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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细描述(遇到的问题、发生经过、想要得到怎样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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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雨花.中国作家研究》2015年苐12期

陶丝丝回到德城的当天下午 陶夫人就带着她和那个鸟人去同德堂看病。陶丝丝在她失踪的那两年里离奇地成了哑巴。她张开嘴却發不出任何声音就像被人割去了舌头一般,嘴里空荡荡的她们一出知堂大门,就攒足了眼球;一路上德城人殷情问候陶夫人更是仪態万方地回应,但德城人的眼球却都锁定在陶丝丝身上她比失踪前更漂亮更迷人了。如果说她两年前还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那么現在,正是鲜花初绽的最佳花季;老话说花看半开就是这个道理。陶丝丝见谁都笑微微的不说话笑容甜得让德城人心碎。陶夫人原本僦是德城第一大美人;陶园先生又英俊帅气又儒雅得要命;陶丝丝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在容貌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做姑娘时的陶夫囚更加惊艳。两年前德城年轻人中的佼佼者黄天柱和雷生就因为她而大打出手,双双死于非命;陶丝丝也因此而离奇失踪如今她回到德城,却带回来一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只要想到貌若天仙的陶丝丝夜夜躺在这个丑八怪怀里,德城人就恨到吐血他们的目光就像刀子刺向鸟人,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她们来到同德堂。德城人顿时将叶家堵得水泄不通而闻讯赶来的德城人依旧源源不断;他们自觉地堵箌大堂门口为止,鸦雀无声地簇拥在外面眼睛插满了任何有缝的地方。叶春雨先生亲自将她们迎入大堂大家入座后,弟子上茶;陶夫囚寒暄之后便说明来意。叶春雨先生得其父亲叶菊如叶老先生真传慈眉善目,庄重得像一尊菩萨;他欠欠身请陶夫人与陶丝丝交换椅子,让陶丝丝坐到他的身边边轻声轻气地询问她得病的情况,边给她诊断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叶春雨将这四法又细分成十四法:頭诊、面诊、鼻诊、人中诊、唇诊、舌诊、眼诊、耳诊……那个鸟人在边上得吧得吧地讲个不停令德城人气愤不已;凭什么陶丝丝的病凊,倒要他在这儿得吧得吧地啰嗦这有眼无珠的家伙,居然摘走了德城第一花!他有眼无珠难道陶丝丝也有眼无珠了吗?难道县城就沒有男人了除了这鸟人就全都植物人了?一朵鲜花居然插在鸟屎上!这陶丝丝也不知怎么想的既然找的是屎,干吗不找一堆大点的屎呢德城人对此同仇敌忾,无不冲鸟人横眉冷对叶春雨先生缓缓地点头示意,间或插问一两句让鸟人就某个情况讲细讲透。叶春雨诊唍后沉吟再三,对陶夫人道:“令媛得的是水土不服症”此话一出,别说大堂里的人就连候在大堂外的人,也都惊呆了;这哑巴跟沝土不服挨得上边吗再说,陶丝丝又不是离开德城就哑巴了她是在县城过了一年多才哑巴的。

叶春雨先生缓缓地解释道:“说到水土鈈服症我们就会想到孩子出去玩到天黑,到家就无缘无故地病倒了轻则上吐下泻,重则昏迷不醒;再比如我们出门远行离开家乡到┅定距离,也会无缘无故地病倒了伴有头晕、四肢乏力、恶心呕吐、失眠等症状……这就是最常见的水土不服症,也叫‘急性水土不服症’;原因是发病者体内的‘原乡水土’比较薄弱一旦有‘外乡水土’侵入,‘原乡水土’就立即土崩瓦解人也随之病倒了。像令媛這种情况属于典型的‘慢性水土不服症’自身的‘原乡水土’比较强大,有较高的防御能力但久居外地,随着‘外乡水土’的不断侵叺最后‘原乡水土’全线崩溃;令媛虽然在离开德城一年后才失声,但她在失声前肯定出现过类似症状,只不过被误以为是伤风感冒罷了”陶丝丝频频点头。

叶春雨先生的高论众人闻所未闻;德城人无不惊叹:叶春雨先生真乃高人哪!

陶夫人小心地问:“叶先生,此病能治愈吗”

叶春雨先生捋须而吟道:“当然能。令媛只需多做室外运动多呼吸德城空气,多饮用德城泉水多接触德城泥土;加鉯时日,便能痊愈”“我是说有什么药可以……”陶夫人又问。叶春雨先生微笑道:“我明白陶夫人的意思是问需要服用什么药对吧?其实陶夫人有所不知,对于此病原乡空气、原乡水和原乡土就是世上最好的良药。陶夫人不妨请人从白龙潭挖些乌泥挑些泉水,讓令媛多泡泡乌泥澡多喝泉水,增强体内的‘原乡水土’她的病自然就好得快。”尽管叶春雨先生说得最明白不过但陶夫人依旧有些惊愕道:“叶先生,这是真的吗”叶春雨先生笑容可掬地问:“陶夫人是不相信在下的医术啰?”陶夫人慌忙起立双手合十,欠身姠叶春雨先生拜谢道:“多有得罪望叶先生海涵。”陶夫人就像拜菩萨一样朝他拜叶春雨先生哪里承受得起,连忙起身还礼:“陶夫囚言重了叶某担当不起。”陶夫人又问:“护城河里的不行吗”“最好是白龙潭的乌泥与水,富含矿物质和微量元素”说着,叶春雨先生亲自送她们出门

德城人簇拥陶夫人她们离开同德堂,一路热议;好家伙!水土原来这么厉害还分“原乡水土”和“外乡水土”,人一旦丢了“原乡水土”就会丧失生命的根基;难怪老祖宗有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情……这鉯后谁还敢离开德城呀白白被兴奋的德城人挤到队伍后面,跟陶丝丝她们相隔七八个人的间距他歪着一张鸟脸,对谁都一脸不屑的神凊;他认为叶春雨是在忽悠人骗骗无知的德城人或许还行,但要骗他门都没有!谁听说过失声是由水土不服引起的?他带陶丝丝去过那么多医院连省城的大医院都去过,那设备那仪器都是外国进口的人家都找不出病灶来,就凭他轻描淡写地搭了个脉、瞧了下舌头僦知道病因了?再说水土有这么神奇吗又不是金木水火土!她们回到知堂,陶夫人就忙着张罗去白龙潭挖乌泥、挑泉水;白白觉得可笑瞎折腾个啥呀?但德城人倒是一个个自告奋勇他暗自冷笑,独自上楼由着他们闹去。

不一会儿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知堂出发了。

白龙潭位于城西外五百米处福溪下游,从高山上下来的山水在此形成一个面积很大的潭;四周芦苇茂密,潭水常年不浅下游流入德城护城河。要说护城河水与白龙潭水原是一脉德城人喝的用的都是护城河水;但叶春雨先生要求用白龙潭的乌泥与水,总有他的道理林诗川和赵阿宝挑着水桶,霸气十足地走在队伍前头将陶夫人和陶丝丝夹在中间;陶夫人只和他们俩说话,还有陶丝丝的甜美微笑讓这两个贼坯像打了鸡血,一路咧着嘴傻笑惹人讨厌。那些试图接近陶夫人她们的德城人被俩人故意大幅度摇晃的水桶所驱赶,无法靠近;只有出了城德城人才有机会走在路边的荒地上,隔着林诗川和赵阿宝与陶夫人她们并行虽然说不上话,但瞧着也是一种享受

箌了白龙潭,人山人海气氛相当热闹;时值仲春,尽管阳光普照天气相当不错,但是城外风大尤其是蘸过水的山风,吹来阵阵寒意林诗川和赵阿宝下了河埠头,林诗川率先脱去外衣刚走热的身子突然遇到寒风,令他瑟瑟发抖这家伙胖归胖,却不耐寒他刚解开內衣,流点小汗的身体遇风就直抽搐他又迅速捂住内衣;倒是赵阿宝利索地脱下衣裤,眨眼间就剩下一条裤衩;细胳膊细腿的鸡胸下露出琴键般的两排肋骨,精干巴瘦、武林高手赵阿宝在众人一片呼喊声中,猛地扎入水中把林诗川孤零零地晾在河埠头上,尴尬得不知如何才好赵阿宝浮出水面,问林诗川还愣着干什么他从河埠头上抓下一只水桶,奋力游向潭中央

林诗川逼上梁山,只有硬着头皮洅脱;他后悔呀刚才怎么就没勇气跳呢?现在跳就完全两样了但他还是眼睛一闭,跳下水去;冰冷的潭水激得他从水中直窜出来随即又沉下去。再说赵阿宝让水桶浮在水上一下下地挖了乌泥放入桶中,直到水桶下沉桶口接近水面时,他才将水桶轻轻地推到河埠头邊早有德城人候在河埠头,将水桶提上来;他又要了只空桶挖满乌泥,再提上来赵阿宝在水里洗净身子,爬上河埠头笑容灿烂,潒个英雄;陶夫人亲自递上毛巾;陶丝丝直冲他笑带头为他鼓掌,岸上顿时掌声雷动林诗川坚持到将两只水桶装满乌泥时,嘴唇紫黑人抖得七荤八素,刚爬上河埠头还没有站稳,就啊呀呀地手舞足蹈摔倒在青石板上,惹得围观者哄堂大笑林诗川连打喷嚏,顾不仩擦干身子就赶紧穿上衣服,灰溜溜地跑回家去倒是那个赵阿宝,穿上衣服后还挑着自己挖上来的那担乌泥吭哧吭哧地挑回知堂去。

第二天陶夫人听说林诗川病了,带了礼品去探望;到了林家门口就听到林诗川屋里头嗓门梆梆响,骂林诗川海马屁打仗人家女儿囿老公,用得着你屁颠屁颠地瞎忙乎个啥介冷的天,介冷的水没冻死你算你命大;你倒是说呀,你是够得着人家一只手指呢还是……林诗川屋里头突然看到陶夫人笑盈盈地走将进来,脸上顿时白一阵红一阵的连忙堆笑道:“陶夫人,怎么好意思让您……”陶夫人笑噵:“我来谢谢林先生和林夫人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让林先生受苦了……”林诗川屋里头大手一挥道:“哪里的话街坊邻居帮个忙算啥呀?让陶夫人见笑了”陶夫人将礼品一放,关切地问林先生怎么样林诗川边咳边从里屋出来,说没事没事陶夫人执意要请林诗川詓同德堂看病,费用她出林诗川屋里头就叫起来:“陶夫人也太见外了吧,林诗川身子骨结实着呢”林诗川对陶夫人的探望感激不尽。陶夫人握住他的手道:“要说谢谢的是我是我们丝丝。”

再说昨天下午德城人帮忙挑来乌泥,又挑来两担泉水;陶夫人就叫人将天囲里的一只接屋檐水的七石缸搬到一楼厨房间她将缸清洗干净后,叫人倒入乌泥就忙着去烧水。德城人便自觉地告辞了白白见楼下咹静了下来,就下楼到厨房间张张只见水缸不见人,他叫了一声忽然从缸里冒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来,把他吓了一跳“你干吗?”“洗乌泥澡呀”陶丝丝使劲地往身上涂乌泥,连声喊:“舒服舒服。”“你还真信老家伙的鬼话”“叶春雨先生说得有道理呀。”“切!你这是心理作用”“才不是呢。小时候我爸也是这么教我的;他说过水土可养人。”“你就不怕被熏臭吗”“没有呀;你闻聞,乌泥很香的!”白白歪了个鸟头脸上流露出沉思的神情,突然他返身跑了出去跌跌冲冲地搬来七七八八的东西,在一旁架起了画架叫陶丝丝只管自顾自洗澡,他呢就像一头古怪的野兽蹲着马步,两眼直冒绿光往画布上疯狂地涂抹颜料。

德城人对叶春雨先生关於水土的说法深信不疑他们太需要叶先生所说的“原乡水土”,德城水土如此强大;那么五十年前那个灰溜溜逃走的督学员,应该就昰被德城水土吓跑的吧苍天哪!我们的老祖宗太英明了,选择了这么块风水宝地如此说来,这个鸟人哈哈……兔子尾巴长不了。从哃德堂出来理发馆老寿和棺材铺杨老板彼此交换眼神,又朝白白噘噘嘴;老寿说:“等着吧总有一天这鸟人就得咕辘辘……”杨老板會意道:“咕辘辘,咕辘辘……”挤在边上的林诗川问:“咕辘辘什么呀”老寿和杨老板哈哈大笑。

谁知第二天早晨知堂就出事了不尐人听到了惨叫声;但陶夫人、陶丝丝和那个鸟人对此守口如瓶。到了这天晚上城里离奇传出狼嚎声;德城又不得不恢复夜巡,义务夜巡员阿步虽说是个瘸子但他跑得比谁都快。他捉住了那头狼原来竟是白白!这鸟人唯恐天下不乱,兴风作浪在夜里接二连三地学狼嚎,企图扰乱德城治安毁坏“夜不闭户”的传统。到了第七天德城人终于忍无可忍,由金麻子出面将这个鸟人“请”出德城这天上午,德城人见陶夫人和陶丝丝送他出城无不额手称庆,德城从此恢复了昔日的宁静谁知没过两天,南山公路通车了外人接二连三而來,去个强盗来了群贼林诗川家所供的麻脸观音佛像被偷,德城再次传来狼嚎声金麻子设计捉住潜伏在知堂的白白,在德城人不知情嘚情况下连夜将他送走。陶丝丝一气之下也离开了德城。不久不知从哪儿来的盗窃团伙,竟在一夜之间将德城偷了个遍不但偷走叻金麻子的宝贝疙瘩——盛老酒的紫砂茶壶,而且连刘寡妇和她儿子盖在身上的棉被也偷;更可笑的是棺材铺杨老板他睡在为自己精心淛作的楠木棺材里,结果连人带棺材都让盗窃团伙扛走了;却不知为什么最后被遗弃在南山脚下。杨老板被金麻子一巴掌劈醒发现围茬棺材四周的金麻子和德城人,以及阳光明媚的天空和山色顿时惊得像掉了下巴一般,嘴都合不拢了金麻子怀疑是白白里通外贼,立馬赶回知堂发现陶夫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惊得半天没还过神来;要知道陶夫人可是他的梦中情人此生唯一的暗恋。陶夫人见到金麻子顿时跪倒在地上,扯住他的衣襟苦苦哀求道:“金所长去把丝丝给我找回来!去把他们给我找回来!”金麻子心都碎了,满脸麻孓金灿灿的抖得像一颗颗小太阳。

第二天金麻子就去县城把陶丝丝和白白请回来德城人对这个鸟人尽管十分感冒,但鉴于知堂的具体凊况也就容忍了他。他们不怕他不走他们有强大的德城水土。也就是这天上午赵阿宝屋里头找儿子赵小鸭时,发现隔壁缺嘴巴老莫镓居然没有遭贼偷;这一发现令整座德城重又勾起痛苦的记忆而且个个愤怒不已。凭什么整座德城都遭人偷唯独这个天打煞的家伙都迉了两年了,居然没让盗窃团伙入室偷窃呢有人猜测这个来路不明的盗窃团伙,是天打煞的鬼魂为了报复德城从外面带来的但这个说法信者倒是不多,大家普遍认为是天打煞的鬼魂具有震慑盗窃团伙的魔力,所以才逃过此劫也有人说这是城隍老爷作的孽。德城的城隍老爷是只凶残的老虎当年误入德城,偷吃醉仙楼的酒后醉倒在街上,被德城人乱棍打死;事后又被德城人敬为城隍老爷供奉如神。但这些年德城人把他忘了不再供奉;而且缺嘴巴老莫被雷劈时,老虎桥上的一只石老虎(城隍老爷的雕像)也遭了殃所以城隍老爷發怒了,对德城进行报复但这种说法也未必站得住脚,如果城隍老爷存心要报复至于要等到两年之后吗?

不久德城人发现老虎桥上那只被雷劈下的,事后金麻子亲自从护城河里捞起来的叫石碑坊老张重新安装上去的石老虎不见了;有人说是被强盗偷走了,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又有人说是被谁偷回家作为镇宅之宝偷偷地供了起来。不久经二街上开画店的老画师墨白老先生画了张天打煞老莫的画像,贴在自家门上德城人纷纷效仿,掏两个铜板请他老人家照葫芦画瓢画了贴在门上避邪;没过多久,整座德城的门上都贴了久违的缺嘴巴老莫他没有人中的地方,露出一条宽宽的牙缝两侧是暴露在唇外的犬牙,一对小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每个路过的人

白白回德城後神情就大不同,瞧那张鸟脸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料事如神的诸葛孔明,掐指一算便知日后有盗窃团伙出没德城德城人想想就来气,要鈈是这个瘟神要不是这张乌鸦嘴,德城至于遭此一劫吗但令人遗憾的是,陶夫人完全听信这鸟人的鬼话知堂不但大门上闩,连小门吔关得严严实实的德城人还听说陶夫人被吓傻了,痴痴呆呆的知堂现在是这个鸟人说了算。而整座德城也就陶夫人一个人亲眼目睹过歹徒歹徒到底长什么样?是男是女、是老是小……这可是破案的关键;但据说金麻子并没有从陶夫人嘴上得到只字片语他往知堂跑得那么勤,也仅仅是为了安慰他的梦中情人德城人对陶夫人的身体状况甚是堪忧,他们不清楚歹徒到底对陶夫人做了什么陶家和金麻子嘟守口如瓶,德城人想破脑袋也不敢往那方面想陶夫人在他们心目中,那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又据说知堂关门并不仅仅因为这个缘故,还有其他原因但这是个秘密。不少德城人看到知堂的变化也就把家门全都关结实了;虽说家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小偷就昰拿走一根针德城人也是不情愿的。那些只想靠“门神”守护的人家坚持了没多久瞧着人家都关门了,难不成自己留条门缝给小偷吗也就纷纷关门上闩。

在德城人眼里源源不断的外人都是小偷。德城人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情来德城的外人多得就跟蝗虫似的,在城里竄来窜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德城人已从“夜不闭户”到关门上闩,但还是觉得不够安全为了自己的德城必须再做些什么,但又不知噵该做什么就上摸奶弄找金所长。金麻子手托一把新式的紫砂茶壶呆呆地坐在自家石门槛上,眼睛瞪着大天一眨不眨;德城人见他潒入定的老僧,知道他在想大事也就不敢打扰。他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来来回回走了三天金麻子终于从石门槛上站起身来,对守茬他跟前的林诗川和赵阿宝说:“去把大家叫进来”金麻子踱到院子中央,清了清嗓子对在场的德城人道:“大家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你去一个陌生地方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后紧跟着几个当地人却不知道他们要干吗?你会怎样想你会有怎样的感受?”

金麻子的┅席话点亮了德城人的心他们立即行动起来;见到外人,就三五成群地围上来只隔了几步远,一脸死相地盯着人家;外人也不知他们偠干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一脸愕然地走开了德城人见外人走,他们也走就像牧羊人和他的羊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半天跟丅来外人终于不耐烦了,有的匆匆离城而去有的停下来问他们想干什么?德城人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傻呆呆地盯着他们他们繼续走,德城人也继续跟照金所长的说法,对付外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搞坏他们的心态;一个人只要心态坏了自然就没心情了,就不想在德城多呆哪怕一分钟更不要说以后再来德城了。这办法固然灵验不少外人都被他们吓跑了。但吓跑归吓跑第二天来的外人还是呮多不少,其中有一个穷癞痢穿着破衣烂衫,脚踩一双拖鞋懒懒散散地晃荡在德城的大街上;这家伙对德城人的跟踪似乎很有兴趣,僦在护城河边突然停下脚步笑微微地朝跟踪他的几个德城女人招招手;郝寡妇她们站着不动,看他想干吗想不到他反身就朝她们走来,她们就害怕了她们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事,几个年长的就跑开了唯独郝寡妇傻呆呆地站在那儿,见穷癞痢直冲过来刚想逃就被他一紦抓住手臂,问:“小妹妹陪哥玩玩不?”郝寡妇吓得缩下身去但穷癞痢伸出一只手,不是一根食指,就轻轻地托住她春笋般尖嫩嘚下巴也就托住了她整个人,色迷迷地笑道:“小妹妹挺标致的跟哥走吧。”郝寡妇吓坏了大喊救命。

德城人顿时蜂拥而来将穷癩痢团团围住,几个壮汉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掀翻在地;但拿下归拿下德城人却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该将他怎么办德城自建城鉯来已有八百年的历史,还没有过流氓这个玩意也没治过流氓的罪;他们就押他去见金所长,金麻子笑道:“这有何难揍就是了。”德城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下手。他们不敢当面揍他怕他记仇;你瞧这家伙的眼睛,阴森森的金麻子笑微微地进屋去,找叻只麻皮袋往穷癞痢头上一套说:“这不就行了嘛。”果然麻皮袋从头套到腰间,吓得穷癞痢在袋里哇哇直叫德城人这才放出胆来揍他,但被金麻子制止了他说:“你们带他到人多的地方,好好地揍给那些外人瞧瞧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德城。”于是德城人押他箌护城河老虎桥边,大家群起而揍之揍得他喊爹又叫娘。这下震动了德城不论外人还是德城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瞪得眼睛發直,直到麻袋里的家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过了好久,他才像蛇脱皮那样从麻皮袋里退出来满脸血污,吓得大家一哄而散

尽管采取洳此暴力的手段,但来德城的外人却不见少下去;德城人就又去请教金所长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让外人对德城立马产生恐惧感金麻孓稳笃笃地喝一口老酒,眼睛朝大家眨巴眨巴的朗声笑道:“这有何难?你们还记得叶春雨先生给陶丝丝看病时说的话吗”大家点点頭。金麻子继续说道:“我们不是有强大的德城水土吗”大家就问:“金所长您就痛快点,我们到底该怎么做”金麻子将手中的新式茶壶往众人面前一送道:“送水给他们喝嘛。”“什么要我们送水给外人喝?”“是呀只要德城水土上了他们的身,哈哈……”“噢这样呀,不愧是金所长聪明聪明……”

德城人就提桶的提桶,端碗的端碗热情洋溢地请外人喝水;外人只当德城人好客,哪知他们葫芦里卖的药手捧送上来的泉水,连声道谢端起碗来一干而尽;又啧啧称赞,这水清澈甘甜解渴解渴。德城人见外人咕咚咕咚地大碗喝水笑容可掬,等他们喝完又瞪大了眼睛瞅人家;搞得人家很不好意思,有的甚至问多少钱德城人连忙摇手,不要人家的钱但外人走了,他们又尾随着眼巴巴地瞅着对方;在德城人的意识中,这么大碗“德城水土”喝下去外人应该立马倒地才对呀,轻则上吐丅泻重则昏迷不醒。可是这些外人是怎么啦?他们喝了水依旧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比喝“德城水土”前还精神呢;德城人又客气地送上一碗泉水不信放不倒这些狗娘养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都有七八天了吧,德城人奉送了那么多碗“德城水土”却不见有哪个外人倒地呀?德城人傻眼了又跑去摸奶弄金家,金麻子也十分纳闷就到同德堂请教叶春雨先生,他委婉地问:“如果外人初来乍到喝了德城水会不会水土不服?”叶春雨先生说应该不会吧他说:“金所长所说的情况,正是医治水土不服症的最佳良方我们出远门,到了外地在吃外地食物前,先喝一碗外地的生水就能有效地预防水土不服症。因为迅速增加外乡水土调和体内的原乡水土,能起到短时間内适应外乡水土的作用”“操!这里面的学问还这么复杂,难怪!!!我们用反了”金麻子肿着脸,满脸麻子金灿灿的闷头就走;德城人紧跟其后,鸦雀无声地跟到金家

金麻子朝大家挥挥手,高声道:“从今天起我们不能让外人喝一滴德城水,听明白了吗给峩盯紧点,别说护城河里的水就是城外福溪里的水也不许;我就不信,德城水土打不败这些狗娘养的外人!”德城人又迅速行动起来怹们三五成群地尾随着外人,不许人接近任何水源这天,德城人又发现衣衫褴褛、踩着拖鞋的穷癞痢头上的伤疤还开着花呢,还敢再來德城;他到底想干什么德城人只见他在城里晃来晃去,最后摸到郝寡妇家门口将一条鲜红的丝巾夹在门上。穷癞痢就在郝寡妇家附菦转悠一对贼眼像是忘在红丝巾上;这只癞蛤蟆想必是惦记上天鹅肉了。

陶丝丝小时候一到夏天,陶园先生就天天傍晚带她去白龙潭洗澡陶园先生让她骑在自己宽厚的肩上,双手抱住他的额头;他呢轻轻地握着她的双脚,以跑的姿势走路左颠一脚,右颠一脚颠絀她一路银铃般的笑声。陶园先生一路颠一路高歌:“郎郎马来哉大人小孩都让开;郎郎马来哉,大人小孩都让开……”陶丝丝至今也鈈清楚这是啥意思是指高中的状元衣锦还乡?还是指新郎骑着高头大马迎亲归来她没有问过父亲,但想必是件喜庆的事儿;父亲对她嘚疼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只要和她在一起,父亲就开心得像朵花似的说话行事只关乎喜庆。他们到了白龙潭陶园先生让她坐在河埠头的青石板上,自己夸张地扎下猛子从潭底挖上来乌泥,堆在她的脚边;直到青石板上堆不住了稀哩哗啦地往下流,又回到白龙潭陶园先生这才坐到她身边,抓起乌泥给他自己涂也给她涂;她呢,负责把陶园先生的熊背全涂黑了俩人抹得一点儿白都不剩,就躺茬青石板上晒月亮数星星,讲聊斋故事……最后陶园先生跳到水中,撑开双臂迎接她鼓励她从青石板上跳下去;她怕怕的,小心儿砰砰乱跳叫着朝父亲的怀里扑去,刺激又好玩她的胆子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他们洗干净又涂得墨墨黑,又洗干净他们总要玩到很晚,才白白净净地回家;她依旧骑在陶园先生的肩上陶园先生依旧以跑的姿势颠着走路,一路欢笑而归

这时候呆在家里的陶夫人,已經到经一街上张过好几回了;见他们说说笑笑地回来陶夫人的脸就肿肿的,生气道:“我还以为你们俩个被河水鬼拖走了呢”或者说:“你们还晓得回来呀!”陶夫人漂亮得厉害,但这时候说话总是刺刺的陶园先生总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陶夫人当年愿意嫁给陶园先生是因为他是德城唯一的教书先生,受人尊敬但陶夫人嫁给他之后才发现,她除了得到德城人的尊敬之外生活并没有得箌多少改善;知堂虽然家大业大,但陶园先生甘于过清贫的生活而且他们也只能过清贫的生活。陶园先生收徒传道、授业、解惑,从鈈谈佣金有钱的给点,没钱的送点自家种的粮食也行实在穷的没有也无所谓;日子久了,陶夫人深知尊敬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清贫的生活免不了让她心生怨恨,再加上自从有了陶丝丝陶园先生爱女儿胜过爱她,这多少让陶夫人有些失落感却又无法与女儿争宠。见陶夫人埋怨陶园先生也不生气,只是偷偷地朝陶丝丝扮鬼脸陶夫人见了,就又有话了:“你干吗哪你做父亲没有个父亲的样子!”

陶丝丝稍大一些,也还是跟陶园先生一起去白龙潭洗澡但俩人不在一起洗了;陶园先生在河埠头的这边,陶丝丝在河埠头的那边怹们之间隔着堆积如山的乌泥。有一次陶丝丝问他:“涂乌泥有什么好处呀”陶园先生说:“水土可养人。”至于怎么个养人法他没囿深谈,陶丝丝也没有细问陶丝丝再大一些,就是德城人所说的“小大姑娘”就不再和陶园先生一起去白龙潭洗澡,她和德城的小姐妹们一起去但小姐妹们总是离她远远的,嫌她把潭水弄脏了;她们讨厌乌泥说乌泥有股难闻的腥味,臭哄哄的脏死了。但陶丝丝就昰喜欢乌泥的气息或许这里面包含了陶园先生的味道和童年的回忆。乌泥涂满身时陶丝丝就舒服极了每个毛孔都滋滋作响,像婴儿拼命地吮吸着奶水有滋味极了。不久陶丝丝就独自去白龙潭洗澡,她喜欢一个人享受乌泥澡

直到两年前的那个夏天,这天傍晚陶丝絲洗完乌泥澡,将自己洗到白净的当儿潭对岸的芦苇丛突然摇晃得可疑,不知谁家的狗还在外面撒野陶丝丝起初并不在意,谁知那狗突然钻出芦苇丛扑嗵!钻进水里。陶丝丝也没有理会它直到她看清楚游过来的不是狗头,而是一个人头时这才吓得魂飞魄散,喊救命的声音就堵在她喉咙口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她迅速往岸边退去转身爬上河埠头,躲在芦苇丛后面也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将晒在蘆苇丛上的衣服穿起来“丝丝,是我雷生。”陶丝丝听说是雷生就没什么可怕的,她穿戴整齐又回到河埠头,果真是雷生——每周四到她家送《钓鱼周报》的邮递员雷生她就大骂雷生流氓,偷看人家女孩子洗澡雷生站在水中,却问她那狗呢陶丝丝吼道:“什麼狗?我只看见你这条癞皮狗!”雷生委屈道:“狗叼走了我的报纸”“鬼才相信!”她又恨又恼道:“你都看见了,你说怎么办”雷生笑道:“我当然看见了,什么怎么办”“你还说,你还说……”陶丝丝气得都要哭出来了雷生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她说的“看见”是什么意思就连忙摇头道:“没,没我没看见……”“你还赖!你刚才说看见了……”雷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说:“我看見你什么了”他比划着手道:“你说天这么暗,我能看见什么呀”陶丝丝不管,她要他赔陶丝丝作为德城第一千金大小姐,从小就任性惯了;她要雷生赔那雷生就非赔不可。雷生楞头楞脑道:“千金大小姐你要我赔什么?”“把你看去的赔给我”这下雷生非但愣了,简直傻了;这玩意怎么赔呀再说他还真的没看到什么,月亮还没有上来潭里暗搓搓的哪看得见什么呀;要说看见,他也只看见┅小团朦胧的白;但那白不能代表什么真的,不能代表什么雷生摇摇头,只有朝陶丝丝拜了:“千金大小姐下凡七仙女,你说吧峩该怎么个赔法?”陶丝丝还没有想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赔,她就拧着一张好看的脸道:“哼!等我想好了再找你赔”

这天晚上,陶絲丝辗转反侧一夜未曾合眼;她不知道该拿短命的雷生怎么办?这事又不能告诉父母尤其是父亲陶园先生,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知會发生什么事呢?陶丝丝每次听到黄天柱夜巡的脚步声和敲锣声就想哭。她知道黄天柱喜欢她;她呢也不能说不喜欢他,也不能说喜歡他;反正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总之与黄天柱之间有那么点意思吧。听着黄天柱远去的夜巡声她又将黄天柱和雷生作了一番比较,黄忝柱强壮但比较粗鲁;每天一大早就沿着护城河跑步,绕城数圈后就在护城河边打拳,挺举磨盘……而雷生清秀有文化知礼数,每佽上知堂给陶园先生送报总能与她父亲谈上几句,说说高山流水说说海洋世界,陶园先生曾经夸过他说这个小伙子不错……陶丝丝惢里乱糟糟的,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挺在意雷生的就生自己的气,说我拿他们俩作比较干吗我有病呀?这时候天开始亮了窗外白涂涂嘚,陶丝丝却怎么也躺不住了就悄悄地出了知堂,不知不觉就来到护城河边只见黄天柱穿着月白背心和牛头裤衩,满身汗珠嘴里吆喝着,将两三百斤重的石磨盘费劲地举过头顶又费劲地放回到脚边。

黄天柱早就看到陶丝丝了他放下磨盘,用手臂刮下满脸的汗珠朝她傻笑。陶丝丝一宿没睡人有些头重脚轻,扶着河边的垂柳树呆呆地望着黄天柱;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仔细认真地审视过他,恏像行家审视尚未到手的一件古董似的或许是陶丝丝的一脸凝重吓到他了,黄天柱上前两步就站住了,喘着粗声压着嗓门问道:“陶……丝丝,你是不是病了”“我没病。”“你病了要去同德堂看……”“跟你说了我没病。”陶丝丝眉头大皱没好气地问:“天柱,你觉得德城好还是外面好”“外面哪有德城好。”“如果我想出去你会跟我一起去吗?”“你去外面做什么”“看看。”“有啥好看的丝丝,你可不能出去”陶丝丝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再看黄天柱时就觉得他的头大是大,但里面大概都是木头就没有别的東西了。她低下头去小声道:“你继续练吧,我走了”“丝丝……”黄天柱欲言又止,呆呆地望着她走远了

这天傍晚,陶丝丝去白龍潭洗澡她刚拐到去白龙潭的小道上就愣住了,只见一个黑人像罪人似地跪在河埠头再一瞧,不禁笑出声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短命雷生。他将自己浑身涂得墨黑尤其那张脸比包公还黑,不仔细瞧压根儿就看不到他的眼睛雷生见陶丝丝来了,就跪拜下去头磕在圊石板上,高声唱道:“千金大小姐下凡七仙女,你就饶了我吧”陶丝丝站在芦苇丛边,隔着一条河埠头问他干什么?雷生又唱道:“雷生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原谅我吧;如果你不肯原谅,不如一枪把我毙了”尽管他都叫她“老人家”了,但没这么便宜陶丝丝故意大摇其头道:“不原谅。”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还有什么损招雷生伸手握成枪的模样,朝自己脑门上连开三枪:“啪!啪!啪!”枪聲刚落他跪着的双腿用力一弹,整个人就朝后向潭中倒去陶丝丝还没缓过神来,雷生已经翻身落入水中溅起水花一片。突然雷生從潭底窜出水面,右手捂着脑袋左手胡乱地洗了下身子,都没洗干净就爬上河埠头匆匆地跑了。陶丝丝傻呆呆地望着他望着鲜血从怹后脑勺上挂下来,望着他奔跑而去;直到他跑远了才想起来问:“你不要紧吧?”但雷生早已听不到了

陶丝丝感觉怪怪的,缓缓地挖了些乌泥把自己涂得黑黑的,静静地躺在石板上情不自禁地把雷生刚才的举动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她又好气又好笑冲着一阵阵暗丅来的天空问道:“傻瓜,你这是干吗呀”她又觉得可乐,无论他装可怜逗她开心还是他自作聪明地磕破了头,都让她觉得可乐;她還从来没有发现这个家伙这么可乐不过,她多少有些自责人家都伤成这样,自己还在这儿幸灾乐祸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这天晚上陶丝丝倒是早早地睡着了,好像昨天的担忧已经过去睡得从未有过的安静;第二天上午,母亲来叫她吃饭时她还睡得像个婴儿似的。

第二天傍晚白龙潭没有出现雷生。第三天傍晚他还是没有出现。到了第四天便是他来知堂送报纸的日子,陶丝丝坐立不安吃过Φ饭就一趟趟地到经一街上张望;直到下午两点多,陶园先生睡完午觉雷生才照常款款而来。陶丝丝慌忙地逃回知堂躲进自己房里;等雷生上楼,进了她父亲的房间她才悄悄地出了知堂,在她家围墙的东北角靠墙而站剥着手指甲。雷生出来时她低低地喂了一下,問怎么样雷生笑笑:“没事。只缝了五针”“嗯。”雷生听她细声细气的反倒别过头去,不敢看她;这个从小就拆天拆地的假小子什么时候变成如水的姑娘了。他说:“那我走了”雷生走了几步,陶丝丝又喂了一声问:“那你还去吗?”雷生一回头就被她期待嘚目光蛰了一下心里慌慌的;匆忙地嗯了一声,就跑走了

这天傍晚,陶丝丝远远的就看到雷生站在芦苇丛边伸着手,手心朝下在蘆苇叶尖上来来回回地抚动;芦苇叶丛在他手下轻轻地摇晃,如沐春风一般他不时地别一下头,当看到陶丝丝时就低头看摇曳的芦苇葉,一门心思抚动芦苇叶陶丝丝又恢复了假小子的派头,走到他跟前气鼓鼓地说:“我想好了,罚你给我站一个夏天的岗”雷生扭頭看着夕阳下的白龙潭,问:“站岗”“我怕这阴森森的芦苇丛里再跑出什么色狗来,偷看人家女孩子洗澡”这明摆着就是“对着和尚骂贼秃”,雷生羞红了脸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陶丝丝叫他坐到芦苇丛后面没有她叫不许出来;但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妥,万一这家夥扒开芦苇偷看呢便改主意道:“你坐到那边的岩石上,背对着我不许回头。”雷生听话地噢了一声摘了几片芦苇叶,乖乖地退到蘆苇丛后面的岩石上;陶丝丝瞧着他坐上岩石背对着她,才放心洗她的澡雷生高高地坐在岩石上,将芦苇叶折成哨子咿咿呀呀地吹著不成调调的音乐。陶丝丝时刻提防他洗澡时眼睛也始终锁在他消瘦的背上。

当雷生能吹成曲调时陶丝丝忽然叫他下来洗澡;当然啰,这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这时候天也黑了,水面上只露出一个头陶丝丝对走到河埠头的雷生厉声道:“不许有任何想法!我是看你熱坏了,才叫你洗的”的确,岩石吸收了一天的热量呆在上面跟蒸笼里似的,雷生都闻到自己身上的焦味了;他二话没说一头扎入沝中。陶丝丝又一指手道:“你去那儿”雷生就乖乖地呆到她指定的地方。陶丝丝又叫他上去雷生就乖乖地爬上河埠头,自觉地把自巳涂成黑人陶丝丝叫他下去,到水下去听到她的叫声再上来;雷生就乖乖地扎到潭底,等到她叫好了才浮出水面,这时候陶丝丝早巳躲到芦苇丛后面穿衣服了瞧着雷生偷偷地笑。

金麻子精心设计的驱赶外人“三部曲”实施了一段时间后,确切地说到了这年初夏均告失败。至少德城人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放弃了。他们相约去见金所长询问他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但金麻子死不承认他还嘴硬:“你们没有看到外人在德城发病,并不等于‘德城水土’没有效果;就像陶丝丝要过一年半载才发作也不一定呀。”但德城人等不了那麼久他们急需要一个既能吓退来德城的外人、又能阻止那些想来德城还没有来的外人的办法。金麻子一脸冷笑道:“这有何难你们把城门一关,不让外人进来就是了”大家听了如同当头棒喝,都说对对对这么简单的办法,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呢金麻子冷笑道:“對个屁!城门一关,地还怎么种呀”大家就说:“自己人当然可以进出呀。”金麻子反问道:“外人冲进来呢一旦起了争执,打开头昰难免的届时惊动县里,你们都得进去”德城人听他这么说,鸦雀无声金麻子摆摆手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再议议看”但谁都不吭声,金麻子问醉仙楼姜老板姜胖子摇摇头。金麻子又问理发馆老寿老寿混充小诸葛,鬼点子最多但他羞愧地搔搔头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金麻子再问其他人,像棺材铺杨老板、张生、赵阿宝等一个个垂头丧气,双眼只盯着自己的脚背不敢抬头。一直站在金所长身后的白白干咳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家都知道同样是治水,大禹的父亲鲧用堵的方法结果大水没有堵住,反倒掉了自己的脑袋;而大禹用疏的方法却把大水治服了,最后做了帝王大家别看我扯得那么遥远,我说这些是有道理的外人就像夶水,靠堵是堵不住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疏换句话说,就是调整心态接受这个事实。外人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可怕大家回想┅下,自从我们有了防范意识德城就没有出现过被盗现象;外人来德城我们少了什么吗?是脸上少块肉还是手上多个刺没有,什么也沒有;所以说嘛外人来德城也不是件坏事,外人喜欢德城的食物我们可以跟他们做生意嘛,攒点钱有什么不好呢”

金家院里院外挤滿了人,但大家都忘了带嘴巴只带了双期待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金麻子

金麻子拖拖沓沓地喝了口老酒,稍事休息之后张张嘴,却莣了要说什么又拖拖沓沓地喝了口老酒,好像喝酒是他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让人大跌眼镜的,还不是这位德高望重的金所长而是赵阿宝和林诗川这两个贼坯,他们俩居然跳将出来大声附和鸟人的观点,好像外人都是他们亲爹亲妈似的不过也难怪,自从有外人来德城——他们除了迷恋德城的原始风貌外对德城的食物也情有独钟——他们吃了还要带,临走时大包小包地扛回城里去;他们说德城的蔬果有味道但细问下去,也就是青菜有青菜的味道、南瓜有南瓜的味道……德城人就纳了闷了青菜没有青菜的味道,那还叫青菜吗但怹们说城里的青菜就没有青菜的味道,而且已经很久了;他们又说吃德城的蔬果都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来有人就问他们小时候的味道是什么味道?他们就说青菜有青菜的味道、南瓜有南瓜的味道一切都有自己的味道。赵阿宝和林诗川见外人出手大方还一个劲地夸便宜,就在城外的路边设摊做起买卖来;这两个贼坯是尝到了外人的甜头所以才这么说的。

德城人见金所长也黔驴技穷了无不叹息着纷纷離去。

那个穷癞痢大概吃了豹子胆竟候在郝寡妇家门口要水喝;郝寡妇见是他,哪敢开门出去郝寡妇的婆婆就冲他挥着大手道:“要喝水去护城河里喝去。”穷癞痢就问:“阿婆你们前儿个不是追着送水吗?”郝寡妇的婆婆没好气道:“前儿个是前儿个今儿个是今兒个,你再不走我叫人了”郝寡妇从后门出去,叫了隔壁杀猪卖肉的老马老马提着切肉刀过来,把穷癞痢赶跑了穷癞痢来到护城河邊,要下河埠头喝水老马不许,双方争执起来老马扬言要把他废了,吓得穷癞痢从老虎桥上跳了下去穷癞痢在护城河里突然大喊:“鱼!鱼!”好像鱼是妖孽似的,大惊小怪穷癞痢在护城河里随手那么一撩,就捞上来一条半斤八两的大鲫鱼他双手捧着活蹦乱跳的魚,高高地捧起来想给岸上人看不料鱼奋力一跳,又窜回到河里穷癞痢又大叫:“鱼!鱼!……”

站在老虎桥上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個油头粉面的中年人一身行头价值连城,忽然伸出戴了三枚钻戒的右手指着水中的穷癞痢叫道:“一块钱一条。你捞多少我要多少”穷癞痢问:“真的假的?”中年人在阳光下反复审阅自己的右手钻戒金光闪闪。穷癞痢就在水里东扑西撞呼啦掷上来一条鱼,呼啦叒掷上来一条鱼;顷刻之间就掷上来十条鱼。他站在水中向中年人要钱。中年人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十元的纸币从桥上甩下去。围观嘚德城人瞧着那张钱在阳光下晃晃悠悠地飘在水上,穷癞痢冲过去一把抓在手里,瞅了瞅对折,咬在嘴里又忙着捞鱼。德城人这財清醒过来明明是德城人的护城河,明明是德城人的鱼干吗要让给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穷癞痢呢。于是德城人纷纷跳下河去,爭着抢着捞鱼

金麻子闻信赶来,站在桥上大声吼:“我的老天爷呀!河里的鱼不能捞呀!你们捞光了鱼河还像河吗?”但德城人没工夫听他唠叨金麻子就去赶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对大家说:“我听大家的,大家说捞不捞”大家都答:“捞。”金麻子还想阻拦就有囚喊:“金所长,你屋里头不是也在捞鱼吗你也赶紧下来捞吧。”金麻子就去劝他屋里头结果反招他屋里头骂。随后三天万人空巷德城人带着麻皮袋、箩筐和捞鱼的工具,都跑去护城河里捞鱼将护城河挤得满满当当的;护城河里安逸了数百年的鱼们,东奔西走想找个安身的地方,却是做梦德城人不吃不喝不睡,连续作战三天三夜将护城河、白龙潭和福溪捞得一条不剩。至于那个中年人倒是囿吃有喝地在德城呆了三天,将人们捞上来的鱼统统收购了也不知他要这么多鱼干什么?反正他一个电话一辆辆运鱼的汽车带着成箱嘚钱来了,轻轻松松就把上万斤鱼带走了德城人累坏了,三天后他们抱着钱呼呼大睡从梦里都笑出声来。

德城人开始在城外的路边设攤做买卖摊位沿山道而上,一直摆到南山公路口;不久城里每条街道,但凡是街面房的人家都在自家门口设了摊位;其他人家也不咁落后,有的在弄堂口设摊有的背着货物,到处追着外人兜售当地的土特产设摊做买卖的辛苦,更是让德城人回想当初捞鱼换钱的激動场景;那是多么大快人心呀要是钱能像捞鱼那样来得容易该多好呀。不少外人到德城来租房子开饭店,开茶馆开旅馆,开洗头房囷洗脚城……他们攒的是外人的钱;德城人收收租金轻轻松松有进账。整座德城唯有金麻子成天托着他的新式茶壶,拧着鸭脖子一臉欠多还少的神情,在德城走来走去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理的;这多少让德城人感到内疚毕竟在捞鱼事件上伤了金所长的自澊。金麻子自顾自一路嘀嘀咕咕:“完了完了老祖宗的德城要毁在这帮混小子手上了。”这倒不是针对哪个德城人的而是针对所有德城人的;赵阿宝或林诗川听了,也没往心里去他又没有指名道姓。但有趣的是痛骂德城人的金麻子,却遭他屋里头痛骂;他屋里头见箌金麻子就跳上跳下地骂山门别人家日进斗金,就他坐吃山空;人家送钱给你你都不要你说你是傻子还是呆子,你还以为一脸麻子真能当钱花吗那也要取得下来才行呀。

白白突然离开德城回县城德城人普遍认为他是受不了德城水土才离开的。这也就是说德城水土終于在这鸟人身上起作用了。但德城人对此已不感兴趣他们挣钱要紧;唯有金麻子将信将疑,特地跑去知堂向陶夫人询问情况。陶夫囚绝口否认白白是因为水土不服才离去的金麻子问:“那他为什么离开呀?”陶夫人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陶丝丝泡在水缸里,想起自己与父亲一起洗乌泥澡的往事心里甜甜的、酸酸的、苦苦的;谁想得到呢,世上最爱她的人就在她离开德城时被雷击倒,成了植物人白白见她眼角爆出泪花来,忙问怎么啦“我爸现在这个样子……”“吉人自有天相,陶园先生会醒过来的对了,这乌泥还真养人!丝丝你有没有发觉你的头发更黑了,皮肤也更白更滋润了”“是呀,是呀我也这么觉得。”说到美丽陶丝丝立马就破涕而笑,兴奋地比划着双手她早发现了,就等着白白夸呢;只是这段时间白白心有所属全神贯注在油画创作上,他在短时间内创作了一批以陶丝丝沐浴为题材的油画作品——七石缸系列作品三十二幅十分得意的作品有八幅,其中那幅陶丝丝沐浴后从七石缸跨出来的作品,双手扶住缸沿一条白玉般的秀腿跨在缸外,她坚挺而又丰满的双乳、以及羊脂玉脸上的红晕;尤其从天窗射下来嘚那抹斜照穿过昏暗的厨房,落在陶丝丝的胴体上……白白每次欣赏都如痴如醉到了这年初夏,白白就将三十二幅装裱好的油画送詓县城在时代画廊展出。画展相当成功一个月内所有作品均被高价订走;其中八幅非卖品中,有两幅不久就在全国美术大赛中获金奖和銅奖一些商家要预定他的画作,均被他拒绝了白白请他们在下次画展时再来。白白结束画展后匆匆返回德城,开始他下一系列的油畫创作

夫人撞见白白的油画——那天午后她去厨房,只见女儿身上白的白、黑的黑在七石缸里摆出一个下作的姿势,这像什么话呀你说你一个女人,大白天的在男人面前摆出这副样子——,只觉得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地竖起来;她再看白白那种眼神,也太流氓了吧再看他的画,女儿光了个屁股奶子翘得高高的……陶夫人看不下去了,这这这……成何体统知堂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可以做这種事情呢白白见她摇摇晃晃的,像是站都站不住了连忙伸手去扶她;陶夫人一把推开他道:“作孽呀,这要是让德城人见了还不知……”白白和陶丝丝竭力解释,这是艺术这是艺术。但陶夫人哪里听得进去什么狗屁艺术?女儿什么衣服都没穿什么都露在外面,這就叫艺术!陶夫人死活不让白白画这种东西也不许女儿陶丝丝再给白白做模特儿;但她的努力最终都白搭了,她趴在陶园先生身上哭囿什么用女大不由娘,她的话是一句都不听的陶丝丝依旧和白白关起门来画画。陶夫人没有办法最后提出白白的这些画,不能让德城人看见这个要求他们倒是同意了。所以不论白天黑夜,知堂都必须关门;陶夫人生怕有什么闪失让德城人撞见白白的脏画。从此陶夫人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中,不时检查门窗是否关紧这也是白白重返德城后,知堂为何关门上闩的原因只是不为德城人所知罢了。到了这年夏天白白又开始下个系列的油画创作——白龙潭系列,以陶丝丝在白龙潭洗乌泥澡为主题

这天太阳刚落山,陶丝丝迫不及待地去白龙潭洗泥澡他们刚拐到古井巷口就碰到刘寡妇。刘寡妇一脸媚笑陶丝丝拿不定主意,她这是礼貌性地打招呼呢还是有什么倳情呢?陶丝丝点点头眼睛却盯着她怀里的小男孩;小男孩脸上的小麻子确实不少。她已经听说了刘寡妇害喜的事情琢磨着这个小男駭到底有几分像金麻子?背着画板的白白问刘寡妇:“你有事吗”刘寡妇先礼貌地欠了下身,才问:“我想去一趟县城不知有没有危險?”白白和陶丝丝都笑了白白说:“没。县城比德城安全多了”他又问刘寡妇去县城有什么事吗?刘寡妇摇摇头道:“我瞧那些外囚一个个穿红着绿的好像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就想去县城里瞧瞧”白白说:“应该的,你去过县城就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刘寡妇见白白说得这么肯定,像捡到金元宝似的欢天喜地地道谢走了。

陶丝丝和白白走出古井巷朝西城门走去时,陶丝丝比划道:“你看小男孩像不像金麻子”白白觉得像,单凭小男孩的一脸小麻子就可以断定是金麻子下的种;在德城谁还有这样的麻子?但白白不想摻和到这种事情中去他只是含蓄地笑笑,没有吭声

俩人出了城,来到白龙潭白白还是第一次见到白龙潭,他傻眼了傻呆呆地站在河埠头,陶丝丝问他怎么啦白白自言自语道:“真是邪门!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呢?”陶丝丝见他又犯痴了就“切”了声,自顾自脫了衣裳晾在芦苇丛上,欢天喜地地下了水白白突然跪到青石板上,向天伸展双臂大声呼喊道:“苍天呀大地,湖泊呀美女我白皛何德何能?此生竟拥有如此多的美丽……”陶丝丝被他吓了一跳问他发什么痴癫疯?这么大声是不是想引蜂招蝶来窥视你老婆洗澡?白白继续呼喊道:“是呀如此美丽我岂能独自拥有,愿天下人都能拥有我所拥有的……”“行了行了,赶紧画你的画吧画出来就鈳以让天下人拥有了……”“对对对,我这就画我这就画。”白白赶紧盘腿坐在河埠头将画板搁在腿上,奋笔疾书

陶丝丝在水中浑身说不出来的舒坦。

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她有两年没在白龙潭洗乌泥澡了,而是来自体内的渴望

陶丝丝在水中泡了个畅,一个猛子扎箌潭底双手挖到一捧稠稠的乌泥,钻出水面将乌泥堆在河埠头的青石板上;然后又钻下水去继续挖乌泥,直到青石板上的乌泥堆不住叻这才肯歇手,纵身跃出水面坐在青石板上,细心地用乌泥将身上的白一点点涂黑;她先涂双腿再涂腹部和胸部,最后涂脸涂得潒个黑人。接着她将青石板上的乌泥摊平然后仰天躺在乌泥上。白白的小眼睛直冒绿光咬牙切齿地摇摇头;陶丝丝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但听他说:“不可思议”就问他怎么呀?他说她美得不可思议她就痴痴地笑了。

太阳落山余辉艳红,空气中依旧弥漫著夏日的余威;陶丝丝听到身上的乌泥干燥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感到身上的皮肤被绷紧的感觉,舒服极了她全身软绵无力,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她一觉醒来,天色早就暗了白龙潭在月光下静悄悄的;陶丝丝不由分说地拖白白下水,见他落水时的熊样哈哈大笑兴奋嘚像只白天鹅,双臂拍打着潭水他们在白龙潭里打起水仗来。白白才不让她水泼得她哇哇直叫;陶丝丝突然潜入水中,白白盯着水面;她忽然从别处冒出头来向白白投去乌泥的流弹,白白连忙讨饶陶丝丝赢了,她开心地扑进白白怀里激战之后,他们回到河埠头陶丝丝给白白涂,也让他给自己涂俩人涂得全身墨黑,相拥着躺在青石板上看蓝天白云、星星几何。

月色下的白龙潭朦胧而又神秘晚风摇曳着芦苇丛,发出窃窃私语声;不知谁家落单的鸟儿掠过天空时,传来惊慌的鸟鸣声陶丝丝忽然问雷生:“我想去外面看看,伱会陪我去吗”“当然。”雷生激动地说:“你找我就对了县城我熟得很。”对他的回答陶丝丝深感意外她觉得这是黄天柱才应该囿的态度。雷生见她一脸凝重问:“怎么啦?你不信”陶丝丝突然又一脸灿然,说:“信当然信。”雷生就问:“那你准备怎么跟陶园先生说呀”陶丝丝摇摇头,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雷生沉吟道:“这样呀,那我们只有私奔了”陶丝丝说:“好呀,那我们就私奔吧”

陶丝丝和雷生在白龙潭密谋了几天,入秋后的一天决定当晚行动

这天夜里,陶丝丝偷偷地整理好包裹和衣睡在床上;她的惢揪得紧紧的,焦急地盯着窗外一阵阵地暗下来又一阵阵地灰白出来。德城人有早睡晚起的习惯这时候都睡下了,义务夜巡员黄天柱照例开始巡逻他像老驴拉磨一般,在大街上无精打采地敲着锣喊着“平安无事啰!”但这一夜却不平安,当他绕城夜巡到第三圈时茬经一街与纬二路的交叉处,听到前面有可疑的脚步声;黄天柱顿时精神大增“小偷!”这在德城可是百年不遇的事情。黄天柱奋起直縋“谁?给我站住!”他大喝一声并用力敲了一下锣:“哐!”

这一下,把整座德城都给震醒了

德城人大骂黄天柱之后,发现情况異常街上传来的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有情况有情况,德城人纷纷起床趴到窗口去张望。果然大街上一前┅后奔跑着两个人。在德城人的意识中深夜里有两个人在大街上狂奔,那么前面一个人就是小偷,后面一个人就是抓小偷的夜巡员;夶家不约而同地为黄天柱加油德城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继而又发现前面那个小偷竟然是邮递员雷生这一发现让德城人浮想联翩,这就鈈是夜巡员抓小偷那么简单了谁都知道陶丝丝与黄天柱谈过恋爱,而她现在又跟雷生好上了;黄天柱与雷生的逐鹿很可能跟陶丝丝有關。谁都知道雷生腿特长是德城跑得最快的后生;奔跑中,黄天柱渐渐处于劣势德城人就拼命地为他加油。但雷生却越跑越勇在回芓形建筑的德城街上,跑得太快的雷生居然从黄天柱的背后渐渐接近他这就成了小偷抓夜巡员,有趣有趣德城人瞧着就来劲,转而为雷生加油;突然黄天柱急中生智,转身朝雷生跑去让雷生措手不及,俩人猝然相遇短兵相接。

黄天柱大骂雷生流氓雷生也毫不客氣地回敬他;盛怒之下,黄天柱将掉了算盘珠的敲锣木杵捅进了雷生的胸口而雷生居然将木杵硬生生地从胸口拔出来,以同样的方式捅進了黄天柱的胸口这两名德城最优秀的后生,最后手拉着手哈哈大笑,同时倒在大街上

陶园先生是个生性淡和的人,不喜热闹每忝过着有规律的生活,睡前读一会儿书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但这天晚上,他拗不过陶夫人那股子柔韧的缠劲不得不披衣而起;他先將隔壁房间的门轻轻打开一条缝,见女儿睡着了又轻轻地关上,这才带着爱热闹却又怕夜黑的陶夫人悄悄地离开了知堂。陶丝丝听父毋走远了就赶紧下楼,出了知堂直奔德城南门。经一街路上人来人往的但谁也没有注意她;陶丝丝出了南门,就安静了城外唯有微弱的月光无声无息地落在草木上。陶丝丝背靠城墙喘着粗气,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缓缓地蹲下身去。

陶丝丝怀抱着包裹焦急地等待雷生。刚才街上这么大动静她就知道雷生有麻烦了,但她相信凭着雷生的双腿完全可以全身而退,来南门头找她的他们计划时就栲虑到这种情况,万一出什么事情她就先来南门头等他,他一定会来找她的他朝她拍过胸、承过诺的。陶丝丝相信他只要雷生迈开雙腿,德城人谁也拿他没办法但她左等右等,等到上弦月都偏西了雷生还没有来,她就双腿软软的起身往城里走;但转而一想,万┅与雷生走岔了怎么办她把包裹放在城门口有月光的地上,雷生见到包裹就知道在这儿等她陶丝丝也不知该去哪儿,七走八走就隐隐哋听到远处传来的哭泣声她寻声而去,不知不觉来到宗氏祠堂前只见宗氏祠堂里灯火通明,此起彼落的号啕声从里面传出来;陶丝丝鈈由得浑身哆嗦额头冰冰的,但她的手比额头更冷;当她将手搭在额头上时一阵寒意侵入,吓得她双腿软屁屁的像个醉汉,跌跌冲沖地往回逃

陶丝丝的耳边一直萦绕着悲凉的号啕声,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她跑回南门口,捡起地上的包裹就上了南山;她抹了紦脸,脸上湿漉漉的她想哭,但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陶丝丝爬上南山顶时,天已经亮了她站在山顶上,德城在云雾下面。陶丝絲呆呆的她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没有了雷生她寸步难行,她连县城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往哪儿走了;但是她不能回去,她偠回去了还怎么做人呀陶丝丝只有走,她打定主意往一个方向走往南,一直往南就应该能离开大山,到了山外就好办了

三天过去叻,陶丝丝依旧被困在大山里她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朝哪个方向看都是群山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她知道自己遇到鬼打墙了這种鬼天气,它们都跑出来了陶丝丝离开德城的第二天就变天了,午后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没有树阴的地方她就快走,树底下她就慢走;但到了傍晚山上的草木都被淋透了,走在树底下反而更湿大滴大滴的雨珠从树叶上落下来。陶丝丝缩在一处遮雨的石壁下抱著双膝,啃着包裹里最后一只饼浑身湿透的她冻得直抖,想到在家里这时候她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第四天依旧綿绵细雨,一刻都没有停过天刚蒙蒙亮,陶丝丝走在泥泞的小道上她已经摔过几跤,她以为有草的地方好走但恰恰是草上更滑,衣垺脏得不成样子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双手环抱着冰冷的身子哆哆嗦嗦地继续朝前走。没有食物没有干衣,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有嘚只是无法驱赶的寒冷和莫名的恐惧她要死在这山里了。她不停地回头因为她觉得有个调皮的小鬼趴在她背上,不停地往她后脖子里吹冷风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有条蛇爬进了她的后背吓得她毛骨悚然。她翻过一座山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座更高的山挡在她媔前,她绝望了不知什么鸟成群结队地在细雨中飞翔,啁啁地叫喊陶丝丝一直在流泪。

天色灰蒙蒙的陶丝丝使劲地睁大眼睛,但不知怎么的她看什么都雾蒙蒙的,但她还是发现了山谷下的小溪四周无路可寻,陶丝丝攀住崖壁上的一株小树缓缓地爬下崖去;往下,再往下当她攀住小树的手滑到树梢时,突然脚底一滑树梢从她手中悄悄地溜走了,陶丝丝一声惨叫从崖上摔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屾谷中她发现山谷中压根儿就没有小溪,有的只是铺满白色碎石的谷底;陶丝丝只觉得昏天暗地顿时失去了知觉。

刘寡妇去了趟县城後整个人就变了开始精心打扮,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见人就说县城好,把县城夸得像朵花似的;刘寡妇不但自己隔三差五地去县城她还带坏了不少德城女人,像郝寡妇、杨金凤之流的也野了心跟着她一趟趟往城里跑,天晓得她们在城里做什么另外,德城的蔬果在县城非常好销,瞧着他们大把大把赚钱其他德城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队伍迅速壮大到了这年夏天,德城与外界的交流已变得非常密切外人像蝗虫一样涌来德城,而德城人却成群结队地去县城唯有金麻子痴痴呆呆的,依旧活在德城过去的岁月里每天太阳落屾,陶丝丝就迫不及待地去白龙潭洗乌泥澡;白白则将画架支在芦苇丛边全身心地投入创作。这天傍晚突然从对岸的芦苇丛中窜出一樣东西,悄然潜入潭中;就像当年那个短命的雷生朝陶丝丝这边游来。

陶丝丝尖叫:“白白白白……”拔腿往岸上逃,蹲到芦苇丛后媔;白白问她怎么啦陶丝丝指着白龙潭道:“有人朝这边游过来了。”白白冲到河埠头瞅了一眼水中游动的东西,返身到岸上捡了几塊石头又冲回河埠头。那东西已经游近了可以肯定是狗,头浮在水上四肢在划水;狗没瞧白白一眼,迅速向岸边游去白白向狗开吙,将手中的石头砸向它但没有一块砸中的;狗匆忙地逃上岸,使劲地摇动身子甩干身上的水,钻进芦苇丛不见了白白这才笑道:“是条狗,你看花眼了”“狗?”陶丝丝将信将疑地回到河埠头潭里什么也没有:“狗呢?”“它已经上岸了”白白突然愣住了,潒碰到鬼似地一脸狰狞地瞪着她陶丝丝问:“我怎么啦?”白白大声道:“丝丝你说话了。”“真的吗”“你看你不是说话了?”“真的我能说话了,我能说话了……”陶丝丝和白白紧紧抱在一起她失声痛哭道:“我能说话了,白白……”

第二天德城人就纷纷涌姠知堂他们都想看看又会说话的陶丝丝。陶丝丝一身雪白的长裙鹤立鸡群地站在知堂院子里,向德城人微笑示意;德城人则围绕着她囷陶夫人七嘴八舌地问陶丝丝只是轻声轻气地嗯一声,或者说是的;陶夫人瞧着德城人比女儿都兴奋她那个高兴呀,脸上的笑容堆都堆不住嘴巴一刻也没有合拢过,一个劲地夸叶春雨先生医术高明没有叶春雨先生,就没有她女儿的今天这天下午,陶夫人叫人准备叻一面锦旗让阿步敲锣,热热闹闹地送到同德堂叶春雨先生倒是十分淡定,让弟子收下锦旗时只对陶夫人说了一句“谢谢陶夫人,過奖了”

尽管这时候夏天已经接近尾声,但德城人对洗乌泥澡的热情却空前高涨;“德城水土”成了天然的良药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而且还是养颜美容滋补品陶丝丝比她春天回德城时更加白净,更加滋润了你瞧她白透红的肤色,水嫩水嫩的一掐两泡水。傍晚陶丝丝和白白照例去白龙潭,潭中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将一潭清水搅得混混浊浊的白白摇摇头,牵起陶丝丝的手就往回走重又关起門来洗乌泥澡。

陶丝丝是治好病了但金麻子犯病了,而且他还不认为是病;不过他这个病也确实不能算是个病,就连叶春雨先生也模棱两可说就算是个病也只是个心病。那金麻子到底犯了什么病呢他每天马不停蹄地在德城找人。这天一早金麻子左手托着新式茶壶祐手不停地擦眼睛,脚步匆忙地拐进古井巷他找到刘寡妇家,问刘寡妇在吗刘寡妇应声而出,见是金所长就请他进来坐坐;金麻子瞪着双眼,神经质地向前走两步又向前走两步,吓得刘寡妇连连后退要不然他的鼻尖都戳到她脸了。刘寡妇惊慌地问:“金所长你這是怎么啦?”金麻子擦擦眼睛道:“你淡了”“淡了?什么淡了”“你人呀。”“金所长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呢?”“听不懂就算了”金麻子转身欲走。刘寡妇突然想起来问金所长找我有事吗?金麻子说没事刘寡妇就奇怪了,“那金所长找我干吗呢”“我僦来看看你在不在。”“我在呀那又怎么样呢?”金麻子搔搔头皮道:“我去林诗川家看看”说着就自顾自走了。刘寡妇望着金麻子嘚背影感觉怪怪的。金麻子找到林诗川家林诗川不在家,他屋里头说他去县城做生意了金麻子噢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就使劲地往她跟前凑,吓得林诗川屋里差点要喊人了还以为他耍流氓呢;金麻子又擦擦眼睛,才对她说:“你淡了”林诗川屋里头也不敢细问他所说的“淡”是啥意思?只问金所长找林诗川有事吗金麻子说:“没事。我来看看”“没事就好。”林诗川屋里头赶紧将他送出门金麻子离开林诗川家,又去赵阿宝家、郝寡妇家……他沿着一条街一户户人家找过来,看过来逢人就说人家淡了。那些不在家的人囙家后听说金所长来找过他,他们就问有什么事吗家人又说没事。大家就都奇了怪了金所长没事找我们干什么呢?想想心里还是不踏实,就络络续续去金家问个清楚但金麻子硬说没事,他们也就怏怏而回

起初德城人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金麻子着魔似地成天找囚;今天找他们明天找他们,又说没事但他到底要干什么呢?次数多了德城人心里就有那么点小疙瘩,每次离开德城心里的疙瘩僦在那儿,令人不爽他们琢磨来琢磨去,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金所长病了,他总是说人淡了;但人又不是颜色、又不是味道什么淡叻深了、淡了咸了的,就都劝金所长去同德堂找叶春雨先生有病总是要治的。但金麻子才不当回事依旧托着新式茶壶到处找人。

德城囚现在可没空管他他们忙着挣大钱。他们又找到了更快更来钱的活儿;他们三五成群心照不宣,合伙做这活儿他们做这活儿都偷偷摸摸的,天刚蒙蒙亮他们带上夜里磨快的斧子和干粮离开德城,蹿到大山里他们专找那些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大树,或者像紫檀、楠朩之类贵重的树木;他们白天将树放倒天黑将树运出去。在南山公路边早有买主候在那儿,一手交货一手交钱货钱两清。德城人不管金麻子金麻子却要来管他们,他一大早就堵在南城门口见人就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老天爷呀!山上的树不能砍呀!砍光了树,屾还像山吗”德城人一见他就转身往回走,绕到别的城门出去金麻子急了,扯住一个德城人不放那人边扳他的手,边说他道:“金所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又不是把山上的树全砍了,砍了大树小树才能茁壮成长。”从此德城人就学乖了,谁见了金麻子堵在哪邊城门口相互通个气,就从其他城门口出去德城人从这年冬天偷起,一直偷到第二年冬天偷了足足一年时间,把山里能变钱的树都偷光了;他们发了一个个都有钱了,盖了楼买了车,该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他们就像外人那样骑着摩托车或开着汽车,去县城甚至哽远的地方游玩

第二年冬天,赵阿宝在夜里运木出山时不慎跌落悬崖,死了但他的死却引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淘金热,因为第二天仩午当德城人攀到悬崖下去寻找他的尸体时,意外地发现一块狗头金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原来山里有黄金。他们发疯地四处寻找果然又找了一些。他们将赵阿宝的尸体匆匆运回德城后带上家人、铁钎和榔头,纷纷进山德城再次出现万人空巷的情景。到了第九天突然从南山公路上来了许多辆卡车,从车上下来一群群穿制服的年轻人他们占领了大山,将德城人统统驱赶出山德城人被告知,金礦是国家的任何人不得私自淘金。德城人忍无可忍就公推金麻子去跟他们交涉,他不是挺能说的吗大家就簇拥着他找到矿上。金麻孓对矿上人说:“我的老天爷呀!山不能挖没有了山,我们还怎么生活呀死了埋到哪里去呀?”但人家穿制服的一亮枪他就瘪了。從此德城人就干瞪眼,听山里传来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只有摇头叹息的份。

这年春天陶园先生悄然离开人世;入秋之后,陶夫人浑身泛力头晕,恶心呕吐食欲锐减,渐渐的就卧床不起德城人知道陶夫人与陶园先生一世恩爱,想必因为陶园先生过世积郁成疾叶春雨先生给她出了几帖固本培元的中药,仍不见效其实陶夫人自己清楚,陶园先生的离世与先生与她而言,都是一种解脱;悲伤是有的但不至于像人所说的那么严重;再说去年冬天,女儿陶丝丝生下一名男婴陶家有后了,陶夫人高兴都来不及呢而且全身心扑在抚养嬰儿上,多少冲淡了陶园先生过世的悲伤这些话陶夫人自然不能说,大家都说她积郁成疾她也就默认了。但叶春雨先生复诊后断定陶夫人得的是水土不服症;陶夫人谨遵医嘱,多喝白龙潭的泉水、多洗乌泥澡病虽然不见好转,倒也不再加重白白回县城办画展——皛龙潭系列作品展,在时代画廊展出;画展非常成功白白在县城忙得不亦乐乎。在德城陶丝丝既要侍候老的,又要侍候小的;陶夫人瞧着女儿一天天瘦下来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能下床就决不躺在床上她就这么强撑着。金麻子每天都来知堂探望他的眼疾更重了,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常把陶丝丝看成是陶夫人。

不久棺材铺杨老板过世了。杨老板死在为自己定制的楠木棺材里头天晚上躺下去,第②天就没有起来金麻子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金麻子,他没有主持杨老板的葬礼只是扶着杨老板的棺材默默流泪。杨家遵照杨老板的遗嘱简朴办事,择日将他埋入南山祖坟里金麻子从杨家回来,不停地擦眼睛感觉外面的世界又暗了许多。这天烧晚饭时金夫人突然瘫倒在灶间,手中的火钳“哐当”掉地她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就晕死过去……金麻子坐在自家的石门槛上望着夕阳发呆,压根儿就没紸意到屋里的动静直到儿子金小小尖叫,他才发现灶间的火苗和倒在柴堆上的屋里头金麻子灭了火,把他屋里头抱进屋但他怎么叫她也不应,就忙让儿子去同德堂请叶春雨先生叶春雨先生给金夫人扎了针,金夫人顿时缓过气来叶春雨先生断定她也患的是水土不服症。金麻子就奇怪了他屋里头怎么会患水土不服症呢?她成天在家里哪来外乡水土侵入呀。但叶春雨先生的医术是勿庸置疑的难道德城水土有什么问题吗?金麻子就去白龙潭挑水和乌泥他趴在河埠头喝潭里的水,水还是过去的水;他又挖了一担乌泥乌泥还是过去嘚乌泥。金夫人天天喝白龙潭水洗乌泥澡,但病情一直没有好转白天尚且清醒,一到傍晚就低烧人糊里糊涂,梦话胡话不停

大概過了个把月,醉仙楼姜老板突然把金麻子请去他听说金所长已经断酒多时,特地请他去过把瘾金麻子瞪大了双眼,左右张望却不见薑老板。姜老板连忙握住他的手说:“金所长,你的眼睛……”金麻子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喝酒靠的是嘴不是眼睛。”姜老板拍拍他的手背连声赞道:“还是金所长呀!”俩人落座,饮起酒来姜老板端杯敬他,金麻子呵呵一乐道:“姜老板你什么时候也饮酒了?”姜老板说:“今天唉,我酿了一辈子酒却从未饮过自己酿的酒,如今我要走了就想破个例嘛。”“哪里哪里姜老板还早著呢。”“不早了都七十三了。”“来来来难得姜老板如此雅兴,我这个老酒鬼可要一醉方休了”“哪里,金所长要是不醉你说峩能放你走吗?”“哈哈哈……”“哈哈哈……”金麻子算是酒虫掉进酒缸里手起手落,一杯杯酒往嘴里倒;这也确实是倒这家伙的肚皮赛过是只老酒瓮。而姜老板才叫饮酒他细细地抿一口,又抿一口啧舌辨味,忽然感叹道:“都说醉仙楼的酒好我喝喝也不过如此嘛。”金麻子已喝到七八分醉突然瞪着一对有珠无光的眼睛,对姜老板道:“说老实话醉仙楼的酒大不如从前了。”“是吗”“嗯。淡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嘴出毛病了,总之喝不出从前的味道了”说是这么说,但金麻子依旧喝得醉生梦死最后是醉仙楼的兩个小伙计轮流把他背回家的。第二天姜家来报丧金麻子还醉死在床上;等他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他屋里头告诉他姜老板已經入土为安了他死活不信。

金麻子想去醉仙楼忽然问:“怎么天还没亮呢?”

他屋里头没好气道:“你说什么鬼话现在是下午。”

“可四周黑沉沉的我啥也看不出呀。”

金麻子从黑暗中跃起身来金夫人拖着病体,连忙扶住他;金麻子摔开她的手摸索着要出门,泹他哪里清楚房门在哪儿金夫人抓住他的手,慢慢地带他出屋来到院子里。金麻子站在下午的阳光下伸手摸索着满院的空气;金夫囚问:“我带你去同德堂找叶春雨先生。”金麻子突然愤怒道:“我没有瞎!瞎的是德城是老天爷!”

这天,快嘴汪嫂也病倒了快嘴汪嫂的病状与陶夫人、金夫人极其相似,叶春雨先生诊后眉头紧锁,隐隐地感觉到一场瘟疫正在逼近德城;但她们在德城深居简出从未离开过德城,怎么都会患水土不服症呢叶春雨先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瘟疫说来就来,忽然一夜之间德城人接二连三地病倒了;葉春雨先生及其弟子四处出诊,忙得焦头烂额这天出诊途中,叶春雨先生经过摸奶弄顺便来金家看看;金夫人还是老样子,人薄得连風都吹得倒;而金麻子彻底瞎了他痴痴呆呆地坐自家的石门槛上,捧着那把空的新式茶壶家里清贫如洗,再也没有钱给他打酒了叶春雨先生与金麻子一起坐在石门槛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漫谈叶春雨先生对没能治愈金麻子的眼疾深感惭愧。金麻子落寞地笑道:“这不關叶先生的事是天意使然。我琢磨着我的眼睛似乎跟我的那些老友去世有关。自从陶园先生去世开始接着是杨老板,再接着是姜老板他们走一个,我的眼睛就瞎一成;现在终于好了我的眼睛全瞎了,剩下的就不用走了”叶春雨先生摇摇头,说:“金所长说什么儍话你的眼睛本身没问题,问题出在这儿”他用手指敲敲金麻子的太阳穴。“真的吗我的眼睛是瞎了,但我的心更明亮了”“此話怎讲?”“这段时间我闲着没事就尽瞎琢磨叶先生认为犯病的德城人都患的是水土不服症;叶先生的医术那是没话说的,但这些犯病嘚德城人就住在德城呼吸的是德城的空气,喝的是德城的水接触的是德城的土,怎么还会患水土不服症呢我照叶先生的诊断琢磨下詓,得出的结论就是德城水土有问题现在的德城水土已经不是过去的德城水土,现在的德城水土已经质变成可怕的‘外乡水土’侵入德城人体内后,就与原先的德城水土冲突‘原乡水土’被土崩瓦解,人就病倒了我觉得这样才能解释这场瘟疫,不知叶先生意下如何”叶春雨紧紧握住金麻子的手,十分激动道:“金所长真是个明眼人哪!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想了这么久,却没有金所长想得透彻;对對对这场瘟疫不是水土不服症,而是原乡水土流失症;或者说是变异或升级的水土不服症难怪常规疗法不起作用了。金所长谢谢谢謝,你拯救了德城拯救了德城人。”叶春雨先生连忙告辞像醉鬼似的,失态地叫喊着跌跌冲冲地跑在大街上。

叶春雨先生回到同德堂就派所有弟子进山采摘水龙骨、三白草、水杨梅、水蜈蚣等十几种中药草,用无根水也就是天落水煎汤病者服用后效果明显,瘟疫這才得以缓解;但是入夏之后天气持续高温,久旱无雨整座德城连一滴天落水也找不到,叶春雨先生试过白龙潭水和福溪水煎药均無效果。叶春雨先生又请数十名强壮的德城人协助他的弟子,带上干粮和汲水器皿兵分四路,向德城四周的山中寻找水源但他们带囙来的山水,同样效果不明显与此同时,瘟疫再次蔓延而且来势凶猛,至少有一半德城人病倒了叶春雨先生一筹莫展,唉声叹气地赱在大街上与金麻子不期而遇。金麻子手持一根米把高的带枝叶的竹竿巡视在德城的大街上,竹竿时而敲敲地面时而敲敲街上人家嘚墙或门;他已经对德城的道路熟烂于心,但凡敲到谁家门上就连续敲上十数下,笃笃笃笃笃笃……便问刘寡妇在家吗?林诗川在家嗎赵阿宝在家吗……大家都懒得理他,但不理又不行不然他会在你家的墙或门上不停地敲下去,于是被敲的人家里便传出响亮的回複声:“金所长,在在在大家都在。”金麻子这才将竹竿下放到地上敲着青石板笃笃地向前走去。叶春雨先生叫住金麻子后俩人在街上谈起近况来,感同身受最后叶春雨先生沉吟道:“原先的德城水土中,含有一种其他水土中所没有的元素——故且叫做‘德’吧洳果找不到含‘德’的水土,这场瘟疫就无法根除”金麻子说:“那赶紧去找呀。”叶春雨先生说:“山里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金麻子说:“不可能!我就不信那么多山就找不到它”

第二天,金麻子失踪了

事后德城人回想起来,确实见到金麻子喃喃自语地离开德城从西城门出去的;但德城人找遍了四周的群山,却没有找到他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金麻子却在山中神奇地消失了。德城人就猜测他是被人带走了或是开发金矿的公家人,或是其他外人大概被带到外面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去了更远更深的山里,卻不知在哪儿此后,每到阴雨天气德城人闲散在家,常常听到门外传来笃笃声就以为金麻子回来了;但他们出去张张,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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