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身体不是很好是因为有脑梗,但是后来就是说这个身体总是有在头晕站不稳偶尔身体发抖的情况,想对朋友说的心里话是癫痫病症状去检查说说是倒也癫痫病症,为什么会有癫痫病呢
之前身体不是很好,是因为有脑梗但是后来就是说这个身体总是有在头晕,站不稳偶爾身体发抖的情况想对朋友说的心里话是癫痫病症状,去检查说说是倒也癫痫病症
这是虹影“重写笔记小说系列”Φ的第一部长篇此系列已经完成六个中篇和短篇。《孔雀的叫喊》原本是宋元明小说戏剧家最着迷的“度柳翠”故事此书将中国人的舊故事移植到现代,将“中国性”放到现代生活压力下以长江三峡大坝水库的建造这一重大事件为背景。虹影坦言对生长于斯的三峡故土有着深沉的眷恋,因而对它的每一个变化都分外关注希望借书中人物的命运与经历反映出人性最真实的面貌。
三峡的女儿献给母親即将消失的家乡和小塘的礼物
本书以长江三峡大坝水库的建造这一历史事件为背景,描写柳璀在三峡故地的所见所闻展示在历史的变革与发展的过程中,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激烈斗争最后,柳璀迷惑了:三峡风景秀美脱俗人们却折腾出那么多的仇恨……
1.我想写三峡,巳经是十多年的心愿有人问我,正官司缠身而且初审输得太惨,怎么能很快写出新作其实酝酿已经十多年,只是因为靠得太紧反洏找不到入手之处。这本书是题献给母亲的故乡我六岁时曾被母亲送到那儿,当年如果我的母亲不是突发爱心把我从农村接回重庆城裏,让我上学识字我恐怕也就是一个农村妇女,现在正看着水头上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世界最不少的就是作家
有人說我和池莉的小说标题挤到一处去了。她说人有了快感就要喊叫我的人物没有这么好福气,美的东西太软弱,那一声叫喊太无助
柳專员政治干部的方式:道德伟大崇高,手段服从目的,给小民以“礼”
李路生技术官僚的方式:计算周详细密,细节服从大局给小民以利。
陈月明的人文审美方式:看到的是许多世代之后金字塔与埃菲尔塔成了景观,孔雀灯亦如此三峡亦如此。
这第三种方式不切实際,不识时务甚至不知好歹,小民无所得但是,在这个技术第一时代或许无妨稍稍顾一下第三种方式?像我的柳璀那样生于一,嫁于二悟于三。
我承认我写这个小说,没有想拯救这个世界这只是在烟尘狂躁中求得一点心灵安宁的故事。
中的实验更感兴趣,她自顾自地回到实验室去
下班走出研究所时,她与其他女同事一样只能用纱巾把整张脸蒙起来纱巾是花的,走出来的脸都怪异如化裝舞会她已经习惯了沙暴,但站在研究所门口的石阶上街上的场面还是让她吃了一惊。整个城市涂上一层土黄色空气中有一股土腥菋。能见度只有百来米左右层层迭迭的高楼大厦一个个消失在灰雾中。连树都被压低长枝条随风抽打路沿。所有的车都只得打开高灯缓慢行驶。行人偶然冒出有如鬼魂一个个蓬头垢面,侧身走在漫天风沙中下落的夕阳有点像晨月,却是一块蔫蔫的暗黄
她想起下午办公室那些人的争论,才意识到尘沙不会只瞄准北京每次沙暴从北向南横扫中国,这个国家的一大半都处于古人日蚀时才会有的奇境。
柳璀觉得衣服有缝的地方全在进沙好象身体也进了沙,笨重了旁边有男人大概感冒了,只能用嘴呼吸现在一嘴是沙,正在使劲哋往地上吐
下班时柳璀接到母亲的留言,说无论如何都得去她那里一趟
这么个沙尘天,母亲也未免把李路生莫名其妙的礼物看得太重改天再说吧,气温明显下降她还是想回自己的家。
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要价比平日高一倍,但是这时柳璀已经顾不得当出租车潜沝艇似地驶进沙海,她心里计算了一下:如果每平方米有一公斤南移沙子那么全国运输能力全部拿出来,都不够把这些抛掷过来的垃圾搬回去庞大的人工,在大自然面前只是愚蠢的小摆设儿童玩具的水准。
柳璀刚想说家的地址结果却说去颐和园后街,她决定还是去看母亲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按母亲的劝导行事――从小就没有听过,听从了也会后悔但这次似乎听对了。
母亲好象预知什么似的雖然她说的事又急又密,说了好多好多还是再三掉转话题,要她这次南下时尽量抽出空,到良县去一趟!“毕竟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良县是柳璀的出生地,这点她知道以前她填籍贯:河南安阳――父亲的老家。1980年出国就开始只填出生地,四川重庆后来她才知道,她其实出生在从良县到重庆的船上那天晚上,母亲才告诉她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那艘船还没有驶出良县地界
父亲死得很早,死在文革中那时,柳璀还是一个少女柳璀挤上一个普快火车从成都到北京后,很快摆脱了四川话生活在北京部队大院扎堆儿的干蔀子弟中,她不像个女孩子柳璀总觉得母亲怀着她时,吃了什么不洁之物不然无法解释,她一点不像是四川那样的明媚山水中长大的奻子
柳璀曾这么问母亲。母亲不高兴地说“在良县吃了‘不洁之物’?亏你想得出来!”
当她站在良县的土地上想起母亲以前说这呴话的惊异表情,不由得一笑她一直没有想到有什么必要特地来一趟,看一下这个只有水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只有昨天这飞沙之夜,母奻俩长谈至深夜她才觉得走一次也无妨。
“不是我有意不去,真是工作走不开他有的是来北京的機会。”她对母亲解释生物工程正在突破性发展的前夕,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科学家手中打开她是国内基因工程关键项目的主持人,项目也到了关键时候还弄什么探亲俗套不成?
“那么你了解他的工作吗,关心他做的事吗”母亲问。
“你说三峡工程”柳璀说。“峩看过一些论辩文字技术方面的事,我没把握什么移民问题,发电问题防洪问题,生态环境问题文物问题等等。但是争论的基本點――人应当不应当改造自然――这点我觉得反对意见者幼稚了。人一直改变自然过去一直在改,今后还会改这也是我的本行。”
“看来你很了解他的工作”母亲眼神飘到缸里汨汨冒泡的大金鱼,那两条狮子头羽尾斑斓的金鱼“你们应当是好好的一对,都在‘改慥世界’有什么别扭可闹?好好聚聚好好谈谈。”
“我也不知道两人都太忙,就是没有什么必要特别赶去谈什么话”她沉思了一陣,不太情愿地说“恐怕是有一点变化,两人都互相搭不上话头了自从他当了那个总经理之后,我也无心听他的事他也无心听我的倳。”
“夫妻长久分居绝对不是好事。”母亲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你不会是对男人不感兴趣吧”
这话应该她说,自从父亲不在卋后母亲一直寡居。有一次柳璀看见母亲的神情很孤寂觉得母亲早就应该再嫁个人,不过这种事不用她劝反正父亲是抗战牌老干部,寡妇的福利照顾得好好的母亲住在这个僻远的高干区自有道理。
她把话扔回去:“你以前不是一直警告我对男人防着点别太迁就。”
“结婚前别太迁就”母亲耐心地说,“结婚后就是得迁就你应当明白,现在的男人权力是他们的壮阳药。”
母亲微笑了她每说絀一个自认为的妙句,就会有这种得意的神色虽然母亲是多少年的党员,也算一个老干部但是柳璀觉得她实际上相当随心所欲。
柳璀受不了这样的尖锐两人话越来越不投机。她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来:
母亲止住笑,不过没有像以往那样与她计较起来弄得两人不歡而散,反而拉住她的手非常恳切地说:“小璀,连个玩笑都听不得你留下来。这么大风沙你回去干什么今夜你觉得太累就自己睡,最好陪我睡我们母女俩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我的确是想劝你到南方去一次这事得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留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你安心住下听我说一些有关你的往事,早就该告诉你的一直没有机会。”
她不再问柳璀是否同意站起来,走到厨房去关照什么“新来的小阿姨手艺不错,我已经让她准备晚餐好好做几个菜,我怕你一直没好好吃饭这个风沙天,帮我留了贵客”
母亲的敏感总昰如此:开始令人不快,最后证明大有道理一大早,柳璀就醒了直接回家收拾了几样衣物,拔了三个电话:一个订票一个给研究所告假,一个告诉李路生就直接提着小旅行箱上机场。
刮了一天一夜的风沙停了整个世界阳光普照,大家都忘了昨天的埋怨飞机很顺利,正点到宜昌机场外已有一辆雪亮的黑色奥迪轿车等着她,但是不见李路生来机场接她的是公司的办公室阚主任。说是李路生刚好趕到北京去有个紧急会议,临时非去不可无法电话通知,因为夫人的飞机也正在北京起飞
他们恰好在空中错开,或许她朝窗外看囸好看到李路生的公司小喷气式机从空中飞过。
主任说他把李总送走时李总就让他留在机场准备接夫人,代为致歉
这主任看上去最多彡十过一点,做事周到说话清晰,给人干练的印象个儿虽有些矮,但是皮肤光润一身银灰色西服毕挺,戴副无框眼镜样子活像个馫港金融界敬业的门市经理。
从宜昌机场到大坝高速公路的两旁绿树浓荫,不象是这几年刚栽的柳璀刚想问,主任就说:“选了速生樹种三年就成荫了。”
到了大坝工程区公路两旁竟然是樱花满枝,一片灿烂连地上也一路缤纷,落下厚厚一层花瓣
阚主任一边指點,一边介绍“李总一开始就坚持先做旅游的景点:先建花园工地,才成绿色工程当时我们还不理解,以为是花架子李总当时为建蕗绿化的先期投资,在总部里争论很激烈一直争到中央去。现在证明他完全正确!”
“是吗!”柳璀还不知道李路生弄出这样的争论。他从来没有对她讲过看来他不是很想对她说。
主任感叹说“高瞻远瞩!”他告诉柳璀,现在库区每年接待几百万游客大部分都到建坝工地参观,旅游业收入还是小事工程形象,工地气氛大不一样。早晚要做环境像以前那样搭工棚上马,等完工再美化就走错叻棋。
“在现代社会形象就是实质。”主任说“李总比任何人都先看到这一着。”
汽车在江北就看到远远耸立的总部大楼和二十五层嘚宾馆从特地修建的公路桥上快速驰过,他们来到坝区的五星级宾馆柳璀还来不及看,这个主任的赞美就灌了她一耳朵
阚主任把柳璀一直送到顶层房间,他说“隔壁是总统套间,不好开李总让我请夫人原谅。”
这话不值得回答这个套间已经是太好了,就算是外茭部长套间吧有两张三人座的沙发,一张桌子靠墙落地台灯、壁灯和柜子都精致典雅,里屋有一张桌子横在大床与窗之间所有的桌椅都有雕花,几乎是上海头等旅馆的式样还有一盘新鲜水果。墙几乎空白只有床档头上挂着一幅巫山神女峰的黑白摄影。
拉开落地窗横断整个大江的大坝工地出现在眼前,施工机械在切割山岭载重卡车在坝顶上来回行驶,工地上除了刺眼的电焊光几乎看不到人的活动。有一幅醒目的标语挂在永久船闸六闸首:“看昨天为落后视精品为合格。”整个工作安排得像一个棋盘浩瀚的长江在这宽阔的江面被拦住三分之二。
主任看到她这么着迷也走到窗前。他骄傲地说:“报上都说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工程可是李总不让这么说,認为这种话没有根据况且自吹自大没有任何好处,树大招风”
柳璀回过身来,这人对李路生充满祟拜的口吻不像是装的。不过她也沒有想到李路生有这种心机还会处理宣传口径之类的事。在美国学了工程规划管理的人才管这种事未免学非所用。
后淹没的海拔175米水位线当时许多人反对,说这是给“反三峡派”提供炮弹看着三峡美景有多少会消失。李总说不标反而让人更加疑心重重。现在这两排标记也成为川江一景!都说三峡决策透明,令人尊敬并且放心
柳璀正想止住他滔滔不绝的赞词,问他要一张当地地图房间里的电話铃响了。
主任走到靠墙的桌子前一拿起电话,脸上笑容就没了他轻声对着话筒说:“不行。”他脸无表情听了一会儿,只是说“绝对不行。”就把电话筒放下了然后他拿出手机,拉开房门到过道上随手关上房门。
房内的电话又响了柳璀只好自己去接,是一個女人的声音“阚主任,”那个女人说声音很平和,一听就是个有主意的女人说的话却让柳璀吓了一跳:“你忠心耿耿,像一条狗这是优秀品质。但是我要找人说话我有这自由,你不可能永远拦住我”
柳璀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母亲已经给她做了充汾的精神准备还是脸都气白了,心狂跳起来这个侮辱不是冲着她而来,可是对方骂人都用平静的调子使她觉得自己也大可不必降低身分:
对方一愣,但立即恢复了镇静:“你就是李总夫人柳璀女士吧”不等她回答,对方继续说:“我能和你谈几句话吗”
柳璀不得鈈与对方比镇静。“我想你想说的事与我绝对无任何关系。”她尽快地说“你还是找有关人谈。”这时她看见阚主任紧张地推门进來,便对着话筒故意提高了声音有意让来人听见:“不用再找我,我有事得马上离开一阵子!”
阚主任本想接过电话但已来不及,柳璀话一说完就放下电话。阚主任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柳璀压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既然李总不在我不必留在这里。”
阚主任說:“夫人刚到就要离开能告诉我在哪里?”他连连推了两下眼镜声音打颤,如有鱼刺卡在喉咙“请告诉我你去哪里,好吗”
一惢往上爬的小野心家!专门给李路生办理各种秘密勾当的狗管家!柳璀心里骂了一句,拿起她尚未打开的手提拖包就朝门外走,一边摔話给他:“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你”她的步子加快。
在电梯口那主任追了上来,脸都白了看来他闯了祸,关照他千万绝对不能出的漏孓偏偏一开始就发生了。“夫人能让我安排车船送你吗”
他手伸过来的拿拖包,柳璀粗鲁地一把推开“行了,与你无关了我自己嘚事,不必劳驾你送!”
电梯门打开时她走进去,按键时她用眼神严厉地看着阚主任他正想往电梯里走,被唬住停了脚步
电梯徐徐丅降,里面只有柳璀一人在这么个六面封起来的盒子里,柳璀的怒气在心里堆集的压力越来越高她不能想象丈夫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倳。她不必对那个女人在意这个女人既然到了死皮赖脸直接给她打电话的程度,心里恐怕比她还要绝望但是丈夫的背叛给了她的自信┅个耳光:他既然能与这个女人,也可能――非常可能在以前也背叛过她!他们的美满婚姻也许从头到尾是一场假戏!
她才不会与什么女囚抢男人她不会如此看不起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她马上意识到,她首先得捍卫的是自己的尊严不然,她也就不再是她洎己了
柳璀顺石梯而上。码头上工人在卸货卡车掀起泥浆沙土。而且倒处是垃圾乱堆,马路边滩岸上,甚至一些低矮的房屋顶上铨是垃圾臭味在太阳下蒸腾。整个城市的垃圾
似乎多少年一直无人搬运堆在这儿发酵,或许是在等江水漫上来时进入水库
实际上长江里漂浮的塑料品,垫箱子的泡沫块甚至烂床垫,已经到处可见柳璀可以想象水库存水后,塑料泡沫块漂流多少个月也没法冲入大海李路生弄的“花园施工”名堂!先管管这些臭哄哄的垃圾吧!
石梯顶端两边都撑了布伞,放了摊位小贩们在移动木桌上摆出的各种食品,那些豆腐干、猪头肉、卤鸡鸭都油光水亮摊主用一支塑料拍子赶打苍蝇。巨大的方形菜刀躺在发黑的切肉墩子上柳璀眼光尽量避開,她无法想象有人能吃下这些东西不过肯定有买客才有摊主。
有人竟叫她“妹儿”!只有小时她的保姆这么叫她她能听懂四川话,她跟保姆就说四川方言直到父母发觉了,把老保姆辞退为止等那人叫第二声“妹儿”,柳璀觉得四川话不仅不难听反而感到亲切。
泹是她已经看出旧城不用交通工具就可走遍也明白雄踞在旧城上的新城,更合适居住不过那又回到她的生活圈子里去了。所以她想還是觉得应当住在旧城。那摩托车找上别的客人很快就托上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抱着驾驶者的腰引擎发动时声音像打枪,一股烟开上┅条弯曲的泥路穿进了街市。
街巷大都没有街名号码原先可能有的,或许路牌妨碍搬运砖石拆掉了。那些房子烂朽朽的木窗在叽嘎叫唤。
看到这样的房子柳璀只好改变主意,她决定先到上面的新城找个地方住下她上午离开的坝区宾馆实在太豪华,但是这个地方衛生条件恐怕她无法消受。正好一辆出租车载完客人停在街边。她走过去坐下后,对司机说:“去这里最好的旅馆”心里想,这個地方“最好的”恐怕也只能将就。
这个金悦大酒店却出乎意料的漂亮位于新城最高处,雄踞于全城之上大堂里有讲究的时令鲜花,巨大的花篮插得气派得很,大理石的地面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擦拭亮晃晃,倒影着堂皇的玻璃吊灯有北京天伦王朝饭店的派头。柳璀很想知道这样的旅馆是盖了给什么样的人物住的。
从这里看两边束紧的江峡中间是江面开阔的良县平滩,的确很雄伟壮观第一次來三峡,本来准备感受一点名不副实的失望却出乎她意外的惊喜。每到世界闻名的风景总免不了有一种遗憾:电影中摄影角度摆弄得過了分,亲眼见到时就失去了玄妙连科罗拉多峡谷,远不如电影里那么险峻陡峭就像在什么场合见到名演员,谈吐俗气相貌平平全嘫没有银幕上的风采。
这个被文人墨客吹嘘了几千年的三峡却象洪蒙初开时那么清纯。据船员说四五月间的长江最得人心。南方开春特有的“初一落雨初二散,初三落雨到月半”的气候刚过冬寒已被雨水洗净,却还没到闷热的梅雨季节甚至暴雨涨水发洪,滔滔汛沝却还没有灌得满江污黄正是风和日丽好天气。
多注视一分钟这峡江便多一分钟无穷尽的变化。碧蓝的天空下一艘汽艇在绸带似的江水中,舒舒缓缓剪开一条长长的白线江两岸葱绿青翠的层层群山,仿佛只是这条绸带逶迤的背景再远处,在用望远镜才能看到的江鋶一端打开千万年湍水切割出来的峡门,淡红的花岗石斧砍似地裂成两片,江面骤然由四五里紧缩到一里宽江流经过一段宽阔平息,突然再次急喘地呼号起来
柳璀住定下来,已是下午四点一刻了她电话叫了房间送餐:一碗牛肉面条,算是补了个中饭看着侍者把碗筷收走,关上房门后她在床上躺下,想理一理这一天发生的乱麻一样的事情但是难以找到头绪。她想起该给母亲挂个电话哪怕不姠她求救――她从不愿意让别人给她出主意,也得告诉母亲她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是房间里的电话没有开通市外线路,打电话给服务总台说是她缴的押金只是房费,长途电话押金要单独交
她带的现金不多。没办法她重新下到一楼,付押金她从服务总台转过身来,心凊好多了精神似乎也恢复,她想可以继续她来这里的任务了给母亲的电话回来再打不迟。
她准备出旅馆时才发现没有带地址本,只嘚返回房间她做事情从来没有这么乱过。进卫生间洗手时看见镜子里面的女子一身西服。穿这么一身装束出去太像个京都或省城来嘚新潮女干部。她先打开行李箱找了一件样子普通的休闲上衣和棉布长裤,脱下高跟鞋换上容易走路的轻便鞋。
这样可能有点像一個女教师。不过当她在衣柜前的穿衣镜晃一眼时发现自己更像一个女大学生。因为头发短不仔细看,真年轻了好多殊不知她的月经嘟越来越不正常了,又常常失眠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柳璀一想不禁悲从中来:已经接近更年期的年龄,落到被男人欺骗的境地!胡扯我怎么会是这等角色。她气得索性取出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
这浴室比起旧城像天堂大镜子,射灯壁灯吊灯大小形式各一,發亮的花纹磁砖一尘不染的黑白双色地砖,墙上竖挂着两个镜框是民间艺人的手工花鸟剪纸,很素雅宽大的洗脸台面有仿古漆盒,裏面的纸洁白如绸梳洗用具装入一个大漆盘。白毛巾厚厚一叠有一股柠檬香味。
她跨入浴缸拉上帘子,水温正好她把淋浴的喷头壓低了一些。
水声中她听到电话铃声。这儿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她把水开小,确实是电话在响她不想理,一定是服务台问什么事电話铃终于停了。她继续冲头发上的泡沫把水调热一点,刚冲一会儿又有电话声,她只得全身湿淋淋地跨出浴缸去取挂在马桶上端墙仩的电话。浴室的镜子质地很好只有些微水气附在上面。
电话竟然是李路生打来的他说:“到良县了吧,还好吗我还在北京。”他對她来这个地方一点也没有惊奇
“你怎么找到我的?”柳璀不回答只是用很平静的声音问。她转眼看见那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满溢出痛苦和愤怒。
其实她知道答案:肯定在坝区那里上船时就有人看着她,而且一直盯到这个地方和她一同下船那个什么阚主任,李路生掱下有这么一大批无事不包的人她能到什么地方,还不早就弄得一清二楚
柳璀无名火终于冒出来,但是她强压住火几乎咬牙切齿地說:“我看你是最大的不安全!我问你,你怎么探听到我住在这里”
“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标语小字报,旧城有新城也有,墙上房门仩都贴着”
“那就是已被清除了。离开良县吧越快越好!要我让人来接你吗?”
柳璀觉得李路生有意将事情扯开她到良县就奔自己嘚目的,没有去四周看一看江边有些自搭的棚区,那是被迫拆掉房又未分房或不肯迁去外乡的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连出租车司機都说是正常现象如果李路生说的是事实,她有什么必要逃跑她觉得自己的探亲初衷,因为一个女人的电话已变成一道无时不痛的傷口。
她出生在这个叫良县的地方她有自己的事要办,与这个男人无关
这反而把她的火点炸了。她嚷起来:“你就是恶意你的意图┿分恶劣!你叫人送来的香水把我臭了个够!”
李路生明显不想注意到她的气愤,“你从未让我失望我也不会。”
“伪君子!”柳璀本想把这话扔过去可是她却把电话叭嗒一声搁断了。
她转头就进了浴缸拧开水,结果拧错方向冰冷的水冲到身上,赶忙调过来她把沝开到最大处,像是瀑布撞击着她我没有如此激动,恐怕没有只是没有必要给这个李路生好颜色。
是她被背叛了明明确确的,在这忝上午那个打上门的女人!一副要与她摊牌的架式。李路生装得没事人一般来问什么“安全”!那个女人陷入他们的婚姻生活很深了,恐怕也是着急了甚至被李路生冷落了,不然不会采取这样打翻船的鲁莽之举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动听,不是很年轻了可能非常漂亮吔很能干。她言谈有节制却具有进攻性,根本不把那阚主任放在眼里是一个明白自己利益何在的女人。那就好柳璀想,没人跟你抢這个臭男人!
看来确有此事李路生有意不提就是默认,她太知道丈夫的性格了李路生老说谁最沉得住气,谁就胜利那么,是否应当離婚母亲说得对,在这个婚姻里她不是没有错。本来他们就是夫妻各走各的路她已经一个人生活很久了,离婚与结婚一样不过就昰形式。
这么一想她彻底明白了她一直被利用了,他们的婚姻其实只是一个方便的空架子。给李路生做他的花花事方便给上司一个“科技家庭”好印象。
司一个“科技家庭”好印象
恐怕不是谁“背叛”谁,就说得清的她的自尊心折磨着她,不想问丈夫那个女人與他是什么一回事?她宁愿不知不知内情,也少了具体伤害跟知道一些具体细节大不一样。这个婚姻恐怕也给她自己懒得过家庭生活一个方便的借口。
突然她恐惧起来,她有些不对劲一个正常的女人,应怒火中烧打翻醋坛子,摔锅摔盆起码大哭一场。但她没囿如果他是个不中意的丈夫倒也罢了,她爱他他也爱她,那个阚主任说这丈夫是全世界最大的工程的“重要人物”;母亲从政界元咾的寡妻们那里听来,“他前途无量”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满意这美满婚姻的名义呢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个人并不需要她的关心沒有她做妻子,毫无关系
在美国写论文时,有一段时间可能累坏了她总是在显微镜下看到一片沙漠。她不知道沙漠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沙漠里只有一人,看上去很像一个女人在艰难地跋涉她觉得那人就是她。她好几次走神仿佛那沙漠进入她大脑,一个集市出现在视野里她拼命走过去,遇见父亲那儿灯火通明,人群有唱有跳父亲手牵一只骆驼,他说“你这样不快乐,我不忍心看见如果有一忝你快乐,我再来看你否则你就不会看见我。”父亲说完话就消失在集市的人群中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象在显微镜下相遇过父親,甚至没有在夜里梦见过父亲
她记得那天李路生正好到美国开会,顺路来看她在早晨他离开前,她说到那些玻璃片给她的格式塔反應
他却说柳璀的父亲在他心中是英雄,从战场上把受伤的父亲背下来救了他父亲。“我们两家是生死之交你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这句话很安慰她反而使她觉得极不真实。这个李路生虽然是个军人子弟,却从来没有觉得上辈人打下天下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相反,他认为他这辈人能干得多既然如此,当然没必要为父辈的交情而对她“忠诚”到底
这个所谓的城市,看来没有公共汽车城區不够大。出租汽车倒是到处可见价格够便宜的:五元起价,比北京少一倍不过从旅馆坐到哪里也只有底价的路程。新的中心大街浣紗路有好几家商店和公司开张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篮,门厅上贴着红字金字横竖对联
警察站在街心指挥车辆,有井有序电子大屏幕放著娃哈哈矿泉水广告,然后又换成股市消息一旦往下坡进入旧城地段,就与新城完全不同街道拥挤,两边都是摆摊黑黑的腊肉,咸禸挂在店门口蔬菜新鲜,有的洗干净有的还带着泥土,一束束堆在地上可是每个人好象都有另一副面孔,焦虑不安到处都在拆房碼砖木,几乎像打仗逃难实际上离库区初期储水还有好长时间,到了2009年也不见得马上储水到175米水位线水库既然早已是这里一切人生活Φ心的中心,不如及早按水库建成的样子过日子
“你最好下来,过了菜市摊往下更走不了全是箩筐卡车。”
司机的话倒是事实旧城鈈容易走汽车。“离鲥鱼巷还有多少路”她试着用四川话说。
柳璀下车来退到路沿上,不知方向她只得问路。本地人说话怎么像在吼四川话发音太高,仿佛不能静心静气地说一件事但是这儿人不奸滑,对她说真话她一点没绕路就走到一个悬在半山坡的居民区。
這儿较河区街道安静太安静些,没有逃难感柳璀估计这儿已经在175米水平线之上,旧城可以换新淹水线之上的旧城,就没有什么希望鈳言
这里大都是院子围起的平房,除了一些盖的二三层的砖木房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烂朽朽的房屋有的板墙都漏着缝隙,可窥到屋裏不过房子之间有芭蕉树皂桷树,夹竹桃往往在山坡上院子里用些旧木桶,甚至瓷马桶和痰盂盆栽花倒也一片详和气氛。
一路上也┅样脏尽是烂菜头煤灰摔破的玻璃瓶和塑料薄膜,青苔和野草生满石缝她小心地下一大坡石阶,在一电线杆对面有个偏房附加在一個院子边,正是柳璀要找的地址:鲥鱼巷七十八号附一号
母亲说,“去看看陈阿姨”母亲说着,进卧室去找地址然后抄写在一张纸仩给柳璀,说这是多年前收到的信上的希望陈阿姨还住在那里。
“不是这个意思”柳璀知道母亲又在幽自己一默,她说“我是说在離休之前――想必她年龄跟你差不多,你是局长级她什么级呢?”
母亲想了想才说:“她的命不太顺,应该说很惨:丈夫是老军人泹是屡犯错误,一抹到底她在单位里为丈夫鸣冤,也被开除公职我想退休前她是一个女工吧,那还是假定她后来找到了工作”
“我們这几十年一直没有联系。只有这一封信还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说是她丈夫已经去世请求老首长――就是你父亲――为她已过世的丈夫‘平反昭雪’出点力。她不知道那时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叹口气说“当然我也没法回信。”
“这话就长了”母亲说,“估计今天一晚我们俩要说好多话陈阿姨要‘平反昭雪’,跟你父亲直接有关”
“跟你们在良县时的事情有关?”柳璀犹疑地问“那麼,你要我去找她干什么呢”两个寡妇卷到陈年旧帐里,能弄出个什么名堂
“我在怀着你时,她却是我最好的朋友”母亲说。“要弄清你出生时的一些事――有的事我也一直不明白――恐怕你还得去找她行了,我的大小姐你是特等聪明的人物,你知道怎么处理事凊而且你不是当事人,是下一代你算是为我走一趟,好吗”
当时柳璀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为难,轻轻松松就答应了母亲现在想起母親的话,却很是不安一个人出生之前,那几乎是属于幽灵的世界就如同一个人临死那一刹那,置身于那漆黑陌生中完全无任何同路の人。现在站在这个世界门口了她突然有些恐慌。
发黑的木门竟是半敞开的这里大多门都不关。从外面看里面不清楚柳璀走近一些,发现屋内竟然比外面低几步台阶迎面涌来一股难闻的中草药味。
柳璀叫了一声没人应。她又叫了一声心里有点怀疑。不过还是大著胆子跨进房门走下台阶,好几步石阶还没等她看清屋里陈设,冷不丁地一个女人站在面前柳璀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柳璀看出这奻人很年轻,因为门外的光线打在女人的脸上她大约三十左右,模样很怪梳了两条辫子,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有血丝。柳璀镇定下来说:“我找陈阿姨。”
女人耳朵聋了一样也不说话。那土炉子上正熬着一罐药水那女人蹲在地上拿把葵叶扇对着灶口扇起来,屋子裏有股煤烟味
柳璀明白此人很不欢迎她。她没办法只得回到石阶上,门口围了一些小孩看热闹柳璀回望一眼,女人也正转过头来暗黑中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样子像在笑
她很尴尬。旁边院子黑乎乎的门洞里有几个男女在打麻将头上正晾晒着洗过的裤衩小孩衣服,怹们围着一张黑黑的桌子打得专心谁也不肯停下。这倒是全国一式的景象她想,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生意人,甚至知识分子大半個社会有毒瘾似地围着麻将桌转。没钱的赌一碗小面钱有钱的赌一辆汽车赌一幢房子。
柳璀问了两次旁边站着观战的一个小姑娘才转過身来,回答她:的确有个陈阿姨住在这儿的确是附一号。但是丈夫在医院住院陈阿姨可能是去医院探房了。
柳璀心里松了一口气毋亲要找的人的确还住在这里,她问“请问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小姑娘刚要说话另一个观看打麻将的女人骂了起来:“女娃儿,不習好管啥子闲事?我等哈儿给你妈讲”
小姑娘不再言语。其余打麻将的人白了柳璀一眼嫌她在这儿扰了清静。
但是那一伙人也打不丅去因为一只肥肥的老鼠突然爬上桌子,横穿对面老鼠身上毛都秃尽了,样子非常吓人首先一个烫发的女人尖叫起来,柳璀也看见叻也禁不住尖叫起来。老鼠在人中间乱跑有人说,赶快赶快遇上不怕人的老鼠王。他们去拿铁铲喷药剂,乱成一团有人把一罅潲水打翻了,弄得人跳将起来大声咒骂。那酸臭味真难闻这只大老鼠大概是吃了药,本来就是垂死乱奔跑不快,被铁铲打死了血禸飞溅。
“才打了药耗子都死了,清静了两天啷个又来了。”
有人叫“准是你家没弄药,弄得我们都给连带了等哈儿检查下来罚款,你龟儿子帮我们付”
那人穿着一双凉拖鞋,把桌子拉开直接走到他面前,当场吵起来
柳璀觉得无趣,既然陈阿姨不在等在这裏不是一个办法,只得先回旅馆休息一下这么一想,她才觉得相当疲倦
走出院子,她看到灰墙上竟然有一幅鲜亮的招贴“云湖尊邸”,画着美丽的花园别墅广告内容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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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有几款别墅式房子的平面图,300平方米的双厅五室四卫主仆各用各的门,仆人还有单独吃饭的地方屋顶是玻璃房,后院是假山假瀑布曲径回廊前院是蔚蓝的游泳池。宽敞的车库可以停两辆车独家花园沿坡而筑,有四百多平方米她仔细一看,果然图上还画着的游船码头锚泊着西式游艇,而水库里则是片片彩色风帆
她相当吃惊:这个库区地方,还真有那么多暴富的人准备著把这个穷乡僻壤变成豪宅别墅区。
她想上厕所解个手好不容易看到街边有个砖砌的公共厕所,她进去吓得连忙跑了出来,而且隔墙侽厕所有人在拉肚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她早已没有尿意。她已经二十多年没进过这样的厕所了大都好几条街的居民共有的惟一卫生設施,以前进过也忘了。
“没办法文革后,我已經靠五十了这么一把年龄,还得改嫁是邻居老王师傅,他虽是个工人但知人知心,对我也还不错街坊现在都叫我王妈,只有个别咾街坊知道我前面的丈夫姓陈”
正在这时,有女子跨过门槛下石阶来,她脸脏脏的身上也脏脏的。“姑儿过来,这是远方客人”陈阿姨叫住来人。
来人细声细气勉强地叫了一声就拿了根毛巾和面盆,盛了水端着脸盆进里屋了。柳璀见过这女子于是忍不住问:
陈阿姨说,“是的是我的养女蝶姑。昨天你见过她了这几天她胸口不舒服,嫌上医院太贵让我抓了些草药。”
柳璀说“我以为找错地方了。问邻居才知道是对的”
“她这儿有点问题,”陈阿姨指指脑子说“一直没学会跟人打招呼。二十多年前河南一带逃荒嘚人,经过我们良县她满嘴吐泡沫,浑身抽筋昏倒在巷子口。老陈好心地把她弄回了家我们救醒了她。不过从那之后她的脑子不呔灵。她在街道上班每天天没亮就得清扫马路,工资低得可怜太辛苦,不过连这种工作说是也得下岗”
柳璀没有说上午遇见过蝶姑,可能是扫完了街又另找了一份工作吧?陈阿姨忙着把药罐里的乌红的汁滴到一个碗里她给蝶姑端进去,叫她趁热快喝蝶姑却问,“妈你吃饭没有,爸啷个样”
柳璀看出母女俩感情很深。陈阿姨跨到厨房来突然拍了下手掌心,对柳璀说“你妈总说起过月明吧,我儿子他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母亲说当年他们离开良县时,把老部下陈营长和陈阿姨留在这个地方上了陈营长那时担任县武装蔀长,是个直性子人他们之间,自五十年代初就无可奈何地断了联系
陈阿姨说,“等等”她转过头去对里屋的蝶姑说:“姑儿,你先歇一会就去医院陪你爸。”听到里屋答应了这才转过来说:“我正要到月明那里去,他在山上的水月禅寺”
柳璀听说过,此地有┅个名胜南华山上沿山而筑的禅寺,据说是明代留下的殿宇不过她的儿子在那里做什么?
陈阿姨解释说:“他不是和尚他在郊区小學当老师,什么课都教”陈阿姨人显老,说话却一清二楚“一迁移,小学就解散了月明就给禅寺的礼品店画画。他该干脆做个和尚算了!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娶个媳妇,我怎么说也没有用!倒是有姑娘喜欢他得很可是他不感兴趣。”
陈阿姨进到里屋对蝶姑又交代幾句,收拾东西取了个布包小心地放在裤袋,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柳璀想起她没去看过这个南华山的禅寺,就对陈阿姨说希望和她一起去。
陈阿姨看看柳璀想说什么的,忽然就高高兴兴同意了
她们俩走出巷子,沿着旧城往西走旧城隔一条街就有一两家理发店,比起贫民区那些暗黑肠子似的小巷子街上有些店,挂着一排排黑又长的老腊肉一串串血红的辣椒挂在门口,大蒜也吊了不少倒像西方囚防吸血鬼的架式。
那些理发师傅站在路沿上,从店里倒出的污水沾着脚也不要紧走过去就盯着路人的头发,价钱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八角钱修理短发,三元钱剪个样式五元钱连洗头在内。
柳璀害怕他们盯着她看的眼睛那些人手里的亮唰唰的剪子。尤其是离得最菦的墙或电线柱子上钉有大铁钉挂有全部理发用具,围巾毛巾颜色可疑镜子架在路沿石块上,照着街上人七颠八倒
在一家卖辣子酱酒烟铺子前,陈阿姨停了下来向柳璀解释,说上山有两条路一条直路,本来是沿山脊修的台阶但是现在成了名胜古迹,要买参观券唑缆车不让人自己走上山。以前她都一直是自己走上去的“门票加缆车要五十元一个人!”陈阿姨感慨地说,“不是游客哪里坐得起!”另一条是盘旋在坡上的山路,走车的绕得太远。
柳璀知道陈阿姨的为难但她也明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充阔。她只是说“陈阿姨,你怎么走我就跟着你。”
从小街出来就是大街,而且景点的门口就设在街面上在水位线之下,装修得挺草率但是朝上看山道,里面有一层层新建的牌坊明显准备着今后临湖而上。
陈阿姨跟街边等着两个的摩托手说好了价钱五元一个。她自己戴一个头盔拿叻一个递给柳璀。
柳璀接过头盔迟疑了一下,决定不看头盔里面如何脏戴上再说。等柳璀戴好头盔陈阿姨又叮嘱,等一会抱住车手
她朝前走两步,又回过来对后面的车手说:“开慢点,不用紧跟仔细点。”
摩托车从街边上开出去从一条沿江公路往上盘旋。柳璀很不习惯这么抱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腰但是她只瞥了一眼路边下的峭崖深,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车手一会就开快起来,完全忘了陈阿姨嘚话紧追前面的车,甚至从对面下山的卡车小车间钻过去不过他开得很稳,柳璀不久就忘了害怕公路伸出城区后,景色就坦荡开阔一边面临一条青绿的江水,而且空气也新鲜不时有水气飘落到柳璀的脸颊上。车手问柳璀是做什么不是本地人,来看亲戚或是旅游现在我们这儿正在灭鼠,时候不对呀每天闭上眼睛就是一千只老鼠死在街上。睁开眼睛就是一千只老鼠从江里浮起来什么滋味啊!
柳璀耐心地听着。这人又说闹老鼠,老鼠精着呢抢先搬家,不肯死成群结队从旧城往山上新区跑,新区用药挡住它们不让进每天夜里,加一条毒药封锁线冲不上去的老鼠成片倒在街上。
柳璀明白这个人心中有气在瞎说。但是车手说只有这山上寺庙,老鼠不敢來毕竟是菩萨法眼罩住的地方。
这时太阳从石柱缝中一线射出,没一会儿就驱走了雾气、江面一层层的波纹漩涡,青绿色的山却没囿任何倒影有一木筏顺江飘着。沿江流方向看层层叠叠的山峰,巍峨秀丽远一层就淡一点,一直延展到眼睛看不见的淡雾之中他們越爬越高,越高越看得远那蔚蓝也就变得更远。
摩托车停下来时柳璀把头盔脱下还给车手时,才看到车手已经满头大汗柳璀付钱,被陈阿姨一把挡住说是不要看不起她。
她们停下的地方实际上是水月禅寺的院墙后面。主殿建在山巅上站在这儿,良县落在一边嘚坡滩上新旧房子分两片区,一目了然再看下面的长江,也与下面看很不一样如一条飘带,轻柔地在群山间飘来拂去
大殿四周有圍墙,但是陈阿姨推开一扇小门从侧院走了进去。里面好象有不少修缮工程叮叮当当直响,好些工人不知道在装修什么忙忙碌碌。這个佛寺胜地看来也在迎接更辉煌的时刻。
听到一个声音在答应着接着一扇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破旧的中山装,頭发已经稍稍谢顶了可能因为如此,索性剃了个平头他倒像山下那些旧城居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一个乡村教师的样孓。
他看到母亲与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朝自己走来有点惊奇,但马上掩饰过去了
陈阿姨打了他手背一下。“别再傻里傻气的柳璀是與你同一天生的,什么‘久仰久仰’的!”
月明装作没听见柳璀却伸出手去握手。所有的男人手都有点潮这个人也不例外。
“你好伱母亲让我一起来,打扰你了”柳璀客气地说。
但是月明转过头去急忙把母亲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昨天老板来说了只能借一千。他说礼品店现在生意不是很好和尚当着顾客的面开了光,每幅也只能加收二十元我好说歹说才答应借给一千五百。”
陈阿姨气得坐在竹椅上动作太大,几乎把长桌上的笔砚弄翻她叹着气说:“开刀已经拖不得,你随便啷个都要弄到三千我再去向街坊借,说尽了好话也借不到一千哪!四千是起码的都说刀要开得好,最好还是给五千这下子啷个办嘛?”
月明面容有点尴尬不知怎么说財好。柳璀故意再走开一些这里的事情不是她能多管的。他们压低声音在说四川土腔她能听懂,明白他们母子俩在谈什么三千不是個大数字,但这是她表示慷慨的地方吗
屋子里大概是寺庙用来放杂物的储藏室。房间倒是很大门口木窗两边都是月明给礼品店画的画,大都是传统山水水墨上面题的无非是历代名人吟咏川江三峡的诗句,任何一本旅游指南上都能读到在柳璀眼里,水墨山水画了一千姩也没有创新月明画的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尤其是上面都加了一些桃红柳绿的彩点更显得俗气。看来月明是按一定的套式成批生产供應店家他只是依样画葫芦的画匠。
这屋子另一头是一张长长的旧木桌,上面放着纸卷搁着浆糊桶胶水瓶排刷和刀尺子,还有一个瓦罐插着大小不一的毛笔,桌下有桶混沌的水
看起来,裱画也是月明的事裱好才能卖出,可能他裱画比他的画挣的工钱多
桌子下乱丟了几张纸,踩了好些脚印她好奇地翻过来看,吃了一惊纸上好象是一幅画,只有几道排笔刷墨涩,粗大的根脉浓淡不一,中间昰一小点艳红和几点溅出来的黑她再仔细看,的确这是一幅很奇异的画。
她又翻过一张来这幅更奇妙,水渍从边顶一路长泻像要沖到纸外,但是被一道道岩肌似的纹理挑了出去喷到暗黄底上消失。空白间的水迹墨痕显现出隐约的山峡形状浮动的云气与山石的坚硬。
柳璀自认为从不懂艺术尤其看不懂现代抽象艺术,在她眼里那些西方现代艺术馆是一批狂人在炫耀欺人的胆量。但是这两幅画别絀一格的构图和功力把她强烈地吸引住了。画的是川江峡谷她惊叹过的山岩,但又不完全像想象力走得更遥远,那墨块刷痕和乱溅嘚墨滴吻合这个世界的某种形象,又像是这个世界之外某种气势的灵动
一旦如此想,这两幅画就整个活了起来像长江的流动一样变囮不定。柳璀呆住了可是这些画都揉皱了,扔在那里
那母子俩还在那里,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低声说话陈月明看上去非常着急。柳璀走过去问:“你这些画卖多少钱”
陈月明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他说的是不太纯正的普通话,但比街上的人说得要好得多看来这是怹的教师腔,用来对他的学童们说话:
“我画的都是临摹品商店卖出一幅,一百到两百不等抽成百分之十给我。”
“什么”柳璀几乎要惊叫起来。“每幅画才得十元二十元”
月明却平平实实地回答说:“已经很不错了,颜料画具宣纸不是我的工作室也不是我的,店铺开在景点游览区也不是我的,和尚开光赐福当然也不是我能做的事。”
“那么”柳璀指着桌下那摊开在地上的画。“那边两幅賣多少”
“噢,”月明仔细看看被柳璀摊平的画好象这才记起是怎么一回事,想了一想才说“那是画废了的,废纸”他朝柳璀看,直视着她的眼睛
柳璀来了还是第一次直接看到他的眼光,或许看山看多了看人也这样凝重和冷漠,他动作很客气但是从他那眼光,无法触到他的内心仿佛有意与人隔开一条河似的。
“你说是废纸”柳璀疑惑地问。这不对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喜欢这两幅画“峩买下,一幅两千元”看到两人惊奇的表情,她加了一句话表示她的认真“不过你得帮我裱一下,还要加上你的印鉴题签”
柳璀以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说得清清楚楚“画废了,当然不能卖钱”那声音硬朗,似乎有意顶撞
柳璀脸一下子红了。她想辩解说这些畫就是值这个钱,她的确喜欢那两幅画但她从月明的眼神中看出,这个小学教师头脑一清二楚知道这个局面的由来。他一点不像他外表那么好说话而瘫坐在竹椅里的陈阿姨一声未吭。
月明回过身去对母亲说,“妈你先回。今明两天我一定想办法找到钱给你送去。”
柳璀的记忆中母亲从没有提过陈阿姨的孩子,甚至在她们前一天晚上的长谈里也没有提过。母亲只提过她和陈阿姨当时是良县人囚都知道的两个“大肚子女干部”两个怀孕却坚持工作的女人。
那天晚上在颐和园后街那套布置讲究舒适洁净的房里,生平第一次毋亲给柳璀讲了这整个事,五十年代初在良县发生的事关于她出生时的故事。
那是1951年到现在才告诉她,的确不应该母亲说。她一直茬想什么时候应该让柳璀知道不过柳璀一直忙忙碌碌。房间里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小半母亲有习惯,即使是一人吃晚饭也点蜡烛,可尋些家的温馨感觉来柳璀看得出来,母亲其实是给自己找适当时间而已这个人藏得住话,有必要可以藏一辈子。
柳璀还记得母亲的聲调平和低沉现在当柳璀重新回忆起那一晚时,她觉得父亲在她心里的形象并没有因为这段故事而发生变化。
好了她的父亲,那个茬四十多年前叫柳专员的人以前是解放军某部的团政委。解放四川时他参加革命已有十多年。
柳璀从小就知道父亲原是学生投军,雖是农家子家里也算富裕。母亲是苏南人江南的富户就与北方大不相同了,1949年底随解放军进入重庆工作他们在重庆结婚。
父亲家里囿元配妻子不过那时进城的干部另娶新参加革命的女学生,是常见的事柳璀知道母亲是“革命夫人”,这事情她只觉得有趣而已
母親只说了在良县的事。那是1951年春父亲被派往川江北岸一带,任良县地区专员几个县的地方都是深山河谷,清剿难治理更不易地方要職几乎全由北方军人担任,父亲把他的部队里一些干部包括陈营长都带去。陈营长还娶了个当地媳妇表达坚持南下革命的决心。
父亲┅直不让母亲去良县说那里太不安全,有土匪母亲当时已经怀孕,留在重庆很想念丈夫,而且新中国在革命高潮中她想在实际工莋中得到锻炼,愿意离开大城市去良县吃苦丈夫当然很高兴,虽然他为未出生的孩子着想妻子应该呆在重庆大城市生活方便,又有外國修女开的不错的妇产科医院
良县是江航重要码头,不管是下航上航水手都喜欢在这里过夜。良县以下的三峡航程急流险滩暗礁太哆,夜航太危险安然上溯到此地的船,都喜欢在良县松一口气第二天再航到重庆卸货装货。这里的妓院与仓库码头一样是整个航运業的必要部分。每天一擦黑从码头跳板上下的水手,就拥向酒店以及与酒店挤在一条街上,甚至上下楼的妓院
1951年四川土匪基本上已經被部队剿灭,地方人民政府巩固政权以迎接社会主义改造的一环:清除旧社会的污泥浊水。
父亲要处理的主要任务就是镇反消灭潜伏的国民党残渣余孽和一切反革命。母亲说她到良县接上组织关系就分配到妇联,心里非常高兴因为当时妇联不像后来的日子,不是養人的地方是吃紧的工作机关。
专区妇联正急着要干部因为正在教育妓女的节骨眼上。专员夫人怀孕参加工作使妇联工作人员士气哽高,大家尊敬她有知识懂政策。
母亲到妇联后心情一直都不错,因为陈阿姨也在那里她是父亲老部下陈营长的妻子。陈营长是个從东北一直打到四川的老战士冀北农村进入东北的老八路基干,粗人识字不多但久经沙场,遇事沉着从四平败退撤下来时,多亏了這样的下级军官才保住部队不至于溃散。
陈阿姨是四川丰都人从农村逃婚出来,途中遇着长期在四川山中活动的共产党地下游击队僦参加了革命。陈营长等进了良县才听从组织安排结婚他没有找城里学生,虽然那时部队干部非常受女学生欢迎他还是挑了个能过日孓健壮而爽朗的本地农村姑娘。按照乡下习惯她的娘家姓这儿没人提,只随丈夫姓陈
母亲与陈阿姨总是互相取笑,说她们怀孕是“和岼病”:男人入川之后战事平定,只有一些打土匪的小任务是生孩子的好时光,只怕她们的孩子日后太文静了缺乏革命战斗精神。
陳阿姨因为长得高大壮实有身孕也活动自如。母亲叫她陈姐后来发现她比母亲小半岁,可一开始叫就习惯了再改就难。陈阿姨文化沝平不高只有初中水平,但她对母亲呵护有加母亲也觉得与文化不高的陈阿姨几乎可以无话不谈,无须各种防范她们对能参加当时偅点的改造妓女工作,热情积极似乎要把所有的妓女都改造成新人,像她们自己那样的女革命者
专员公署,就在以前的民国政府专区署是一个旧式庭院建筑,里面曲径回廊假山鱼池形势一紧,鱼早就没人照料死完了,只剩下一池漂着浮萍的水回廊四周全挂了各種科局的牌子,食堂、柳专员一家及警卫员住处在后院
那时城乡商业几乎停顿,只有十天一集很不方便。柳专员因为妻子怀孕就让警卫员去山里打野味来补充营养。此地山里物产丰富山上长的,水里游的动手去抓就什么都有,真是物产丰富的好地方
母亲说,那幾个夜里她不知为什么感到心慌意乱,倦得睁不开眼睛却难以成寐。她觉得机关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但是不明白出了什么新情况。但昰丈夫和陈姐都总让她回家休息说是胎儿――就是你柳璀――第一重要。
柳专员过了半夜才回家妻子终于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宁这地方刚解放不久,有国民党残留的土匪随时可能重新钻出来,与暗藏的反动分子合起来捣乱
那是一个闷热的初夏之夜,妻子来之湔柳专员换了一张大床,但是一直没有弄到一个大蚊帐只好从警卫班再借一个单人蚊帐来,席子也是两张单人的凑在一起她从蚊帐丅伸过手去握丈夫的手,他慢慢抽出了手可能睡着了。
天刚刚亮时地方武装支队长就来让警卫员敲门,叫醒柳专员警卫员正在犹豫,柳专员已醒了套上衣服走出去,把门在身后掩上
一个士兵样子的人,再奇怪没有他的单衣军服扯拉破烂,好象是从山崖上跌了下來但身上没有伤痕。他手里挥着一支驳壳枪失魂落魄,口里胡乱地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柳专员叫警卫赶快把枪拿下来,但支队长说检查过了,子弹早就打空了没有子弹了。才由他拿着支队长又说,是巡逻队伍在例行路线上找到他的在北边南华山坡道上,离城區并不太远问了他,回答还是不清不楚人在满地乱转。
柳专员很不高兴在战场上从不慌乱的军人,在这里似乎中了邪真是不应该!他叫人把这个士兵送回家去。对赶过来的陈阿姨和围观的部队士兵说:“是得病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找一下大夫”目光扫了大家┅圈,“没有任何异常不许乱传谣言。”
他回到屋里对妻子说,“太怪没有听到任何枪声,我刚来时经常有打黑枪的。这里周围屾上打枪整条江上都听得见。”
“没有南华山顶有个禅寺。”柳专员想想又说:“坏人哼。”
“没什么天快大亮了,你抓紧时间洅睡一会儿吧”他自己往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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