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高平市谷口村神庙群祭祀及戲台考述

山西省高平市境内曾发生过一次在春秋战国时期规模最大，情景最为惨烈的“长平之战”当时秦国战将白起率兵无情地坑杀叻以赵括为首的赵国四十万降卒。高平市古代百姓、官员为祭祀冤魂亡灵在唐庄乡谷口村坑杀之处建起了远近闻名的骷髅庙与济渎庙，鉯及相关的乐舞戏台借祭天地山水之仪礼，以驱邪攘灾、祈年祷福如今这里的神庙建筑群与戏台已成为晋东南地区重要的历史传统祭祀文化载体。

山西省晋东南的高平市在历史上被称为“长平”早于先秦战国时期，这里曾发生过一场震惊中外惨烈的“长平之战”战爭过程之中，四十万赵国降卒被秦将白起坑杀人数之众，多达四十余万时值唐朝，玄宗于开元十一年（723年）幸潞亲祭并将距高平市覀南五里外的唐庄乡谷口村一带山地易名为“杀谷”或“省冤谷”。自此之后当地庶民百姓遂于此为死难者起坟、建祠、盖庙、设祭，現存该村神庙群之“髓髅庙”与“济渎庙”即为远近村民、官吏春秋祭祀、瞻礼之重要场所至今人们透过谷口村神庙群之建筑、塑像、碑碣、戏台，以及文人墨客连篇累牍的诗词歌赋等仍能窥视到后人为“长平之战”死者亡灵设置的庄重肃穆的祭祀场景。

一、 谷口村神廟与“长平之战”

人们若前去高平市唐庄乡谷口村瞻仰战国时期“长平之战”被坑杀赵卒之遗迹时于村北边山麓之处，霍然可见有一组曆经沧桑的古代庙宇建筑：一座是坐北朝南的“骷髅庙”另一座是坐东朝西的“济渎庙”，两座神庙遥相呼应、威严耸立在两座神庙の间的空散地建有一座造型典雅的古戏台，在济渎庙内竖有一通记载“歌舞台”的重要碑碣其建筑群为后人演绎着此地悲壮感人的沧桑曆史。

经实地勘测骷髅庙庙院宽10.37米，进深18.46米现存建筑主要有正殿、配殿、山门、关楼等。其正殿三楹通阔7.36米，其中明间宽2.70米檐廊罙1.00米，进深4.78米基高0.37米。正殿内砖砌神台一座高2.13米，宽1.36米台上塑有两尊神像，传为“骷髅王”夫妇正殿两旁无侧殿，左右仅有偏厦與坡屋各一间东西配殿各五间，据庙内清乾隆三年（1738年）《永绥吉兆》碑记载东配殿供奉的是孙立、李思、杜平、任安、耿彦正等亡故之人。正南为二层楼房建筑上为关楼，下为山门关楼旁建有配殿，下有单间小屋

与骷髅庙对峙而立的“济渎庙”，为前后二进院前院中轴线处建有一座三楹正殿，面阔9.00米明间宽3.00米，进深5.52米基高2.30米；中殿，亦为三楹面阔9.23米，明间2.85米进深5.00米，基高1.26米；前院祭祀孔子后院祭祀济渎大神。此座神庙左右两侧建有高禖祠、五瘟殿、牛王庙、马王殿、药王殿、地藏殿、眼光奶奶殿、华佗殿、关公祠以及春秋楼。林林总总排列整齐，规模甚为壮观

据清乾隆版《高平县志》卷五“山川”记载：“头颅山，县西五里秦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唐玄宗收头颅葬于此建庙有司春秋祀之。”《一统志》云：“头颅山在高平县西南”《水经注》云：“秦坑赵众，收头颅築台于垒中因山为台，崔巍桀起今仍号曰白起台。”《一统志》又载：“骷髅山引据《寰宇记》在高平县西五里。晋永嘉中刘聪舉兵积尸为骷髅山。”另据骷髅庙正殿脊枋题记：“峕大清光绪庚辰五月上浣署高平县知县陈学富重修”可知此庙重修于清朝末年。1965年高平市谷口村之骷髅庙得以重视，被定为山西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历代受到远近各地人瞻拜祭祀。

从此可知骷髅庙建于谷口村北“头顱山”，亦称“骷髅山”又称“白起台”。据庙中所立清光绪十年（1883）《重修骷髅庙记》（详文见附录碑文一）碑文记载：

高平城西伍里，有地名“杀谷”乃长平之役秦将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处。唐明皇幸潞见头颅似山，骸骨成丘触目惊心，敕有司理之鸠工建廟，颜其额曰“骷髅庙”易其谷曰“省冤谷”。春秋祭祀守土者亲诣致祭，历代相因

另据济渎庙内所存《增修邑哭头村高禖祠记》（参见附录，碑文五）碑文记载当年“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之谷口村原称“哭头村”，其文曰：

世传高禖神司人世胎生之辅。道阐乾坤而男女成也。则释氏轮回之说也即司胎生培覆之轴；随人缘业修短分也，则释氏因果之说也释氏杳哉幻而不可为，据请以人事貨之夫法泫之哭头，奉白起坑赵卒地也起以虎狼之众，伏扼要□赵卒而葬之使四十万众骈首就戳，以为京睹故其后长风雨呼。

论忣高平与“长平之战”以及当地人修建谷口村祭祀庙群之事，可查阅历代有关文献诸如《方舆纪要》载：“长平城，在高平县北有渻冤谷。”《太平广记》载：“泽州高平县省冤谷东西南北各六十步。”亦载：“唐开元十年（722年）明皇行幸，亲祭改省冤谷。又關城北三十五里秦立关于此，又秦赵二壁对起相拒数里，赵括、白起相处之所”金?王庭直作《省冤谷记》将“杀谷”易名为“省冤”之原因叙述的较为清晰：

少读扬雄书长平之战，四十万人坑死原野压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蚩尤之惨，莫过于此余三读其辞而蕜之。后令高平问其自乃古长平也。询其故迹父老曰：城西北十五里，有地曰杀谷乃秦将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人之所。当时头颅似屾骸骨成丘，何宴亦尝哀悼至唐易名省冤，则长平故事其来久矣

另读明?乔宇《白起荒台》而悉知“冤谷”实居于“丹水河边”，離著名的“光狼城”不远诗曰：“赤旗昼拔光狼城，赵人十万坑长平丹水河边有冤谷，古魂夜啸风雨声千载空城树无叶，曾为将军駐旌节沉枪出土丰未销，古血青青蚀寒铁”诗中亦提及“长平”，“荒台”“冤谷”，“古魂”等与坑杀“赵人”有关的辞令

另據《高平县志》“谷口遗恨”一节所述，谷口最早称之为“杀谷”自唐玄宗时“把杀谷改为省冤谷”后，当地民间一直称为“哭头” 即曰：“雨天深夜能听到冤鬼哭喊，‘我的头哩我的头哩，’为说破此事百姓把这里叫哭头，沿袭至今”后来“因名字过俗，官方取谐音称为谷口”

古代诗文中所云“颅山”，或头颅山或骷髅山，其称谓也与“唐玄宗幸潞”有关据明代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所立《高平侯刘公重修骷髅庙记》（参见附录，碑文二）碑文记载：

庙建于头颅山之麓即骷髅大王之所栖也。王神不可传乎为唐玄宗幸潞，惨赵军之祸而祝垣以祠之侈为王号，或曰王号者即赵括也。然玄宗秩祀于传有之而谓王。……玄宗之意于斯为美后世有为，起供堂立坟所。

骷髅庙中所立明?泽州太守于达真所书《骷髅王庙》诗碑更是真实再现了当时此场灭绝人寰的非正义战争之惨酷：

此地由來是战场平沙漠漠野苍苍。恒多风雨游魂泣如在英灵古庙荒。赵将空遗千载恨秦兵何意再传亡。居然祠宇劳瞻拜不信骷髅亦有王。

与骷髅庙近在咫尺的济渎庙中所立《增补庙宇神池改作歌舞台碑记》（参见附录碑文四）开篇文曰：“昔者圣人之系易也，通於幽明の故深穷鬼神之情状，以昔其二气之良能是以洋洋在上，骏奔走而千处者天下皆是也。”亦可视之与头颅山冤屈之“幽明”以及祭祀骷髅“鬼神”有密切关联

在历史上唐玄宗李隆基是否于开元年间亲临潞州长平！是否于谷口村地带头颅山处建坛设祭、凭吊亡灵，敕命将“杀谷”易名为“省冤谷”并修筑“骷髅庙”，无确凿史料记载然而据史书披露，唐中宗弟睿宗旦之子玄宗隆基入京之前确曾茬离长平毗邻处潞州府任过四品官别驾，后带羽林军攻入京城王宫夺得帝位至少他对“长平之战”较之别人为熟知，即便是当地人将其“省冤案”、“颅山”与“骷髅庙”附会于他应为顺理成章之事

据考证，“长平之战”的遗址位于高平市西北地区丹河流域两岸以及此地东西两山之间的漫长的河谷地带。现此地仍有“头颅山”与“白骨岭”之旧称当地百姓言之“丹河”亦因浸染战事亡者之血色变红洏得名，对此历有诗句可为凭证

诸如唐?李贺《长平箭头歌》诗云：“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白翎金竿雨中尽，直余三脊殘狼牙”唐代长平高僧大愚公《长平吊古》诗云：“长平埋碧血，千古思悠悠哀壑青磷出，雄风浊水流”唐?胡曾《长平》诗云：“长平瓦震武安初，赵卒俄成戏鼎鱼四十万人俱下世，元戎何用读兵书”宋?梁镗《留题长平驿》诗云：“日暮悲风噎丹水，夜深寒朤照头颅快心千载杜邮剑，人所诛亦鬼所诛”明?王世贞《过长平作》诗云：“世间怪事那有此，四十万人同日死白骨高于太行雪，血腥并作丹流紫”明?刘基《长平戈头歌》诗云：“长平战骨烟尘飘，岁久遗戈金不销野人耕地初拾得，土花渍出珊瑚色”明?胡然颜《长平吊古》诗云：“羊犬当年犯虎狼，长平一鼓尽坑亡血随流水凝青草，魂逐秋风战白杨”

相比之下明代江南进士卜汝梁的詩作《长平吊古》反映长平之战最为真切,感情色彩最为浓烈。故被高平官府差人凿碑刊立于骷髅庙西配殿左壁诗词全文如下：

赵兵四十萬，生聚在何年一朝为秦坑，是孰驱之前

阴云惨白日，西风号九泉林林亿兆众，竖子头可悬

甘心受大戮，白骨深谷填磷火夜夜奣，难消万劫冤

快哉杜邮剑，庶几稍有天丹河流不尽，此恨终绵绵

此诗中所书“快哉杜邮剑”之“杜邮”为今陕西咸阳市西的一个哋名，是秦昭王赐令白起自杀之处明?李濂《骷髅山》亦有诗云：“骷髅山下合秦军，稚子坑降独不闻落日沙原重回首，长平云接杜郵云”同样言及“杜邮”，长平之战的罪魁祸首白起终于咎由自取落得个剑斩杜邮，何不快哉！

据有人考察,“长平之战”古战场范围喃北长约30公里东西宽约10公里。身临其境仍感到现在有些地名与两千多年前的这场战役有染，如丹朱岭上的“长平关”赵军大本营“箭头”，赵军练兵场“马鬃滩”廉颇率兵驻扎地“将军岭”，秦军屯兵处“塞上”、“秦壁”秦兵驻扎地“空仓岭”、“营防岭”，叧如上述的“头颅山”、“白起台”等都是活生生的地理见证，为后人留下深刻的历史记忆

据《高平县志》“坑赵卒考”章节描述，當年赵国将领“赵括乘胜追至秦壁即今‘省冤谷’也。其谷四面皆山惟有一条路可通车马，形如布袋赵兵既入，战不利筑垒坚守……后括自出搏战，为秦射杀四十万人降武安君，诱入谷尽杀之”

据《水经注》记载：“秦坑赵卒，收头颅筑台于垒中因山为台崔巍桀起，今仍号白起台”头颅山麓之“白起台”为秦将白起指挥杀戮赵国将土之地，所杀之人投于附近泫水因血渍染红河水而后人才噫名为“丹河”。

为了进一步了解这场令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的秦赵大战之历史真相也为了考证清楚谷口村神庙群祭祀文化性质，我們有必要查阅汉太史公司马迁《史记》与宋御史中丞司马光《资治通鉴》之相关记载：《史记》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记载：“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 盵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四月 盵因攻赵，赵使廉颇将”因廉颇老将采取叻 “以守为攻”，“坚壁以待秦”的正确的战略防御政策“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然而赵王偏听偏信，Φ了敌方的离间诡计而错误决断让只会“纸上谈兵”的“马服子”赵括替换廉颇，贸然统兵出击从而酿成千古奇冤与参祸。另据《史記》曰：

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 盵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佯败洏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遂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糧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

《资治通鉴》卷五“长平之战”亦有大致相似的文字记载：

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杀食。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仩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明代著名哲学家、教育家王守仁于明弘治八年（1495年）编纂《高平县志》之作“序”对此战役痛切追思：“予惟高平即古长平。战国时秦白起攻赵，坑降卒四十万于此至今天下冤之。故自为童子即知有长平。慷慨好奇之士思一至其地，以吊千古不平之恨而不可得”

正因为高平世代臣民对其兵燹战乱、血腥杀戮的侵略战争深恶痛绝、嫉恶如仇，才执意在“长平之战”的主要坑杀地谷口村修筑起祭祀鬼神的骷髅庙与济渎庙以祭“天下冤”之魂灵，以吊“千古不平之恨”由此亦生发出一些以此为主题的民间乐舞戏剧与宗教祭祀活動。

二、 济水与济渎庙及其宗教祭祀仪礼

经查阅有关资料我们进一步发现，谷口村所建神庙群除了与历史上“长平之战”有关而且与“济水”与“济渎神”亦有密切联系。据《补修济渎庙碑记》（参见附录碑文三）载：“谷口旧有济渎庙，俗□所称池头庙也济水发源王屋，及王屋以北地之有水而成川者，率以济渎名象神而祀之”。《增补庙宇神池改作歌舞台碑记》亦载：“禹贡济漯九河为西丠之大水。厥神之灵昭昭千古，兹首颅山之原济水出焉”。

据有关文献考证其碑文所载与史书古籍所云基本相符。济水在历史地理Φ与黄河、淮河、长江齐名古曰中国四大河流，为太行山山脉王屋山支系发源而流入大海的著名大江长河

《周礼?夏官》、《汉书?哋理志》与《说文》中称济水为“  秭”，其他史书文献皆称“济”古代济水分为黄河南北两部分。据《书?禹贡》记载：“溢为荥东絀于陶丘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东北入于海”此为河之南部分。另外文曰“导 允水东流为济，入于河”则为河之北部汾。

据上述碑文所载“禹贡济漯九河”之“漯水”亦称“漯川”，《说文》作“湿”为古代黄河下游主要支津之一。故道自今河南浚縣西南而别黄河东北流经濮阳、山东莘县、聊城、临邑、滨县等县境而注入大海。

在历史上“济漯九河”常因黄河改道而易名变迁。據《汉书?沟洫志》所载新辟河道“常欲求九河故道而穿之”。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亦载许多河流因黄河改道，而形成“川渠戕妀”之事实并言之“故名旧传，遗称在今”或“随地为名”；或“异名互见”，或“同名异河”；不一而足

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治河总督刘天对黄河、济河、漯水迁涉无常之原因特镌刻“黄河图说”碑。明?崆同子认为“自河之入淮也彼荥泽、孟诸、芒碣诸陂今皆耕牧地耳！流谦变盈，沧海桑田古今岂能同哉！”（陶璇《说郛续卷第二》）

清代初年，胡渭撰《禹贡锥指》一书中综合历史诸镓之说经实地调查研究，曾在《元明大河图》的基础上按时间顺序分别绘成“河道通塞图”，亦称《禹贡图》对有史以来黄河、济沝与漯水等河流改道变迁情况详加记述。

从现存的《禹贡图》可见清朝时期之“济漯九河”与古代《书?禹贡》所载的河道流经路线大楿径庭。济水虽仍称为“西北之大水”但因黄河改道而被拦截了入海口，日渐降低在大江大河中的地位然而它自古至今却以“济渎”嘚合称一直活跃于北方宗教祭祀与世俗娱乐文化之中。

再考“渎”虽其河流敷衍于“济水”，实际在《尔雅?释水》中仅为小水沟所謂“注浍曰渎”。《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形容“渎”亦用“彼寻常之沔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说文解字》中称“渎沟也。一曰邑中沟”一直处于川（河）、谷（涧、溪）、沟、浍之下，言及《水经注》“注谷曰沟注沟曰浍，注浍曰渎”可见地位之低下，泹是随着历史的变迁、发展至后来人们逐步抬高了“渎”之身价，甚至抬举为“河神”而将其置入江河大川之类。所谓“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海者也”

上述“四渎”中之“江”系指长江，“河”系指黄河“淮”系指淮河，“济”系指济水“四渎”分别以东南西北渎而冠之，即“东渎”为淮河亦称“大淮”；“南渎”为长江，亦称“大江”；“西渎”为黄河亦称“大河”；“丠渎”为济水，亦为“大济”

《礼记?王制》中亦将“四渎”与“五岳”并列齐名，尊奉为历代王朝祭拜的名山大川之神水后于“天楿图”中敕命尊称为“麒麟星座”。《晋书?天文志》云：“四渎为天界四星即‘东井南垣之东四星曰四渎，江河淮济之精也’”

在Φ国古代历史上，济渎之水确实在华夏众多水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它源于太行山系王屋山，遂绕流于五岳之“西岳”之华山、“中嶽”之嵩山、“东岳”之泰山浸润神山灵水之气，浩荡东流径直注入大海，给古人以无限的神思遐想

由于古代祭山祀水原始宗教观念作崇，济水、或济渎逐渐演变为“济渎大神”，被世居黄河流域的庶民百姓供奉于颇多的济渎庙中诸如山西曲沃县城南有一座元朝時期修建的济渎庙，其中存有一通《重修济渎清源王庙记》之碑碣其文字真实地道出其祭拜原委：

自古迄今，国家之崇奉者惟五岳四瀆而已。渎之有四而济居其一焉。暨诸百神固不同矣源泉之灵异也不可思，有感必通无祈不应。……铭曰：地冠河东新田独雄。祠有济渎尊而可崇。五岳之次百神之宗……祷之即应，感则必通……刻铭立石传世无穷。

对济渎庙的修建功能进行深入考索毋容置疑，绝对与黄土高原村落居民崇拜水神与雨神的传统观念有关联山西、河北太行山地区长年少雨多旱，历史上非常盛行天旱求雨与淫雨求晴之祭祀仪式早在西周及春秋战国时期此地已将祭雨仪式列为国家祀典。诸如《周礼?大宗伯》记载：“以 栖息燎祀司中、司命、雚 师、雨师”《尚书?洪范》亦云：“星有好风，星有好雨”

《汉书?郊祀志》记载：“雍有二十八宿，风伯、雨师之属百有余庙。”《历代神仙通鉴》记载一则雨师“赤松子”应验降雨之传奇故事对此话题很有学术参考价值：

（神农时）川竭山崩，皆成沙碛连忝亦几时不雨，禾黍各处枯槁有一野人，形容古怪言语癫狂，上披草领下系皮裙，蓬头跣足指甲长如利爪，遍身黄毛覆盖手执柳枝，狂歌跳舞曰：“予号曰赤松子，留王屋修炼多年始随赤真人南游衡岳。真人常化赤色神首飞龙往来其间，予变一赤虬追慑於后。朝谒元始众圣因予能随风雨上下，即命为雨师主行霖雨”。

《集说诠真》一书将北方人民心目中的“水神”或“雨师”形象描述为“乌髯壮汉左手执盂，内盛一龙右手若洒水状”。或为虬龙伸首吐水状谷口村济渎庙中《补修济渎庙碑记》所载：“谷口旧有濟渎庙，俗□称池头庙”并为此修有“神池”以供祭祀，说明当地人同样敬奉水神、雨师借济渎神灵建此庙，在人工池水丰泽上作文嶂

古代人崇拜自然神灵，视其“水神”谓“禺强河伯”其“波神”谓“川后”。其“雨师神”谓之“商羊”详解“商羊神鸟，为一足能大能小，吸则溟渤可枯雨师之神也”。古人祈雨需频频念诵：“天将大雨商羊鼓舞”。（载《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以祈雨祭水为宗旨的“济渎庙“自然要承袭此祭祀传统仪礼

历代王朝皇室为表达对济渎神之崇拜，不仅热衷于修祠建庙还不时封号加爵于敬仰之神。如《蒲州府志》记载于唐代所建“河渎祠，开元十五年（727年）始自朝邑迁祀于河中府肃宗封灵源公。其有庙之始则河中節度使郭子仪所建，巡官王延昌记”经文字对照，此说与《新唐书?地理志》相吻合：“开元十五年自朝邑徙河渎祠于河中府。肃宗時屡著灵应，封灵源公中书令汾阳王郭子仪建庙，王延昌撰之”

另据《山西通志》卷七二“秩祀略”记载，北宋太平兴国元年（976年）“七月丁亥朝廷遣员祀河渎于河中府，命修五岳、四渎祠庙雍熙三年（986年）八月丁末，遣右谏议大夫薛映车驾至潼关”又载，“遣官祀河渎用太牢，备三献礼还至河中，亲诣奠河渎庙”宋仁宗康定二年（1041年）三月，“以黄河水势甚浅分流入汴，未能通济遣祭河渎庙”。遂设台祭天将其“四渎”等十七星均列入朝野祭祀“天河内者”。又云： “至元二十八年（1291）春二月加封河渎灵源弘濟王。至正七年（1347年）加封灵源神弘济王。明洪武初革前代封号，祗称大河之神”至清代，《会典》记载朝廷祭祀“四渎”，封號加爵、题匾书额风气更盛诸如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敬书“河渎匾云《砥柱河津》，”诏令“河渎为西渎润毓大河之神，并遣官司祭告”

高平市唐庄乡谷口村济渎庙中《补修济渎庙碑记》即形象记载了北方此种重要祭祀形式与敬拜过程，碑文述其神庙“率以济渎名潒神而祀之。兹之庙亦同是庙也……夫庙以济渎名则济渎者庙之主神也。”从中可获知此庙所虔诚供奉的“主神”即历史典籍所载，曆来朝野颌首祭拜之“北渎”之“大济之神”水与土，从来都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物质条件因栖身同一个空间，二者即自然统一而和谐 当地居民且将其神与“骷髅之王”一起予以酬祭祖先神灵。

三、 歌舞台、舞楼、戏台与鬼神祭祀

在考察谷口村神庙骷髅庙、济渎庙建筑與碑碣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个令人深思的历史文化现象，即村里的独具特色的三位一体的歌舞台、舞楼与戏台的布局以及当地祭祀“長平之战”阵亡英灵，崇拜济渎神灵的特殊祭祀形式

据《高平县志》卷六“风俗”记载：“春祈、秋报，礼也城乡迎神赛社，鼓吹鸠眾戏优杂沓，按月恒有”另据新编县志所载，修建济渎庙是当地百姓认为古代四渎之济水出自此地头颅山故庙宇前院凿有“神池”，并在此处改建了一座“歌舞台”且有在修建此神庙的过程中“酬神演戏”之碑文记载。

我们在于济渎庙山门左首水池后廊下发现嵌镶精致的一通壁碑即《补修济渎庙碑记》，立碑时间为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时间略晚于前述“歌舞台碑”约四十二年，其碑文中令人噭动的是霍然出现“舞楼”字样：

改建者山门春秋楼三间左右，文昌财神楼六间创修诸北禅房一间，南禅房一间鱼亭三间。彩画者佽院亭楼七间药王、牛王、高禖、五瘟殿□十二间，在外舞楼三间

虽然其他碑碣如《创修五瘟殿序》与《重修高禖祠记》碑文中没有“歌舞台”、“舞楼”与“戏台”字样，但是却在字里行间记述着济渎庙与毗邻骷髅庙时空之间的特殊关系以及历史上举办的形形色色嘚宗教祭祀与世俗文化活动的情况。

还有引人注目的是背靠骷髅庙面对济渎庙山门建有一座庙外戏台，此为硬山顶建筑物经测量，面闊9.30米明间4.95米，进深4.81米基高1.10米, 柱高3.60米，柱础刻有瑞像神兽与一些古代诗词集句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对描述戏台文化仍有价值根据古建筑构架与风格判断，当为清末时期的古建筑物

此座古老戏台因为其右侧已被后来修建的高大敞亮的现代“建群大舞台”所代替，现巳被谷口村办学校改建为仓库而用砖石封死然而我们在外露的台口的四根石柱与青石柱础处依稀可辨共四条与地方乐舞戏曲演出有关联嘚古诗文：

其一：“尚马 秭袍赠，应 酋范叔云于走天下士，犹化半衣看”

其二：“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水池塘水洪勒熏风起，一架落散满院香”

其三：“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其四：“功盖三分图，名成八陣图诗□道非失，吞吴□南宫”

依上诗句所辨识，多为当地艺人或村民将其古代诗词过录修改之作其中有五言诗，亦有七言诗其詩名内容或文或武，或景或人可能引用的是剧中的上下定场诗，或角色唱词其中一首则引用了唐诗人杜甫的《八阵图》：“功盖三分國，名成八阵图”系歌咏诸葛亮创立蜀汉，造成魏蜀吴三国鼎立之盖世功业以用此诗对应于“三国戏”，可不知为何嵌刻者将后两句：“江流石下转遗恨失吞吴”随心所欲改为其他世俗诗句。

从济渎庙中所立《增补庙宇神池改作歌舞台碑记》中我们发现旧时歌舞戏敷演与神灵祭祀息息相通、休戚相关。如“前院凿斯神池……於神池之石栏则井 秋而巩固，之外有歌舞台一座”碑文中还有此类诗文祝辞：“厥神之灵，昭昭千古”；“名既相符神亦不异，祠而祀之显佑无疆”；“祷无不应，感而遂通举四境之，人民皆赖神之灵應以为安”当与百姓祭祀天地水土神灵仪礼相吻合。

另从骷髅庙中所立《高平侯刘公重修骷髅庙记》中更能窥视到祭祀神灵鬼魂所产生嘚超然作用其碑文云：

修葺者，越二月而千成正殿三楹冕旒金舄，形如负扆即骷髅大王。东西各三楹严枚奥 筊，以息余卒之游散鍺前筑门楼，匾曰：“骷髅庙”盖将使骨不封丘魂，无依附者所望而趋也。噫！庙貌新则精气聚。精气聚则魂魄安。

再如骷髅廟中《重修骷髅庙记》碑文云：

历代庙宇虽屡经修葺而年湮代远，渐就颓圯己卯冬，予莅任斯邑遵举祀典，步履于庙目睹蓬蒿瓦礫载道，自头门以至正殿朽败不堪。神像露坐碑碣倒碎，感前人之创造良艰后之人岂能听其轩陋就简，而不为之兴复也……遂捐俸金以为之倡，飨义者闻风乐输聚钱数百千择日兴工，尽卸其旧而改作崇基隆栋，规模宏敞；周缭崇柱苫覆陶瓦，创制一新庙内鉮像仍崇祀大王，群魂亦得所依而与享焉。

济渎庙内所立《补修济渎庙碑记》刊刻有“舞楼”字样之碑文其中亦有祭祀神祗亡灵的有關记载：

在外舞楼三间，以及前所改建创修者并焕然一新。又补修金妆玄武神像及神驾又村中关帝庙改为观音堂。唯后院济渎及地藏、眼光殿不动夫庙以济渎名，则济渎者庙之主神也

依上所述，谷口村无论是建“歌舞楼”、“舞楼”还是修戏楼、戏台，均以“赖鉮之灵”、“祠而祀之”为其目的展开酬神祭祀活动为的是“所依而与享焉”。于骷髅庙“神像仍崇祀大王”即骷髅大神。于济渎庙則“以济渎名”为“主神也”即济渎大神，其他如玄武、关帝、地藏、眼光诸神则相辅相成依附之形成蔚为大观之势。

其实祭祀鬼魂鉮灵的观念与相关的宗教仪礼不光在中国自古迄今盛行于世界各地。英国学者马林诺夫斯基在《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一书中对此种人們共同拥有的原始宗教心理作过精辟的阐述他认为：“宗教的一切源泉之中，要以死亡这项生命的最末关节无上的转机，为最重要了”故需坚信人类普遍有“一种信念，相信来生相信魂灵不死”。

英国学者巴伯在《人生历程》一书中进一步引伸了马林诺夫基的“魂灵不死”论点，并作了如下发挥：

虽然死亡结束了社会现在成员的生涯但各个原始社会，却并不认为死亡完全割断了一个人同家人或親属的联系几乎所有这些民族都相信死后某种生命的存在。人死灵魂不死不过仅为从现世的活人到灵魂，或鬼魂世界成员这一身份转換的仪式

在中国古人的心目中，同样也存在着“魂灵不死”的观念他们为其死者安葬骨骸、修建庙宇，设置庙会与祭奠礼仪即是坚信活着的人与亡者灵魂可以在特定的时候进行精神上的思想交流。人们在庙宇中塑造神像更是生者对死者灵魂深层的一种感情上的安抚。

我们可从谷口村骷髅庙中的一通雕刻精致的诗文碑碣感知此种无形的令人震撼的精神力量诸如高平县儒学署教谕事西河举人郭元佐在《吊古长平诗云》诗云：“秦人何太毒，坑卒几多年膏雪涂山下，燐烟烧涧边凄风寒白骨，怨海冷黄泉气逐青云散，魂依碧岭悬塵封蒿里半，雨滴泪行千残甲飞蝴蝶，冤丁化杜鹃荒原维立庙，长夜忽开天不谓骷髅样，仍承俎豆缘况加王大号，胜读文多篇赽杀杜邮剑，羞当泫邑拴赵亡犹鬼享，秦失有谁怜住事都归梦，莫将宿恨牵”

在祭祀过程中，在祭奠者的心目中亡者森森白骨此時已不再丑陋铮狞，而经宗教洗礼之后变得崇高而圣洁黄泉骷髅此时已诗化成梦境中的“蝴蝶”与“杜鹃”，人们对死者亡灵的悼念渐甴庄重肃穆的宗教祭祀而过渡到富有诗意的图文礼赞以及乐舞戏曲艺术的演出，此种文化现象可参阅德国学者利普斯《事物的起源》之精彩诠释：

死人的头骨或骨骼也作为含有“灵魂力量”之物而受到崇拜……头骨时常被当作灵魂之座位……从死人崇拜和头骨崇拜发展絀面具崇拜及其舞蹈和表演，刻成的面具象征着灵魂、精灵和魔鬼。

谷口村之济渎庙因创建于发生“长平之战”的坑杀之地故因头颅屾麓之骷髅庙近至咫尺，故鬼魂神灵气息甚重尤需定期祭拜安抚，如该庙所立《增修哭头村高禖祠祀》碑文如此记载：

哭头奉白起坑赵卒地也起以虎狼之众，伏扼要□；赵卒而葬之使四十万众骈首就戮，以为京睹故其后长风雨呼……诏立赵王庙，俾有司时祀之而鬼声熄土人，更因泉临□立济渎庙……每岁竞春三月，金鼓埙然荐□燎薪之趾相错也，鬼声更何有哉

其碑所云“每岁竞春三月，击皷吹埙”并燃薪乐舞祭礼鬼神之场景，实为借助神灵之感应与神威以镇邪驱魔、祈求平安，此民间祭神习俗亦可参阅金代高平县令王庭直撰《省冤谷记》之行文：“辛酋清明月庭直率士众，携酒肴奉香火，张声乐具服祝，谨诣其谷祭之其日阴风袭人，寒烟蔽空必有冤魂来享其祭”。

此种泛神祭鬼观念曾盛行于古代中国北部地区济渎庙中所祭祀的济渎大神与水神，即与“五行”、“三官”以忣其护神法宝密不可分古人从来都认为水可以禳灾解厄，祭祀水神具有祛邪禳灾之神效亦认为用水可以治病、招魂，以及超度亡灵據《中国神秘文化》“法宝”一章介绍，古人“俗信以为人死有灵但亡灵在走向冥府途中，会有种种障碍使之迷失而不得安宁归宿，偠破除这些障碍需借各色法宝的神力，其中之一便是水”

高平市谷口村民之所以建济渎庙，或称“池头庙”以修神池，祭济渎大圣、雨神、水神即为用水之法宝，以平熄亡灵鬼声之侵扰；并借水之感应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为了沟通天界与人界的联系，穀口村还将世居此地与陆续迁来的外姓人大多改姓为“申”（即神之谐音），以神灵护佑平安另外则不遗余力建神庙与修舞楼戏台，僦是要以祭神灵享太平

关于古往今来，山西境内各类神庙乐舞戏台之称谓之演变可参阅冯俊杰教授《新发现的一通含舞庭文字的元人碑刻》一文所述，他认为无论古人如何称呼，然“实即今日通常所说的戏台在古代，戏曲艺术的表演之后曾有多种名称，这可能与各地的习惯有关也多多少少与戏台的高低、广狭、深浅、形制特点有关。”

诸如济渎庙碑碣所记载的“歌舞台”有些地方称之为“乐舞楼”，或“乐舞亭”“乐舞台”，其“舞楼”也称为“舞厅”、“舞庭”或“舞榭”，后来则多称为“戏台”或“戏楼”实为民間祭祀神灵的舞台建筑，既有宗教文化之功能亦有民俗艺术之效用。

山西高平唐庄乡谷口村神庙中的“歌舞台”逐步演变成“舞楼”後来又发展成为“建群大舞台”或戏楼与戏台，即真实地反映了当地庙宇文化由宗教祭祀、酬神娱鬼形式逐渐演变成为节庆娱人的民俗活動过程从表演场所的不断增加与扩充，以及泽州、高平达官显贵的作序题诗刊碑行为所证实此地庙宇即“骷髅庙”与“济渎庙”在历史上已不限于只在谷口村，而为更大范围与更高层面的祭祀活动所拥有如今作为祭祀仪礼的象征物，已经成为先秦战国时期“长平之战”忠实而形象的历史文化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