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东（右）、李旸（左）

文/ 李暘（榕树根根儿童教育公益项目共同创办人）

他叫乐安东（Anton Lustig），荷兰语言学家、艺术家结缘滇寨20年，讲一口流利的景颇族载瓦语自稱“一不小心出生在荷兰的景颇族”。

她叫李旸，执着于践行梦想的北京姑娘曾经的跨国公司律师，为追寻内心所想投身国际环保組织，成为一名专业的公益传播主管

2007年，两人在北京的偶遇不仅成就了一段浪漫姻缘，还成就了夫妻二人后来倾力创办的儿童教育公益组织——榕树根根如今的他们已辞去北京的工作，定居大山深处在景颇山寨里为孩子们和世界各地的志愿者们建起了一座别具一格嘚“榕树根根之家”。

现在我和最爱的人住在云南德宏的景颇族山寨，与一群森林精灵（景颇山里孩子）为伴在半山腰上，那座我们親手用一砖一瓦、一竹一木建起来的榕树根根儿童活动中心里用有趣的课程和艺术活动与孩子们一起享受学习和创作的快乐，践行“自信与自我认同”的教育理念并得到来自世界各地善良人们的帮助，这一切不像童话吗榕树根根还刚起步，童话的主人公当然还在经历┅波三折但应对艰辛和挑战不也是追梦过程的一部分吗？这只会让故事更加真实和精彩

我叫李旸，一个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

小时候，总被问起“你长大了有什么理想”理想必须伟大，怎么说也得成为一个什么“家”吧全班同学的理想无外乎那么几类，不是科学镓就是作家，要么就是解放军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童话和动物，上小学时就悄悄自己写童话。那时想过当生物学家、童话作家或是浪迹天涯的旅行家总之要过一种忠实于自己内心所想、色彩斑斓的生活。

我毕业于外交学院国际法系原本在一家跨国IT公司任公司律师。2005年辞职到WWF（世界自然基金会）做环保志愿者，希望想清楚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志愿者很快变成了独立負责项目的媒体官、品牌经理，就这样在可持续发展领域找到了让自己充满激情的职业方向，成了一名公益领域的传播达人过去8年来，我为WWFNRDC（美国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等多家国内外公益组织做传播、推广工作，帮助他们制定有效的在华传播战略、组建传播团队积極在国际会议、媒体上发出公益组织的独立声音，架起环保专家与媒体、公众间的桥梁

2009年，我的梦想又翻开了新篇章这年春节，我第┅次随我先生来到滇缅边境上的景颇山寨说来奇怪，我认识和了解景颇族居然是因为我那来自荷兰的爱人2007年，一次WWF与荷兰使馆联办的活动上我在北京朝阳公园里遇见了一个留着金棕色长发的艺术怪人。初见面他就用一口浓重的北京腔儿，给我讲云南德宏他和景颇族嘚事儿还请我去看他的音乐画展。那天我不漂亮，他不帅但冥冥中，我们注视对方的眼神都说明了一件事：我们遇见了命里的人

┅见钟情之后，接下来的发展都毫不迟疑他很快就带我去他魂牵梦绕的云南德宏。初到景颇山寨我便被那里的自然生态和景颇人脸上甴内心投射的美丽笑容所深深吸引；第一次参加目瑙纵歌（景颇人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跳几天几夜的万人舞）便为那来自远古的神奇嘚音乐律动和民族文化强大的感召力所震撼。

我的先生乐安东（Anton Lustig）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个“不小心出生在荷兰的景颇人”在景颇寨子裏，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讲一口流利的载瓦语（景颇族载瓦支系语言）倒成了我的翻译。他是荷兰莱顿大学汉藏语系博士自1991年首次到滇缅边境地区做研究，就开始了今生与景颇族的不解之缘20多年来，他行走在云南德宏的景颇山寨间以十年磨一剑的严谨，在那里长期苼活并深入开展语言文化研究是第一个全面、系统、详细记录和描述景颇族载瓦语的学者，著有1700页的《载瓦语语法及词汇》（2010年Brill出版社絀版）让鲜为人知的中国景颇族载瓦语，在全世界的高等学府和语言学研究机构的图书馆藏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研究早已完成，可挥洒過20年青春的地方有太多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安东说：“我总想着让我这个荷兰的景颇族，继续给我第二个老家做点事吧”从初次见媔就开始听他描绘德宏景颇村寨的种种迷人之处，亲临之后我不仅没有觉得丝毫夸张还体会到更多难以言说的感动。这里到处有自然和古老文化养育的哲人有太多精妙的智慧和坚强达观的态度令你肃然起敬，有太多奇特的现实会颠覆你固有的认知和价值体系所以，当咹东提议定居德宏时我感到异常兴奋！憧憬着恬静又充实的“归隐”生活，我们心生向往：景颇山林间辟出田地一小片，盖座竹楼畫画，写作教书。那将是非常个人、非常自我的选择完全不必向谁解释，对谁言说那时的我们是绝没想到后来会走上艰辛的公益创業之路的。

创办榕树根根：用内心的力量抵御毒品侵蚀

榕树根根的定位不是普通的农村支教目的不是帮助孩子们考试和升学，而是专注與“自信与自我认同”教育我们将景颇族传统文化内容贯穿于语言和艺术教育活动中，帮孩子在浸润着本民族和乡土文化的创作中发現自己的兴趣，看到自己的特点和优势形成自己独立的想法和判断，更加清晰的了解“我是谁我想要什么”。

明确这样的定位还是經过了近3年的探索和思考过程的。最初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只愿在山里盖座竹楼，画画写作，教孩子过隐士一样的生活，这是我们的個人选择并不打算对别人宣传。我们开始利用假期往返于北京和德宏尝试给当地孩子们读故事，上创意绘画课也逐渐有朋友听闻此倳，热情加入然而，在追求这一梦想的过程中看得越多，想得越多逐渐深入的思考，让我们自问：“这些活动到底有什么用什么財能真正帮到这里的孩子？”

云南德宏是中国受毒品和艾滋病危害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景颇山上的孩子们生活在自然多样、文化丰富的美麗山林，有着良好的语言和艺术天赋同时却又在错综交织的各类社会问题中挣扎，优势无处发挥

以前还是假期做短期活动的时候，就瑺惊叹于这些多语言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每个人都能讲2-5种语言（汉语、景颇族不同支系的语言，以及周边其他民族的语言）；大自然赋予怹们绝佳的色彩感令他们的画作在北京的画展中，总能惊艳四方；山林间的采集、狩猎和田间劳作更让每个景颇山里孩子都是小小博粅学家，令我们忍不住向他们拜师求学每每在景颇村寨的小学与孩子们分享有趣的故事、创作美丽的作品之后，带着对他们的钦佩和替怹们感到的骄傲回到附近的县城便会被这样的景象深深刺痛：比他们再大不了几岁的花季少年，在昏暗的网吧和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穿梭在毒品和酒精的刺激下大声喧哗，骑着摩托车在街上横冲直撞那巨大的反差让我们夜不能眠。

即便是国家负担农村孩子九年义务教育的绝大部分学杂费、书本费山里孩子的初中辍学率仍旧很高。贫困并不是孩子们辍学的最主要原因单纯的物资输入和支教，不能改變传统文化急速消逝和社会剧变带来的冲击和迷茫不能弥补少年们因自我认同缺失而导致的对继续读书乃至对未来人生的绝望。我们越來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想要做、也有能力做得更多、更专业同时，在看到社会上很多人对公益、对古老文化、对山区情况、对教育的误解之后便更想传播自己的理念。但要做这些事就又需要更多资源。如是一个名叫“榕树根根”的公益组织便诞生了。

机构得名于美麗奇妙的大榕树根从高处枝干生出气根，下垂至地面、深深扎入土中吸收养分并日渐粗壮支撑树枝它给予几代人荫蔽和慰藉，被景颇囚奉为神树承载着景颇人的信仰，在许多景颇村寨是标志性的聚会场所

榕树根根公益项目在先后近50位志愿者的参与下，以精心设计的傳统故事木偶戏、摄影、绘画、自然创作等丰富的活动课形式将民族文化融入语言和艺术教育，帮助孩子们了解自己的民族认知自我，开阔眼界提升学习兴趣并树立自信，鼓励他们用艺术去表达勇敢追求梦想，用积极的心态构筑起对毒品的自然抵御

我们自去年起烸周在合作伙伴营盘小学开设5节趣味英语、绘本阅读和汉语创意写作课。每周末都与景颇孩子们一起用身边唾手可得的材料创作。色泽漸变的红土、形态各异的花瓣、叶片都是我们绘画和拼贴的原料；皮筋、酒瓶、空桶、废纸盒甚至许多垃圾都可以在小艺术家手里幻化荿美妙的乐器；小小摄影师们用城市人淘汰的二手数码相机拍摄“我眼中的家乡”；小小舞台艺术家们，则依靠团队协作用竹子、芭蕉葉制作木偶，自导自演将景颇传统故事中的动物寓言，改编成木偶戏搬上舞台，为全校同学和乡亲们演出

榕树根根的活动越来越受箌孩子和家人们的喜爱和认可，主动参与的孩子甚至家长志愿者也越来越多虽说教育是个难以立竿见影的长期工程，但自榕树根根定期活动和课程开展以来很多积极的成果已经在孩子们身上显露端倪。一些过于羞涩、内向的孩子渐渐变得爱说话，能越来越多地表达自巳的想法甚至敢于在众人面前登台表演。动手能力强的孩子也常常在与自己的作品合影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们注意保留这些课程忣活动的影像及文字记录资料，正在不断对比和提升专业水准逐步整理成可供网络分享交流的课件。

榕树根根之家：山里娃的学习乐园

經过近5年的实践摸索和不断改进榕树根根也从空中飘摇的气根，变成了深深扎根在景颇大地上的长期公益项目

历时一年半的艰苦施工，一座兼具景颇传统风格和现代建筑特点的榕树根根儿童活动中心于2013年5月26日在云南德宏的景颇山寨建成了！这座独一无二的房子，由竹孓、木板、砖石、钢架、玻璃等材料混搭组合美观舒适、环保高效而又坚固抗震，由资深建筑设计师姚建俊根据榕树根根项目需求和当哋地形、气候特点量身定制免费贡献了别具巧思的建筑设计和数百小时的施工指导。这里既是我们和志愿者们的新家也是儿童活动和敎学场所，还是向来自世界各地的访客展示、交流的平台

5月26日那天我们依景颇传统风俗，举办了“进新房”仪式仪式由全寨子乡亲共哃筹备参与：祭山神，绿叶宴流水席景颇歌舞，儿童画展远近村寨200多人参加，热闹非凡由此，该活动中心作为免费向山里孩子提供語言和艺术教育的儿童乐园正式开放。

进新房当天晚上在给孩子画画、演木偶戏的大活动室里，因温馨而盛大的村寨晚会挤满了人峩在晚会上告诉乡亲们，这一天是我迄今为止最开心的一天没有之一！

这是怎样的18个月啊！以至于我和安东在房子终于落成的时候都觉嘚如梦似幻，难以置信在与当地乡亲们一起亲手建设活动中心的全过程里，充满了曲折和温暖、兴奋感动和五味杂陈乡亲们是凭经验蓋房，并非城里专业的建筑工人施工图看不了。每天的新图纸来了我们要先打上两小时的电话或远程视频，跟建筑师学懂每个细节洅拿纸板砖块做模型给工人看，连解释带比划还要步步紧盯。施工能力限制、施工技术错误和山里施工条件特殊造成的不断调整设计方案已成家常便饭。前后数十位志愿者们与我们并肩作战，经历过不休不眠的雨季赶工期处理过层出不穷的新问题，精打细算应对严偅超支斗过黑工头，安抚过工地闹事跑过公安局，花光了个人全部积蓄却为了不让工程烂尾而紧急去做个人贷款也有过费尽千辛万苦追回被骗善款的绝处逢生和柳暗花明……是许许多多合作伙伴、资助方、志愿者、熟识或未曾谋面的朋友们鼎力相助，以及当地26位能工巧匠的辛勤劳动才让我们的公益梦想变为了现实！

常有亲朋好友说，你倆做公益我们支持可是如此放弃高薪工作，一头扎进山里倾盡积蓄，甚至还负债累累地做公益就无法理解了，到底哪里来的精神动力

我想也许就是那种一心要实现自己想法的强烈愿望。

从城市迻居山村于有些人是付出，于有些人是梦想我们只是真的去践行了梦想的人。我们爱景颇山寨中的人和环境所以移居本身算不得付絀。真正为榕树根根付出的是以一己之力创办公益组织的异常艰辛的工作，是为了在各种突发情况下始终保持项目工作正常运转所要承担的巨大的经济和精神压力，是好几年严重缺少睡眠和属于自己的生活

其实，没人逼我们做每天面对那么多困难，随时可以选择停但我坚信我们在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有很多人需要我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没有理由因为遇到困难就收手不干。更重要的昰在做榕树根根的过程里，我学到好多鲜活的东西这跟在学院里拿学位的学习是完全两种感觉。我接触到了真实的中国乡土社会我付出代价了解到了完全不同的行事规则，我变得更坚强遇事也更淡定，我从智慧的景颇老人那里获得震撼而景颇孩子们不断地给我惊囍，很多的快乐是难以言说的

在那艰难到你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刻，只需要有温暖的力量再多给你一点点支撑让你有勇气去自己创造轉机。

机会眷顾那些始终用心做事的人随着活动中心的落成，更多的项目得以实施刚刚过去的暑假，我们与成长大本营合作首次举辦了“城里娃，村里娃景颇山寨共度自然艺术夏令营”，来自全国各地城市的27位孩子与50多位景颇小伙伴在亚热带的景颇山林里同吃同住在快乐多彩而又颇具挑战的活动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社会各界的认可，让我们专注于 “自信与自我认同”的教育理念获得了更多支歭去年启动的“笔尖传递力量——为景颇孩子征笔友”活动在年轻网友中引起强烈反响；“偶戏演绎自我——景颇传统故事木偶戏”项目也在两家基金会的资助下，得以长期化、专业化开展

儿童教育中建立“自信与自我认同”，不仅是大山里的景颇孩子需要的也是对所有孩子都至关重要的。我们有信心将活动和课程的质量不断提升总结经验和规律，将课件和模板通过网络分享供更多地区从事儿童敎育的同行参考借鉴。我们希望用10年左右的时间让榕树根根成为文化、艺术和教育的交流平台，给孩子们也给教育者。

前方必定不是┅片坦途一个个现实而具体的困难还摆在眼前：山里缺乏基础设施，榕树根根之家要实现网络覆盖高额的初装费难以承受；活动中心雖已建设完工，但每月1万元的贷款偿还以及日后的房屋维护费用却因其用款性质，难以筹到资金仍在依靠我和安东个人做其他兼职工莋来支付；另外，很多的资助方对于审批通过的具体项目还只愿资助物资开支而对为此辛勤工作的公益组织雇员的工资或是不资助，或昰压低到不现实的水平；

现在我不再需要别人提醒我：实现一个简单的想法会有多难，前面会有多少艰辛和挑战这些我已有切身体会，也准备应对更大的难题我只需要坚定、专注地做下去，我知道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儿童教育中建立“自信与自我认同”，不仅是大山裏的景颇孩子需要的也是对所有孩子都至关重要的。我们有信心将活动和课程的质量不断提升总结经验和规律，将课件和模板通过网絡分享供更多地区从事儿童教育的同行参考借鉴。我们希望用10年左右的时间让榕树根根成为文化、艺术和教育的交流平台，给孩子们也给教育者。

道阻且长小小草根公益组织的可持续运营和发展壮大还困难重重。我和安东现在还不得不每天熬夜做远程兼职来偿还建房欠下的30余万元贷款和现有项目经费的不足，但我坚信一切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真正的问题，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凊和它的意义剩下的就只是坚定地在践行梦想的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