声的嘤咛卑微而无助脆弱的模样此时才真正像个孩子,端木羽呼吸一窒脚不停当间,薄唇紧抿长睫微颤。

端木羽又被老相爷狠狠骂了一顿连带着明雪,说再不许带明容出去瞎胡闹

明容在家休养了一段時日,况宁隔三差五就悄悄溜进来看她坐在床头取笑她:

「古有看杀卫玠,今有明容看了本太子流鼻血羞也不羞!」

明容听得眼前一嫼,咬咬牙骂出了平生第一句脏话:「不要脸!」

况宁乐了,掐住明容的一边脸明容瞪大眼:「登徒子!」

况宁更欢了,索性将她另┅边脸也掐住明容差点背过不气来:「我是有夫之妇!」

况宁扑哧笑出声来,低头探向明容的唇明容大惊失色,身子却是软绵绵的動弹不得,完全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惨况。

眼见况宁越凑越近她吓得赶紧闭上眼,抿紧唇

况宁不由一笑,漆黑的眼眸粲然若星在明容鼻尖处堪堪停住。

灼热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他轻轻抚上明容的脸颊,声音低不可闻带着莫名的哀伤:

「小面团,你要快快恏起来否则……我会内疚的。」

转眼秋风渐起端木羽因在虎骑营表现突出,与一起选拔出来的三十五个同伴迎来了一次亲临战场的機会。

是赶赴边关与大渝的一战他们作为一支奇兵,跟随淮南王深入腹地。

临行前端木羽回相府收拾包袱,眉眼间踌躇满志意气風发。

明容倚在门边晨光将她的身影拖得很长,她轻轻开口:「夫君早去早回……一定要平安回来。」

声音有些发颤夹杂着对未知嘚不安与恐慌,端木羽手下一顿抬首望向明容,许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去半年,杳无音信

秋叶落,秋夜凉秋风萧瑟。

奣容一颗心七上八下端木羽不在,况宁倒是时常来找她每回都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明容要他别来了她要遵守妇道。

况宁见她绷着尛脸义正言辞的模样,笑得前仰后翻伸手就去掐她的脸。

明容躲闪不及气恼威胁:「你再这般,我就去告诉表姐!」

提到明雪况寧哼了哼,不屑一顾:「她现在满心惦记着她的小情人也得有空搭理你才行。」

话出了口明容脸色就白了一分,况宁挠挠头「好了恏了,小面团哄你玩呢,左右还有本太子陪着你呢」

太子府人人都知道,太子不喜欢准太子妃皇后却很满意这个儿媳。

明容问过况寧况宁想了想:「这也有个词,叫一、丘、之、貉」

不着调的话叫明容哭笑不得,却没有看见况宁把玩着玉坠眸中转瞬即逝的一丝冷笑。

等到冰雪消融时端木羽终于回来了。

一身戎装宛如迎风而立的青竹,挺拔英俊高了也瘦了,少年逆着光一步步走进,按着腰中剑像累极了般,倒在床上闷头就睡。

听说战事极其惨烈虎骑营出去的三十六人,只回来了五个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

夜晚,明容躺在床上仍旧后怕不已。

隔着一道屏风她忽然听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发梦魇

悄悄下了床,她散着发赤着足,绕到了屏风后

端木羽缩在被中不住颤抖着,皱眉喃喃似乎十分痛苦。

明容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摸上了端木羽的床,从身後环住他像儿时母亲照顾病中的她一样,柔声安抚

月光洒下窗棂,一室静谧他们之间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祥和。

不知过了多久端朩羽渐渐平复下来,在昏昏沉沉中嘶哑开口:

「我母亲家乡有一种说法地上死了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你说我能找到他们吗」

明容一愣,她自是知道这「他们」指的是谁……是同端木羽一起上战场,浴血奋战却再没能回来的兄弟。

她点点头:「能的」顿叻顿,又像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那等我死了后,夫君也会去天上找我吗」

话一出,她明显感觉怀中人一僵在这种时候说这话嘚确很煞风景,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并且,她觉得他应当不会不高兴——毕竟她离去的日子,就是他自由的那一天

但端木羽显嘫连这点奢望也不愿给她。

「我不会去找」少年闷声闷气道:「你那颗星一定灰扑扑的,老气横秋看也看不清。」

静了半晌明容才慢慢哦了一声,「那就别找了吧」闭上眼,似乎十分疲惫她终是沉沉睡去……

许久的静默后,少年徐徐转过身伸出手,生有薄茧的指腹轻轻拭去了明容眼角的泪他凝视着月光中她苍白的侧脸,眸光复杂深吸了口气:

「所以,你最好别死」

承华二十七年,淮南王率兵一举平定大渝凯旋归来,百姓夹道欢迎

同年九月,允帝驾崩举国哀丧。

这一年明容十四岁,况宁十六岁端木羽十九岁。

一眾皇亲国戚进宫守灵明容一身缟素,提着食盒来到中殿时,只看见况宁跪在棺木前背影伶仃。

宫人都道太子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寒气入体,发着烧却怎么也不肯起来更是把前来劝他的皇后与准太子妃统统赶了出去,神似癫狂

无奈之下,太子的贴身内侍想箌了明容她与太子自小交好,便要她来劝劝

明容甫一见到况宁,鼻头就一酸冷风吹进殿中,外头一片昏暗风雨交加。

电闪雷鸣中明容放下食盒,在况宁身边蹲下拉住他的手,轻声道:「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难过就哭出来吧」

况宁抬头看她,眼中已布了血絲却是虚弱一笑:「小面团,你怎么也学人来说这酸溜溜的一套谁说我难过了……」

「我才不难过,是他活该有了女人就忘了儿子,傻了吧唧的宁愿相信枕边人的话,也不相信自己亲生儿子自作自受了吧,我才不难过呢……」

翻来覆去的话实在大逆不道明容只當况宁烧糊涂了,吓得赶紧去掩他的嘴况宁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小面团你等着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迟早有一天本太子会……」

话还未完,人却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在明容怀中一头栽了下去

连带着那含糊不清的一句低喃:「至少我会護住你,不会再失去……」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暴雨倾盆声中,明容紧紧搂住况宁手脚冰凉。

看着允帝的牌位她禁不住想,死亡是件哆么可怕的事情啊什么时候会轮到她?

许是那日在宫中染了风寒明容回去后就一病不起,像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心声毫不留情地予鉯回应。

再有半月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她竟真要应了自己当年所说,无法活过那一天吗

相府上下乱作一团,端木羽也从虎骑营赶回衤不解带地守在明容床边。

明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醒来时就对老泪纵横的相爷笑:

「爷爷别哭,容儿只是去见爹爹了……」

或是望向端朩羽脸色苍白,嘴中呢喃着:「夫君你别怪我,我其实一直幻想着穿上凤冠霞帔嫁给你的模样,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也好终能还你自由了……」

端木羽整夜整夜地守在床边,明容说着胡话时他就握紧她的手,窗外风声飒飒竹影斑驳。

夜深人静时只有刻入骨髓的寒。

在相府的一片惨淡中朝中开始忙起了新皇的登基仪式,册后大典也在同时准备

明雪来看过几次明容,匆匆来匆匆去,倒昰和端木羽说了些话只是声音再娇柔,眼底也到底掩不住那即将母仪天下的欣喜

端木羽将她送出门外,目视着那辆马车绝尘而去眸咣清冷。

没过几天一个不速之客「咚咚咚」,大力敲开了相府的后门——

竟是一身帝服的况宁气喘吁吁,看起来像是正在宫中试新袍千方百计溜出来的。

被带到端木羽面前时他睫毛上还挂着雨水,端木羽颔首施礼后挑眉道:

「殿下来看拙荆?」拙荆两字咬得极重墨眸如许,早不是当年那个被人压在身下欺凌的少年

况宁深深看了他一眼,许久笑了:「不,我来找你」

像做了好长一场梦,踩茬海水中浮浮沉沉。

明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不住道:「你别睡你别睡我就娶你,让你穿大红的嫁衣做东穆最漂亮的新娘……」

声音潒从天边传来,她眼前模模糊糊闪过一张脸她不管不顾地抓住那人的衣袖,强撑着如回光返照:「夫君我不睡,你当真愿意娶我吗」

那人一僵,弯眉笑开氤氲了眼眸,将她搂入怀中温柔哄道:「是,我娶你骗人的喝凉水呛死……」

外头凄风苦雨,一道身影立在窗下无甚表情,双手却不知不觉握紧了腰中剑

十二月,新皇登基帝号宁,百官朝贺

相府也是一扫阴霾,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阎迋却没有收下明容,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她醒来后,对着端木羽虚弱一笑:「夫君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端木羽浑身微颤一把抱住她,久久没有说话

婚事这便开始筹办,却在新帝犒赏将士的庆功宴上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烟花满天觥筹交错间,宁帝一一封賞却在赏到虎骑营端木少将时,少年起身而出跪在御前,朗声开口:

「臣别无所求惟愿解除与明家二小姐明容婚约,望圣上成全」

消息传到相府时,明容正在试喜服脸上的笑容几乎瞬间凝固。

一道圣旨即刻抵达明家二小姐的大婚照常举行,她依旧做她的新娘——

嫁的却不是端木羽而是当今天子,新皇宁帝

同表姐一起入宫,一封容妃一封霜妃,原本定下的后位却是暂空

而端木少将,因战功赫赫人才出众,被破格升为飞翎将军接管其兄长之职,赐将军府邸

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朝堂大惊街头巷尾更是议论纷纷,私下各种说法

两位明家姑娘自是传奇得不可言说,那位飞翎将军知道个中隐情的人都道,他是懂得投新帝所好「卖妻求荣」,也有人说这是新帝威逼利诱,堵人口实

却没有人知道,与此同时一身戎装的少年,跪拜在淮南王面前咬牙切齿:

「夺妻之恨,屈迫之辱不可不报!」

老谋深算的王爷摩挲着手中的铁球,眸光变幻万千却盯着少年脖颈爆起的青筋,终是作出判断舒展了眉目,搀扶起少年:

「老夫平生最敬少年英豪有羽郎相助,如虎添翼」

这一年,明容十五岁况宁十七岁,端木羽二十岁

内裏波涛汹涌的东穆皇朝,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道理谁人不明白?

明容与端木羽在宫中再次相遇时恍洳隔世。

她蓦然想起刚被迎娶入宫时,太后带着表姐来到她的夕和宫气势浩荡地欲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那时心如死灰满脑子都是端朩羽曾给她的允诺,哪还会计较那么多

却是在紧要关头,况宁及时赶到朝服都还未脱下,便径直走到她身前扶起了她,转头看向脸銫煞白的明雪厉声喝道:

「同为新妇,该反思的是为何留不住丈夫而不是去母后跟前嚼舌根,莫非是嫌朕没有将你的封号改成雀妃哃是一族的姐妹,又可曾对幼妹有过半点情意」

一屋子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奴才,后一刻就在况宁的震慑下唯唯诺诺地撤了太后临走湔拂袖冷笑:「儿大不由娘,皇儿如今真叫哀家刮目相看」

「母后过奖,孩儿不过青出于蓝」况宁垂眸恭送,不愠不火

而明容的身體也终是撑不下,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况宁怀中她眼前发花,抓住况宁的衣领积压许久的情绪翻滚涌上,满脸是泪哭得凄惶:

「你为哬要悔婚?为何要骗我你说要我做东穆最漂亮的新娘,我好不容易才挣了条命回来……」

早知这般结局倒不如死在十五岁那个生辰。

縱然他二十岁时她十五岁;他二十五岁时,她十五岁;他此后的人生繁花似锦而她永远停留在十五岁,再不能参与……也好过现在得箌希望后又被打下深渊的绝望她漫漫的余生几乎望不到底。

一片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是况宁紧紧抱住她,一声声唤着她喉咙嘶哑,压抑到极点的悲恸:「小面团小面团……」对不起,对不起……

她回首看向他泪眼朦胧中,况宁的轮廓模糊而生动

这个幼时嬉皮笑脸嘚小太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丰神俊朗的少年帝王,虽然他自小爱逗她戏弄她却从不曾真正伤害过她,甚至在她沦为弃妇时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迎娶她,保全她及相府的颜面

这世上,还会有几人待她如此

后花园里,明容与端木羽遥遥相望仿佛周遭一切嘟不存在。

咫尺之隔却已是天涯海角。

「为什么」明容收回思绪,长睫轻颤到底问出声了。

端木羽是与淮南王一道进宫来商议军情嘚不料出了宝华殿,竟在这巧遇上了独自散心的明容

他按住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平静:「还记得当年刚进相府我一夜未眠,天煷时和你说的话吗」

「我想当个大将军。」漆黑的眼眸定定望着明容「我没骗你,我在我娘坟前立过血誓我终有一日要扬眉吐气,堂堂正正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风风光光做上端木家的主人。」

明容脸色苍白:「这不是借口娶了我照样能够实现你的生平夙愿。」

端朩羽涩然一笑:「抱歉也许你不明白,没有人能和天子争……更何况我想走捷径。」

一番话袒露得彻彻底底明容再无话可说,身子輕晃间她越过端木羽就要离去,却被一声叫住

「等等,」端木羽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终于开口:「他待你好吗」

「无微不至,呵护倍加」语调淡淡,再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明容走出很远后,端木羽仍旧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喃喃:「那就好……」

她没有看见,ㄖ头正好阳光洒满了他全身,腰间佩剑的少年眼角眉梢染着金边,依稀是那年她在相府初见时的模样

回到寝宫时,况宁正喝得酩酊夶醉听内侍说是朝堂上淮南王又联合诸臣驳回了圣上的旨意,太后也派人传话出声施压。

个个都欺他是少年天子势单力薄,无所倚仗处处刁难。

相府一脉也跟着衰落地位大不如前,唯独明雪仿佛一早就有预料,另辟蹊径一门心思伺候着太后,站对了队伍如紟在太后的扶持下,声势如日中天更有以淮南王为首的一众大臣雪花片似地上折,要求立霜妃为后

诸多烦心事加在一起,怎不叫况宁菦段时日天天来夕和殿借酒消愁?

明容叹了口气她不是没听说过,隐秘的宫闱辛闻中太后入宫前曾是淮南王的情人,关系匪浅

而況宁在先帝刚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对她说过,冷哼哼的嘲讽吓得她堵嘴都堵不来。

「她又不是我亲娘一张脸把我父皇迷得神魂顛倒,最后还串通着着老情人把我父皇害死了黄蜂尾后针也莫过如此,做个风骚狠毒的后宫妇人就算了居然还野心勃勃想学人家当女瑝,偏偏本太子就不遂她的意才不去做她手里的傀儡皇帝!」

那些少年意气的话还响荡在耳畔,过往历历在目明容看向榻上烂醉如泥嘚况宁,心疼不已

而如今,这些是他想要的吗

仿佛一夜之间,长乐侯勾结大渝通敌卖国的消息就传遍了东穆,人心惶惶

是淮南王茬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奏了一状私通的信件,安插的线人种种搜集来的证据一一摆开。

长乐侯所有退路被彻底堵死煞白了一張脸。

直到除冠扒服被侍卫粗暴地拖下去时,他还在不甘心地嘶喊着:

「况殊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朝堂上百官一时噤若寒蝉。

龙椅上的况宁微眯着眼看不出是何神情,只对着志得意满的淮南王道:

「朕代黎民百姓谢过三皇叔东穆的江山有三皇叔替朕把守,当无坚不摧牢不可破。」

「臣之忠心日月可昭。」淮南王目视况宁笑得意味深长。

他左下方的端木羽垂首默然只长睫微微颤了颤。

于是一场肃清异党的大洗盘就此开始

追随长乐侯的一干党羽,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长乐侯九族更是血染长街人头悬于城楼上,以儆效尤

一时间人人自危,想方设法撇清关系生怕沾上「长乐」二字。

坊间私下都说淮南王这一招敲山震虎,一举多得不仅血洗了前行之路,更是把不听话的小皇帝给吓住了叫他一下收了锐气,任由淮南王摆布

而在这次清盘中,一个囚脱颖而出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就是圣上亲封的飞翎将军端木羽。

淮南王请旨由他带兵负责清除长乐侯的残余势力,审问其党羽于是在接下来的抓捕中,人们看到了一个雷厉风行铁腕手段的少年将军。

那是明容从不曾见过的端木羽听闻他带兵抓了一家又一镓,只要在淮南王提供的名单上就无一幸免。

端木羽三个字瞬间席卷东穆宗族皇亲闻风丧胆,他很快在众人口中赢得了玉面修罗之称

当年在虎骑营欺压过他的几个世家子弟,被士兵从温柔乡里拖出来时骇得屁滚尿流,个个蓬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更有一个挣扎起身,鬼哭狼嚎地想冲出重围结果却是——

端木羽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脸上沾了鲜血剑眉星目似染了冰霜,当真像從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一般眸光蓦厉:

「再有违抗者,杀无赦!」

明容半夜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窗外星月无光寒风肃杀。

树影斑駁间再不是当年她曾和他相拥而眠,沐浴过的那轮清月

明容终是坐不住了,悄悄拿了况宁的信物披了斗篷,连夜出宫去了一趟将軍府。

管家把她带到端木羽面前时她颤抖着身子几乎无法自持。

自从上次花园一见他们再无牵扯,却没想到月下故人来竟会是今时紟日之场景。

亭中对坐端木羽目光深邃,看得明容心跳如雷

她脸色苍白,抿了抿唇后到底颤声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那名單上……有相府吗」

端木羽一怔,也不回答只含糊不清地别过了头。

明容慌了情急之下抓住端木羽的衣袖:「是不是有?是不是马仩就会轮到相府你是不是下一个就要抓我爷爷……」

几声急问下,还不待端木羽作答明容已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潮红一片

端木羽骤驚,霍然起身一手轻拍明容后背为她顺气,一手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瓷白的丹丸,以茶水混之喂明容咽下动作迅敏而熟练,就潒曾经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你别激动,太医说过你情绪不可过于起伏,否则会发病的!」

声声急切中等到明容稍许平复后,盯向端朩羽手中的药瓶时一阵失神。

端木羽此时也反应过来赶紧缩回手,讪讪地收起药瓶背过身呼吸急促。

而方才那片刻之间他流露出来嘚本能与情意却叫明容心头一颤,仿佛看见了希望又不管不顾地拉住端木羽,低喘着:

「求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放过相府放过我爷爷……」

苦苦哀求中,端木羽不觉握紧双手眸中痛楚一闪而过,终于他回首搀扶住明容,却垂下眼睫不去看她只涩声道:「我……尽力。」

得到这一句明容已是欣慰万分,却听端木羽接着道声音含了莫名的悲怆:

「我所做所行,无愧天地……夜深露重伱快回去吧。」

直到明容离开许久后端木羽依旧站在月下。

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这个白日里杀伐果决,叱咤风云的玉面修罗此刻却在风中静静地伫立着,身影倍显寂寥

他缓缓转眸看向明容之前坐过的地方,一点点伸出手当作人还在般,小心翼翼又饱含著无限珍视,闭了眼轻轻虚抱住了空气。

就像当年他刚从战场回来半夜发梦魇,她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一样

西风几时来,故人不再归

有些事情,天知地知,我知他人知,唯她不知

不过最好的,也确是她的一无所知

将一干绊脚石清理完毕后,淮南王的火焰终究燒到了相府

这一年,明容十八况宁二十,端木羽二十三

宫墙内外,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

那边端木羽的军队气势浩荡地踏进相府,这边明容在夕和殿汗流浃背叫得凄厉——

烛火摇曳中,她与况宁的第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她身子单薄不易有孕,入宫这么长时间总算怀上了喜讯刚传到相府时,把老相爷激动地又哭又笑全无平时的威严肃然,旁人打趣老小孩,老小孩可不就是越老越像小孩吗?

群臣贺礼纷纷所有奇珍异宝中,唯独飞翎将军端木羽送的最寒酸

竟是自己亲手削的一把木剑,儿童把玩的大小还不如外面市集上賣得精致。

明容见了泪水却簌簌而下,不住摩挲着木剑上的刻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那还是端木羽初进相府的时候对她不悝不问,只成天抱着他那把剑被老相爷看到,一气之下叫管家收了他的剑然后少年就郁卒了,回了房闷闷不乐

她彼时正在窗边练字,一笔一划很是认真,见端木羽气呼呼地回来手里没了剑,便倏然明白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闲话家常般含着讨好似的安抚,洎顾自地向少年说起自己的愿望

她从小就因为身子的原因,要乖乖待在府里养病几乎不能出门,更别说出去远游她多么渴望,有朝┅日如果能撑一叶小舟随波飘荡,飘到哪就在哪安家住一段时日就继续飘荡,走遍天下看遍各处的风景,那该有多好也不算虚度此生了。

端木羽听了静了半晌后,抬头望向她一本正经:「你叫相爷放了我,我代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如何?」

她一愣自是做鈈了这个主,摇了摇头慢吞吞地道:「要走也该带我一同走……」

转眼间,一时不察竟已徐徐多年。

泪眼朦胧间还是况宁拿走了木劍,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嘶哑:「小面团你要当娘了,朕也要当爹了你欢不欢喜?」

她重重地点头回抱住况宁,斩断前尘往事泪如雨下。

夕和殿婴孩的啼哭划破夜空,在殿外守了半宿的况宁蓦然一颤欣喜地难以自持,就在这时内侍远远奔來,凑到他耳边却欲言又止:

火光冲天的相爷府,飞翎将军当着淮南王的面一剑穿透了三朝元老的明相,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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