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托关系搞到一份杀猪盘团伙内部培训资料，他们一般有四个小组：供料组、话术组、技术组和洗钱组。对应的动作是「找猪」、「养猪」、「杀猪」、「吃猪」。刚好有位读者找我咨询被诈骗后报警的事情，我一问，联系到最近频出的杀猪盘案件，判断受害人应该就是遭遇了杀猪盘。事情是这样的。上周日我一觉醒来，我发现前一天凌晨又有人私信找我求助。我是谢幺，一枚科技记者。由于兴趣使然，我偶尔写文揭露一下黑灰产、网络赌博之类的，也正因此，网上时不时有人找过来请我帮忙「擦屁股」，大致情节都差不多：1. 我在赌博网站输光了家里的钱。2. 现在负债累累，妻离子散，痛不欲生，你能帮我把钱要回来？3. 求你了……绝大多数这种情况钱是「要」不回的，我只得好言相劝，先灌点「回头是岸」之类的鸡汤压压惊，再劝他们报警或举报，防止灾情扩大 … …可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找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到我都劝不过来了。起初我以为是网络赌博团伙集中加大了宣传推广力度，直到最近我才知道这还跟一类新型诈骗有关。先说回求助的事。这次找来的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叫老刘。他说昨晚接到母亲电话，说弟弟玩黑彩票输光了家里的钱，电话里老人家气得声音都发抖。更惨的是，弟弟一心想回本，编个理由找嫂子，也就是老刘他老婆借了一大笔钱，结果又输了个精光。表面看起来，又是一个赌徒坑哥坑妈坑全家人的故事。可当我打开老刘发来的所谓「黑彩票网站」时，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老刘发来的彩票网站诸多细节表明，这网站不太正常。比如当我尝试注册账号时，居然被要求输入邀请码：彩票网站注册页面在网上发过野车的网友们都知道，赌博网站的广告通常花枝招展，妖艳得很，什么「来玩就送」，什么「性感荷官在线发牌」，巴不得人们进来就开赌，哪有反过来限制用户注册的？难道是我这个中年网友 out 了？如此干净的一张网页和如此高的注册门槛，说它是黑彩网站，没人会信啊。我接着问老刘，你弟是怎么接触的网赌？他说，弟弟说在网上认识的，对方声称知道彩票网站的漏洞，能提前算出一部分开奖号码，只要不贪心就能挣点小钱，带着他一起玩。「先报警吧。」我说。「千万不能报，报警这孩子就完了！」 老刘说他在网上问了律师，对方明确告诉他，这种情况，他弟肯定会因为涉赌而被拘留。也不知道老刘问的哪门子律师「我就一跑出租的，家里本就不富裕，也不懂网络，能帮忙要回一点是一点，报警还是算了。」 尽管我一再劝说，老刘坚持不愿报警。也不知道老刘在网上问是哪门子律师，居然不让报警。我跑去问了几个警察朋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和 Sir 的对话贴在文末，大家一会儿可以看看这类案件的处理方式。）我只得一边劝一边叮嘱老刘，当务之急是切断弟弟的资金来源，防止他继续想搞钱回本，这要再背个几十万网贷，你们家就真完了。此时虽然我不太确信，但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老刘他弟大概率遇到了传说中的「杀猪盘」。所以，这些年盛行的杀猪盘是啥？「杀猪盘」是「从业者们」自己起的名字。各行各业都有托，卖酒的有酒托，卖茶的有茶托，卖摩托的有摩托，这些年网络赌博兴起，赌场也安排「赌托」到网上招揽生意，后来有人发现赌博什么的弱爆了，直接把人骗到假赌场一宰更省事，于是真假网赌混杂在一起，逐渐发展出一套全新的诈骗模式。不同于其他骗局的「短平快」，杀猪盘最大的特点就是放长线「养猪」，养得越久，杀得越狠。就像现实世界的「酒托」，骗子会包装成某个身份与你邂逅，隔着网线陪在你身边，聊天，倾诉，培养感情。待你充分信任对方后，再引你至菠菜网站，瞬间爆炸完成单杀。「杀猪盘」最常见的形式是爱情骗局，其实类似骗局连中央电视台都曾多次曝光，但上当的人依然不少。「恋爱使人智商降低」，鲁迅先生诚不欺我。为了逃避追捕，杀猪盘骗子们的肉身通常藏匿于东南亚地区，但主要目标是中国，诸多线索和报道都表明，很多杀猪盘背后的老板是福建人。（同胞杀起来比较方便？）他们分工明确，一般有四个小组：供料组、话术组、技术组和洗钱组，对应的动作是「找猪」、「养猪」、「杀猪」、「吃猪」。找猪就是寻找目标，一开始他们以同性恋交友网站为主，后来业务扩展到婚恋网站和社交平台。你平常使用的微信、微博、QQ、脉脉、探探、陌陌、Soul、Facebook、Insgram、Blued … … 那些你听过或没听过的交友平台都是找猪的好去处。和现实世界一样，如果某个极品帅哥美女主动搭讪想找你喝一杯，那你得先照照镜子，因为对方很可能是个酒托。同样，你在网上那些主动搭讪的小姐姐或小哥哥很可能只是卖茶叶的。如今，交友卖茶叶的伎俩已经被诈骗团伙学走，当你荷尔蒙激荡，以为自己焕发又一春时，对方可能正坐在东南亚的某个出租屋里，抠着脚寻找「猪仔」。「供料组」所谓的「料」其实是目标用户的资料，要么直接找黑产或者平台内鬼买，要么每天靠机器或人工在交友平台上溜达，搜寻目标，或者在论坛发帖，坐等上钩。找到目标以后，话术组开始上场「养猪」。图片来自「终结诈骗」，据说一套杀猪话术能卖十几万聊天时他们言语得体，善解人意，你加班时他们为你打气，你受挫时他们给你鼓励。他们用文字和表情包，也发语音甚至小视频，一切都那么自然真实。朋友圈总有更新，商场、家里、宠物 … … 让人很难相信背后的人设居然是假的，从表现来看，对方甚至比自己都更像一个真人。但是受害者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素材，从酒吧到酒店，从打麻将到健身房，绝大多数聊天场景都能轻松应对，图片、视频，要啥有啥。我们来看看这份材料里，酒吧、酒店、麻将和健身房场景下的聊天「话术」有什么不同——骗子准备的「猪饲料」他们深得 PUA （技术流撩妹/汉）的精髓，不会一上来就围着目标转圈圈，而是像钓鱼一样，一下松，一下紧，一点点把目标往里拉，耐心十足。大概每隔一个月，诈骗团伙就会集中「杀猪」，因为要发工资了。老刘弟弟遭遇的，是很典型的由技术组主导的「好友型诈骗局」。简单来说，技术组负责搭建和维护一个假博彩网站，话术组负责介绍这个「很赚钱的项目」。待一步步榨干受害者的银行卡后，然后诱导他去借钱，去网贷，最后挥一挥衣袖，留他独自伤悲。赃款由「洗钱组」负责洗白，其中水太深，在此暂不细说。这样一个骗局，有多少人中招呢？根据 2021 年 4 月，国家反诈中心披露，「杀猪盘」类型的诈骗类案件，在全部电信网络诈骗案中造成的损失已经接近所有案件损失的 50%。这还只是统计进来的数据，还有多少像文章开头的老刘那样连警都不敢报，没统计进来的？不知道。 看到这里可能会有人心想，素未谋面的网友怎么能信，还被骗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这群人是不是傻？很巧，当我试图弄明白这件事时，一位朋友搞到一份诈骗团伙的内部培训资料合辑，甩到我面前……从事科技记者这行这么多年以来，黑客、黑产的材料我见过许多，但这份「猪饲料」，还是让我大开眼界。在研究完骗子的内训资料和几个完整的案例后，我试图来给大家剖析一下「杀猪盘」骗局的套路。被骗是不是因为受害者蠢，相信看完之后你自己也会有答案。首先是「精准捕捉」。挑选目标时，杀猪盘遵循着「少即是多」的原则，把优选目标集中在三类人：27 岁以上的独身女性、同性恋、饥渴男。原因很简单，27 岁以上的单身女性往往被家里催得紧，婚恋压力大，也有一定积蓄，既肥又好宰杀。同性恋群体则因为传统社会观念等诸多复杂原因难以得到社会认可，使得许多人在网上遇到「知己」时更容易敞开心扉，卸下防备。「饥渴男」更不用说，精虫一旦占领高地，智商就直接下线，想怎么杀就怎么杀。看人下菜碟是诈骗入门必备知识，对不同的目标他们有不同话术。其中一个话术资料为了和同性恋客户愉快地聊天，他们会提前学习相关暗语，进可攻退可守。一份沟通技巧文档中写着：「1 代表老公，0 代表老婆，0.5 代表老公老婆都可以做。客户属于 1，那我们就是 0，客户是 0 我们就 1，客户 0.5，我们就问他们偏向什么 … …」「饥渴男」则更好辨认，基本聊上几句，骗子就能嗅到荷尔蒙的气味。陌生美女加好友，如果对方不仅质问也不删好友，还主动问候小姐姐，那就可以作为种猪重点培养。真实是通往一切的铺路石，骗子用什么来营造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