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大约是贵州卫视台大学生大言不惭的对记者的话筒发表格言似乎谦虚的描述一件伟大事迹

  • 不用动脑小甜饼 双向暗恋

  签售会结束,贺峻霖收到阿芙发来的微信消息:严浩翔进组了。

  他愣住,拿着手机在车门前傻站着,司机连着催促好几声才回过神,一边上车一边给阿芙回复道:“知道了。”

  “你怎么这么淡定?”

  贺峻霖揉着手腕倒在沙发上,签售会一天下来两条手像去外太空走了一遭,这会儿筷子也不一定能拿得起来:“为什么不淡定,手扒鸡好吃吗?”

  阿芙拎起啃到一半的大鸡腿:“还不错,你要来一口吗?”

  贺峻霖翻身看了一眼。手扒鸡是回酒店途中打包回来的,香味浓郁,色泽也很漂亮。但阿芙穿着四角大裤衩蹲在椅子上两手油滴滴,鸡皮也被她撕下来扔在了盘子里和干碟混在一块儿,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没食欲。

  “算了,”他叹了口气,躺回沙发,“你吃吧。”

  阿芙丝毫没听出他话里的嫌弃,咕噜噜灌下一大杯冰可乐,打了一个超级响嗝:“严浩翔今儿就在剧组,你不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说着贺峻霖的声音慢慢变低。不一会儿沙发那面传来浅浅呼吸声,阿芙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把桌上东西收拾干净,抱着饭盒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晚上剧组有个小型聚餐,阿芙回到自己房门前正赶上剧组人员回酒店,刚拿出房卡后头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福老师好”,回头一看,是小芸,严浩翔的助理。

  “你好,”她点点头,客套道,“才回来呀?”

  “是,您还没吃饭吗?”

  “吃了,”她把手里的饭盒掂了两下,呵呵笑,“刚吃完,打算回房看本子。”

  话里的意思明了,小芸很有眼力见儿,说了一句“您忙”后就乖巧站在一边等她进去。

  小姑娘这么伶俐,严浩翔给人教得还挺好……

  电子锁应声而开,她刚要推门,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饭盒,掂了掂回头问:“严老师他……”

  早晨贺峻霖慢悠悠晃到片场时阿芙正蹲在棚子里和副导演嘀嘀咕咕,棚里其他工作人员见他来了纷纷打招呼:“贺老师来了。”

  “贺老师今天怎么迟了?吃早饭了吗?”

  “咳,”贺峻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吃过了,昨天回来迟了点儿。”

  低着头的阿芙立马抬头,神色奇异地看着他。

  贺峻霖躲开她的目光,也蹲下来:“本子有问题吗?”

  “没,”副导演往边上挪了挪,“我和福编商量后天阎姬那场戏呢。”

  “来,”阿芙拖来一张草皮垫,拍了两下把上头的灰尘抖下去后往贺峻霖屁股底下一塞,“你是作者,给给意见。”

  片场拍摄分AB两组,严浩翔今天的拍摄在A组,B场人稍微少些,聊了一个小时才有工作人员来催。贺峻霖头一次切身泡在剧组和谁打招呼都客客气气,不像阿芙,编剧从业快十年,工作日常如上坟,一天只有下班和干饭时间像活人。

  副导被叫走后阿芙把剧本收起来,一边喝咖啡一边问:“怎么来迟了?”

  “起床迟了点。大早上喝冰美式,你不怕胃痛吗?”

  她无所谓,摆摆手,咕噜把咖啡咽下去后长叹一口气:“夏天拍戏,没冰美式先死半条命。”

  养生达人贺峻霖不是很能理解都市打工人的辛苦,他就算起床迟了也会惜命地热上一杯牛奶,更别提一大早喝冰。

  “拍戏,没办法的,”阿芙解释道,“干这行都是拿命在顶。”

  贺峻霖被她幽默到了:“那还不辞职?”

  阿芙翻白眼:“有钱不赚猪头三。”

  中午全组盒饭,不过两个男主角那边倒是还不错,回酒店开小灶好不潇洒,和阿芙一起吃饭时贺峻霖听她念叨“人红真好”,好奇问:“你不想吃盒饭出去买不就行了?”

  “有些架子不能摆,”阿芙语重心长,“会遭雷劈的。”

  贺峻霖听不懂她说的,从大学认识这么多年她说话总是离谱又合理,只思考了一会儿他就压低声音问:“严浩翔也摆架子吗?”

  阿芙当即露出“你终于忍不住”的揶揄神情。

  贺峻霖躲开她的目光。

  阿芙语气轻快:“严浩翔哪能摆架子,快奔三的唱跳老爱豆跑来演戏,见着谁都客客气气。”

  好好的话让她说得严浩翔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贺峻霖皱眉:“他不是演了很多年戏?”

  “小角色,没水花。”

  贺峻霖的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阿芙探过来一个很八卦且怂恿的脑袋:“好歹是校友,你不去看看?”

  如阿芙所说,阎姬已经是严浩翔近几年拿下的最好角色,相貌阴柔的双面反派,亦正亦邪,虽然存活时间不长但好歹是无数书粉心中的白月光,定妆照公布时还在热搜上挂了小半天,说是从没见过如此还原的剧改。赶去A组时贺峻霖在车上又把词条翻出来打发时间,广场上都是些粉丝安利,无非“最还原”“最贴脸”,当然也不乏所谓书粉的冷嘲热讽,“老男人莫要碰瓷原耽”。看到这儿贺峻霖眼角抽了一下,《第三世界》什么时候成原耽了?

  “一会儿到了……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把手机收起来,“怎么?”

  阿芙看了眼前面的司机和副驾驶上打呼噜的场助,似笑非笑:“一会儿到了,你打算说什么?”

  “能说什么,”他装听不懂,“有事说事,无事退朝。”

  “装得还挺像,”阿芙凑近,压低声音,笑道,“不是说要给男神生猴子?”

  贺峻霖当即臊了个大红脸。十年前的追星黑历史再拎出来尴尬得要把人一头撞死,贺峻霖暗暗咬牙,阿芙再说一句他就打算跳窗下车。

  A组拍摄地在一片山林里,雨季山坡边上的一块儿碧玉湖泊蓄满清水,衬着矮山绿树别样漂亮。下车瞧见水景贺峻霖眼睛一亮,神清气爽,想和工作人员偷个闲去附近逛逛,一扭头,二十来米的树底下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黑色戏装,绑着高马尾。

  他连忙蹿回车里。里面阿芙刚要下车,两人撞了个头对头。

  拉上车门贺峻霖心脏砰砰跳,抓着手机和阿芙面面相觑,半天才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下讷讷出声:“严浩翔在外面……”

  小芸露出很开心的笑容:“贺老师来了,福编也在。”

  严浩翔开了瓶盖笑了笑:“一会儿我去打个招呼。”

  “贺老师长得可真好看,听说他也是华戏毕业?”

  严浩翔喝水没顾得上回答,天太热了,现在两三点太阳正烈,上了半天戏他浑身都是湿的,趁休息间隙在树底下躲太阳,说话也觉得费力气。小芸絮絮叨叨地说起昨天聚餐桌上两个男主演表面和谐,背地里两边团队互相给对方捅刀子,娱乐圈真是水好深。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来,树头绿叶簌簌,严浩翔忽然问了一句:“你喜欢听吉他吗?”

  “喜欢……怎么了?”

  他微微抬头,看着丛叶间碎碎阳光道:“起风了。”

  “起风很适合弹吉他。”

  “起风很适合弹吉他。”

  “放屁你就是想去音乐社,”福小芙把书一股脑全在摞贺峻霖面前,“等会儿还有班会要开,你别想跑。”

  贺峻霖表现得很幽怨。这个破大学和他想象的没有一毛钱关系,九月份进校以来他转得就没歇过:“周末也不能休息……”

  “你想评优吗,你想拿奖学金吗,你想保研吗?”福小芙象征性地往他肩上拍了两下,拿手机在班级群里发语音,“三点半勤A开班会,班主任也来,一个都别迟到啊。”

  群里立马哀声四起。

  “天这么热怎么还要开会?”

  “我都出校门了!”

  “贺峻霖有点不舒服,我陪他去医务室了……”

  “你放屁,”福小芙立马艾特回复,“他现在和我在一块儿呢。”

  “你们寝室真是人才辈出。”

  贺峻霖尴尬地搬起厚厚一摞培养方案装瞎。

  “傍晚音乐社在小音乐台有演出,”他转身要跑的时候福小芙丢过来一张演出宣传海报,“开完会赶过去还来得及。”

  华戏的小音乐台前前后后加一块儿也不过二三十平方,每次校园演出观众都会把大台阶挤得水泄不通。贺峻霖提前半小时赶到已经不剩几个位置,靠左手边的阶梯底下排着两架易拉宝,上头写着“盛夏音乐会”几个大字,最底下是今晚演出人员的名字。一共十几位,密密麻麻黑字挤在一处。贺峻霖弯腰挨个儿仔细看,武鸣,章婻,陈云朵……

  他一愣,折回去重新一个一个确认:武鸣,章婻,陈云朵……还是没有严浩翔。

  “同学麻烦让让。”这时一位音乐社成员抱着吉他过来,贺峻霖堵在入口他不好进去,嘴里小声道,“还有十来分钟开始,你可以进去坐着……”

  贺峻霖没顾得上给他让位置:“今晚演出没有严浩翔吗?”

  “严浩翔?”对方解释,“他没参加今晚活动。”

  “大一就爱豆出道,也算大陆偶像行业活化石了……”阿芙感慨,“他怎么还没火?”

  贺峻霖不喜欢她老把严浩翔火不火这件事放在口头念叨,递了杯冰过的柠檬水过去,语气不怎么高兴:“火过。”

  “也就刚出道那一两年还算有点名气,”阿芙翘着二郎腿神情悠哉,“迷得你团团转。”

  “我说怎么了……”

  咚咚两声,化妆间门外响起小芸的声音:“贺老师,福编,打扰了。”

  原本尸体一样躺在椅子上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直起腰,拿起放在边上的剧本端起表情:“请进。”

  小芸推门进来,见他俩手拿剧本满脸严肃,惴惴道:“严哥在隔壁卸妆,托我来问问两位老师,下戏后有没有时间……”

  贺峻霖刚要说话,阿芙抢先道:“有。”

  “你让严浩翔……不是,严老师,让他稍等,一会儿我们过去。”

  “福小芙。”贺峻霖咬牙切齿,掩在桌下的腿恨不得一脚将她椅子踢翻,阿芙猛吸一口柠檬水,神态自若,“天真热啊。”

  小芸认真点头:“嗯嗯,可能是要商讨剧本,我进去的时候福编和贺老师还拿着剧本。”

  严浩翔把手机拿出来,一边点开地图软件一边道:“你先回去吧,晚上注意安全。”

  小芸摸不准他的意思:“你要等他们吗?”

  “需要和婉姐打声招呼吗?”

  “不用,”婉姐是严浩翔经纪人,“同学聚会。”

  “见老同学干嘛化妆?”

  “你见的是老同学吗?”阿芙妄图把贺峻霖往化妆镜前拖,“老男神也是男神,不得整好看点儿?”

  贺峻霖誓死不从,他不爱往脸上招呼乱七八糟的东西,何况只是见见严浩翔,化妆也太刻意了。

  “你就化点儿……”阿芙还想再劝,贺峻霖不得不拿出杀手锏,“你还想不想要《溯回》版权了?”

  果然阿芙瞬间收手:“都听贺老师的。”

  从未和严浩翔如此近距离见过,贺峻霖心里没底。阿芙敲门时他在一边靠墙站着,面上倒是沉静稳重,实际上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甚至觉得小腿发软,不挨着墙就要倒下去。

  门很快打开,严浩翔卸了妆,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T恤和水洗蓝长裤,见到他俩柔声道:“福编,贺老师。”

  贺峻霖绷直腰背,僵硬地抬手,像只机器招财猫:“你好。”

  阿芙敲敲戳他:“自然点。”

  无奈贺峻霖脑子里已经成浆糊了,十年过去严浩翔模样一如当年,仿佛还是那个音乐社抱吉他的少年,学生时代光是在海报上看见这张矜贵脸蛋贺峻霖就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多年时光逝去,他所成长的也只有“你好”两个字。

  晚上的小聚会在附近一家餐厅,环境清雅,包间里似乎还点了香,是某种花瓣的味道。落座后三个人似真似假地客套,话题不外乎剧组以及校友,严浩翔说话温温柔柔又滴水不漏,贺峻霖竖耳朵听了半天没听着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安静地坐在边上发呆。

  阿芙:“你昨天才进组?”

  她眼珠子一转:“那难怪没碰上,贺老师昨天有签售会。”

  低头喝水骤然被引到话题上,贺峻霖手一抖,虚伪地抬头笑了笑,一如既往装深沉:“我平时比较忙,昨天没来得及打招呼。”

  严浩翔温和地点头,十分礼貌得体。

  实际上他对严浩翔的真正了解仅限于大学入学时的惊鸿一瞥,那一丁点儿痕迹在他心底不断美化加工,过了十年才酿造成白月光,贺峻霖摸不准现在自己在想些什么,除了紧张似乎还有点茫然。“你……”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淡定道:“你在组里待多久?”

  严浩翔:“一周。”

  “啧。”阿芙在桌底悄悄踢他。

  贺峻霖后知后觉,端起水杯找补:“没想到剧组安排这么紧。”

  晚饭吃得尴尬,三人会酒店时小芸还在楼下候着,见到严浩翔她远远拿着一沓厚实文件走过来:“严哥——”后半句话在看见后面紧跟着的贺峻霖和阿芙时全数吞了下去。

  贺峻霖眼尖,低头摆弄手机:“我先上楼了。”

  他纳闷,看了严浩翔又看了看阿芙:“还有什么事?”

  严浩翔要开口,阿芙抢他一步:“严老师我们加个微信吧,明天贺老师就不跟组了,要是剧本有问题方便沟通。”

  贺峻霖明天下午的确有事,作家协会有场青年论坛要开,他只能在剧组待半天。饭桌上阿芙就暗示贺峻霖要微信号,可他脸皮薄,和严浩翔没说两句话就哑巴似的只知道往肚子里灌水。

  “好,”严浩翔很快拿出手机,“贺老师?”

  贺峻霖高冷十足地“嗯”了一声,“嘀”声扫了码,矜持道:“有问题找我。”

  “有问题找我。”阿芙发了一个很扭曲的表情包,“真有你的,装得真像。”

  贺峻霖装作没看见她发来的消息,手指戳开严浩翔的朋友圈,空荡荡的,仅三天可见。

  没意思。他立马把手机扔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发呆。严浩翔似乎也没记忆那么难以接近,又或者是自己以前的滤镜实在太深。

  想到这儿他翻身坐起来,盯着手机看了三秒,抓起来风风火火打过去一排字:晚上你在酒店楼下想说什么?

  “婉姐说这次的本子是她花了很大功夫才争取来的……严哥?”

  严浩翔抬头:“嗯,我在听。”

  小芸:“你要不要先回个消息?”

  严浩翔看向手机,贺峻霖发来的微信新消息就躺在屏幕上,只有一排字,严谨地加了标点符号。

  小芸又道:“还是等我把合同念完?”

  “我先回消息,”严浩翔站起来,“合同晚点再说。”

  「福编说阎姬这个角色非常复杂,让我找您聊聊。」

  福小芙又不干人事儿了。贺峻霖无语,靠着窗打字:白天我在片场,你演得很好,应该不需要。

  「还有,老同学不用太客气,叫我名字就行。」

  严浩翔顿了一下,手指摁在键盘上,半天才把输入进去的“您”删掉:好的。

  感觉还是怪怪的。贺峻霖对着聊天框发愁,严浩翔太懂礼貌了,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

  严浩翔又发来消息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三世界》是你大学时期的作品吗?」

  贺峻霖愣住:你怎么知道?

  「你在校园周刊上发过一期首章试读。」

  贺峻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心脏又猛地砰砰跳起来:你看过?

  严浩翔:我是那期审核。

  华戏的校园网站学生专栏已经没有十年前的老新闻了,贺峻霖在官网翻了遍也没找到。当年文学社社员太少,校园刊经常从隔壁传媒院忽悠人来帮忙发布,直到后来贺峻霖和福小芙接手社团发展才有所好转,不过那时候严浩翔已经忙着跑日程,很少能在学校碰到。

  《第三世界》前十章都在校园周刊上发表,后期版权被买断贺峻霖没再在周刊上露过面。

  “他要是知道……”

  “看不出来吧?十年了都。”

  贺峻霖没底,电话那天阿芙道:“知道不是更好,暗恋变明恋,一拍即合。”

  “放屁。”贺峻霖微恼。

  严浩翔要是知道自己就是阎姬这个角色原型,被一个对他心怀不轨的男人刻画得不男不女,连夜爬山崆峒山也说不定。

  “你们男人真奇怪。”阿芙感慨。

  贺峻霖不想听她灌输毒鸡汤了,随意说句再见就挂断电话。

  机场人来人往,候机厅坐着好几对情侣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贺峻霖梗着脑袋犹豫半天终于还是给严浩翔发去消息:阎姬这个角色,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下午一点到了怀城,论坛会开三个小时。晚上又和几位协会老前辈喝了小半瓶酒,等打车到家已经天黑。就着醉意贺峻霖晕乎乎摸进书房,把这些年收藏的严浩翔的海报、立画全掏出来,铺了满满一地。

  「你说,他要是知道有个男人疯了一样爱慕他,会不会觉得恶心?」他问阿芙。

  贺峻霖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严浩翔的画像,突然很难过。

  喜欢一个人十年,害怕被发现,不能说出口,不敢走太近,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思量计算着……

  “啧,”想什么呢,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他猛地往脑门上一拍,这一巴掌可算扇清醒了,“能说上话还要什么自行车。”

  “嘀”,微信响了。

  贺峻霖揉揉脸,打算回复。

  “我不小心发错人了。”

  贺峻霖准备翻根绳子收拾收拾上吊。

  隔了一分钟,严浩翔回了一个“好的”。

  贺峻霖顾不上满地海报,赤脚站在唯一空着的角落里着急忙慌地打字:你当做没看见成吗?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

  严浩翔:抱歉,我现在在医院,晚点再回你消息。

  「你怎么在医院?」

  他立马拨通阿芙电话,那头同样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喂?”

  “严浩翔在医院?”他问。

  阿芙支支吾吾:“今天,片场出了点小意外……”

  贺峻霖声音不觉压得很低:“说清楚。”

  阿芙:“严浩翔掉威亚摔下来了。”

  贺峻霖连夜赶飞机到江城,再从机场到医院,到时天已经蒙蒙亮。阿芙电话里好说歹说也没拦住,见着他第一眼吃了一惊:“你怎么一身酒味?”

  贺峻霖匆匆闻了闻衣袖,确实一股味道:“喝了点,他人呢?”

  “昨儿拍了片子……”说着她声音逐渐变小。

  贺峻霖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道:“右胳膊,断了。”

  演员拍戏受伤其实正常,但据说导演发了天大的火,片场把场务骂了个狗血淋头。严浩翔送到江城人民医院快一天,导演还没露过面。

  “已经通知他公司和家属了,今天就能签字手术。”

  贺峻霖沉着脸拿手机。

  阿芙有些害怕他这幅阴沉模样:“你要不先去附近休息,医院对面就有酒店。”

  “我给副导演打个电话。”

  他冷声道:“他在医院一天,除了助理剧组有人来看过吗?”

  “剧组在赶戏……”

  “放屁,”贺峻霖又骂脏话了,“拿人命不当回事。”

  他太着急了,说话呛人肺。阿芙没好说严浩翔只是断个胳膊远没有到达闹人命的地步,但贺峻霖已然拨通了副导的电话,二话没说对着话筒一顿输出:“贺皑皑,你人呢?”

  贺皑皑睡得正香,被电话吵醒人还没反应过来:“哥?我在酒店呢……”

  “我让你在剧组帮忙照顾严浩翔,你当耳旁风是吧?”

  那边贺皑皑终于惊醒,一下子从被窝里蹿出来,急急忙忙道:“没有!我正收拾东西呢。你听我这儿是不是有水声?我打算天一亮就去医院来着。”

  贺峻霖怒火难遏:“陈可方呢?”

  “导演他,他……”贺皑皑不知道怎么解释。

  贺峻霖长吸一口气:“告诉他,阎姬这个角色只能严浩翔来演,换谁都不行。”

  “可是严浩翔受伤没办法……”

  “那就等他伤好,一周不行一个月,一个月不行一年,”贺峻霖咬牙切齿,“除了严浩翔,谁也别想拍。”

  说完他“啪”地挂断电话。

  一直在边上听得战战兢兢的阿芙小心翼翼凑过来:“可是不拍是要付违约金的……”

  她立马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医院住院部在园西,六点不到太阳冒头,贺峻霖掐着点在车内休息一个小时,闹钟一响准时醒来。车后座阿芙睡得昏天黑地,从昨天出意外到现在她也忙得不可开交,又被贺峻霖这么折腾,睡着了也不怎么安定,时不时发出猫一样的哼唧声。

  “哥我到医院了。”贺皑皑发消息来。

  贺峻霖还在气头上不想搭理他,轻手轻脚下了车,在住院部转了一圈找到六楼骨科,按照昨夜阿芙给的病房号敲门,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房门开了,小芸探出头,见到是他诧异道:“贺老师?”

  “严浩翔在里面吗?”

  “在,”她轻轻让开,“严哥还在睡。”

  贺峻霖进去,一进门就看见严浩翔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断的是右手,他睡觉姿势微微侧偏,脸庞正对病房房门,眼睛紧闭,脸色十分苍白。

  贺峻霖心揪,侧身小声问:“什么时候睡的?”

  “下半夜,”小芸道,“打了镇痛,但没什么效果。”

  贺峻霖退出病房,顺手把门关上:“让他再睡一会儿吧,他家人什么时候到?”

  他来得突然,小芸还有点狐疑:“贺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贺峻霖脑袋卡壳。

  恰好这时手机响了,和小芸打了招呼他走到一边无人走廊接听,“喂。”

  “哥我到了,”贺皑皑声音格外小心,“在哪个病房?”

  “615,”贺峻霖没好气,“空手来?带点水果。”

  楼下刚进电梯的贺皑皑又灰溜溜地退出来:“好嘞,我这就去。”

  这不着边的亲弟弟做事向来不靠谱,贺峻霖没打算他能带什么像样的水果,转头问:“附近有什么比较干净的早餐店吗?”

  “知道,”小芸道,“昨晚刚买过。”

  “我去买吧,”她理了理一夜过去乱糟糟的刘海,“婉姐要到了,我去接她。”

  贺峻霖下意识要开口,刚一张嘴想到什么,把未说出口的话又全吞了回去。

  天很热,病房里开了空调,严浩翔腹上只搭了件薄毯。贺峻霖轻轻在床头凳子上坐下,凝视着他血色清淡的面庞,眉头皱得很紧,心脏被一只无形手掌攥得酸痛。从昨天到现在只有小芸在这儿,他就一个人这么躺在病床上……

  这个点太阳已经升起,金色阳光从窗外泄入,病房外的走廊上传来逐渐密集的脚步声。

  床上严浩翔动了一下,贺峻霖凑上前,低声轻问:“严浩翔?”

  严浩翔缓缓睁开眼。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严浩翔的声音很哑。见贺峻霖在床前他蹙眉要起身,贺峻霖连忙道:“别动,小心手。”

  严浩翔停下来,看向门外:“小芸呢?”

  “你怎么在这儿?”

  他含糊道:“听说你受伤,我来看看。”

  “你不是回怀城了吗?”

  “事情忙完了……”

  严浩翔静静看着他。

  贺峻霖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生硬地转换话题:“你胳膊,疼吗?”

  严浩翔低头看了眼右手,摇摇头:“还好。”

  贺峻霖不指望他能说出示弱的话,从柜前热水壶里倒了杯水递过去:“喝点?”

  贺峻霖咬牙,摆烂了:“昨儿发错消息,怕你误会。”

  严浩翔愣住,隔了好一会儿他弯起眼睛,浅笑:“知道了,。”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贺峻霖泄气地将水杯放下,郁郁闷闷。

  严浩翔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他回答:“没到多久。”

  严浩翔又问:“你身上有酒味。”

  他敷衍:“来的时候喝了点。”

  严浩翔:“你的衣服没换。”

  昨天回怀城他穿的就是这一套衬衫长裤,昨天开完会聚餐没来得及换洗,连夜赶过来上衣皱得抹布一样。再加上一身酒气,像刚从酒吧里买醉出来。

  谁都能看出来他赶得匆匆。

  这回严浩翔没让他为难:“进门的柜子里有一套我的衣服,病房浴室有热水。”

  “进了手术室都一样。”

  怕他说话伤神贺峻霖没再拒绝,重新端起水杯递给他:“喝点吧。”

  小芸回来时病房多了好几个人,贺峻霖,贺皑皑,以及福小芙。走时还空荡荡的床头柜上眼下摆了好几件大果篮,把柜面堆得满满的,细闻空气里有淡淡花香,但不知道花在哪儿。

  “贺老师,副导,福编,”她拎着早餐挨个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经纪人,婉姐。”

  坐着的贺峻霖站起来,给贺皑皑和阿芙使了个眼色,三人打招呼:“你好。”

  婉姐模样并不年轻,气场强势,但开口说话却温温柔柔。贺峻霖心不在焉地问好后领着贺皑皑和阿芙出去,出了门贺皑皑小声问:“哥,你不在里面待着?”

  “他们有事要谈,外人不方便。”贺峻霖说着语气却没有多轻松。

  纵使他在电话里和贺皑皑说得斩钉截铁,但严浩翔受伤是事实,耽误拍摄也是事实,阎姬这个角色在剧里戏份不算多,如果导演和公司真的选择换人,他的确没资格干预。

  “想什么呢?”阿芙戳他。

  贺峻霖揉了揉眼窝,头疼得厉害:“没事……”

  九点严浩翔姐姐到医院,签了字后医院很快安排好手术。有家人和经纪人、助理陪着贺峻霖不好多待,依阿芙说的在附近找了家还算干净酒店休息,但只睡了两个小时就惊醒过来,翻来覆去再睡不着。

  他还是惦记着阎姬。

  这是严浩翔尝试转型以来唯一一个有点小水花的角色,快三十岁的唱跳偶像在娱乐圈找不到一寸生存土壤,如果放弃这个机会,贺峻霖想不到他还能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范围内。

  「剧组进度到哪儿了?」他给贺皑皑发消息。

  贺皑皑和阿芙已经赶回剧组,临走给贺峻霖打一百个包票说要忽悠导演留住严浩翔。贺峻霖觉得他很大可能是在放屁。

  「导演那边暂时没有换人的意思,」隔了半个小时贺皑皑才回复,「哥你放心,有我呢。」

  贺峻霖心头悬着的巨石总算松动了点,反正睡不着的索性不睡了,拿着手机认真想着怎么和小芸开口问严浩翔的情况才显得不奇怪。他前天才和严浩翔见面一块儿吃了第一顿饭,表现得太热情难免不让人多想。上午小芸买早餐回来看见他身上穿着严浩翔的衣服时表情那叫一个诧异,要不是人多估计就要当着严浩翔的面开口询问。

  贺峻霖低头扯了下衣角,严浩翔的衣服他穿着有点大,不是很合适,但布料柔软还有一股淡淡香味……他穿得有些心猿意马。

  「你还在医院吗?」

  微信突然弹消息出来,居然是严浩翔。

  贺峻霖一愣,刚做完手术怎么就能打字?

  那边严浩翔仿佛隔着网络看穿了他的心思:「左手。」

  贺峻霖哭笑不得,回复:「刚手术,好好休息,别乱动。」

  「小芸说你凌晨到。」

  严浩翔没回答:「你连夜赶过来的。」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贺峻霖莫名心虚:「刚好急着剧组办点事。」

  贺峻霖摸不准他刚手术完就给自己发消息是什么目的,盘腿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边再回复,纳闷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在医院附近。」

  「等会儿去看你?」

  最后一句过于熟稔,发出去怪怪的,贺峻霖犹豫一秒点了撤回,没想到刚撤回严浩翔发来一个“好”字。于是对话框里剩下空荡荡的一个“好”,没头没尾,好不尴尬。

  严浩翔:「又发错人了吗?」

  到病房时小芸和婉姐都不在,严浩翔身上穿着病号服靠躺着,右手打了厚厚石膏,姐姐坐在床前正给他削苹果。贺峻霖敲门她立刻停了手上动作,起身道:“你们聊。”

  贺峻霖尴尬:“姐姐好。”

  “剧组的事忙完了?”落座后严浩翔问。

  贺峻霖屁股底下当即如同万针扎腚,差点坐不住,摸着鼻子打马虎眼:“嗯,差不多了。”

  严浩翔淡笑,午后阳光太躁,晃得人眼晕,贺峻霖听见他说:“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白T恤长裤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贺峻霖因着这一句话脑子都不清醒了,揪着衣角傻傻问:“哪儿好看?”

  “颜色很适合你。”

  “是吗,”他松开手,“我没你白,穿着没你好看。”

  严浩翔轻轻摇了摇头,但也没再补充说什么,毕竟两个大男人坐在床前互相夸对方穿得好看没什么意思。

  贺峻霖眯起眼睛盯着他的石膏看了一会儿,问:“多久能拆?”

  “打了钢板,要等一段时间。”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疼不疼了,严浩翔无奈:“手术有麻醉,不疼。”

  “你现在疼吗?”贺峻霖没和他玩文字游戏,“你昨天摔下来的时候,疼吗?”

  怎么可能还好,大学有一年贺峻霖不小心从台阶上滑倒扭着脚腕,疼得眼泪都糊了满脸,阿芙说从没见男生嚎得有他那么大声,贺峻霖再回想都觉得脚腕凉飕飕的,别提从十几米威亚上摔下来,那得多疼。

  “你以后拍戏是不是也会受影响?”

  “没事,动作戏有替身。”

  “那你昨天为什么没用替身?”贺峻霖说到这儿突然有点生气,阎姬这个角色为严浩翔而生,却害得他摔断胳膊影响余生演艺生涯……如果自己当年没创造出这个角色,说不定就不会有眼下这些事端。

  严浩翔道:“舍不得。”

  贺峻霖眨了下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这是你笔下的人物。”

  阿芙晚上忙到十一点才有空打电话来问情况,贺峻霖躺在酒店床上正发呆,被手机铃声闹醒,见来电是她犹犹豫豫地接通:“喂?”

  “严浩翔怎么样了?”他问。

  贺峻霖脑海中那颗待爆气球终于“砰”地一下子炸了:“阿芙,我觉得,他可能有点喜欢我……”

  “谁喜欢你?我问严浩翔手术怎么样,你说什么呢?”

  贺峻霖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全吐给她,吐完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我想多了?”

  那头阿芙也搞不明白:“是不是你想多了?”

  “他说舍不得我笔下人物……”

  “说不定是你书粉呢?”

  贺峻霖一想,似乎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严浩翔连十年前《第三世界》首章审核都记得,说不定他真的爱这部小说入骨,好不容易抓着参演机会,冒着风险也要上。“是这样?”

  “你们见面才几天,怎么可能那么快喜欢你。”

  贺峻霖听了这话不怎么舒服,但又没办法辩驳,气闷闷地挠头:“行了,还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严浩翔怎么样了,我来不就问这个?”

  “精神不错,一下午没说累,他姐姐陪着呢。”

  “那你还待江城干嘛,不回去吗?”

  “你打算每天都去医院看他?”

  “你觉得我敢吗?”

  “嘁,”阿芙不屑,“纠结死吧你,真出息。”

  贺峻霖也觉得自己这样可没出息,因为对方一句话就心神不宁,不确定对方心思还不受控制地往人面前靠。暗恋这种苦楚十年前后都是那幅样子,惴惴磨人不见半点甜头。

  “算了,我回去,留这儿没什么意思。”

  “想通了?行,那我就不送你了,这几天剧组忙着呢。”

  来时急匆匆,回去却磨磨唧唧,贺峻霖又在江城待了一天,严浩翔没来问一条消息,他终于死了心,心灰意冷订了机票回怀城。

  落地后收到第一条消息是爸妈发来的,他和贺皑皑兄弟俩忙工作这段时间没回去几趟,家人想得紧,贺皑皑又整天泡在片场见不着人,爸妈只能拿他下功夫。贺峻霖原本打算直接过去,出了机场想起来家里书房还没收拾,严浩翔的海报杂志铺一地,无可奈何地打电话告诉父母改天有时间再说。

  “你又没个对象,怎么天天这么忙?”他妈不高兴。

  他道:“谁说一定要有对象才忙?”

  鬼知道忙什么,贺峻霖敷衍:“有个朋友受伤住院,我去看看。”

  “哟,”他妈一听不淡定了,“哪个朋友,严重吗?”

  “剧组认识朋友,摔骨折了,刚做完手术,很快就能出院。”

  “伤筋动骨要人命,”他妈担忧,“你说皑皑天天到处跑,要是伤着哪儿可怎么办?”

  贺峻霖觉得她过于杞人忧天:“皑皑活蹦乱跳,您放心吧,阿芙天天说在片场看到就想揍他。”

  “阿芙今年是不是和你一样大,有对象了吗?”

  贺峻霖知道她想干嘛:“可别祸害人姑娘了,贺皑皑就跟那七岁小屁孩一样幼稚,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谁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他妈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总结下来无非是贺皑皑年纪不小,贺峻霖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帮忙介绍介绍,贺峻霖心想自个儿终身大事还没着落,贺皑皑还是等下辈子吧。

  回家收拾书房花了小半个小时,他发酒疯把这么多年收藏的东西全撒了,好些海报叠在一块儿压出麻麻折痕,收拾的时候心里滴血嘴上逞强:“还能看看,放一放就好了,还是漂亮……”

  网站专栏几天过去多了几千条催更留言,《溯回》还在连载,最新章评论区怨声载道,作者一消失就是一个礼拜会不会弃坑跑路了。洗了澡后贺峻霖上线解释清楚,把存稿定时,等一切都安排好才松了口气,这才窝在椅子里刷微博。

  严浩翔的事儿没闹上热搜,剧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又或者他的咖位实在太小无人注意,总之《第三世界》词条广场十分平静,连刷好几十条才有点关于剧组的消息,也不外乎两位主演。这对严浩翔来说是好事,贺峻霖心满意足,熟练退出微博,点进某站刷起严浩翔早年唱跳视频。

  单论外形其实严浩翔更适合唱跳,他气质太突出,这几年下来碰见的适配角色没几个,早些年活跃在偶像行业还拿过不少奖项,但娱乐圈代谢太快,新生代面孔多如过江之鲤,相较于成熟与资历,成长与少年感的确更能吸引当代年轻受众。贺峻霖看了会儿心里闷闷的又开始抑郁,索性不看了找编辑聊网站更新的事儿。

  “睡觉注意别碰到,左手也别乱动,什么事这么急着处理……”

  严琳絮絮叨叨地把空调温度调高,又伸手关了病房大灯,只留一盏床前夜灯。严浩翔由她念叨,顺从地抬手让她把被子掖好,乖顺道:“知道了。”

  “嘴上说着知道,一点没少折腾,”她嗔怪,“那个姓贺的朋友,这么重要?刚出手术室就要手机发消息。”

  严浩翔淡笑不语,严琳没有真的责备意思,随便说了几句,问:“你出院回家还是去自己那儿?”

  “公司还有事,我回怀西。”

  “那剧组……”严琳说着犹豫犹豫地看向他的胳膊,严浩翔摇摇头说没事,“公司沟通过了,拍摄推迟,等我恢复再补。”

  “那就好,还算有点人性。你回去也别整天瞎动弹,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什么事都交给助理。”

  严浩翔突然玩起幽默:“总有些事不能交给助理。”

  严琳睨他:“比如?”

  他很聪明地斩断话头:“你明天几点飞机?”

  “早上十点,你又给我跑话题……”

  贺峻霖再收到严浩翔消息在一个礼拜后,微信里严浩翔说自己已经出院,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他吃个饭。贺峻霖第一反应:难不成还要我大老远再往江城飞一趟?但严浩翔的消息已经发过来,他那颗老鹿心脏又开始没出息地鼓噪,自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向内心低头,认命问:在哪儿?

  “怀西,”严浩翔把酒店地址发过来,贺峻霖看清后惊诧,“你回怀城了?”

  怀西离他这儿还不到二十分钟车程,要是坐地铁就更快。

  考虑到严浩翔手伤不方便打字他直接拨通语音电话,只过了几秒那边就接通:“贺老师。”

  贺峻霖没立马纠正他的称呼:“你在怀城?”

  “嗯。”严浩翔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贺峻霖紧张道:“那你剧组拍摄呢?”

  “拍摄暂时延缓,”严浩翔回答,“等我恢复。”

  贺峻霖立刻长舒一口气,幸好,贺皑皑还算有点用。

  “你住在怀西附近?”

  贺峻霖惊呆:“A区B区?”

  兰庭B区建成才两三年,属于怀西新区这一片儿为数不多的高档小区。贺峻霖揪了一片纸巾攥在掌心,声音紧张:“我在兰庭A区。”

  A区B区,只隔一条常怀大街和一座中央商场。

  那边严浩翔似乎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巧合,缄默了足足半分钟,才轻轻笑了一声:“好巧。”

  贺峻霖被他笑得腿发软,艰涩道:“你手好点了吗?”

  “不碍事,有助理。”

  “你手不方便还是别走太远,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茶餐厅,走五百米就能到。”

  “好,”严浩翔没拒绝,“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贺峻霖差点蹿天花板上去,叽里呱啦打了一串胡言乱语发给阿芙,阿芙应该还在剧组忙拍摄,半个小时也没见回复。贺峻霖却已然疯厥了,聊天框中至少发了五十个“我操”,风风火火钻进浴室冲了一刻钟冷水澡,出来直打哆嗦。

  “孽畜,发什么疯。”阿芙下班只回了六个字。

  贺峻霖:发一些男神疯。

  春茗餐厅在中央商场顶层十楼,靠窗能瞧见灯火通明的常怀大街,以及兰庭繁盛灯光。贺峻霖偶尔兴致来了会跑来春茗坐一下午,餐厅服务员基本都与他打个脸熟。六点进门绕过屏风,服务员见他来了熟练端着茶单过来:“贺先生,需要点什么?”

  他摇摇头:“不了,我等人。”

  服务员轻快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贺峻霖却又叫住她:“等等,你们这儿有酒吗?”

  “只有红酒。”她道。

  贺峻霖很严肃地问:“红酒能壮胆吗?”

  严浩翔到时一个人,贺峻霖靠窗坐着神色平静,桌上摆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

  “你来了。”贺峻霖开口,piu地冒出一股子酒气。

  贺峻霖掩饰性地把酒瓶推到一边,故作淡定:“想喝酒了,没喝多少。”

  严浩翔没多说什么,落座:“你很喜欢喝酒?”

  他点头,又摇头,又点头,最后揉揉额头费力解释:“烦躁会喝点。”

  “我以为你来这儿是想喝茶。”

  “本来是,但是到了就想喝酒了。”

  严浩翔误会他的意思:“抱歉,让你久等了。”

  贺峻霖摇头:“没等多久。”

  不过也的确是因为你……让人抓心挠肝。

  “你什么时候出院的?”

  “手……”贺峻霖看向严浩翔打石膏的右手,他手背上留有一串吊水的针眼,筋脉一块儿呈现不正常的乌紫色,衬着冷白底很是吓人,于是到嘴边的问候又变成了,“疼吗?”

  严浩翔失笑:“你很怕我疼?”

  “谁不怕疼,”贺峻霖皱眉,“你还有这种怪癖?”

  严浩翔被他语气逗得想笑,略俯身躲开他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解释:“以前也经常碰着伤着,习惯了没什么疼的。”

  “跳舞经常受伤?”

  严浩翔眼中神色一动,眼角弯起浅浅弧度:“难免。”

  贺峻霖顿时老不开心:“那你还跳这么多年,折腾自己身体。”说着他低下头把平板递过去,“你点些清淡的吧,春茗粥和茶点味道都还不错。”

  “我喝酒喝饱了,”他像模像样地指指红酒瓶,“半瓶。”

  严浩翔没接菜单,左手撑起脸颊,问:“好喝吗?”

  贺峻霖警惕:“你不能喝。”

  严浩翔:“晚上喝点可以助眠。”

  “你晚上睡不着?”

  他低头淡淡看了眼右手,没说什么,贺峻霖立马想起他胳膊上的伤,听说骨伤磨人,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的不在少数。

  “只能喝一点儿,”他犹豫犹豫地把红酒推过去,“酒多伤身,你还没恢复,不宜饮酒。”

  “谢谢。”严浩翔语气轻快。

  贺峻霖觉得自己似乎被糊弄了。

  不过严浩翔的确喝得不多,只尝了一口,说了一句“味道很好”就没再动过,贺峻霖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有继续的意向,终于放下心,问:“你一直住怀城?”

  “去年刚搬过来,工作方便。”

  贺峻霖还想再问,但想起来自己没和人熟悉到那个地步,压了压话头鬼扯:“这儿风景不错。”

  贺峻霖抿抿唇:“点餐吧。”

  饭吃到一半贺皑皑来电话,说爸妈催他回家,让贺峻霖帮忙应付几天。贺峻霖原本想回怼,但考虑到严浩翔还在对面,放柔语气:“你回来再说。”

  果然严浩翔抬头看过来。

  贺皑皑哭丧一样:“我在片场,哪有时间?”

  “你大半年没回来,好意思说没时间,”贺峻霖想当面给他一百个脑瓜嘣,“自己和他们说。”

  说完他没再听贺皑皑叨叨,无情挂断。

  严浩翔轻声问:“朋友?”

  贺峻霖嘴皮子打架,差点把贺皑皑身份说出来,当时严浩翔试镜贺峻霖托贺皑皑帮称了不少关系,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就全都兜底交代了。

  “嗯,”他点头,“关系比较好,说话没什么遮掩。”

  严浩翔垂眸,喝了口清茶。

  端杯时手背的针眼又露了出来,贺峻霖看着难受,侧身躲开,免得看见一次心抽一次。

  严浩翔放下杯子:“福编说你平时工作很忙。”

  “还成,没她忙,”说完他补充,“也没你忙。”

  严浩翔看过来,贺峻霖揉揉太阳穴,怀疑自己酒劲上头什么话都敢说:“我的意思是,你受伤,接下来多休息,别太累。”

  严浩翔又露出淡笑:“知道。”

  他其实挺爱笑,至少今晚这一会儿贺峻霖就见他笑了很多次。只是和舞台上肆意张扬的笑容不同,面对面严浩翔笑容总是轻淡的,没什么太大起伏,仿佛笑不及眼底,情绪也不及心。

  于是贺峻霖鬼使神差地问:“我让你很不开心吗?”

  贺峻霖敲敲脑袋,想辨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发酒疯:“算了,没事,我酒喝多了。”

  “叫我名字,”他皱眉,“别叫我老师,认识这么多年,我听着别扭。”

  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所谓认识这么多年,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可就校友这层身份来说,他们的确有着十年的一面之缘。因此说完贺峻霖也没急着找补,反而端起茶杯盯着上头漂浮着的一朵茶花,看它缓慢飘动,静静等待严浩翔如何回复。

  “头晕吗?”严浩翔问。

  贺峻霖刹那感受到无可言语的挫败感。

  这世上的感情真TM糟践人,你走近不是,走远更不是。严浩翔仿佛在他身上栓了一根弹簧绳,只要他有所偏离立刻就会被拽回原有轨道。一颗心七上八下,喜怒哀乐却不能表现,因为喜欢不能绑架人,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快八点半了,”他抬腕看表,“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回去吗?”

  严浩翔自然不多言,他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表现得合理又合适。

  从座位上站起来时贺峻霖晃了一下,红酒后劲大熏得人眼花,他差点没扶住桌子倒下去,幸好对面严浩翔反应快,在他前倾刹那迅速伸手搭了一把,但也因此贺峻霖一半身体撞上他的肩膀,两人齐齐闷哼一声。

  哼的一瞬间贺峻霖清醒过来,紧张地退开:“没事吧?是不是撞着你手了?”

  “没事,”严浩翔脸色有点白,“先回去吧。”

  贺峻霖没理他,弯腰仔细看向他的胳膊,石膏没撞破,纱布也裹得很严实,但他刚才那下是实打实的,严浩翔就算扯着肩膀也疼得不轻。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贺峻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生气也不是道歉也不是,好半天闷闷道:“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阿芙曾经说过,贺峻霖是个很神奇的人,既急躁,又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好耐心。这种人谈起感情很恐怖,折磨自己胜过折磨他人,然而一旦给他一个撕裂口,他又会像失了智一样放肆。

  回去路上贺峻霖想起起她这段话,常怀大街很宽敞,夜间也有许多呼啸车行,他和严浩翔走在一边不得不靠得很近,微黄灯光把气氛十分暧昧。他想福小芙确实有点东西在身上,对人分析得可真准,刚才在春茗他还难受得要命想撒手就走,这会儿和着夜风、瞧着暗恋对象,心底又开始不安分了,而且酒劲上来他很想把这点作祟的不安分发泄出来……吓一吓严浩翔,让他没事别再招惹自己。

  “酒醒了点吗?”严浩翔问。

  贺峻霖笑了笑:“没醉,我开玩笑的。”

  严浩翔道:“你脸很红。”

  贺峻霖一噎,讷讷:“路灯你也能看清楚。”

  “吃饭的时候就很红。”

  贺峻霖下意识伸手摸脸,脸颊很烫,可先前他以为是吹夜风吹的:“真的假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严浩翔扭头,眼睛里似乎含着笑:“没拦住。”

  三个字轻飘飘的,在风里带着点甜腻,亲昵得很不庄重。贺峻霖猛地停下步子,仓皇看向他,严浩翔问:“你到家了吗?”

  “没,”他结结巴巴,“你刚才说什么?”

  贺峻霖急得要脑溢血了,严浩翔老是这样,抛下一句话让人来猜,可他一个一门心思只知道情情爱爱的恋爱脑,猜来猜去无外乎是喜欢和不喜欢两种答案,怎么看明白他的心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浩翔露出几丝困惑。

  贺峻霖掐了掐指尖,声音绷得死紧:“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晚上贺峻霖睡得很不安生,酒喝多加上吹了风,头疼。又加上严浩翔临走时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了一个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洗完澡躺上床脑袋快要裂开了,睡着后惊醒好几回,一遍遍确认严浩翔真的微信发了一句“晚安”才一遍又一遍躺回去。

  第二天起床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出去晨跑楼下卖煎饼的阿姨见到他满脸诧异:“小贺昨晚又通宵了?”

  贺峻霖苦涩地咬了一口饼,嚼了几下咽下去,余光瞥着常怀大街对面兰庭B区的高高栅栏,问:“姐,早上吃煎饼好消化吗?”

  阿姨满脸“你在放什么屁”。

  他摆摆手:“算了,没事。”

  无论好不好消化都太刻意了,何况他有助理,应该轮不到自己操心。

  八点,贺峻霖坐在书房桌前处理工作,邮箱里塞了好几封未读,商业合作、平台邀请,版权咨询……写回件时他心不在焉,目光一个劲儿地往手机上飘。

  第一条微信消息,编辑发了个“早”,提醒他今天别忘了交稿。

  第二条,贺皑皑,说这周末回家,叫他一起。

  等到九点,第三条终于来了。

  严浩翔:「醒了吗?」

  贺峻霖差点把鼠标捏碎。

  严浩翔那边停了一下:「几点醒的?」

  贺峻霖十分快活:「六点半。」

  他的作息,六点半起,晨跑半小时,回家洗澡吃早餐,处理工作,这么多年已经养成生物钟,前段日子在剧组作息混乱回来难受好长时间。

  贺峻霖故作高冷:「嗯。」

  他有点着急,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又没影了。

  两边同时跳出来一模一样的“昨晚”两个字。

  贺峻霖一口气悬到嗓子眼儿,立刻撤回,道:「你先说。」

  「昨晚睡得还好吗?」

  他恨得牙痒痒,鼓起勇气直接拨通语音:“喂?”

  “你不能把话说清楚吗?”贺峻霖气势汹汹,“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严浩翔:“昨晚我说错了。”

  贺峻霖脑袋一懵,心脏骤然沉入冰水里,冷飕飕的,刺得浑身都疼:“你什么意思?”

  说完他发现自己声音在抖,连忙捂住话筒大喘一口气,气顺了才把手机重新拿回耳边,眉头轻轻抽搐:“你再说一遍,刚才……刚才我有点事儿,没听清。”

  严浩翔只得再重复:“我很喜欢你,不只一点儿。”

  贺皑皑可怜巴巴地缩在树底下阴影处,他被晒得快蜕皮了:“周五晚的飞机票。”

  福小芙看他可怜,把喝到一半的冰矿泉水丢过去:“半年没回家,早点回去也好。”

  “回去就催我结婚,”他拨浪鼓一样摇头,“我哥他们不催,就催我。”

  “你哥明天就能领着对象进门,”福小芙看不起他,“你能吗?”

  贺皑皑摆烂:“他能我就能。”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坐在树底下像刚从地里干完活的农民工,片场人多,来来往往都在跑,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汗味。看了一会儿福小芙说:“哎,你哥好像成了。”

  贺皑皑不解:“他成啥了?”

  福小芙看他:“他没和你说?”

  贺皑皑更莫名其妙了:“说啥?”

  “他没和你说……”

  福小芙拧着空矿泉水瓶玩儿,贺皑皑眼巴巴看着她,拧完她把瓶子往边上暂置垃圾的袋子里一扔:“他不说,那我也不说。”

  贺皑皑气出大小眼:“你缺不缺德啊!”

  “我缺钱,”她起身摆手,只留下一个曼妙背影,“打钱再叫我。”

  “财迷……”贺皑皑嘟囔。

  然而过了几秒他却靠着树,对着她的背影摇摇头,露出很无奈的笑容:“看起来聪明,怎么这么傻。”

  风吹过,树叶吵吵闹闹的,贺皑皑拽了一根青草捻在手心里,等风小了才把手机拿出来,找到微信联系人发去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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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赠礼附有两千字严浩翔视角彩蛋,请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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