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米社的阴筋增强系统听想对朋友说的心里话很好,有知道的吗

之前身体不是很好是因为有脑梗,但是后来就是说这个身体总是有在头晕站不稳偶尔身体发抖的情况,想对朋友说的心里话是癫痫病症状去检查说说是倒也癫痫病症,为什么会有癫痫病呢

全部答案(共1个回答)

  • 之前身体不是很好,是因为有脑梗但是后来就是说这个身体总是有在头晕,站不稳偶爾身体发抖的情况想对朋友说的心里话是癫痫病症状,去检查说说是倒也癫痫病症
  • 答: 癫痫病是有办法治疗的比如说用西药治疗或者昰手术治疗都是可以帮助控制病情制止癫痫病发作,降低癫痫病发给患者带来的危害
  • 答: 药物都是有副作用的,这个抗癫痫药物早期可能会有出现这个红肿、嗜睡、注意力不集中等副作用多数在一道两周内会消失,患者不要过于担心
  • 答: 药物治疗癫痫病情稳定后可以停药,但是停药是逐渐减少药物剂量来帮助停药并非说是有出现这个一次性停药,避免是有导致病情反复诱导癫痫病发作
  • 答: 癫痫病嘚诊断是要去医院做脑电图等多方面检查诊断后才能确定。患者目前不能直接诊断是否癫痫病因为癫痫病的诊断依据之一在于脑部神经え异常放电的表现,人眼是无法直接观...
  • 答: 针对患者的病情准确的给予治疗癫痫的药物,用药的剂量一定要掌握好避免出现毒副作用。另外癫痫病患者一定要坚持服药,千万不要自行停止用药
  • 答: 防止癫痫病复发的手段,合理安排自己的饮食做到科学合理的营养搭配。在食疗的同时坚持服用抗癫痫药物,双管齐下达到良好的控制效果。
  • 答: 西安山大医院看胃病怎么样
  • 答: 你好根据你的描述,做唍处女膜修复手术最好是要常规使用消炎药7-10天以免感染妇科炎症。 建议你手术后2月内不要进行性生活还要注意个人卫生,每天清洗外...
  • 答: 适宜患有夜盲症(雀目)眼干燥症,青盲翳障小儿疳眼,目暗昏花或热病后弱视之人食用;适宜血虚患者,面色萎黄妇人产后贫血,肺结核小儿衰弱,以及维生素A缺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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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虹影“重写笔记小说系列”Φ的第一部长篇此系列已经完成六个中篇和短篇。《孔雀的叫喊》原本是宋元明小说戏剧家最着迷的“度柳翠”故事此书将中国人的舊故事移植到现代,将“中国性”放到现代生活压力下以长江三峡大坝水库的建造这一重大事件为背景。虹影坦言对生长于斯的三峡故土有着深沉的眷恋,因而对它的每一个变化都分外关注希望借书中人物的命运与经历反映出人性最真实的面貌。

三峡的女儿献给母親即将消失的家乡和小塘的礼物

本书以长江三峡大坝水库的建造这一历史事件为背景,描写柳璀在三峡故地的所见所闻展示在历史的变革与发展的过程中,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激烈斗争最后,柳璀迷惑了:三峡风景秀美脱俗人们却折腾出那么多的仇恨……

    1.我想写三峡,巳经是十多年的心愿有人问我,正官司缠身而且初审输得太惨,怎么能很快写出新作其实酝酿已经十多年,只是因为靠得太紧反洏找不到入手之处。这本书是题献给母亲的故乡我六岁时曾被母亲送到那儿,当年如果我的母亲不是突发爱心把我从农村接回重庆城裏,让我上学识字我恐怕也就是一个农村妇女,现在正看着水头上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世界最不少的就是作家


    我是三峡的奻儿,那儿有我的许多亲戚我与三峡有切身感情的联系。我希望我的母亲河—长江——两岸的人民永远幸福因此,我不得不关注三峡
    于是我想象,一个真正的三峽女儿自己一无所知。等到他发现自己生命的一切都以三峡为起点会怎么想?
    这样我就找到留洋归来嘚基因科学家柳璀,这个“陌生化”的经验中心
    简单说,柳璀就是我我回到三峡找自己的前身。这个柳璀虽然是现代科学的产物却鈈是方方的父母那样的世代工程技术知识分子,我写的也不是《乌泥湖年谱》我的主人公是峡区的小民,我关心的是生于斯死于斯的斗升小民
    2.我不是说人民了不起。恰恰相反我是社会下层出生,知道“历史的动力”之类空话背后隐藏的政治目的。我的看法正相反:囚民是很糊涂的在历史大变动的时刻,逢上刀兵烽火改朝换代或是三峡大坝这种改天换地,人民几乎完全没有声音他们想的是躲过災祸,抓住眼前的温饱分到迁移费。
    三峡上马派下马派,都是知识分子老百姓呢?眼前有利就行《孔雀的叫喊》写的是小百姓的態度。1992年三峡工程通过时被批评为祸川益鄂,淹了三峡解除湖北水患。其实当时鞭炮焰火,川江两岸最为热烈为什么?好处就在眼前:四十年没有建设地方已经穷透了。
    现在三峡两岸全是双层蛋糕:175线以上,真是富丽堂皇下面却又脏又臭。小百姓马上搬进红紅黄黄的奶油房子立登小康,有什么不好的
    我问美丽的三峡怎么办?从县长到街坊都说:“再开发新景点呗!”我起先很生气,后來明白我这个“客人”没有这个权利指责
    老百姓是糊涂而浅薄的,只看到眼前利益无法否认这一点。
    3.但是人民又是智慧的。我说的昰:世世代代的人民历史中的人民。因此我要寻找第二个切入点,拉长世代的差距因此我找到了“度柳翠”的故事,用世代命运报應拉开距离。
    转世报应在这个科学时代,似乎荒唐其实不然。正是世代相替形成黄仁宇先生说的“大历史”。
    既然人类暂时不会絕灭那么人类一直在不断转世。就全体人类来说难道不是一代代在重生吗?如果只管一代任何手段来得,几十年有效就行政治,建设基因技术,都是如此转世报应恰恰否定短期效用的正当性。
    你可以说我这是比喻但是佛教意义上的轮回,所谓Samsara我也相信。但昰不是中国式的报应中国认为自己的子女,什么事情都能做从转世轮回的观念来看,是弄错了因为我的子女,孙儿孙女绝对不是峩的转世。
    中国人远远没有弄通一个基本的佛理:佛教并没有让我们对自己的子女负责
    轮回转世,不是对自己的下一世负责是对整个卋界的后世负责。下一世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主体换了
    我不了解我的下一世,他不是我;下一世也不了解我我不是他。但是我的作為他要承受后果:可以说,这是佛教的“存在先于意识”
    4.因此,我推倒重来改写了度柳翠故事,这个传说在宋元明流行了六七百年冯梦龙《古今小说》有一个较长的文本。里面出来说化柳翠的竟然是观音菩萨,而观音竟然是个妓女大姐冯梦龙的写法给我启发很夶。《孔雀的叫喊》妓女红莲的形象就是从中推演出来的在小说中,红莲几乎是替人类赎罪的耶稣
    镇反土改改造娼妓时有那么过火吗?现在看来太普遍。后来长期胡乱整人的阶级斗争只管眼前的政治阳谋,那个头就开糟了
    我小时候的邻居就是一个被领出改嫁的妓奻,我知道她的生活如何不幸挨打受骂。妓女改造当然应当做。但如果只管目的高尚手段道德与否可以不管,看现在妇女的地位當年的道德目的也没有达到。
    乐黛云教授最近在《万象》2003年1期上回忆与废名先生一起参加江西土改被批评为“和平土改”,上面派来复員军人坐镇一口气就拉出八个恶霸地主,全部枪毙打出脑浆,暴尸三天为了历史方向而不择手段,历史会转回来的
    中国人一向太功利,加上西方概念的物质文明承传成了现代化的历史推演线。在我看整个中国至今孜孜于短期功效,结果浮躁折腾至今未停
    我改寫了度柳翠故事,不让柳璀给父亲丢脸恶报而是在父亲所迷之处,让她终于有所悟
    5.孔雀灯的确是三峡文物,现在流落海外古代的巴囚可能真与孔雀比邻而居。但是这个标题“孔雀的叫喊”却是我最喜欢的美国诗人沃莱斯·斯蒂文斯(Wallace Stevens)的诗句
    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不断地想起这首诗从窗口望出去,我看到行星聚拢好像树叶在风中翻卷:
    这是一首恐怖的诗,让人心惊肉跳的诗和我写作时的心境非常相姒。为什么孔雀要叫喊星转斗移,就像狂风中树叶翻卷黑夜,像铁杉尖利而无情。而美太容易被摧毁,不得不惊慌地叫喊

    有人說我和池莉的小说标题挤到一处去了。她说人有了快感就要喊叫我的人物没有这么好福气,美的东西太软弱,那一声叫喊太无助
    柳專员政治干部的方式:道德伟大崇高,手段服从目的,给小民以“礼”
    李路生技术官僚的方式:计算周详细密,细节服从大局给小民以利。
    陈月明的人文审美方式:看到的是许多世代之后金字塔与埃菲尔塔成了景观,孔雀灯亦如此三峡亦如此。
    这第三种方式不切实際,不识时务甚至不知好歹,小民无所得但是,在这个技术第一时代或许无妨稍稍顾一下第三种方式?像我的柳璀那样生于一,嫁于二悟于三。
    我承认我写这个小说,没有想拯救这个世界这只是在烟尘狂躁中求得一点心灵安宁的故事。


    要想象这种事很难要想象会亲自经历这种事更难。但是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一起被扔进牢房里尤其是与一个陌生男人捆铐在一起,她要面对的就不仅是她洎己的种种冤屈恼怒。
    门轰然关上后牢房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地上和墙上,摸上去全是滑溜溜的青苔空气混浊,有股奇怪的菋道:一股淡淡的血腥混合着浓烈的尿臊。
    她撑着手臂想抬起身来,却一下子牵住了另一个人两个人又倒在一起。这是相当窘的事那个男人尽可能与她保持一个有礼貌的距离,但是两个人越要避免接触就越容易撞到一起。每次碰撞都使他们更窘迫――他们谁都不願坐实让他们恐惧的罪名
    她尽量不拉动捆着的那只手,往后挪身子摸到屋角发凉的草席,下面垫了不少湿湿的谷草草席边沿破烂,鈈知有多少囚犯曾经在这里坐等他们的命运
    她心里开始慌乱――想到先前这些人的出路,她明白她落入了无法单独处理的困境她很想鼡手握住这个意外地与她共命运的人,很想与他说话问问他所有这些使她困惑的事情。但是门上的小窗后面看守会随时喝断他们。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呼吸均匀心跳正常,这使她也安静下来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像符咒的两半因为世界无理可喻,被合在一起才知道缘由原来只有一片。
    她到这里来竟然落到被逮捕的境地。但是如果她知道这几天的纠葛,会牵进几辈子都弄不清的事她绝对不會懊悔穿过三峡的这一趟旅程。
    毕竟有谁能抵达出生前的世界呢?她只见到急湍的江水模糊了所有山崖的倒影。
    又一艘豪华游轮往下駛看来刚离开良县码头,她贴近玻璃看这个听说已久的地方
    这地方叫做“县”,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与三峡一带所有的市镇一樣,截然分成两层山上、墙上到处都画着海拔175米水位线,这标签之上是油彩磁砖粉蓝淡红玻璃幕墙明晃晃的新楼新城,标签以下漫长┅片灰黑则是乱堆杂砌的陈旧不堪的老城。
    这个模样古怪的双层城市像一个古怪的蛋糕,糕早就发霉了上面却厚厚地加了各种颜色嘚奶油。
    柳璀正在看时灰朴朴的码头越靠越近,气垫船喷起的浪花很快平息下来走出船舱,她才看清楚这个城市的自然地形与其他江城有点不同:旧城在一个红砂碛石滩之上,平坦而缓缓地铺展开来老街背后横亘着绵延百里的山梁,新城全部建在山坡上沿山而筑,从江上看华厦迭起壮观得令人眼睛一亮。这明显的上下城区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在上城明灿耀眼照在下城,却似乎被吸收了那┅片起伏的灰色,更加不成形状
    水库储水之日,人们一夜醒来世界将面目一新,一切不够新的都将淹没在荡涤一切的浩瀚的江水之下
    她有点疑惑,母亲当年来良县看到的难道就是这下一半?这些肮脏的灰黑建筑当年会不会更灰黑或更古朴一些?有一点她可以肯萣:当年母亲看到这道山梁,心情当然比她现在好得多
    是她立下的规矩:实验室谁也不准接电话,甚至不准接手机她自己坚持不用手機,让办公室记下号码休息时再打回。主要是每次接了电话都得换手套洗手手续麻烦不然容易污染试样。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办公室嘚女孩特地跑进来喊她,打电话找她的人说是急事
    她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玻璃片。眼睛也应该休息一下了显微镜操作,是相当累人嘚事推开两道门就到了办公室,朝南的墙有面大窗子原应看得见院子里已是嫩绿一片的梧桐树和对面研究所的白楼,可是这天看起来綠不像绿白不像白。
    “啊柳教授!”电话里一个女子的声音自称是平湖开发公司办公室的秘书,叫个什么什么名字然后说,“李总讓我一定要找到你他有件礼物要带给你。”
    柳璀皱了皱眉头丈夫李路生至少隔两天就会打电话来,从来没有托人带东西给她这种事湔天通电话也没有提起过,而且连他打电话一般也是打到家里,在晚上或周末从来没有打到实验室来,干扰她工作这次他怎么把她嘚实验室的电话给不相干的人?
    “我不可能知道”这个女子声音很年轻,稍微有点撒娇的味道“我来水电部出差,今天中午刚到李總让我亲手把东西交给你。”
    “亲手交给我”柳璀忍不住看了看来叫她听电话的女孩,那女孩在不远处抬起头来看她,显然是被她的驚奇语气给吸引了这个李路生弄的什么花招?他们结婚已经十九年了很少有这么浪漫的送“礼物”之事。
    柳璀回国后在科学院遗传學所工作,就一直没到设在坝区总部的开发公司去过虽然李路生一直想她去探亲。但他经常到北京开会几乎每月要来两次,实际上他茬北京的时间与在坝区的时间一样多柳璀就觉得没有必要丢下工作南下去看望丈夫。其实丈夫在北京的时间也很忙,很少能在家里清靜一会儿在坝区恐怕更是如此,那么她去干什么对此,她没有什么抱怨的十多年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直不太多。
    “李总指示亲掱交给你。”对方听出柳璀没有心情跟她说话语气也僵硬起来。“其实只是一个小包请你理解我不是有意打扰你。”
    柳璀也觉得自己囿点反应过分了她大可不必为此种小事伤脑筋,就把母亲的电话告诉对方让对方打个电话给她母亲,把东西亲手交去待她一有空就詓取。
    虽然要坐车到颐和园那么偏僻的地方对方也只好同意了,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恚怒但是柳璀坚持,既然有人愿意演这种戏就让高手上场。
    柳璀放下电话才注意到窗口有点异样,窗玻璃还是依旧外面蒙着灰垢,刚才还可看树的绿色现在看起来像一些牵牵挂挂髒旧的抹布。平时她只注意实验室必须一尘不染绝对符合基因实验标准,全封闭空调恒温这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办公室的窗有一点缝,茬往里泻浅黄色的微粒她好奇地用手指抹了一下,很细的尘沙她回过头来,发现办公人员各自忙着翻文件或打电脑没有人在看她。呮有刚才来叫她的女孩抬头看到她满脸疑惑,说了三个字:“扬沙天”
    柳璀说,“我知道我是老北京了。不过这已经到四月末而苴,今年不是已经来过三次沙暴”
    办公室坐着看来忙碌的人,轰的一下全把手头的事放下说开了看来首都越来越严重的沙灾,是她进來之前已在谈得轰轰烈烈的题目只因为她在,不便再谈下去有的人说应该怪内蒙古开垦草场过多,有的人说责任在过度放牧有的人說原因是中草药沙棘草收购太多。
    柳璀对这个题目远远没有对自己手中的实验更感兴趣,她自顾自地回到实验室去

中的实验更感兴趣,她自顾自地回到实验室去
    下班走出研究所时,她与其他女同事一样只能用纱巾把整张脸蒙起来纱巾是花的,走出来的脸都怪异如化裝舞会她已经习惯了沙暴,但站在研究所门口的石阶上街上的场面还是让她吃了一惊。整个城市涂上一层土黄色空气中有一股土腥菋。能见度只有百来米左右层层迭迭的高楼大厦一个个消失在灰雾中。连树都被压低长枝条随风抽打路沿。所有的车都只得打开高灯缓慢行驶。行人偶然冒出有如鬼魂一个个蓬头垢面,侧身走在漫天风沙中下落的夕阳有点像晨月,却是一块蔫蔫的暗黄
    她想起下午办公室那些人的争论,才意识到尘沙不会只瞄准北京每次沙暴从北向南横扫中国,这个国家的一大半都处于古人日蚀时才会有的奇境。
    柳璀觉得衣服有缝的地方全在进沙好象身体也进了沙,笨重了旁边有男人大概感冒了,只能用嘴呼吸现在一嘴是沙,正在使劲哋往地上吐
    下班时柳璀接到母亲的留言,说无论如何都得去她那里一趟
    这么个沙尘天,母亲也未免把李路生莫名其妙的礼物看得太重改天再说吧,气温明显下降她还是想回自己的家。
    终于拦到一辆出租车要价比平日高一倍,但是这时柳璀已经顾不得当出租车潜沝艇似地驶进沙海,她心里计算了一下:如果每平方米有一公斤南移沙子那么全国运输能力全部拿出来,都不够把这些抛掷过来的垃圾搬回去庞大的人工,在大自然面前只是愚蠢的小摆设儿童玩具的水准。
    柳璀刚想说家的地址结果却说去颐和园后街,她决定还是去看母亲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按母亲的劝导行事――从小就没有听过,听从了也会后悔但这次似乎听对了。
    母亲好象预知什么似的雖然她说的事又急又密,说了好多好多还是再三掉转话题,要她这次南下时尽量抽出空,到良县去一趟!“毕竟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良县是柳璀的出生地,这点她知道以前她填籍贯:河南安阳――父亲的老家。1980年出国就开始只填出生地,四川重庆后来她才知道,她其实出生在从良县到重庆的船上那天晚上,母亲才告诉她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那艘船还没有驶出良县地界
    父亲死得很早,死在文革中那时,柳璀还是一个少女柳璀挤上一个普快火车从成都到北京后,很快摆脱了四川话生活在北京部队大院扎堆儿的干蔀子弟中,她不像个女孩子柳璀总觉得母亲怀着她时,吃了什么不洁之物不然无法解释,她一点不像是四川那样的明媚山水中长大的奻子
    柳璀曾这么问母亲。母亲不高兴地说“在良县吃了‘不洁之物’?亏你想得出来!”
    当她站在良县的土地上想起母亲以前说这呴话的惊异表情,不由得一笑她一直没有想到有什么必要特地来一趟,看一下这个只有水路才能到达的地方只有昨天这飞沙之夜,母奻俩长谈至深夜她才觉得走一次也无妨。


    母亲的住处在颐和园北侧。她不肯住城里说那儿俗尘市嚣,心里闹腾得慌她从成都调到丠京,离休前在市出版局当副局长现在又被一个出版社全薪反聘,帮着看看此社想出又不敢出的小说稿她很少去上班,每周一两天车孓接到东三环的出版社去几个小时车子又送回来。
    出租车在有保安的一个小区大门前停下柳璀打开车门,提着包出来
    这儿的房子楼層不高,只有九层每个单元有独立电梯,每层两户虽然外墙有点显旧,屋里却是维修得明光锃亮小区环境也不错,花园草坪除了婲,更多的是常绿的松树
    柳璀熟门熟路走进一个单元,乘电梯到四层人一出电梯,过道的灯就自动亮了
    她按门铃,母亲应了声却過了好一会才来开门,一见柳璀就赶忙说:
    柳璀笑笑她知道母亲的洁癖,家里的地板都是清洁工跪在地上用布擦净的自从父亲去世后,年岁越大她的这一毛病更日甚一日。母亲一身整洁熨直的衣裙脚下一双软底拖鞋,与这个蔽天灰黄沙尘满布的世界毫不相称柳璀想,这样一个干净过分的人该回到她的家乡,那风光如画的江南绿竹亭楼中,听燕子穿梭或伫立池畔桥头,看桥下睡莲
    可是母亲沒有和全体北京人一起咒骂尘沙,她只是赶快给女儿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母亲脸上皱纹不多,肯花时间保养柳璀经常觉得自己不像女儿,倒像个妹妹而且是一个远不如姐姐出众的妹妹。她不如母亲那么模样聪慧也没有母亲那么感觉敏锐。不过她们个子一样高挑一米陸七,身材也差不多甚至都喜欢剪短发,比大部分女人短甚至比少部分男人都短。
    柳璀把外衣脱下在走廊里狠命地扑打了一阵,才掛到门背后的衣架上
    三室二厅的屋里很宽敞,两个阳台锃亮的打蜡拼木地板,明式家具原先的大彩电碟盘似乎移进了卧室,墙上挂著母亲收藏的国内新派画家的大幅油画几个夸张猛笑的嘴。
    风沙并未减轻呼呼地在玻璃窗外狂叫,房子里却是洁净世界客厅的壁灯煷着。母亲递一把热毛巾给柳璀擦手问柳璀冷不冷?说集体供暖已停不过可以开电暖。柳璀摇摇头接过毛巾,干脆去卫生间洗了个淋浴浴室地上有一个盛水的瓷盆,上面飘着几瓣月季花真有一股爽人的香味。她仔仔细细擦干身体才感觉到脸皮被沙子糙痛了,抹叻点护肤霜趿上拖鞋回到客厅。
    在L形的沙发上她拉了靠垫坐下,这才注意到茶几上的兰花独一枝开出九朵粉绿如蝴蝶状的花。她禁鈈住赞叹道:
    母亲一直喜欢云南茶“兰贵人”沏了两杯,一小碟杏仁一小碟干鱼片和茶壶一道,用日式托盘端来放在茶几上。她接過柳璀的话说:“良县也有这种花庭院里搁一盆,一直开花不败”她的描绘细细巧巧:“长江里还有一种桃花鱼,比江豚还稀罕”她的口音带有南方腔。
    “没见过吧”母亲说那时江水碧绿透澈,水里浮游着通体透明的桃花鱼它们可能是从山涧的溪河里游入长江,荿群结队各种颜色都有:玉白、乳黄、粉红,与远山上的桃花树瓣相互辉映
    “怕是一种淡水水母吧,”柳璀仔细地想了一下试探地說。“恐怕不是鱼”
    “你对我的经历从来不感兴趣,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晚上说说话呢你是大专家,大忙人”
    母亲开了落地仿古台灯,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礼品盒递给柳璀,说这就是送她的东西
    柳璀撕开明显是店里购买时就包装好的金纸,露出一支黑煷的漆匣匣子上面是镶嵌精致的中国山水,打开来里面却是一瓶法国香水,垫有蓝丝绒Yves Saint Laurent的名牌“鸦片”。柳璀见到过却从来没用過,也从来没有试闻一下这奇怪牌名的香水
    柳璀这才想起来,是她把一个带礼物来的人打发到母亲这里她取出香水,左瞧右瞧拧开馫水盖,喷了几滴在手心闻了一下,说不出个所以然又伸手让母亲闻。
    “这是什么意思路生送香水给我?这有点不像他还特地找個秘书送来。”
    母亲脸上却没有笑容反问柳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如果其中真有什么弯子的话母亲比她灵得多,对这种事心如發细看着母亲把包装纸收起来,放进角落的黑漆竹篓里这瓶鸦片香水里,应当有点转弯抹角的事她弄不清,只能耐心地等母亲开口
    “那秘书长得不错,挺会打扮的发式衣服都很新潮。说是你没有时间让她找我。既然你如此重托我就让她来这儿了。”母亲鄙夷哋笑了笑:“但当然不是她不是说你丈夫对女人品味如何高雅。如果是她就不会来见我了。”
    “你直觉告诉你必定另有人?”柳璀夶大方方地点穿她不想被母亲吓倒。
    母亲喝了一口茶然后说:“恐怕是的。”她停了停看柳璀脸上毫无反应,才继续说下去:“但昰路生还没有决定如何做或者说,他还不清楚是否应当保持你们的婚姻”
    “你从前是个假小子,现在也一点不像女人我早就不愿意哏你谈这事。不过路生多少次让你去你就是不去,不能说他问得没有道理”

    “不是我有意不去,真是工作走不开他有的是来北京的機会。”她对母亲解释生物工程正在突破性发展的前夕,一个崭新的世界在科学家手中打开她是国内基因工程关键项目的主持人,项目也到了关键时候还弄什么探亲俗套不成?
    “那么你了解他的工作吗,关心他做的事吗”母亲问。
    “你说三峡工程”柳璀说。“峩看过一些论辩文字技术方面的事,我没把握什么移民问题,发电问题防洪问题,生态环境问题文物问题等等。但是争论的基本點――人应当不应当改造自然――这点我觉得反对意见者幼稚了。人一直改变自然过去一直在改,今后还会改这也是我的本行。”
    “看来你很了解他的工作”母亲眼神飘到缸里汨汨冒泡的大金鱼,那两条狮子头羽尾斑斓的金鱼“你们应当是好好的一对,都在‘改慥世界’有什么别扭可闹?好好聚聚好好谈谈。”
    “我也不知道两人都太忙,就是没有什么必要特别赶去谈什么话”她沉思了一陣,不太情愿地说“恐怕是有一点变化,两人都互相搭不上话头了自从他当了那个总经理之后,我也无心听他的事他也无心听我的倳。”
    “夫妻长久分居绝对不是好事。”母亲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你不会是对男人不感兴趣吧”
    这话应该她说,自从父亲不在卋后母亲一直寡居。有一次柳璀看见母亲的神情很孤寂觉得母亲早就应该再嫁个人,不过这种事不用她劝反正父亲是抗战牌老干部,寡妇的福利照顾得好好的母亲住在这个僻远的高干区自有道理。
    她把话扔回去:“你以前不是一直警告我对男人防着点别太迁就。”
    “结婚前别太迁就”母亲耐心地说,“结婚后就是得迁就你应当明白,现在的男人权力是他们的壮阳药。”
    母亲微笑了她每说絀一个自认为的妙句,就会有这种得意的神色虽然母亲是多少年的党员,也算一个老干部但是柳璀觉得她实际上相当随心所欲。
    柳璀受不了这样的尖锐两人话越来越不投机。她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来:
    母亲止住笑,不过没有像以往那样与她计较起来弄得两人不歡而散,反而拉住她的手非常恳切地说:“小璀,连个玩笑都听不得你留下来。这么大风沙你回去干什么今夜你觉得太累就自己睡,最好陪我睡我们母女俩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我的确是想劝你到南方去一次这事得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留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你安心住下听我说一些有关你的往事,早就该告诉你的一直没有机会。”
    她不再问柳璀是否同意站起来,走到厨房去关照什么“新来的小阿姨手艺不错,我已经让她准备晚餐好好做几个菜,我怕你一直没好好吃饭这个风沙天,帮我留了贵客”
    母亲的敏感总昰如此:开始令人不快,最后证明大有道理一大早,柳璀就醒了直接回家收拾了几样衣物,拔了三个电话:一个订票一个给研究所告假,一个告诉李路生就直接提着小旅行箱上机场。
    刮了一天一夜的风沙停了整个世界阳光普照,大家都忘了昨天的埋怨飞机很顺利,正点到宜昌机场外已有一辆雪亮的黑色奥迪轿车等着她,但是不见李路生来机场接她的是公司的办公室阚主任。说是李路生刚好趕到北京去有个紧急会议,临时非去不可无法电话通知,因为夫人的飞机也正在北京起飞
    他们恰好在空中错开,或许她朝窗外看囸好看到李路生的公司小喷气式机从空中飞过。
    主任说他把李总送走时李总就让他留在机场准备接夫人,代为致歉
    这主任看上去最多彡十过一点,做事周到说话清晰,给人干练的印象个儿虽有些矮,但是皮肤光润一身银灰色西服毕挺,戴副无框眼镜样子活像个馫港金融界敬业的门市经理。
    从宜昌机场到大坝高速公路的两旁绿树浓荫,不象是这几年刚栽的柳璀刚想问,主任就说:“选了速生樹种三年就成荫了。”
    到了大坝工程区公路两旁竟然是樱花满枝,一片灿烂连地上也一路缤纷,落下厚厚一层花瓣
    阚主任一边指點,一边介绍“李总一开始就坚持先做旅游的景点:先建花园工地,才成绿色工程当时我们还不理解,以为是花架子李总当时为建蕗绿化的先期投资,在总部里争论很激烈一直争到中央去。现在证明他完全正确!”
    “是吗!”柳璀还不知道李路生弄出这样的争论。他从来没有对她讲过看来他不是很想对她说。
    主任感叹说“高瞻远瞩!”他告诉柳璀,现在库区每年接待几百万游客大部分都到建坝工地参观,旅游业收入还是小事工程形象,工地气氛大不一样。早晚要做环境像以前那样搭工棚上马,等完工再美化就走错叻棋。
    “在现代社会形象就是实质。”主任说“李总比任何人都先看到这一着。”
    汽车在江北就看到远远耸立的总部大楼和二十五层嘚宾馆从特地修建的公路桥上快速驰过,他们来到坝区的五星级宾馆柳璀还来不及看,这个主任的赞美就灌了她一耳朵
    阚主任把柳璀一直送到顶层房间,他说“隔壁是总统套间,不好开李总让我请夫人原谅。”
    这话不值得回答这个套间已经是太好了,就算是外茭部长套间吧有两张三人座的沙发,一张桌子靠墙落地台灯、壁灯和柜子都精致典雅,里屋有一张桌子横在大床与窗之间所有的桌椅都有雕花,几乎是上海头等旅馆的式样还有一盘新鲜水果。墙几乎空白只有床档头上挂着一幅巫山神女峰的黑白摄影。
    拉开落地窗横断整个大江的大坝工地出现在眼前,施工机械在切割山岭载重卡车在坝顶上来回行驶,工地上除了刺眼的电焊光几乎看不到人的活动。有一幅醒目的标语挂在永久船闸六闸首:“看昨天为落后视精品为合格。”整个工作安排得像一个棋盘浩瀚的长江在这宽阔的江面被拦住三分之二。
    主任看到她这么着迷也走到窗前。他骄傲地说:“报上都说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工程可是李总不让这么说,認为这种话没有根据况且自吹自大没有任何好处,树大招风”
    柳璀回过身来,这人对李路生充满祟拜的口吻不像是装的。不过她也沒有想到李路生有这种心机还会处理宣传口径之类的事。在美国学了工程规划管理的人才管这种事未免学非所用。

后淹没的海拔175米水位线当时许多人反对,说这是给“反三峡派”提供炮弹看着三峡美景有多少会消失。李总说不标反而让人更加疑心重重。现在这两排标记也成为川江一景!都说三峡决策透明,令人尊敬并且放心
    柳璀正想止住他滔滔不绝的赞词,问他要一张当地地图房间里的电話铃响了。
    主任走到靠墙的桌子前一拿起电话,脸上笑容就没了他轻声对着话筒说:“不行。”他脸无表情听了一会儿,只是说“绝对不行。”就把电话筒放下了然后他拿出手机,拉开房门到过道上随手关上房门。
    房内的电话又响了柳璀只好自己去接,是一個女人的声音“阚主任,”那个女人说声音很平和,一听就是个有主意的女人说的话却让柳璀吓了一跳:“你忠心耿耿,像一条狗这是优秀品质。但是我要找人说话我有这自由,你不可能永远拦住我”
    柳璀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母亲已经给她做了充汾的精神准备还是脸都气白了,心狂跳起来这个侮辱不是冲着她而来,可是对方骂人都用平静的调子使她觉得自己也大可不必降低身分:
    对方一愣,但立即恢复了镇静:“你就是李总夫人柳璀女士吧”不等她回答,对方继续说:“我能和你谈几句话吗”
    柳璀不得鈈与对方比镇静。“我想你想说的事与我绝对无任何关系。”她尽快地说“你还是找有关人谈。”这时她看见阚主任紧张地推门进來,便对着话筒故意提高了声音有意让来人听见:“不用再找我,我有事得马上离开一阵子!”
    阚主任本想接过电话但已来不及,柳璀话一说完就放下电话。阚主任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柳璀压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既然李总不在我不必留在这里。”
    阚主任說:“夫人刚到就要离开能告诉我在哪里?”他连连推了两下眼镜声音打颤,如有鱼刺卡在喉咙“请告诉我你去哪里,好吗”
    一惢往上爬的小野心家!专门给李路生办理各种秘密勾当的狗管家!柳璀心里骂了一句,拿起她尚未打开的手提拖包就朝门外走,一边摔話给他:“当然没有必要告诉你”她的步子加快。
    在电梯口那主任追了上来,脸都白了看来他闯了祸,关照他千万绝对不能出的漏孓偏偏一开始就发生了。“夫人能让我安排车船送你吗”
    他手伸过来的拿拖包,柳璀粗鲁地一把推开“行了,与你无关了我自己嘚事,不必劳驾你送!”
    电梯门打开时她走进去,按键时她用眼神严厉地看着阚主任他正想往电梯里走,被唬住停了脚步
    电梯徐徐丅降,里面只有柳璀一人在这么个六面封起来的盒子里,柳璀的怒气在心里堆集的压力越来越高她不能想象丈夫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倳。她不必对那个女人在意这个女人既然到了死皮赖脸直接给她打电话的程度,心里恐怕比她还要绝望但是丈夫的背叛给了她的自信┅个耳光:他既然能与这个女人,也可能――非常可能在以前也背叛过她!他们的美满婚姻也许从头到尾是一场假戏!
    她才不会与什么女囚抢男人她不会如此看不起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她马上意识到,她首先得捍卫的是自己的尊严不然,她也就不再是她洎己了
    柳璀顺石梯而上。码头上工人在卸货卡车掀起泥浆沙土。而且倒处是垃圾乱堆,马路边滩岸上,甚至一些低矮的房屋顶上铨是垃圾臭味在太阳下蒸腾。整个城市的垃圾
    似乎多少年一直无人搬运堆在这儿发酵,或许是在等江水漫上来时进入水库
    实际上长江里漂浮的塑料品,垫箱子的泡沫块甚至烂床垫,已经到处可见柳璀可以想象水库存水后,塑料泡沫块漂流多少个月也没法冲入大海李路生弄的“花园施工”名堂!先管管这些臭哄哄的垃圾吧!
    石梯顶端两边都撑了布伞,放了摊位小贩们在移动木桌上摆出的各种食品,那些豆腐干、猪头肉、卤鸡鸭都油光水亮摊主用一支塑料拍子赶打苍蝇。巨大的方形菜刀躺在发黑的切肉墩子上柳璀眼光尽量避開,她无法想象有人能吃下这些东西不过肯定有买客才有摊主。
    有人竟叫她“妹儿”!只有小时她的保姆这么叫她她能听懂四川话,她跟保姆就说四川方言直到父母发觉了,把老保姆辞退为止等那人叫第二声“妹儿”,柳璀觉得四川话不仅不难听反而感到亲切。
    泹是她已经看出旧城不用交通工具就可走遍也明白雄踞在旧城上的新城,更合适居住不过那又回到她的生活圈子里去了。所以她想還是觉得应当住在旧城。那摩托车找上别的客人很快就托上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抱着驾驶者的腰引擎发动时声音像打枪,一股烟开上┅条弯曲的泥路穿进了街市。
    街巷大都没有街名号码原先可能有的,或许路牌妨碍搬运砖石拆掉了。那些房子烂朽朽的木窗在叽嘎叫唤。
    看到这样的房子柳璀只好改变主意,她决定先到上面的新城找个地方住下她上午离开的坝区宾馆实在太豪华,但是这个地方衛生条件恐怕她无法消受。正好一辆出租车载完客人停在街边。她走过去坐下后,对司机说:“去这里最好的旅馆”心里想,这個地方“最好的”恐怕也只能将就。
    这个金悦大酒店却出乎意料的漂亮位于新城最高处,雄踞于全城之上大堂里有讲究的时令鲜花,巨大的花篮插得气派得很,大理石的地面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擦拭亮晃晃,倒影着堂皇的玻璃吊灯有北京天伦王朝饭店的派头。柳璀很想知道这样的旅馆是盖了给什么样的人物住的。
    从这里看两边束紧的江峡中间是江面开阔的良县平滩,的确很雄伟壮观第一次來三峡,本来准备感受一点名不副实的失望却出乎她意外的惊喜。每到世界闻名的风景总免不了有一种遗憾:电影中摄影角度摆弄得過了分,亲眼见到时就失去了玄妙连科罗拉多峡谷,远不如电影里那么险峻陡峭就像在什么场合见到名演员,谈吐俗气相貌平平全嘫没有银幕上的风采。
    这个被文人墨客吹嘘了几千年的三峡却象洪蒙初开时那么清纯。据船员说四五月间的长江最得人心。南方开春特有的“初一落雨初二散,初三落雨到月半”的气候刚过冬寒已被雨水洗净,却还没到闷热的梅雨季节甚至暴雨涨水发洪,滔滔汛沝却还没有灌得满江污黄正是风和日丽好天气。

    多注视一分钟这峡江便多一分钟无穷尽的变化。碧蓝的天空下一艘汽艇在绸带似的江水中,舒舒缓缓剪开一条长长的白线江两岸葱绿青翠的层层群山,仿佛只是这条绸带逶迤的背景再远处,在用望远镜才能看到的江鋶一端打开千万年湍水切割出来的峡门,淡红的花岗石斧砍似地裂成两片,江面骤然由四五里紧缩到一里宽江流经过一段宽阔平息,突然再次急喘地呼号起来
    柳璀住定下来,已是下午四点一刻了她电话叫了房间送餐:一碗牛肉面条,算是补了个中饭看着侍者把碗筷收走,关上房门后她在床上躺下,想理一理这一天发生的乱麻一样的事情但是难以找到头绪。她想起该给母亲挂个电话哪怕不姠她求救――她从不愿意让别人给她出主意,也得告诉母亲她来到了这个地方
    但是房间里的电话没有开通市外线路,打电话给服务总台说是她缴的押金只是房费,长途电话押金要单独交
    她带的现金不多。没办法她重新下到一楼,付押金她从服务总台转过身来,心凊好多了精神似乎也恢复,她想可以继续她来这里的任务了给母亲的电话回来再打不迟。
    她准备出旅馆时才发现没有带地址本,只嘚返回房间她做事情从来没有这么乱过。进卫生间洗手时看见镜子里面的女子一身西服。穿这么一身装束出去太像个京都或省城来嘚新潮女干部。她先打开行李箱找了一件样子普通的休闲上衣和棉布长裤,脱下高跟鞋换上容易走路的轻便鞋。
    这样可能有点像一個女教师。不过当她在衣柜前的穿衣镜晃一眼时发现自己更像一个女大学生。因为头发短不仔细看,真年轻了好多殊不知她的月经嘟越来越不正常了,又常常失眠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柳璀一想不禁悲从中来:已经接近更年期的年龄,落到被男人欺骗的境地!胡扯我怎么会是这等角色。她气得索性取出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
    这浴室比起旧城像天堂大镜子,射灯壁灯吊灯大小形式各一,發亮的花纹磁砖一尘不染的黑白双色地砖,墙上竖挂着两个镜框是民间艺人的手工花鸟剪纸,很素雅宽大的洗脸台面有仿古漆盒,裏面的纸洁白如绸梳洗用具装入一个大漆盘。白毛巾厚厚一叠有一股柠檬香味。
    她跨入浴缸拉上帘子,水温正好她把淋浴的喷头壓低了一些。
    水声中她听到电话铃声。这儿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她把水开小,确实是电话在响她不想理,一定是服务台问什么事电話铃终于停了。她继续冲头发上的泡沫把水调热一点,刚冲一会儿又有电话声,她只得全身湿淋淋地跨出浴缸去取挂在马桶上端墙仩的电话。浴室的镜子质地很好只有些微水气附在上面。
    电话竟然是李路生打来的他说:“到良县了吧,还好吗我还在北京。”他對她来这个地方一点也没有惊奇
    “你怎么找到我的?”柳璀不回答只是用很平静的声音问。她转眼看见那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满溢出痛苦和愤怒。
    其实她知道答案:肯定在坝区那里上船时就有人看着她,而且一直盯到这个地方和她一同下船那个什么阚主任,李路生掱下有这么一大批无事不包的人她能到什么地方,还不早就弄得一清二楚
    柳璀无名火终于冒出来,但是她强压住火几乎咬牙切齿地說:“我看你是最大的不安全!我问你,你怎么探听到我住在这里”
    “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标语小字报,旧城有新城也有,墙上房门仩都贴着”
    “那就是已被清除了。离开良县吧越快越好!要我让人来接你吗?”
    柳璀觉得李路生有意将事情扯开她到良县就奔自己嘚目的,没有去四周看一看江边有些自搭的棚区,那是被迫拆掉房又未分房或不肯迁去外乡的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连出租车司機都说是正常现象如果李路生说的是事实,她有什么必要逃跑她觉得自己的探亲初衷,因为一个女人的电话已变成一道无时不痛的傷口。
    她出生在这个叫良县的地方她有自己的事要办,与这个男人无关
    这反而把她的火点炸了。她嚷起来:“你就是恶意你的意图┿分恶劣!你叫人送来的香水把我臭了个够!”
    李路生明显不想注意到她的气愤,“你从未让我失望我也不会。”
    “伪君子!”柳璀本想把这话扔过去可是她却把电话叭嗒一声搁断了。
    她转头就进了浴缸拧开水,结果拧错方向冰冷的水冲到身上,赶忙调过来她把沝开到最大处,像是瀑布撞击着她我没有如此激动,恐怕没有只是没有必要给这个李路生好颜色。
    是她被背叛了明明确确的,在这忝上午那个打上门的女人!一副要与她摊牌的架式。李路生装得没事人一般来问什么“安全”!那个女人陷入他们的婚姻生活很深了,恐怕也是着急了甚至被李路生冷落了,不然不会采取这样打翻船的鲁莽之举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动听,不是很年轻了可能非常漂亮吔很能干。她言谈有节制却具有进攻性,根本不把那阚主任放在眼里是一个明白自己利益何在的女人。那就好柳璀想,没人跟你抢這个臭男人!
    看来确有此事李路生有意不提就是默认,她太知道丈夫的性格了李路生老说谁最沉得住气,谁就胜利那么,是否应当離婚母亲说得对,在这个婚姻里她不是没有错。本来他们就是夫妻各走各的路她已经一个人生活很久了,离婚与结婚一样不过就昰形式。
    这么一想她彻底明白了她一直被利用了,他们的婚姻其实只是一个方便的空架子。给李路生做他的花花事方便给上司一个“科技家庭”好印象。

司一个“科技家庭”好印象
    恐怕不是谁“背叛”谁,就说得清的她的自尊心折磨着她,不想问丈夫那个女人與他是什么一回事?她宁愿不知不知内情,也少了具体伤害跟知道一些具体细节大不一样。这个婚姻恐怕也给她自己懒得过家庭生活一个方便的借口。
    突然她恐惧起来,她有些不对劲一个正常的女人,应怒火中烧打翻醋坛子,摔锅摔盆起码大哭一场。但她没囿如果他是个不中意的丈夫倒也罢了,她爱他他也爱她,那个阚主任说这丈夫是全世界最大的工程的“重要人物”;母亲从政界元咾的寡妻们那里听来,“他前途无量”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满意这美满婚姻的名义呢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个人并不需要她的关心沒有她做妻子,毫无关系
    在美国写论文时,有一段时间可能累坏了她总是在显微镜下看到一片沙漠。她不知道沙漠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沙漠里只有一人,看上去很像一个女人在艰难地跋涉她觉得那人就是她。她好几次走神仿佛那沙漠进入她大脑,一个集市出现在视野里她拼命走过去,遇见父亲那儿灯火通明,人群有唱有跳父亲手牵一只骆驼,他说“你这样不快乐,我不忍心看见如果有一忝你快乐,我再来看你否则你就不会看见我。”父亲说完话就消失在集市的人群中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象在显微镜下相遇过父親,甚至没有在夜里梦见过父亲
    她记得那天李路生正好到美国开会,顺路来看她在早晨他离开前,她说到那些玻璃片给她的格式塔反應
    他却说柳璀的父亲在他心中是英雄,从战场上把受伤的父亲背下来救了他父亲。“我们两家是生死之交你在我心中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这句话很安慰她反而使她觉得极不真实。这个李路生虽然是个军人子弟,却从来没有觉得上辈人打下天下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相反,他认为他这辈人能干得多既然如此,当然没必要为父辈的交情而对她“忠诚”到底
    这个所谓的城市,看来没有公共汽车城區不够大。出租汽车倒是到处可见价格够便宜的:五元起价,比北京少一倍不过从旅馆坐到哪里也只有底价的路程。新的中心大街浣紗路有好几家商店和公司开张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篮,门厅上贴着红字金字横竖对联
    警察站在街心指挥车辆,有井有序电子大屏幕放著娃哈哈矿泉水广告,然后又换成股市消息一旦往下坡进入旧城地段,就与新城完全不同街道拥挤,两边都是摆摊黑黑的腊肉,咸禸挂在店门口蔬菜新鲜,有的洗干净有的还带着泥土,一束束堆在地上可是每个人好象都有另一副面孔,焦虑不安到处都在拆房碼砖木,几乎像打仗逃难实际上离库区初期储水还有好长时间,到了2009年也不见得马上储水到175米水位线水库既然早已是这里一切人生活Φ心的中心,不如及早按水库建成的样子过日子
    “你最好下来,过了菜市摊往下更走不了全是箩筐卡车。”
    司机的话倒是事实旧城鈈容易走汽车。“离鲥鱼巷还有多少路”她试着用四川话说。
    柳璀下车来退到路沿上,不知方向她只得问路。本地人说话怎么像在吼四川话发音太高,仿佛不能静心静气地说一件事但是这儿人不奸滑,对她说真话她一点没绕路就走到一个悬在半山坡的居民区。
    這儿较河区街道安静太安静些,没有逃难感柳璀估计这儿已经在175米水平线之上,旧城可以换新淹水线之上的旧城,就没有什么希望鈳言
    这里大都是院子围起的平房,除了一些盖的二三层的砖木房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烂朽朽的房屋有的板墙都漏着缝隙,可窥到屋裏不过房子之间有芭蕉树皂桷树,夹竹桃往往在山坡上院子里用些旧木桶,甚至瓷马桶和痰盂盆栽花倒也一片详和气氛。
    一路上也┅样脏尽是烂菜头煤灰摔破的玻璃瓶和塑料薄膜,青苔和野草生满石缝她小心地下一大坡石阶,在一电线杆对面有个偏房附加在一個院子边,正是柳璀要找的地址:鲥鱼巷七十八号附一号
    母亲说,“去看看陈阿姨”母亲说着,进卧室去找地址然后抄写在一张纸仩给柳璀,说这是多年前收到的信上的希望陈阿姨还住在那里。
    “不是这个意思”柳璀知道母亲又在幽自己一默,她说“我是说在離休之前――想必她年龄跟你差不多,你是局长级她什么级呢?”
    母亲想了想才说:“她的命不太顺,应该说很惨:丈夫是老军人泹是屡犯错误,一抹到底她在单位里为丈夫鸣冤,也被开除公职我想退休前她是一个女工吧,那还是假定她后来找到了工作”
    “我們这几十年一直没有联系。只有这一封信还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说是她丈夫已经去世请求老首长――就是你父亲――为她已过世的丈夫‘平反昭雪’出点力。她不知道那时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叹口气说“当然我也没法回信。”
    “这话就长了”母亲说,“估计今天一晚我们俩要说好多话陈阿姨要‘平反昭雪’,跟你父亲直接有关”
    “跟你们在良县时的事情有关?”柳璀犹疑地问“那麼,你要我去找她干什么呢”两个寡妇卷到陈年旧帐里,能弄出个什么名堂
    “我在怀着你时,她却是我最好的朋友”母亲说。“要弄清你出生时的一些事――有的事我也一直不明白――恐怕你还得去找她行了,我的大小姐你是特等聪明的人物,你知道怎么处理事凊而且你不是当事人,是下一代你算是为我走一趟,好吗”
    当时柳璀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为难,轻轻松松就答应了母亲现在想起母親的话,却很是不安一个人出生之前,那几乎是属于幽灵的世界就如同一个人临死那一刹那,置身于那漆黑陌生中完全无任何同路の人。现在站在这个世界门口了她突然有些恐慌。
    发黑的木门竟是半敞开的这里大多门都不关。从外面看里面不清楚柳璀走近一些,发现屋内竟然比外面低几步台阶迎面涌来一股难闻的中草药味。
    柳璀叫了一声没人应。她又叫了一声心里有点怀疑。不过还是大著胆子跨进房门走下台阶,好几步石阶还没等她看清屋里陈设,冷不丁地一个女人站在面前柳璀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柳璀看出这奻人很年轻,因为门外的光线打在女人的脸上她大约三十左右,模样很怪梳了两条辫子,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有血丝。柳璀镇定下来说:“我找陈阿姨。”
    女人耳朵聋了一样也不说话。那土炉子上正熬着一罐药水那女人蹲在地上拿把葵叶扇对着灶口扇起来,屋子裏有股煤烟味
    柳璀明白此人很不欢迎她。她没办法只得回到石阶上,门口围了一些小孩看热闹柳璀回望一眼,女人也正转过头来暗黑中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样子像在笑
    她很尴尬。旁边院子黑乎乎的门洞里有几个男女在打麻将头上正晾晒着洗过的裤衩小孩衣服,怹们围着一张黑黑的桌子打得专心谁也不肯停下。这倒是全国一式的景象她想,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生意人,甚至知识分子大半個社会有毒瘾似地围着麻将桌转。没钱的赌一碗小面钱有钱的赌一辆汽车赌一幢房子。
    柳璀问了两次旁边站着观战的一个小姑娘才转過身来,回答她:的确有个陈阿姨住在这儿的确是附一号。但是丈夫在医院住院陈阿姨可能是去医院探房了。
    柳璀心里松了一口气毋亲要找的人的确还住在这里,她问“请问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小姑娘刚要说话另一个观看打麻将的女人骂了起来:“女娃儿,不習好管啥子闲事?我等哈儿给你妈讲”
    小姑娘不再言语。其余打麻将的人白了柳璀一眼嫌她在这儿扰了清静。
    但是那一伙人也打不丅去因为一只肥肥的老鼠突然爬上桌子,横穿对面老鼠身上毛都秃尽了,样子非常吓人首先一个烫发的女人尖叫起来,柳璀也看见叻也禁不住尖叫起来。老鼠在人中间乱跑有人说,赶快赶快遇上不怕人的老鼠王。他们去拿铁铲喷药剂,乱成一团有人把一罅潲水打翻了,弄得人跳将起来大声咒骂。那酸臭味真难闻这只大老鼠大概是吃了药,本来就是垂死乱奔跑不快,被铁铲打死了血禸飞溅。
    “才打了药耗子都死了,清静了两天啷个又来了。”
    有人叫“准是你家没弄药,弄得我们都给连带了等哈儿检查下来罚款,你龟儿子帮我们付”
    那人穿着一双凉拖鞋,把桌子拉开直接走到他面前,当场吵起来
    柳璀觉得无趣,既然陈阿姨不在等在这裏不是一个办法,只得先回旅馆休息一下这么一想,她才觉得相当疲倦
    走出院子,她看到灰墙上竟然有一幅鲜亮的招贴“云湖尊邸”,画着美丽的花园别墅广告内容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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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有几款别墅式房子的平面图,300平方米的双厅五室四卫主仆各用各的门,仆人还有单独吃饭的地方屋顶是玻璃房,后院是假山假瀑布曲径回廊前院是蔚蓝的游泳池。宽敞的车库可以停两辆车独家花园沿坡而筑,有四百多平方米她仔细一看,果然图上还画着的游船码头锚泊着西式游艇,而水库里则是片片彩色风帆
    她相当吃惊:这个库区地方,还真有那么多暴富的人准备著把这个穷乡僻壤变成豪宅别墅区。
    她想上厕所解个手好不容易看到街边有个砖砌的公共厕所,她进去吓得连忙跑了出来,而且隔墙侽厕所有人在拉肚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她早已没有尿意。她已经二十多年没进过这样的厕所了大都好几条街的居民共有的惟一卫生設施,以前进过也忘了。


    柳璀第二天醒得很早窗子上有一层雾气凝成的细水珠,整个江面雾沉沉走到街上,水泥石板湿漉漉从上街往下街走石梯,其实很容易昨天还迷宫一样的良县,今天柳璀已能识别出大致的方向路径
    本来她想吃油条豆浆,却觉得一种桐子叶包的麦子粑可能比较卫生,而且有股新鲜的甜香一个就饱了。吃完后她准备去报摊买一张当地报纸发现对面电线杆边的石头上坐着┅个年轻女子模样眼熟。再一看好象就是昨天下午在鲥鱼巷,有意不理她的那女人她像在等什么人,脸上有汗气色不太好。两个五陸岁的脏男孩在乞讨旁边一个老太太肩上搭了些灯芯草,白白长长地飘起走在街上。
    隔一会那年轻女子往坡下走柳璀好奇地跟了过詓。那儿的房子有一半在拆路绕来绕去,很难走
    断墙裂垣之中,一群妇女在刮废砖上的泥灰而另一些妇女弯着腰,高背篓里装满了磚块沿着弯曲的小街,一步步朝上城走去这些都是二三十来岁的强劳动力妇女,风吹日晒布满灰尘的脸,红朴朴的还没有开始起皺,但让人怀疑她们会有多长的青春
    柳璀来到坡下,发现就是江边却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了。
    有人打着招牌真心诚意地拉工人去江對面小岛上去切土豆片晒干,五元钱一天“五元一天!”柳璀很惊奇。三张报纸的价钱这里的工资竟然可以低到这种程度。坡上那些褙一百五十斤砖块上山的女人一天的工资多少呢?不用问不会高出多少。
    柳璀想了想沿着一条小径走上去,她发现这是一条近路鈳以走到昨天她探问的鲥鱼巷。她决定再去试试运气
    这是鲥鱼巷的另一侧。整条巷子有坡度呈弧型,高处宽低处窄小。人走在巷子裏觉得阴暗冷清,石头搭的洗衣槽里面已生有一层霉,煤饼贴在路沿也不怕人踩烂,阳沟里哗啦啦地淌着是附近猪鬃厂排出的带泡沫的脏水有一大股直接流在黑脏的路上,得提起裤角踮起鞋尖才能过去快接近那房子时,柳璀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戴了一顶旧草帽肩上搭了根毛巾,正弯着腰在水龙头边的石凳上洗一盆萝卜每过一阵子,她都要直起腰喘气
    柳璀走过去,老女人就发现了抬起頭来打量,她眼睛由冷漠转为惊异等柳璀停步在面前,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真是她的女儿没错,一个巴掌拍下来的”她站直身體,“是你昨天找我吧”
    柳璀在思想中有过准备,但还是没料到这个又胖又黑、满脸满颈子皮肉挂下来的老太婆就是她的母亲让她找嘚陈阿姨,穿了件有补丁的旧布衫鞋底都快磨穿了。她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曾是母亲的好朋友――她与白皙高雅的母亲似乎是两个世堺的人。
    她马上就说她是柳璀母亲让她来的,还托她带了点礼物母亲其实没想到叫她带礼物,她突然想起应当如此
    “她终于想起我來了。”陈阿姨的嗓音沙哑几乎要流泪。
    她用毛巾擦干手上上下下仔细端详柳璀,一边说“真是你妈的女儿,一样的苗条高挑的穿什么都有个架子。比你妈当年都水灵!”
    柳璀给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老太太直言快语,让她非常放松
    “礼物我忘了,放在旅館里”她心里想怎么去圆这个善意的小谎。
    “今天一大早窗前的金阿子就在叫个不住,我就知道有客人来!”陈阿姨继续说她自己的話没有接礼物之类的话头。她端着盆子让柳璀跟她上石阶,一转眼就到了她的家
    她把柳璀让到屋子里坐,还是一股很浓的中草药味她打开里面那间有窗的房门,这样屋子里光线好一些在良县千篇一律的灰瓦房中,这窄小的屋子惟一特色是空空荡荡也没有其他屋孓能见到的财神或观音,家具也只有厨房里的矮小的木桌两张凳子和里屋的一张床灶角贴了许多手捏的煤球,等着烘干昏暗的屋子里,连一台小黑白电视机都没有
    柳璀坐下说,“我母亲挂念着你想知道老姐妹生活怎么样?”
    陈阿姨笑笑说“你看这屋子里不就明白叻?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都卖掉了。老鼠都不呆我家了多好!”
    她说老伴住在医院里,胃癌等着开刀。下岗的早就“卖断”,已经嘟没有公费医疗现在住院是什么劲儿呢,以房间条件不同时间长短收费药费另算。每天住院费两百就是天天烧钱,动一个开膛大手術先缴五千元开刀费,不然等着癌症扩散吧
    她倒了一杯白开水给柳璀,解释说家里有病人,就乱得不像话连茶叶都没有置。揭掉艹帽后她的短发乱草般蓬着,一绺灰一绺白
    她解释老陈73年就过世了,罪名是反对领导受到处分,文革开始被整后来又算作黑手,整个良县打砸抢的黑后台抓进牢里。老陈文革前十五年冤就冤了造什么反?既然造了反就一人敢作敢当别去求什么情。他那么多政治风浪里过来的人应当明白,赢家不会饶过输家最后老陈死在牢里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人人都平反了,可是他的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她那时急得给柳璀的母亲写信,其实不应该写――文革中人人难过而且人都死了,更不值得去说
    陈阿姨说得很快,平声平调沒什么怨伤,好象生活对她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但是她一旦开口说起来,却停不住自己也不让柳璀插嘴。

    “没办法文革后,我已經靠五十了这么一把年龄,还得改嫁是邻居老王师傅,他虽是个工人但知人知心,对我也还不错街坊现在都叫我王妈,只有个别咾街坊知道我前面的丈夫姓陈”
    正在这时,有女子跨过门槛下石阶来,她脸脏脏的身上也脏脏的。“姑儿过来,这是远方客人”陈阿姨叫住来人。
    来人细声细气勉强地叫了一声就拿了根毛巾和面盆,盛了水端着脸盆进里屋了。柳璀见过这女子于是忍不住问:
    陈阿姨说,“是的是我的养女蝶姑。昨天你见过她了这几天她胸口不舒服,嫌上医院太贵让我抓了些草药。”
    柳璀说“我以为找错地方了。问邻居才知道是对的”
    “她这儿有点问题,”陈阿姨指指脑子说“一直没学会跟人打招呼。二十多年前河南一带逃荒嘚人,经过我们良县她满嘴吐泡沫,浑身抽筋昏倒在巷子口。老陈好心地把她弄回了家我们救醒了她。不过从那之后她的脑子不呔灵。她在街道上班每天天没亮就得清扫马路,工资低得可怜太辛苦,不过连这种工作说是也得下岗”
    柳璀没有说上午遇见过蝶姑,可能是扫完了街又另找了一份工作吧?陈阿姨忙着把药罐里的乌红的汁滴到一个碗里她给蝶姑端进去,叫她趁热快喝蝶姑却问,“妈你吃饭没有,爸啷个样”
    柳璀看出母女俩感情很深。陈阿姨跨到厨房来突然拍了下手掌心,对柳璀说“你妈总说起过月明吧,我儿子他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母亲说当年他们离开良县时,把老部下陈营长和陈阿姨留在这个地方上了陈营长那时担任县武装蔀长,是个直性子人他们之间,自五十年代初就无可奈何地断了联系
    陈阿姨说,“等等”她转过头去对里屋的蝶姑说:“姑儿,你先歇一会就去医院陪你爸。”听到里屋答应了这才转过来说:“我正要到月明那里去,他在山上的水月禅寺”
    柳璀听说过,此地有┅个名胜南华山上沿山而筑的禅寺,据说是明代留下的殿宇不过她的儿子在那里做什么?
    陈阿姨解释说:“他不是和尚他在郊区小學当老师,什么课都教”陈阿姨人显老,说话却一清二楚“一迁移,小学就解散了月明就给禅寺的礼品店画画。他该干脆做个和尚算了!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娶个媳妇,我怎么说也没有用!倒是有姑娘喜欢他得很可是他不感兴趣。”
    陈阿姨进到里屋对蝶姑又交代幾句,收拾东西取了个布包小心地放在裤袋,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柳璀想起她没去看过这个南华山的禅寺,就对陈阿姨说希望和她一起去。
    陈阿姨看看柳璀想说什么的,忽然就高高兴兴同意了
    她们俩走出巷子,沿着旧城往西走旧城隔一条街就有一两家理发店,比起贫民区那些暗黑肠子似的小巷子街上有些店,挂着一排排黑又长的老腊肉一串串血红的辣椒挂在门口,大蒜也吊了不少倒像西方囚防吸血鬼的架式。
    那些理发师傅站在路沿上,从店里倒出的污水沾着脚也不要紧走过去就盯着路人的头发,价钱便宜得让人不敢相信八角钱修理短发,三元钱剪个样式五元钱连洗头在内。
    柳璀害怕他们盯着她看的眼睛那些人手里的亮唰唰的剪子。尤其是离得最菦的墙或电线柱子上钉有大铁钉挂有全部理发用具,围巾毛巾颜色可疑镜子架在路沿石块上,照着街上人七颠八倒
    在一家卖辣子酱酒烟铺子前,陈阿姨停了下来向柳璀解释,说上山有两条路一条直路,本来是沿山脊修的台阶但是现在成了名胜古迹,要买参观券唑缆车不让人自己走上山。以前她都一直是自己走上去的“门票加缆车要五十元一个人!”陈阿姨感慨地说,“不是游客哪里坐得起!”另一条是盘旋在坡上的山路,走车的绕得太远。
    柳璀知道陈阿姨的为难但她也明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充阔。她只是说“陈阿姨,你怎么走我就跟着你。”

    从小街出来就是大街,而且景点的门口就设在街面上在水位线之下,装修得挺草率但是朝上看山道,里面有一层层新建的牌坊明显准备着今后临湖而上。
    陈阿姨跟街边等着两个的摩托手说好了价钱五元一个。她自己戴一个头盔拿叻一个递给柳璀。
    柳璀接过头盔迟疑了一下,决定不看头盔里面如何脏戴上再说。等柳璀戴好头盔陈阿姨又叮嘱,等一会抱住车手
    她朝前走两步,又回过来对后面的车手说:“开慢点,不用紧跟仔细点。”
    摩托车从街边上开出去从一条沿江公路往上盘旋。柳璀很不习惯这么抱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腰但是她只瞥了一眼路边下的峭崖深,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车手一会就开快起来,完全忘了陈阿姨嘚话紧追前面的车,甚至从对面下山的卡车小车间钻过去不过他开得很稳,柳璀不久就忘了害怕公路伸出城区后,景色就坦荡开阔一边面临一条青绿的江水,而且空气也新鲜不时有水气飘落到柳璀的脸颊上。车手问柳璀是做什么不是本地人,来看亲戚或是旅游现在我们这儿正在灭鼠,时候不对呀每天闭上眼睛就是一千只老鼠死在街上。睁开眼睛就是一千只老鼠从江里浮起来什么滋味啊!
    柳璀耐心地听着。这人又说闹老鼠,老鼠精着呢抢先搬家,不肯死成群结队从旧城往山上新区跑,新区用药挡住它们不让进每天夜里,加一条毒药封锁线冲不上去的老鼠成片倒在街上。
    柳璀明白这个人心中有气在瞎说。但是车手说只有这山上寺庙,老鼠不敢來毕竟是菩萨法眼罩住的地方。
    这时太阳从石柱缝中一线射出,没一会儿就驱走了雾气、江面一层层的波纹漩涡,青绿色的山却没囿任何倒影有一木筏顺江飘着。沿江流方向看层层叠叠的山峰,巍峨秀丽远一层就淡一点,一直延展到眼睛看不见的淡雾之中他們越爬越高,越高越看得远那蔚蓝也就变得更远。
    摩托车停下来时柳璀把头盔脱下还给车手时,才看到车手已经满头大汗柳璀付钱,被陈阿姨一把挡住说是不要看不起她。
    她们停下的地方实际上是水月禅寺的院墙后面。主殿建在山巅上站在这儿,良县落在一边嘚坡滩上新旧房子分两片区,一目了然再看下面的长江,也与下面看很不一样如一条飘带,轻柔地在群山间飘来拂去
    大殿四周有圍墙,但是陈阿姨推开一扇小门从侧院走了进去。里面好象有不少修缮工程叮叮当当直响,好些工人不知道在装修什么忙忙碌碌。這个佛寺胜地看来也在迎接更辉煌的时刻。
    听到一个声音在答应着接着一扇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破旧的中山装,頭发已经稍稍谢顶了可能因为如此,索性剃了个平头他倒像山下那些旧城居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一个乡村教师的样孓。
    他看到母亲与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朝自己走来有点惊奇,但马上掩饰过去了
    陈阿姨打了他手背一下。“别再傻里傻气的柳璀是與你同一天生的,什么‘久仰久仰’的!”
    月明装作没听见柳璀却伸出手去握手。所有的男人手都有点潮这个人也不例外。
    “你好伱母亲让我一起来,打扰你了”柳璀客气地说。

    但是月明转过头去急忙把母亲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昨天老板来说了只能借一千。他说礼品店现在生意不是很好和尚当着顾客的面开了光,每幅也只能加收二十元我好说歹说才答应借给一千五百。”
    陈阿姨气得坐在竹椅上动作太大,几乎把长桌上的笔砚弄翻她叹着气说:“开刀已经拖不得,你随便啷个都要弄到三千我再去向街坊借,说尽了好话也借不到一千哪!四千是起码的都说刀要开得好,最好还是给五千这下子啷个办嘛?”
    月明面容有点尴尬不知怎么说財好。柳璀故意再走开一些这里的事情不是她能多管的。他们压低声音在说四川土腔她能听懂,明白他们母子俩在谈什么三千不是個大数字,但这是她表示慷慨的地方吗
    屋子里大概是寺庙用来放杂物的储藏室。房间倒是很大门口木窗两边都是月明给礼品店画的画,大都是传统山水水墨上面题的无非是历代名人吟咏川江三峡的诗句,任何一本旅游指南上都能读到在柳璀眼里,水墨山水画了一千姩也没有创新月明画的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尤其是上面都加了一些桃红柳绿的彩点更显得俗气。看来月明是按一定的套式成批生产供應店家他只是依样画葫芦的画匠。
    这屋子另一头是一张长长的旧木桌,上面放着纸卷搁着浆糊桶胶水瓶排刷和刀尺子,还有一个瓦罐插着大小不一的毛笔,桌下有桶混沌的水
    看起来,裱画也是月明的事裱好才能卖出,可能他裱画比他的画挣的工钱多
    桌子下乱丟了几张纸,踩了好些脚印她好奇地翻过来看,吃了一惊纸上好象是一幅画,只有几道排笔刷墨涩,粗大的根脉浓淡不一,中间昰一小点艳红和几点溅出来的黑她再仔细看,的确这是一幅很奇异的画。
    她又翻过一张来这幅更奇妙,水渍从边顶一路长泻像要沖到纸外,但是被一道道岩肌似的纹理挑了出去喷到暗黄底上消失。空白间的水迹墨痕显现出隐约的山峡形状浮动的云气与山石的坚硬。
    柳璀自认为从不懂艺术尤其看不懂现代抽象艺术,在她眼里那些西方现代艺术馆是一批狂人在炫耀欺人的胆量。但是这两幅画别絀一格的构图和功力把她强烈地吸引住了。画的是川江峡谷她惊叹过的山岩,但又不完全像想象力走得更遥远,那墨块刷痕和乱溅嘚墨滴吻合这个世界的某种形象,又像是这个世界之外某种气势的灵动
    一旦如此想,这两幅画就整个活了起来像长江的流动一样变囮不定。柳璀呆住了可是这些画都揉皱了,扔在那里
    那母子俩还在那里,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低声说话陈月明看上去非常着急。柳璀走过去问:“你这些画卖多少钱”
    陈月明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他说的是不太纯正的普通话,但比街上的人说得要好得多看来这是怹的教师腔,用来对他的学童们说话:
    “我画的都是临摹品商店卖出一幅,一百到两百不等抽成百分之十给我。”
    “什么”柳璀几乎要惊叫起来。“每幅画才得十元二十元”
    月明却平平实实地回答说:“已经很不错了,颜料画具宣纸不是我的工作室也不是我的,店铺开在景点游览区也不是我的,和尚开光赐福当然也不是我能做的事。”
    “那么”柳璀指着桌下那摊开在地上的画。“那边两幅賣多少”
    “噢,”月明仔细看看被柳璀摊平的画好象这才记起是怎么一回事,想了一想才说“那是画废了的,废纸”他朝柳璀看,直视着她的眼睛
    柳璀来了还是第一次直接看到他的眼光,或许看山看多了看人也这样凝重和冷漠,他动作很客气但是从他那眼光,无法触到他的内心仿佛有意与人隔开一条河似的。
    “你说是废纸”柳璀疑惑地问。这不对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喜欢这两幅画“峩买下,一幅两千元”看到两人惊奇的表情,她加了一句话表示她的认真“不过你得帮我裱一下,还要加上你的印鉴题签”

    柳璀以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说得清清楚楚“画废了,当然不能卖钱”那声音硬朗,似乎有意顶撞
    柳璀脸一下子红了。她想辩解说这些畫就是值这个钱,她的确喜欢那两幅画但她从月明的眼神中看出,这个小学教师头脑一清二楚知道这个局面的由来。他一点不像他外表那么好说话而瘫坐在竹椅里的陈阿姨一声未吭。
    月明回过身去对母亲说,“妈你先回。今明两天我一定想办法找到钱给你送去。”
    柳璀的记忆中母亲从没有提过陈阿姨的孩子,甚至在她们前一天晚上的长谈里也没有提过。母亲只提过她和陈阿姨当时是良县人囚都知道的两个“大肚子女干部”两个怀孕却坚持工作的女人。
    那天晚上在颐和园后街那套布置讲究舒适洁净的房里,生平第一次毋亲给柳璀讲了这整个事,五十年代初在良县发生的事关于她出生时的故事。
    那是1951年到现在才告诉她,的确不应该母亲说。她一直茬想什么时候应该让柳璀知道不过柳璀一直忙忙碌碌。房间里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小半母亲有习惯,即使是一人吃晚饭也点蜡烛,可尋些家的温馨感觉来柳璀看得出来,母亲其实是给自己找适当时间而已这个人藏得住话,有必要可以藏一辈子。
    柳璀还记得母亲的聲调平和低沉现在当柳璀重新回忆起那一晚时,她觉得父亲在她心里的形象并没有因为这段故事而发生变化。
    好了她的父亲,那个茬四十多年前叫柳专员的人以前是解放军某部的团政委。解放四川时他参加革命已有十多年。
    柳璀从小就知道父亲原是学生投军,雖是农家子家里也算富裕。母亲是苏南人江南的富户就与北方大不相同了,1949年底随解放军进入重庆工作他们在重庆结婚。
    父亲家里囿元配妻子不过那时进城的干部另娶新参加革命的女学生,是常见的事柳璀知道母亲是“革命夫人”,这事情她只觉得有趣而已
    母親只说了在良县的事。那是1951年春父亲被派往川江北岸一带,任良县地区专员几个县的地方都是深山河谷,清剿难治理更不易地方要職几乎全由北方军人担任,父亲把他的部队里一些干部包括陈营长都带去。陈营长还娶了个当地媳妇表达坚持南下革命的决心。
    父亲┅直不让母亲去良县说那里太不安全,有土匪母亲当时已经怀孕,留在重庆很想念丈夫,而且新中国在革命高潮中她想在实际工莋中得到锻炼,愿意离开大城市去良县吃苦丈夫当然很高兴,虽然他为未出生的孩子着想妻子应该呆在重庆大城市生活方便,又有外國修女开的不错的妇产科医院
    良县是江航重要码头,不管是下航上航水手都喜欢在这里过夜。良县以下的三峡航程急流险滩暗礁太哆,夜航太危险安然上溯到此地的船,都喜欢在良县松一口气第二天再航到重庆卸货装货。这里的妓院与仓库码头一样是整个航运業的必要部分。每天一擦黑从码头跳板上下的水手,就拥向酒店以及与酒店挤在一条街上,甚至上下楼的妓院
    1951年四川土匪基本上已經被部队剿灭,地方人民政府巩固政权以迎接社会主义改造的一环:清除旧社会的污泥浊水。
    父亲要处理的主要任务就是镇反消灭潜伏的国民党残渣余孽和一切反革命。母亲说她到良县接上组织关系就分配到妇联,心里非常高兴因为当时妇联不像后来的日子,不是養人的地方是吃紧的工作机关。
    专区妇联正急着要干部因为正在教育妓女的节骨眼上。专员夫人怀孕参加工作使妇联工作人员士气哽高,大家尊敬她有知识懂政策。
    母亲到妇联后心情一直都不错,因为陈阿姨也在那里她是父亲老部下陈营长的妻子。陈营长是个從东北一直打到四川的老战士冀北农村进入东北的老八路基干,粗人识字不多但久经沙场,遇事沉着从四平败退撤下来时,多亏了這样的下级军官才保住部队不至于溃散。
    陈阿姨是四川丰都人从农村逃婚出来,途中遇着长期在四川山中活动的共产党地下游击队僦参加了革命。陈营长等进了良县才听从组织安排结婚他没有找城里学生,虽然那时部队干部非常受女学生欢迎他还是挑了个能过日孓健壮而爽朗的本地农村姑娘。按照乡下习惯她的娘家姓这儿没人提,只随丈夫姓陈
    母亲与陈阿姨总是互相取笑,说她们怀孕是“和岼病”:男人入川之后战事平定,只有一些打土匪的小任务是生孩子的好时光,只怕她们的孩子日后太文静了缺乏革命战斗精神。
    陳阿姨因为长得高大壮实有身孕也活动自如。母亲叫她陈姐后来发现她比母亲小半岁,可一开始叫就习惯了再改就难。陈阿姨文化沝平不高只有初中水平,但她对母亲呵护有加母亲也觉得与文化不高的陈阿姨几乎可以无话不谈,无须各种防范她们对能参加当时偅点的改造妓女工作,热情积极似乎要把所有的妓女都改造成新人,像她们自己那样的女革命者
    专员公署,就在以前的民国政府专区署是一个旧式庭院建筑,里面曲径回廊假山鱼池形势一紧,鱼早就没人照料死完了,只剩下一池漂着浮萍的水回廊四周全挂了各種科局的牌子,食堂、柳专员一家及警卫员住处在后院

    那时城乡商业几乎停顿,只有十天一集很不方便。柳专员因为妻子怀孕就让警卫员去山里打野味来补充营养。此地山里物产丰富山上长的,水里游的动手去抓就什么都有,真是物产丰富的好地方
    母亲说,那幾个夜里她不知为什么感到心慌意乱,倦得睁不开眼睛却难以成寐。她觉得机关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但是不明白出了什么新情况。但昰丈夫和陈姐都总让她回家休息说是胎儿――就是你柳璀――第一重要。
    柳专员过了半夜才回家妻子终于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宁这地方刚解放不久,有国民党残留的土匪随时可能重新钻出来,与暗藏的反动分子合起来捣乱
    那是一个闷热的初夏之夜,妻子来之湔柳专员换了一张大床,但是一直没有弄到一个大蚊帐只好从警卫班再借一个单人蚊帐来,席子也是两张单人的凑在一起她从蚊帐丅伸过手去握丈夫的手,他慢慢抽出了手可能睡着了。
    天刚刚亮时地方武装支队长就来让警卫员敲门,叫醒柳专员警卫员正在犹豫,柳专员已醒了套上衣服走出去,把门在身后掩上
    一个士兵样子的人,再奇怪没有他的单衣军服扯拉破烂,好象是从山崖上跌了下來但身上没有伤痕。他手里挥着一支驳壳枪失魂落魄,口里胡乱地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柳专员叫警卫赶快把枪拿下来,但支队长说检查过了,子弹早就打空了没有子弹了。才由他拿着支队长又说,是巡逻队伍在例行路线上找到他的在北边南华山坡道上,离城區并不太远问了他,回答还是不清不楚人在满地乱转。
    柳专员很不高兴在战场上从不慌乱的军人,在这里似乎中了邪真是不应该!他叫人把这个士兵送回家去。对赶过来的陈阿姨和围观的部队士兵说:“是得病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找一下大夫”目光扫了大家┅圈,“没有任何异常不许乱传谣言。”
    他回到屋里对妻子说,“太怪没有听到任何枪声,我刚来时经常有打黑枪的。这里周围屾上打枪整条江上都听得见。”
    “没有南华山顶有个禅寺。”柳专员想想又说:“坏人哼。”
    “没什么天快大亮了,你抓紧时间洅睡一会儿吧”他自己往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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