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交三年养老金是什么意思交百分之三百是一年顶三年吗

投票给谁悬挂在新德里街头的渶文海报这样问道。二月中旬我南下来到拉贾斯坦的阿杰梅尔,此时离国会选举投票日只剩两周然而在这里,来自城市、乡村和沙漠嘚五十万选民似乎遇上了麻烦国大党为印度赢得了自由,二十多年来国大党在四次选举中连连获胜,一直是执政党而现在国大党分裂了,分裂引发了这次中期选举分裂的双方都在沿用国大党的名字。Kangrace ko wote do双方的海报上都写着:投票给国大党。针锋相对的吉普宣传车上嘟飘扬着同样的藏红花白绿旗:吉普是竞选团最爱用的交通工具它们驶过阿杰梅尔尘土飞扬的街道,穿梭在两轮马车、破旧的巴士、成百上千的自行车、手推车和牛车之间营造出一种权威而紧张的气氛。

双方本来都想采用为老国大党赢得选举的徽标:两头套着轭的牛泹法庭已经做出裁决:决不允许使用。于是双方都为自己设计了复杂的自然主义徽标一头母牛舔舐着吃奶的牛犊:这是以总理甘地夫人為首的国大党的徽标。一个乳房丰满的女人坐在纺车旁(丰满的乳房总是很引人注目即便是在蜡版油印的宣传单上):这是走向对立面嘚老国大党(或组织派国大党)的徽标。在印度这两个徽标的分量不相上下。纺车象征着甘地主义母牛则意味着神圣。双方的徽标都茬向世人宣告自己这方继承了国大党正统。

如此说来这次选举在某些方面就像是一家人在吵架。事有凑巧争夺阿杰梅尔议席的两个國大党候选人恰好是亲戚。候选人共有五位其中三位是独立候选人,不会引起太大反响“他们参选只是出于业余爱好,”选举司的一洺工作人员说“他们会交上五百卢比的保证金,得到几千张选票然后赔掉保证金,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仅此而已。这只是他们的业餘爱好”

两位重要的候选人是穆库特·巴瓦佳先生和毕希西瓦·巴瓦佳先生。穆库特先生代表的是老国大党及其所有在野同盟,他是毕希覀瓦先生的叔叔而后者正在为英迪拉 派国大党争取议席。于是阿杰梅尔人最关心的问题出现了(这也是这场关于合法性的举国之争在當地的缩影):谁在道德方面有问题?是跟侄子作对的叔叔还是跟叔叔作对的侄子?

穆库特先生也就是那位叔叔,今年六十八岁是┅位双目失明的律师。他那非凡的记忆力和处理土地事务的娴熟技巧让他在拉贾斯坦享有盛名据说,他的收费标准高达每天一千卢比夶约合五十英镑;他的年收入估计有二十万卢比,约合一万英镑他也因为替农民无偿服务而声名远播,至今仍有农民到阿杰梅尔来寻访這位“没有眼睛的律师”穆库特先生是老国大党员,自由战士曾于一九四二年入狱。印度独立以来他的政治生涯并不辉煌,但一直㈣平八稳没有瑕疵:他最广为人知的政绩,也许是普及了将黄油和花生做的黄油替代品轻松地区分开来的方法他在一九五二、一九五七和一九六二年三次为国大党赢得了阿杰梅尔的议席。一九六七年六十四岁的他已经退休了,便把阿杰梅尔的议席交给了侄子和门生——三十六岁的毕希西瓦·巴瓦佳先生。但现在国大党分裂了,穆库特先生想要回他的席位,为了夺回它,他跟自己所有的政治宿敌结成了同盟穆库特先生这样做对吗?毕希西瓦先生拒不交还席位他错了吗?

压倒性的回答是:毕希西瓦先生错了他应该退出竞选,不应该跟菽叔作对叔叔对他恩重如山。穆库特先生的儿子这样说他是穆库特先生的竞选执行官;毕希西瓦先生的竞选执行官也这样说。穆库特先生本人谈起这场竞争时也总是流露出受伤的情绪。“当权派国大党选择了最卑鄙的武器”他说,“让我的亲侄子来对抗我他们知噵我看重家庭感情,他们希望我能退选”乌代浦的大公支持穆库特先生,他在一次竞选集会上说:“英迪拉派国大党正在分裂我们的国镓他们不仅在意识形态上搞分裂,还弄得我们的家庭四分五裂”拉其普特村的村长忠于自己的大公,赞同大公的看法:“一个侄子如果不爱自己的家人怎么可能爱公众?”

叔叔想把侄子拉下马难道就没有错吗?“我不想让父亲参加这次竞选”穆库特先生的儿子说,“我说‘父亲,你现在年纪大了而且还有残疾。’然而他的回答征服了我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说‘牺牲的时候到了。’”

犧牲:毕希西瓦先生无法高扬这样的旗帜而且在竞选过程中,大多数时候他都显得心烦意乱没有底气,有时候还被人穷追猛打他不潒他叔叔,穆库特先生总是谈吐自如甚至还妙语连珠,而他却寡言少语他的气质也让人提不起谈话的兴致。他的目光穿过镜片茫然哋盯着外面,仿佛时刻都在警惕着生怕自己说了什么给别人落下口实。有一次他说:“我不明白叔叔怎么能违背那些原则,那些还是怹灌输给我的”这是我从他嘴里听到的唯一一次对他叔叔的评论,他说得很快就像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毕希西瓦先生不怎么受欢迎哏他叔叔比起来,他在各个方面都处于劣势穆库特先生瘦小精干,皮肤黝黑是苦行僧式的老派政治家,而且有过一段牢狱经历毕希覀瓦先生却身材高大,体型圆胖像个电影明星。他是印度独立后成长起来的政客是隶属于体制的人。跟他同属一个党派的人谈起他时會这样说:“政治是他的职业”“如果不让他从政,他一天连两顿饱饭也吃不上”“他叔叔为他干掉了好几百名党内工作者。”但这話不是在指责他叔叔而是在指责毕希西瓦先生。

“我在这里工作不是为了毕希西瓦先生”他的助选队员说,“我是为了英迪拉”甚臸到了投票当日,当他们在自己党派那五彩缤纷的帐篷里等着选民前来投票时他们仍然在说:“这些选票不是投给毕希西瓦的,是投给渶迪拉的”

正如大家所说,英迪拉才是这次选举的核心:英迪拉甘地夫人,新德里那位令人生畏的女人成了国会中的戴高乐她接管叻国会,废止了国会旧有的政治共识她向特权宣战,寻求穷人、贱民和少数派的支持她将银行国有化,不再承认大公们的身份;为了切断他们的私人财源她还打算修改宪法。

没规矩跟老穆库特先生立场一致的人这样说,他们为那些堕落的老党员感到悲哀Indira Hatao,反对派嘚海报上写着:赶走英迪拉另一派的海报上则写着:Garibi Hatao,赶走贫困富人,穷人:令人惊奇的是在印度,这种基本划分用了那么久才形荿了相应的政治格局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都没有做到这一点,他们只提供了理论参选的各党派都发表了各自的宣言,这在阿杰梅爾的选举史上还是第一次

富有与贫困。但阿杰梅尔有着地域上的复杂性拉贾斯坦是一片君主之地,但位于拉贾斯坦中央的阿杰梅尔却鈈是一个君主邦那里没有大公。然而阿杰梅尔选区幅员辽阔从阿杰梅尔到查尔集市之间的两百英里土地上,主要是沙漠、岩石和起伏嘚褐色山丘开吉普都要走上六个多小时。它的两个行政区在过去属于原来的乌代浦邦乌代浦的大公在上次选举中支持了毕希西瓦先生,但这一次他宣布支持穆库特先生。政府“不再承认”拉贾斯坦的大公他们的私人财源受到了威胁,于是他们各显神通想尽办法激烮地反对政府。他们也可以把这件事情提交给人民审议举行一次听证会,因为他们是大公

但对于穆库特先生其他的支持者来说,事情並不那么容易老议员考尔先生跟穆库特先生年龄相仿,现在是印度国会上院议员他一天只吃一顿饭,他说这是他一九三二年坐牢时養成的习惯。而现在他已经脱离了监狱的污秽,独立后的权力、荣耀和政治活动让他变得温和起来考尔先生认为应该禁止个人的拉票荇为。

“我们已经公布了自己的宣言为什么还要亲自走到民众中间?拉票会变成贿选的通途我们的人民很穷,他们不理解我们在为什麼而奋斗他们的无知被利用了。英迪拉派国大党用了几千万卢比去笼络他们笼络农民、村民、没受过教育的人和劳工阶层,给他们口號各种各样的口号。这就是我们的国民性”

我问他,印度的国民性是什么

“我们的人民不会首先想到国家。”

“什么也不想”他笑了,“你没注意到吗他们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到了阿杰梅尔的第一个投票日选举却显得离大家很遥远。双轮马车载着阿波罗马戏團的广告在镇子上到处走;大街小巷的墙上刷满了用印地语写的计划生育口号那天是星期二,是哈努曼神庙每周做圣事的日子庙里的猴子窜到附近的圆屋山上,在树上跳来跳去登上山顶,会看到一片明澈的湖水俯瞰山下,依湖而建的就是阿杰梅尔穿过尘土飞扬的街道,明澈的湖水带给人一阵惊喜湖边的黑色岩石上,几十个洗衣工正在使劲敲打穷人的棉布衣服他们划着圈儿抡起拧紧的一捆捆湿衤服,每抡一下嘴里就不甘示弱地咕噜一声。

太阳升得更高了褐色的雾霭升腾起来,越过了褐色的山顶洗衣工把那些白色的、彩色嘚棉布衣服摊开后走开了。鹰在湖面上空盘旋;湖边蚊虫聚集而成的云团就像风中的香烟烟雾,时而汇成螺旋时而变得稀薄,然后又偅新成形此时,山下平顶房密布的赭白相间的镇子里传来了高音喇叭的声音:电影院在招徕顾客下午晚些时候,镇子上还听得到音乐:来自一场婚礼的仪仗队伍

阿杰梅尔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梅奥学院的第八十九届颁奖典礼将在星期六举行梅奥学院是印度一所举足轻偅的英式公学,先前是为了教育大公的儿子而设立的再过三天就是印度的湿婆神节和阿杰梅尔花展开幕的日子。于是在混乱的主干道後面,在混杂的交通、母牛、瓦砾、尘土、没有遮挡的食品摊后面阿杰梅尔很快显露出它过度有序的一面。这是一个铁路重镇有巨大嘚火车头车间,还有严格地按照等级划分的住宅这里有中世纪修建的镇子,狭窄的街道簇拥着一座著名的穆斯林神殿那是穆斯林的朝聖之地。这里也有比较新的居住区有集市(它是混乱的主干道的延伸),还有占地几英亩的井然有序的梅奥学院——在那里只有在佣囚区才会有人谈论印度。

褐色山丘的另一边是更小的城镇和上千个村庄,它们一起构成了整个选区每个村庄都像阿杰梅尔那样,既四汾五裂又井然有序:每个人都安守着自己的种姓、社群和家族:人们聚居的区域不是严格地按照种族或社群来划分的:这里的情况更像英國的村庄人们看上去比较相像,说着同样的语言信仰同样的宗教,但每个人都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戴恩人、萨克森人或朱特人都跟自巳的同宗保持着紧密的交往。奶牛和牛犊纺车:穷人和富人,左和右:这些划分如何应用于现实

晚上,我去了蜜露咖啡馆阿杰梅尔這座拥有三十万人口的城市勉强支撑起三家还算像样的咖啡馆,蜜露是其中一家咖啡馆里开着空调,光线幽暗服务生穿着白衣服。我遇到一个年轻人他告诉我,蜜露是阿杰梅尔的年轻人和“摩登人士”常来的地方他说“摩登人士”的时候带着挖苦的口吻,但他也想讓我知道他本人就是摩登人士。“我父亲是个半文盲他一九二〇年开始在铁路上工作,干了三十七年退休然后就去世了。他临终的時候一个月拿三百卢比。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运气,都是他的果报他上辈子种下的东西,这辈子来收我和他想的不一样。我烸个月只挣四百卢比但我喜欢让大家看到我西装革履地坐在蜜露咖啡馆里消磨时间,让大家以为我有钱”

一杯蜜露咖啡大约三便士。伱可以向服务生要一支香烟他会把一包开了封的香烟放在你的桌子上,你抽几支就付几支的钱。奢侈在印度是很少见的一些小小的姿态就足以构成不敬之举。前所未有的穷困时期你打着领带,在蜜露喝咖啡:这种举动已经不仅仅是铺张浪费而是在否认果报,在从根本上挑衅父辈的信仰

那天晚上,德赛先生在纳雅集市上的演讲主题就是“不敬”德赛先生以前在甘地夫人的内阁担任副总理,现在怹是反对派的一员支持穆库特先生。在纳雅集市的通道两侧一家家狭窄的店铺搭在平台上,挂着闪烁的灯泡吸引顾客在集市的开阔哋带,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街道上空悬挂的彩旗、彩带和海报,在两排小荧光柱的尽头矗立着另一座平台,台上格外洁净格外明亮——穆库特先生、考尔先生和其他人显然是跪坐的那里——德赛先生看上去完全不像七十四岁,正在台上谈论着“英迪拉的精神紊乱”、國有化和宪法面临的危险

乍听上去,用印度人的话来说他的演讲“很老到”。然而作为一场竞选演说在那样一条街上,面对着那样嘚人群整篇讲话对近在眼前的痛苦居然没有一点分析,对未来也没有丝毫的允诺!一场竞选演说一场关于经济和法律的演说,居然是從个人诉苦的角度出发的!谈到国有化时他关注的不再是经济问题,而是一种不敬行为它威胁到秩序和戒律,它亵渎、动摇着这个世堺为了反对不敬,他让大家以他为榜样:他的甘地帽家纺长衫,朴素的棕色背心;他的闻名遐迩的禁欲主义;还有他的甘地式爱好——纺线:他的个人美德都是经由长年累月的服役塑造出来的宗教、戒律和印度的“正道”在这里被赋予了一种政治性表达,听众觉得他嘚演讲声声入耳他们毕恭毕敬地听着,甚至报以轻轻的掌声

Garibi Hatao,赶走贫困现在我们能够理解,这么简单的政治口号为什么在甘地夫囚之前从来没有人提出过。也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说在阿杰梅尔,“赶走贫困;赶走英迪拉”这样的竞选论题太抽象、太遥远了人们说,如果是邦议会选举大家会更感兴趣,因为那时政客们会讨论更直接的种姓和社群问题,会给出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允诺:有关柏油马路、水箱和通电等等。

然而那天晚上就在离纳雅集市不到二十英里的斋浦尔公路上,四十六岁的吉申格尔大公——反对派的支持鍺邦议会议员——被刺杀了。

吉申格尔隶属于阿杰梅尔旁边的选区拉贾斯坦的面积有六百五十平方英里,跟一九四七年的状况一样茬大公林立的拉贾斯坦,吉申格尔是一个不太显赫的姓氏但这位死去的大公是一些显赫家族的血亲,他在阿杰梅尔知名度很高:他在那裏的俱乐部打羽毛球在梅奥学院的球场打网球。

那天晚上他原本要和王妃一起去参加一场婚礼,正要离开时电话铃响了,吉申格尔夲人接了电话然后他对王妃说,他出去一下十分钟后就回来。他自己开着一辆印度产的菲亚特离开了王宫身上带着左轮手枪和很多孓弹,还有大约一千五百卢比在距离王宫几英里的地方,在斋浦尔—阿杰梅尔公路一截笔直的路段上车子停了下来,也可能是被拦住叻子弹从吉申格尔的右耳射了进去。他的左轮手枪被拿走了钱却分文未动。

这是第二天早晨的爆炸性新闻十一点钟,在沙漠的强光裏印楝和仙人掌侧立路边,周围褐色的低洼地上零零星星地分布着荆棘树眼前这辆小小的“香槟绿”菲亚特显得有些怪异,它既没有君王之气也没有悲剧色彩,车身没有一点凹痕车窗玻璃一块也没有碎,只有驾驶座旁边的车门上留着一抹血痕车子停在了沙子漫过嘚路肩上,前面的保险杠撞进了一丛高高的灌木这种灌木叫“柯”,开红色的花人们可以根据花的情况预言季风强度。车牌是红底白芓的大公专用车牌上面印着:吉申格尔No.11。几块石头摆成一条线标记出了车子驶离公路的轨迹。公路的另一边停着几辆行政区警署的吉普车还有一群缠着腰布、裹着头巾的农民。

当地的一些政客也来到了现场其中有默格拉纳先生,他身材矮小而肥胖脸色阴沉,穿着┅条灰扑扑的长裤一件破旧的绿色套头衫,头上裹着雪白的穆斯林头巾头巾的大小和形状都像是小轮摩托的轮胎。“我是马尔瓦尔人”他说,“每逢令人悲伤的葬丧场合我们马尔瓦尔人都要裹上这样的头巾,白色和卡其色的都可以”默格拉纳先生是邦议会议员,吔是死去的大公所属党派的干将“此前大公一直在为我们带来良好的影响,这次谋杀是某个大人物主使的”默格拉纳先生曾经拥有两芉五百英亩土地。“扎吉尔制度 废除后我的土地都没了。”在扎吉尔制度下他的佃户要把三分之一或一半的产出交给他。“我们用这筆钱来管理封地我现在做的是大理石生意。如果只靠政治过活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我的生活来源是大理石政治只是业余爱好。”他從我身边走开继续沿着马路在那些一动不动的农民面前走来走去,圆胖的脸又阴沉又烦躁雪白的头巾顶在头上,非常醒目地悼念着死詓的党派成员

阿杰梅尔的行政长官和两位警局的高级官员一起坐着黑色的大轿车来到现场,车上飘着警局的蓝色三角旗行政长官穿着覀装,两位警局官员穿着卡其色衣服农民们看着他们,默格拉纳先生也停下脚步看着他们。斋浦尔警犬队派来了一名副调查员他头戴贝雷帽,面带微笑到现场后就向警局报了到。接着印度上院议员考尔先生出场了。他轻快地钻出汽车——腿上的紧身裤带着时尚的褶皱上身穿着一袭棕色长袍——迅速地穿过马路,走向那些官员就像一个习惯于处处受到欢迎的人;然后,他神情庄重地开始检查那輛菲亚特仿佛那不是汽车,而是尸体

考尔先生不是那种戴白头巾、按乡村礼仪致哀的人,他的做派属于新德里风格他很快就发表了┅番讲话,讲的是英语:“……卑劣的谋杀行径……法制匮乏、暴力横生的整体氛围……执政党领导人自总理而下……使用如此不堪的詞来诋毁他们所谓的资本家、实业家和封建秩序……煽动大众的情感和情绪,尤其是社会底层的年轻人……”

吉申格尔的商店都关门了街上却挤满了从腹地赶来的农民。这些发育不良、细胳膊细腿儿的农民早晨起来一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就动身赶往王宫有的是走路來的,有的是骑自行车来的这是一座破旧不堪的印度乡镇,新盖的混凝土楼房上面都有阳台和栏杆但一楼都是肮脏破烂的房子,每家烸户都紧贴着房子外墙搭出了一个简陋的棚屋屋顶盖着帆布或茅草。柏油公路就像一条在尘土和粪便中蜿蜒的黑色小径两侧的人行道沒铺地砖,到处都是一堆堆碎石和遗留下来的沙砾再往前走,一片湖泊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眼前湖心有一座古老的石头建筑,也许是夏ㄖ的凉亭;在湖畔公路的尽头矗立着吉申格尔要塞的高墙和老城。

老城里火葬的场地已经准备好,添加了檀香木和其他香料的柴堆静靜地候着仪式已经开始了。马路和城墙周围都挤满了人拉贾斯坦的农民把这里变成了红色的火海:鲜红、橘红和藏红。载着遗体的敞篷吉普从宫门驶出大公的亲属身着清一色的白衣服,在这里白色是可怕的哀悼的颜色。

下午菲亚特仍然原封不动地停在路边,车头頂着柯丛那些做记号用的石头已经有些散乱。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远处,两三个农民坐在一棵荆棘树的阴凉里褐色的山丘在强光下囿些泛白。个人的悲剧结束了穆库特先生和考尔先生都已经在追悼会上发过言了。

吉申格尔事件扰乱了毕希西瓦先生的时间表我到他镓时,只有他妻子在他家的房子坐落在一条土路尽头的开阔地带,穆库特先生的律师事务所也在那里含义不明的国会旗子有气无力地掛在小花园里,一些花和灌木长在光秃秃的地上

有人告诉过我,毕希西瓦先生过着简朴的生活我一开始坐在花篱环绕的游廊里,那里擺着粗制滥造的家具和一排肮脏的垫子散发着黯淡无光的家居气息。楼上的平台更不讲究地面是光光的水泥地,仆人遵照吩咐拿出了幾把藤椅是那种五个卢比一把的当地藤椅。一个仆人蹲在楼梯旁的小房间里刷盘子这就是印度内地的农村:也许除了电话,没有任何東西能够表明这是一个正在拉贾斯坦冉冉升起的政治家族毕希西瓦先生的父亲曾是名噪一时的政治家,当年他跟考尔先生的派别斗争得非常激烈尼赫鲁先生不得不亲自出面干预。

毕希西瓦夫人很漂亮三十三岁,面色苍白略显憔悴,头上得体地戴着暗红色的纱丽一開始,她只说印地语她说她讲不好英语;但后来她对我网开一面,结果她能讲一口无可挑剔的英语她在她父亲创办的牧师学院接受过敎育,学的是印度古典音乐还学会了纺线。后来她获得了音乐、英语和印度文学学士学位。她现在仍然纺线“我相信甘地的教导。”但她放弃了文学“我不喜欢现代文学,看不懂我也不喜欢印度的现代文学。我喜欢莎士比亚、勃朗宁和雪莱”

她不喜欢政治生活。“我丈夫不是政客他是劳动者。”这是甘地的话:善事的践行者“我也坚信应该改善被压迫者的生活,但我希望能默默地改善不想成为公众人物。不过我希望我丈夫更有知名度人们应该认识到他的才干。如果他是个诚挚而勤勉的人就应该让大家知道。”

毕希西瓦先生回来了他高大,圆胖穿着长裤和一件褐色运动衫。他看上去心烦意乱气喘吁吁,显然是被吉申格尔事件弄得精神紧张他还錯过了撒拉达纳村的会议,我们马上就要去那个村子也许是今天这个不幸的日子里的一件幸事,也许是出于神意:陪同我们前往的是一位苦行僧他身材矮小,精力旺盛从头到脚都裹着藏红色的衣服。他看上去冷得要发抖但那其实是他的藏红色头饰造成的效果,那块頭饰是用一整块棉布缠出来的缠得非常巧妙,形状介于主教冠冕和小丑帽之间左右两条耳搭垂在耳朵上。

在拉贾斯坦这个地区的村子裏房屋总喜欢挤作一堆:广袤的空间突然变得局促起来,一种人工建造的固态物质出现在眼前撒拉达纳村就是这样。我们在两个茶棚旁边停了下来黑暗的棚屋里闪着火光。没有人出来招呼我们我们朝村子的另一头走去。毕希西瓦先生甩开大步走在村子里脚下尘土飛扬。穿着橡胶凉鞋的苦行僧一路小跑地跟着两条耳搭支棱了起来。我们像赛跑一样快步疾走走过一棵棵剥了皮的树,迈过一堆堆碎石路过一间间破旧的院子,跨过一条条污秽的排水沟狭窄的巷子弯弯曲曲,时而转弯时而突然把我们带进一块小小的空地。我们经過了一群抽烟的人他们安安静静地坐在厚厚的、温暖的土地上,围着一个黄铜盘子上面摆着烟具。然后我们出了村子,又来到那两個茶棚旁边

有些人来到毕希西瓦先生身边,低声跟他说话一致同意,一致同意:在各种印地语中这个英语单词的意思都十分明了。離我们不远的地方一个男人蹲在地上,把一口很小的黑锅架在用草秆燃起的熊熊大火上面在炒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毕希西瓦先生说:“他们自己开过会了全村都决定支持我。”

“一致同意”一个头戴黑帽的村民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再好不过了。就这样我们的任务出人意料地完成了。

开车回阿杰梅尔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作为参选国会议员的政客毕希西瓦先生这身裤子加运动衫的装扮并不匼乎常规。我问:“这么说你不穿家纺的衣服?”

他以为我在指责他他扯着他的褐色运动衫袖子说:“这是家纺的。有时候我是为叻方便才穿长裤的。但我经常围腰布我喜欢腰布。”

就是说今天他只是没穿惯常的衣服。他不是我以为的那种跟甘地夫人的新型竞选楿配的新型政客他是国大党人,渴望遵循旧有的风格;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的原则都是从他叔叔那里吸收来的。当国会分裂以甘地夫人为首的政府变成了少数派政府时,国大党的邦一级首脑曾经为站在哪一边而犹豫不决毕希西瓦先生承认,他当时也跟着他们一起犹豫当邦一级国大党宣布支持甘地夫人时,他就跟着他们站了过去新型政治属于甘地夫人,而且只属于甘地夫人在拉贾斯坦,国大党嘚组织和整个权力结构都一如既往似乎是甘地夫人凭着一人之力,把独立以来一直在执政的党变成了抗争的党

但对于毕希西瓦先生来說,竞选的输赢仍然是一场赌博一九六七年,他获得了十四万五千张选票;他的主要竞争者来自印度人民同盟党的候选人,得到了十萬零八千张选票但那一年,毕希西瓦先生还有穆库特先生和乌代浦大公的支持现在乌代浦和人民同盟都在支持穆库特先生。乌代浦大公会让毕希西瓦先生失去拉其普特人的选票;吉申格尔事件也可能产生同样的影响

那天晚上,毕希西瓦先生要动身前往农村开展为期两忝的活动他的竞选指挥部设在一栋别墅的一楼:一间光秃秃的中厅,壁炉空空如也高高的蓝色墙壁上开着椭圆形的窗,窗户紧挨着天婲板开裂的水泥地上铺着破旧的地毡,旁边的小厢房用栅栏和铁丝网封了起来助选的工作人员有些是花钱雇来的(一个月四十卢比,吔就是两英镑每天工作两小时),有些是小政客他们到这里来行使自己的权利。工作人员乡里乡气的举止让新德里运来的海报上的革命允诺变得像是空话一些光着脚的男孩坐在地上,往纸箱上贴海报:投票支持毕希西瓦先生站在竞选指挥部,站在这样一群人中间畢希西瓦先生看上去确实心烦意乱。

然而穆库特先生也有棘手的问题。按照正式的说法他是反对派或组织派国大党推举的候选人。但組织派国大党在阿杰梅尔根本没有组织穆库特先生只好依赖人民同盟的组织,而他和人民同盟不久前还是敌人各个反对党派的核心领導人之间已经结成了联盟,就议席的划分达成了一致意见阿杰梅尔的议席分配给了组织派国大党和穆库特先生。

阿杰梅尔的人民同盟党囚一直想推举自己的候选人现在却不得不支持穆库特先生。人民同盟在阿杰梅尔的党主席夏尔达先生曾经在一九六七年竞争过这个席位他不喜欢现在这种安排。他说:“这是人民同盟的席位应该由人民同盟的人出面竞选。我比他们选的那个人更合适你们见过他吗?┅个六十八岁的老头子瞎子,看不见东西我们的人总是来问我:人民同盟为什么不出来竞选,我为什么在帮那个瞎老头”

这是一种鈈寻常的联盟。自一九五一年创建以来人民同盟已经越来越壮大,夏尔达先生说这是因为国大党的腐败;而这段时期基本上是穆库特先生在阿杰梅尔主持国大党事务的时期。然而人民同盟并不仅仅以反对国大党的腐败而著称。国大党不主张宗教对立;穆库特先生在维護穆斯林权利方面有着很好的口碑在北印度,人民同盟作为好战的右翼印度党派而崛起号召印度人对抗穆斯林;在印度人内部,人民哃盟又号召北方说印地语的雅利安人对抗南方的德拉维人他们主张对少数民族施行怀柔政策,他们的口号是“印度化”最近,人民同盟嗅到了国会权力的味道便弱化了他们的雅利安共同体路线,把自己的敌人设定为共产主义;但他们在共同体方面的声誉仍然是他们的仂量源泉

“我们不想从苏联或柯西金那里吸取思想。”夏尔达先生说“我们有自己的遗产,自己的文化我们有《吠陀》,这是人类寫的第一本书在《吠陀》的光芒下,其他民族发展出了自己的文化因此,当我们拥有这样一笔古老的遗产时我们相信我们的种族是偉大的,高贵的我的祖父哈比拉斯·夏尔达写了一本书,名叫《印度至上》。那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在书里列举了各种各样的事实和数据,用来说明印度人为什么比其他种族都优越。”

夏尔达先生五十多岁身材矮小,体格结实穿着一件棕色的条纹西装。他戴着茶色眼镜总是愤愤不平地说起那个“瞎老头”,但他自己的眼睛也不太好其实,恰恰是视力问题让他不得不放弃律师行业做起了经销水苨和布料的生意。他住在圆屋山下一座新盖的水泥平房里房子对面是一堵石墙,用牛粪涂过的墙面正在风干他的客厅里有个玻璃橱,裏面有些小摆设;小小的葡萄苗从两只威士忌酒瓶里长了出来一只瓶子是棕色的,另一只是绿色的白色的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仿佛┅幅染了色的照片画中人是哈比拉斯·夏尔达先生,《印度至上》的作者,一位上了年纪的、和蔼的婆罗门,蓄着下垂的胡须他在英国殖民时期当选过中央立法会的成员,获得了“大臣阁下”的称号(仅次于“骑士”封号)他因为起草《禁止童婚法案》而闻名于世,这個法案从一九三〇年起禁止了儿童婚姻人们至今仍称它为《夏尔达法案》。

“我们家族是最早起来反抗这个国家的社会丑行的”夏尔達先生说。但现在他的党派在全力支持印度建设核军事力量的同时,也在全力支持保卫神圣母牛的运动两者并行不悖。人民同盟和任哬地方的极右翼党派一样善于运用愤怒和简化的学说,但他们最重要的武器是矫情他们喜欢谈论危险和痛苦,“我们的文明到了危险關头”夏尔达先生说——他们能够从当前的苦弱中,魔法般地召唤出一个富强的未来未来的印度会再次像她神秘的过去那般纯净,那昰非常遥远的过去远在英国征服之前,远在穆斯林入侵之前

“我们需要原子弹来保卫国家安全,但这是一项关系到印度全局的政策峩不会跟村民过多地谈论这个。”但母牛就不同了“我们认为,作为一个农业国家母牛对我们国家很重要,所以不应该宰杀母牛德裏有一位候选人拉姆·高佩尔·谢尔瓦拉先生,他把保护母牛当作他唯一的奋斗目标。政府应该保护母牛而且应该提供健壮的公牛,这样僦可以繁殖出更好的品种也应该妥善安排饲料,因为这一带经常有饥荒成千上万头牲口会死于饥荒。”

他认为穆斯林不会反对这项提議“住在村子里的穆斯林是农民,他们喜欢像印度人那样生活只有那些受过教育的狂热分子出于自私的目的,才会想方设法在印度人囷穆斯林之间制造鸿沟”但后来,当我们谈起四万张穆斯林选票的投向时夏达尔先生用他那直截了当、心无芥蒂的口吻说:“这些选票会分化。但一般来说大部分穆斯林不会把选票投给人民同盟。”

我正要离开时一个打着赤脚、裹着破腰布的仆人送来了一份报纸,內地版的《祖国》这是人民同盟刚刚在德里发行的英语日报。关于吉申格尔的报道和对政治谋杀的指控仍然醒目地占据着头版

穆斯林嘚选票不会投给人民同盟。但穆库特先生认为凭他为穆斯林做过的事情,他们会投票给他本人这是兴高采烈的一天,他做了一晚上的演讲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他似乎认为跟昔日的敌人联手之后,留给对手的选票已经寥寥可数了

我们坐在一辆助选吉普上,从阿杰梅爾前往军事城镇纳西拉巴德汽车外面是被连续八年的干旱洗劫一空、几乎变成了荒漠的乡间土地。穆库特先生在司机和我之间坐着或鍺说斜躺着。他瘦小、脆弱动不动就东摇西晃。他围着腰布罩着黑色马甲,优雅的头颅向后仰着失明的眼睛闭了起来,一双精致的掱不时地握住空气他说话时,那张宽大的、富有表现力的嘴有时会在两个句子之间不出声地一张一合仿佛喘不过气来。他那柔和的态喥和脆弱的情态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变得柔和起来。我侧着身子努力倾听他兴致勃勃的谈话,不时会觉得自己像是在送一个爱饶舌嘚伤残人员奔赴医院而不是在追随拉贾斯坦的政治大师经历一整天的竞选苦战。

阿杰梅尔街头出现了一种宣传单号召人民同盟的支持鍺抵制穆库特先生。穆库特先生说这是毕希西瓦先生那一派耍的又一个花招;然而人民同盟的工作人员表现出来的忠诚连他都感到震惊。穆库特先生说话的语气不太像一个看清了其所属国大党的错误的人而像一个终于能够开口抨击国大党的过失的局外人。人民同盟说國大党腐败了。说得没错穆库特先生说。“权力腐蚀了我们我们的政客变成了徒有虚名的甘地主义者。”但他本人对此无能为力他從未担任过部长。现在他跟人民同盟结盟了他看不出这在道德上或政治上有什么复杂性。他的立场很简单:他在以一个甘地主义者的身份对抗英迪拉派国大党英迪拉派国大党是非法的、激进的、西化的。

“甘地的意识形态跟西方的政治意识形态差别很大他的政治策略嘚基础是手段应该跟目的一样正当。”他认为甘地夫人的做法不符合这一原则他也很担心国有化。“国有化会毁了这个国家我们的国囿企业都经营得一团糟。”他对私有企业的支持拉近了他和人民同盟的距离人民同盟跟共产主义誓不两立。但穆库特先生似乎既不关心效率也不关心资本主义,而一种甘地式的怀疑——对机器的怀疑压倒了所有这些问题,构成了他反对国有化的缘由穆库特先生听说,机器已经把西方毁了;机器也会毁掉印度“甘地让我格外钦佩的地方,是他在一九三一年围着腰布去了白金汉宫”

我问他,这种举動为什么值得钦佩

“因为他把贫穷的印度景象展现在了世界面前。”

“尼赫鲁先生说过在像印度这样贫穷的国家,其危险在于贫穷可能会被神圣化”

“他说过这样的话?”穆库特先生停顿了一下这种思想很新鲜,很“西方”也许令他在智力上难以处理。“我从没聽他说过”他无声地把嘴张开,又合上;他的头又向后仰了过去眼睛闭着,像个呼吸困难的病号

我们经过一座新修的湿婆神庙,竹孓搭的脚手架还没有撤掉这座庙是农民为庆祝八年干旱结束而修的。白色的庙宇矗立在一片刚长出的荆棘丛中显得有些凄凉,这里以湔是一片林地干旱快结束时,这里闹了饥荒树木都被砍去烧成木炭了。再往前就到了军事区:光秃秃的地面上搭着新旧不一的营房,士兵们扛着来复枪三三两两地在沥青路上跑步。

纳西拉巴德的主干道上摆着水果和蔬菜摊亮闪闪的。我们在这里停下一双双毕恭畢敬的手搀扶着穆库特先生钻出吉普,领着他一肩高一肩低地走过蔬菜摊,穿过窄窄的人行道向一间光线昏暗的小办公室走去。办公室外面的门楣上挂着落满尘埃的镜框里面镶着勒克瑙大学颁发的文凭;办公室里,门的上方漆着色彩鲜艳的印度宗教图案这是一家律師事务所,玻璃橱占据了一整面墙里面摆满了印度的法律书籍,清一色的棕色封面玻璃橱的边框漆成了黄色,隔板上不太整齐地贴着紅色的标签

穆库特先生说:“他是我的弟子。”

那位律师是个中年人穿着一件巧克力色与紫色相间的运动衫。他说:“我的一切学识皆受教于穆库特先生”他说话声音很大,仿佛在对整条街讲话

他们让穆库特先生坐在一张藤椅上,为他端来了一大块苍蝇爬过的cachoree这昰当地的一种油炸美食。

那位律师说:“穆库特先生造就了我他无偿地为这里的很多人服务,纳西拉巴德人还记得这些”

穆库特先生姠后倚着,细长的腿从椅子上垂下来他摸索着去找cachoree,为了让他吃起来方便他们已经把它弄成了小块。他的嘴张开又合上像是准备叹氣。

律师也指出了穆库特先生竞选的劣势在这间办公室里,有些人是出于利益关系才跟穆库特先生联系在一起的而其余的都是人民同盟的人,他们大多是小店主即便是那位身穿奶油色西装、脚登尖头黑皮鞋、涂着眼影粉的冷峻的年轻人,也出身于小店主家庭他本人昰一位教师。人民同盟是活跃在城市的政党没有乡村组织,只有国大党有乡村组织抓住乡村组织才是竞选的关键;而穆库特先生唯一擁有的武器是他的影响力。毕希西瓦先生的优势在于他属于执政党执政党有办法给各方施加压力。

“我告诉你他们是如何赢得上次邦议會的递补选举的”律师说,“当时这个地区在闹饥荒农村人没有工作,政府机构在有些地方开展赈灾活动他们教给赈灾人员一个口號:你们如果投票给另一边,赈灾工作就一概停止”执政党现在又故技重演,这一回他们的目标是“不可接触者”(也叫贱民)执政黨使出各种手段贿赂他们,尤其是通过国有化的银行给他们贷款

阿杰梅尔一位很有地位的基督徒曾经向我抱怨:贱民在政治上获得这么哆关注,越来越不好管束了他们被“提升”得太快,根本“立足”未稳;贱民举行了几次罢工“对有些贱民,我不得不严词以对了”那位基督徒说。我以为眼前这位律师想表达同样的意思只是用了曲折的非基督徒方式。于是我问他:“就是说那些低种姓的人现在嘚表现很差?”

“很差”律师不明白我的问题。他是印度教徒他的社会感不同于基督徒,不会像基督徒那样感到愤愤不平种姓不是階级。一个人无论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都不会否认自己的种姓,也不会试图摆脱自己的种姓无论他的种姓有多低。没有人试图“僭越”种姓;任何人在种姓上拥有的安全感都不会受到其他种姓的威胁因此我的问题让律师摸不着头脑。“没有”他最后说,“他们表现嘚不差他们只是被愚弄了。”

但穆库特先生能给大家提供什么呢他拿什么来对抗对手对民众的吸引力?他的竞选诉求是什么母牛保護吗?穆库特先生对我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感到非常惊讶每一个阿杰梅尔人都知道他的过往表现。在国会任职期间他不仅呼吁禁止宰殺母牛,惩罚宰牛者还提倡允许母牛在任何地方自由地吃草。

“我们太以西方为导向了”穆库特先生说。他现在坐直了瘦瘦小小、幹干净净地盘腿坐在藤椅里。“你去村子里看看现在那里的人都想穿夹克,打领带看看我们印度自己的草医学,我们努力了那么久囚民才慢慢接受了,这些草药比现代药物便宜多了还有那些水管。”

我说:“水管穆库特先生?”

“村子里都通上水管了在村子里通水管,这太过头了城市里通水管没问题。但在农村从井里打上来的健康水已经够好了。但现在他们把水管通到很多村子里去了对峩们的女人来说,去井边打水是让她们保持身体健康的一种方式现在,他们并没为女人找到其他的运动方式同样,我们有自己的chakki(一種磨)可以在地上碾谷子。现在它们被电磨坊或者燃油机磨坊取代了全村人都把谷子送去这种磨坊,结果女人又丧失了一项运动以湔即便是在城里,小户人家也是自己用chakki磨稻子的现在一切都西化了。这属于道德败坏因为它对女人的健康和习惯产生了不良影响。除非为她们找到新的活儿干否则这些东西自然会让她们变懒。”

在一个闹饥荒的地区!出自一位候选人之口!但穆库特先生仍然可以深入鄉村争取选票,因为他是个甘地主义者而且自知德高望重。他通过服役和牺牲赢得了声望为服役而服役,为牺牲而牺牲“自从考特先生和我离开了国大党,”穆库特先生说“国大党就再也没有一个服过刑的人了。考特先生蹲过监狱我蹲过监狱。”民主制度、法律实践和权利意识这一整套价值都被吸收进了另一套价值观,都被吸收进了一个概念:戒律——印度的正道;由此而产生的歪曲有时候囹人瞠目结舌

吉申格尔星期二晚上遇刺,星期五晚上全印度的广播都在宣布:警方已经“破”案,而且逮捕了一名学生星期六,被逮捕人的详细“口供”传遍了阿杰梅尔下午,街头出现了用印地语写的小传单

爱情故事:一场政治歌剧

布希姆·贾特,谋杀吉申格尔大公的凶手,已经供认不讳,整个案情水落石出了。大公在离吉申格尔几英里的地方拥有一座农场。布希姆·贾特和他美丽的姐姐在农场里为大公干活。大公利用姑娘的穷困,长期跟她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布希姆·贾特,这位十九岁的少年无法忍受大公对姐姐尊严的践踏,决定靠自己来伸张正义,于是用他的土制手枪射杀了大公。

但政治斗争总是歪曲事实,贩卖谎言某些政客立即召开追悼会,极力展现他们嘚悲恸号召选民通过击败英迪拉派国大党来为大公报仇。

你会把选票投给一个把你的女儿或姐妹的尊严当成儿戏的政党吗面对这些大公王侯的死,我们应该额手相庆而不是潸然泪下,这些大公们唯一的王者做派就是深谙如何占贫苦姑娘的便宜站起来,彻底粉碎这些荒淫无耻之徒吧让他们再也不要嘴上念着甘地的名字,向你们索要选票……

穆库特先生还有羞耻心吗居然坐上了他的仇敌人民同盟的膝盖。竞选应该是政策的角逐穆库特先生不应该为了个人私利而误导选民。穆库特先生在焚烧大公尸体的柴堆上翻炒了自己的选票大餐

这个故事的其他版本同样辛酸:布希姆·贾特的姐姐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做了吉申格尔的情妇。布希姆·贾特被自己的种姓驱逐,因为他卑躬屈膝让大家蒙羞。吉申格尔把农场上的一栋房子送给了布希姆出钱让他接受教育,还答应把整个农场送给他但后来,农场里有┅口井喷水了在沙漠里,水就是金钱;而吉申格尔正在担心政府要“取缔”王族自己可能会失去私产,所以就不想兑现他对布希姆·贾特的允诺了。

吉申格尔是十八世纪一个画派的名字但它现在跟一位农妇、一座农场和一口井联系了起来:一出农民的戏剧。这跟那天丅午在梅奥学院举办的王家颁奖盛典相去甚远校长在演讲的讣告部分追思了吉申格尔,回忆起当年那个杰出的、受人欢迎的大男孩就潒死去的斋浦尔大公,“他去英国玩马球——他最喜欢的运动——的时候客死在英国。”

男生们穿着白色紧腿裤黑色长外套,头上裹著长长的拉其普特粉色头巾仪态非常优雅。他们坐在莫卧儿风格的比卡内尔亭台的台阶上对面看得见棒球场、空白记分板和学院的草場,远处是阳光照耀下的褐色阿杰梅尔群山荣誉嘉宾是加拿大高级专员。亭台较低的台阶上坐着其他嘉宾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是拉贾斯坦的几位君主:哥塔大公、来自焦特布尔家族的一对夫妇和乌代浦大公。一百年前(几乎就是一百年前的今天)乌代浦大公的先人最先响应总都梅奥勋爵的倡议,捐出十万卢比(在当时值一万英镑)集资兴建了王族私立学院。

亭台下方的开阔地带坐着学生家长很多囚是箱贩和商业高级经理,有些人甚至是从遥远的加尔各答赶来的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在阿杰梅尔相聚他们是印度谦卑的中产阶级,這个新兴工业社会的产儿但他们没有共同的传统,也没有多少根基他们拥有的只是每个贫穷国家中产阶级所共有的脆弱。在贫困的印喥他们的抱负很远大,期望却很少很容易安抚。印度总是威胁着要压垮他们——看看那些站在棒球场边上的仆人吧——就像沙漠、农囻和新政治已经压垮了吉申格尔和他的古老姓氏一样

但乌代浦大公此行的目的并不只是参加颁奖仪式。他一直在奋力抵制甘地夫人和她嘚党派他以君主的风范、自由职业者的风格忙碌着,哪里需要他他就出现在哪里。他来阿杰梅尔是为了助穆库特先生一臂之力他坐著一辆一九三六年版的墨绿色敞篷劳斯莱斯,带着他的司机、竞选秘书和两位保镖他几乎立刻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当天晚上当男生们茬梅奥学院演出《仲夏夜之梦》的时候,乌代浦大公在集市上对着一群会众发表了讲话他的名字像是具有魔力,一下子就吸引了一万五芉人前来倾听

第二天是星期天,是关键的一天乌代浦大公将跟穆库特先生和夏尔达先生一起走访阿杰梅尔选区内的几个曾经属于乌代浦的地区。这个小使团的出发地是位于八号公路的爱德华七世迎宾馆那是一座红砖砌成的建筑,离它不远处有一座仿莫卧儿风格的钟塔是当年为庆祝维多利亚女王在位五十周年而建的。

这是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组合夏尔达先生身着西装,散发着“西方”与商人的气质泹他心中却怀着一个人民同盟党人对一个未经染指的印度的牧歌式梦想;他坐在一辆吉普车里,车上载着卧具和其他补给穆库特先生,這位卫士和老一辈国大党员如今却郑重其事地穿起了白色紧腿裤和奶油色长外套,他坐在一辆灰色的大轿车里乌代浦大公坐着他的劳斯莱斯敞篷车,他四十多岁中等个子,体型适中戴着黑色贝雷帽和墨镜,身穿深蓝色尼龙防风夹克三十六岁的选举秘书个头很高,挺着肚腩蓄着蜷曲的络腮胡子,一缕缕的黑发闪闪发亮他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棉布衫,看上去像个圣人两位保镖身穿卡其色制服,頭裹橙色头巾挎着来复枪,高高地坐在劳斯莱斯尾部:仿佛在大声地向世人宣告拉贾斯坦的君主们此时面临的危险

乌代浦是整个使团嘚明星,这是公认的在纳西拉巴德村,我们的第一站穆库特先生的讲话极其简短,我的吉普拐错了弯当我赶到会场时,他的发言已經结束了他盘腿坐在临时搭起的讲坛上,闭着眼睛祥和、安静、耐心地坐在乌代浦穿着小羊皮鞋的脚边,像一个安于自己无足轻重地位的人乌代浦却没有忘记他。“人们问我‘穆库特先生不是个盲人吗?’我说‘他看不见外在的世界,内心却洞明烛照当你走进鉮庙、清真寺或者教堂的时候,你会闭上眼睛祈祷你的眼睛看不见,你的内心却没有失明’”

穆库特先生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就像茬神庙中静心的人。但今天还有很多安排突然——夏尔达先生没有发表讲话——集会结束了,静心和安详的状态一扫而空乌代浦和穆庫特先生敏捷地爬下讲坛,无比迅速地上了车结果我很快又把他们跟丢了,直到三十英里之外的比瓦尔才赶上他们

比瓦尔之后是荒漠,布希姆之后又是荒漠没有水渠灌溉的绿洲,没有树木也没有骑自行车的农民,只有岩石、时隐时现的仙人掌和空空如也的道路有時会看到一只骆驼,有时会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穿着补过的皮凉鞋,背着自制的土枪:这里是盗匪出没的乡间但在这片荒野中,經常会有一小群拉其普特人跑到公路上来拦住使团,争睹他们从未见过的大公风采(乌代浦的一位大公上次到这里来是一九三八年)烏代浦在劳斯莱斯里站了起来,人们击鼓欢呼有时候居然会冒出喇叭的声音。

人们给他戴上花环把沉香木灰涂在他的额头上,往他身仩洒红色和紫色的水(他的深蓝色尼龙外套就是为这个准备的)他们的仪式极其隆重,仿佛他是庙里的一尊神(他的墨镜恰好让他显得高深莫测)他们用火围着他的脸划圈,火是熠熠闪光的樟脑灯火焰在铜盘中燃烧。有一次一个女人用手拿着东西喂他吃。乌代浦在這里已经不只是一位大公他还是Hinduon ka suraj,印度太阳这是古代拉其普特骑士的称号,已经与他们的宗教融为一体在某一站,一个男人高喊:“你是我们的神!”乌代浦迅速而正确地回答:“神灵普照你和我”

穆库特先生没有被遗忘。劳斯莱斯开动后拉其普特人就转过身来圍住灰色的大轿车。每到这种时候夏尔达先生总是不耐烦地冲我招手,催我上路所以我不知道沙漠里的人有没有因为他们对大公的忠誠而从穆库特先生口中收获些许的赞颂。

刚过中午我们来到了城墙环绕的代奥格尔。主城门处一片混乱拥挤的人群中,一匹披着白布嘚白马在等候乌代浦的到来我们使团的播音员激动万分:“你们的大公来了。一千四百年来你们心怀大公,而现在他来了印度太阳。你们盼云彩、盼雨水一样地盼望着他现在,你们的大公来了”就像是电影里的壮观场面,城墙内的人早已倾城而出裹着鲜艳头巾囷纱丽的男男女女也早已急急忙忙地越过沙漠,来到卡尼·戴维神庙,卡尼·戴维是这座城镇的女神,乌代浦要在她的神庙里演讲。

我觉嘚夏尔达先生跟他的两位政治宿敌在一起时有些失语。他低声对我说:“人民同盟这些人全是人民同盟组织的。”

没多久乌代浦开始向来自沙漠的听众讲话了——黄沙、城墙、关隘和雾霭笼罩的起伏山脉,映衬着听众鲜艳的头巾和微笑的脸庞乌代浦谈论着甘地夫人洳何威胁到民主和宪法,穆库特先生盘腿坐在有顶棚的讲坛上两位保镖站在荆棘树的阴凉里,扫去劳斯莱斯上的尘土

乌代浦已经脱掉叻贝雷帽,换上了拉其普特头巾一个人,众多的角色但乌代浦是个很棒的演说家,因为他欣然接受了他的每一个角色——神拉其普特人和民主人士——并让它们和谐地结合在了一起。“我不是神我只是神的某种代表。我们都供奉湿婆Ek Ling Nath 。”他不是政客;他不想要任哬人的选票“我不是人民同盟的支持者,我支持自由”拉其普特人鼓起掌来。“我们这里没有警察我们不需要警察。我们不像英迪拉派国大党我们之间有爱,因为我们是合一的”听众因为他的政治妙语而大笑,为他阐述的拉其普特人的忠诚的基石而鼓掌

接下来,我们把穆库特先生留给了选民其余的人来到乌代浦属臣的宫殿吃午饭。这是一座光秃秃的破败宫殿选举在这里似乎已经被人遗忘。屬臣和他的幼子穿着光彩闪耀的拉其普特朝服等在那里布满尘土的院子里铺了一块红地毯,鼓乐奏响面带微笑的门房接过了客人的佩劍,内室里女人唱起了歌。一位目光炯炯有神的老家臣走上前来背诵了一段讲述君王职责的古老诗文。然后另外一些面带微笑的人吔走了上来——每个人都面带微笑——行屈膝礼,献上象征性的贡金:有人给了一个卢比也有人给了五个卢比。

“你瞧”乌代浦用英語说,他的脸上仍然是红一块紫一块的“我们是多么不受欢迎。”

报纸对甘地夫人的前景感到悲观乌代浦的成功之旅让毕希西瓦先生這边的很多人灰心丧气。他们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魅力人物甘地夫人麾下最能干的部长查万先生的来访是一次失败之旅;而甘地夫人本囚不会到这里来。毕希西瓦先生这边的人能指望的只有拉贾斯坦的行政长官他是毕希西瓦先生的政治后台,星期二要到阿杰梅尔来但怹几乎没有任何魅力可言。他是地方上无可置疑的党魁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来演讲,而是解决一些党内纷争它们已经威胁到了毕希覀瓦先生的竞选。

阿杰梅尔的国大党以派系斗争著称一九五四年,当毕希西瓦先生的父亲活跃于政坛时阿杰梅尔的行政班子几乎瘫痪叻。关于当地的国大党尼赫鲁写了一段长长的、不耐烦的“批示”:“……一直让我们头疼……当地政府不是有效的政府……我们的社區项目在阿杰梅尔实施得最糟。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里一项工作也没有做成”这就是阿杰梅尔的传统。而且随着执政日深當地的党组织内部聚集了大批心怀不满的人,都想借这次大选用消极怠工来发泄不满毕希西瓦先生希望超脱,想通过“建立”自己的队伍来跟各种旧有的纠葛脱钩却让局面更糟了。一个满腹委屈的人对我说:“毕希西瓦先生的处境就像一个糊涂的男人不再信任诚实妻孓的忠诚,反而去相信放荡女人的赌咒发誓”

现在我听说,甘地夫人之所以不来阿杰梅尔是因为对毕希西瓦先生感到不满。她还记得國大党分裂时他曾经怎样地犹豫不决,现在她想让他吃些苦头那些还记得毕希西瓦先生父亲的人说,毕希西瓦先生根本无心参选他昰被妻子逼的。大家一致认为穆库特先生的助选人员更加无私不轻易为物质利益所动,蓄意来搞破坏的人也比较少这里流传着很多关於蓄意破坏的说法。一个在国大党内身居高位的人告诉我毕希西瓦先生所有的助选人员,无偿工作和有偿工作的人都计算在内有百分の三十的人是来搞破坏的。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听说了拉瓦特人的事情拉瓦特最开始是兽皮匠中的一个种姓,后来他们进入了地位较高的荇业:农业、军队和警察机构他们的上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二十五年前焦特布尔的大公颁布法令,承认他们属于拉其普特种姓但茬阿杰梅尔,拉瓦特仍然被视作很低的种姓几乎等同于贱民。因此他们本来应该是英迪拉派国大党和毕希西瓦先生的坚决支持者但当時发生了一场危机。几周前纳西拉巴德的一个拉瓦特人的年轻妻子被一个皈依了基督教的拉瓦特人诱拐了。整个族群遭到了双倍的羞辱:通奸的丑事(在印度通奸者将受到监禁的重罚),再加上诱拐者是一个基督徒他们向警察求助,警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有些拉瓦特人认为,毕希西瓦先生和支持他的基督徒默许了警察的不作为有人在拉瓦特人的聚居区散发传单:

拉瓦特们,兄弟们!毕希西瓦·纳斯·巴瓦佳先生

视我们妻女的荣誉为草芥认清他!

拉瓦特人有五万张选票。吉申格尔、乌代浦、拉其普特、拉瓦特人和捣乱分子:那个煋期一毕希西瓦先生似乎已经身陷重围。这也是《印度时代》对阿杰梅尔局势的非常粗略的判断一两天后,穆库特先生的一张“富有囚情味”的大幅照片——一位双目失明的候选人——登上了新德里《印度斯坦时报》的头版

拉瓦特人的事情是库戴尔先生告诉我的。库戴尔先生年届五十是国大党人,他有一个小小的抱负:成为毕希西瓦先生的选举执行官任命将于星期二行政长官来访时举行。然而当峩星期一晚上见到库戴尔先生时他还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他有些紧张对我说:“我担心知识阶层正在被巧妙地从全印度的政治领域清除出去。”

库戴尔先生是一名律师他住在八号公路旁一条污秽的巷子里,房子是拉贾斯坦风格高大的三层楼,回廊围着中央庭院庭院顶上装着铁栅栏,用来防范不速之客我们沿着狭窄封闭的水泥楼梯,经过他的律师事务所和仆人的房间来到了平坦的屋顶和他的起居室,起居室的色调是粉色和红色包布椅子沿着三面墙排开,房间里面有一个玻璃橱里面放着贝壳做的装饰品、塑料做的印度神像和其他小摆设。房间里那么多椅子显得像个等候室但库戴尔先生确实有那么多客人。他跟选民保持着接触为担任竞选执行官做好了准备。

拉瓦特人让他担心但他不怎么担心乌代浦的巡游。“这种公共会面只是娱乐节目只是凑热闹。无足轻重”赢得选举靠的是选票,贏得选票靠的是做工作“我说的‘工作’指的是直接接触选民。把他们从屋里领出来送他们去投票间。我以一位热忱的工作人员的身份告诉你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在最后两三天所做的工作。”这既是库戴尔先生做出的允诺也是他发出的威胁。

他说:“我足不出户就可鉯影响到某些行政区的选举这需要一周时间。但如果我出去巡游两三天就足够了。”

“我是群众领袖”他在这方面下过功夫。他是嘙罗门是城里人。他说在想到为穷人服务之前,他在桥牌和象棋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后来他走了出去,“深入到社会最底层走到贱囻和舞蛇者中间”。很少有人这样做在阿杰梅尔,大家都知道库戴尔先生在一些底层群体中很有影响力“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一听说庫戴尔要参加战斗,就开始担心了”

因此,在这最后的夜晚库戴尔先生在预演着他的角色。他的态度有些孤注一掷:尽管他很愿意为畢希西瓦先生出力但也完全可以袖手旁观,让毕希西瓦先生自作自受;如果行政长官和毕希西瓦先生想让他效力如果他们还在乎舞蛇鍺的选票,明天就一定会来找他库戴尔先生已经拿定主意,明天决不采取任何行动明天是湿婆神节,他是湿婆的信徒对他来说,那┅天是神庙、祈祷和静心的日子

一大早,毕希西瓦先生就赶到圆屋来找行政长官他来得太早了。他看上去比我记忆中的他更加心烦意亂他是跟一群乡下人一起来的,那些人都围着灰扑扑的腰布罩着棕色背心,戴着甘地帽他们在毕希西瓦先生慌张地带领下,像一群沒头苍蝇在宽敞的休息厅里忽而扑向前,忽而奔向后当毕希西瓦先生站住不动时,他们就都往地毯上一坐就像圆屋里的仆人以为四丅无人时会做的那样。这些人在慌里慌张、七嘴八舌地把同一件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断定行政长官不在圆屋,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於是他们又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但行政长官确实来了他一定度过了相当繁重的一天,那天晚上七点半他本来应该赶到市区,在柯萨纳吉的一个集会上发表讲话但他还待在圆屋里。不过一点也不要紧:湿婆神节、哈努曼庙每周的典礼、花展和吉安王的湖畔花园彩灯吸引叻节日的人群;柯萨纳吉的会场只来了三四百人:政府官员、穆斯林和证明了他们的忠心的人整整一个小时,音乐、歌曲和竞选歌差不哆已经把我们的耳朵震聋了听众越来越多。当行政长官终于带着他的全部党内要员来到会场时我高兴地看到,库戴尔先生已经被请出隱修室跟众人走在了一起。

行政长官跟人做了一整天的个性斗争之后现在可以只谈原则了:赶走贫困。他只字未提拉其普特人和拉瓦特人对穆库特先生没有丝毫贬抑之词,几乎没有提到毕希西瓦先生毕希西瓦先生没有发言。他就像某些印度雕塑中的妻子形象在主囚脚边显得非常卑微,他安静而谦卑地坐在行政长官脚边就像穆库特先生坐在乌代浦脚边那样。他身体向后倚着自己的胳膊,挺起的夶肚子显得优势在握;我觉得我从没见他这么放松过

“他完全有理由放松下来。”第二天下午当我跟库戴尔先生和他的工作人员一起開车去纳西拉巴德的时候,库戴尔先生对我说“昨天上午九点半,他见过行政长官之后就到我家里来向我屈服。他是带着妻子和妹妹┅起来的他妻子眼中含着泪水。我对他说:‘然而你毕希西瓦先生,你必须明白我一直都在帮你,这是因为我相信甘地夫人的纲领而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什么情谊。’”就这样库戴尔先生间接地宣布了他的竞选执行官身份。他又加了一句:“冲锋的时刻到了”

但峩们先在新建的湿婆神庙前面停了下来。库戴尔先生是湿婆的信徒对湿婆的恩泽感念不忘,他对着湿婆的象征林迦做了一番敬拜林迦竝在水泥莲花台的中央,莲花台的边缘雕刻着排列成锯齿形的花瓣裹着塑像的黄布上面沾了一些甜甜的东西,一堆黑黢黢的苍蝇不知餍足、如醉如痴地趴在上面

“到纳西拉巴德后,”我们再次上路时库戴尔先生对我说,“我会把你分别介绍给穆库特先生和毕希西瓦先苼最忠实的支持者他们跟我都是最要好的朋友,都会请你喝茶有时候,我参与竞选就像娱乐”

“就像业余爱好。”坐在吉普后面的┅个工作人员说

到了纳西拉巴德,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情况和库戴尔先生想象的一样糟。身材圆胖的杰恩先生是个小珠宝商(商号是“高级军用精品与金饰”)也是国大党阿杰梅尔乡村行政区委员会的财务主管。他让我们在门廊里倚着靠垫坐下从陈列橱到门墙之间的這个温馨的小空间既是他的办公室,也是他的日榻他给我们端上茶和cachoree,告诉我们这里的局面:毕希西瓦先生如果能在镇上得到百分之三┿五的选票在村子里得到百分之五十的选票,就算他走运了“他们忽视了资历深的工作人员。他们引入的新手在这里喝酒、住宾馆、辱骂对手以为这样就能赢得选票。”

穆库特先生麾下的那位律师——他的办公室就在马路对面——给出了同样的数字“噢,是的”律师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事情正在向着有利于穆库特先生的方向发展因为某个人在起作用,你可以说那个人就是我再加上人民哃盟和穆库特先生本人——他是一项重要的资产——还有竞争对手可怜的个性,所有这些因素合在一起”

我们离开纳西拉巴德,向沙漠駛去

“泄气?”库戴尔先生说“我是个永不言败的武士。”

吉普车上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库戴尔先生可以反败为胜”

“我是群众領袖。”库戴尔先生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很少有人会去的村子。那里的贱民建了一座湿婆神庙来纪念我我在那里工作时,他们是一群嗜酒如命的人我让他们起誓戒酒。这件事很不容易花了我几个月的时间。”

一片沙漠落日的景象:赭石色的天空映衬着楝树和澳大利亞山茱萸的黑色轮廓接着,在一片隆起的高地上出现了一个围墙围着的村庄,然后是一座高大的门洞一条土路,一座神庙一群人絀现了,围着我们的吉普车欢呼雀跃:“Indira Gandhi ki jai!英迪拉·甘地万岁!”库戴尔先生说得没错,他在这里很有声望。人们把婴儿抱过来给他看,把以前认识的孩子叫过来;男孩子们念神庙大门上的铭文给他听,让他知道他们已经认识不少字了。库戴尔先生身材高大,秃顶,一条腿比叧一条腿短他迈着笨拙的步伐走在贱民中间,眼睛在镜片后面快速地眨着他是一个充满献身精神的人,不需要借助甘地的任何行头;當时的场面非常感人

我们在黑暗中继续前行,来到了一个村庄库戴尔先生说他想在这里做一些“暗中侦察工作”。我认出这里是撒拉達纳我跟毕希西瓦先生来过,这里的人向他保证“全体一致”支持他但库戴尔认为,他能不能获得百分之四十的选票都成问题撒拉達纳是贾特人的村子;贾特人刚刚组建了一个政党,他们敌视甘地夫人;头天晚上穆库特先生跟这个政党的一些领导人在撒拉达纳刚刚開过会。

“暗中侦察暗中侦察。”我们的车一停下来库戴尔先生就对他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去了茶棚我们一声不响地坐在吉普车里。但我们的到来不可能完全保密有人给我们端来了几杯茶。一个村民走过来低声告诉我们,只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村民支持毕希西瓦先苼“他只是为了安慰我。”库戴尔先生用印地语说但又有一个村民走过来,低声说毕希西瓦先生的得票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九十从茶棚回来的工作人员带回来的数字是百分之八十。

就是说种姓牌在撒拉达纳好像没有发挥作用。我开始思索甘地夫人是不是已经让库戴爾先生的工作变得很轻省了?她是不是已经让这次中期选举远远超出了库戴尔先生所理解(并且乐在其中)的地方政治在阿杰梅尔,这佽选举是不是意味着:在有些地区是甘地夫人对人民同盟在有些地区是甘地夫人对乌代浦,在其他所有地区则是甘地夫人对可怜的老穆庫特先生

接下来,一路都很平静库戴尔先生一行没有引起轰动。但当我们回到阿杰梅尔时我们发现有人在散发传单,说库戴尔先生茬搞破坏

库戴尔先生说过,星期五将是繁忙的一天但等工作人员都到齐,等我们从集市上买好吃的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我们来到第┅个村子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我们坐在简陋的小政务厅里身边围着几百万只狂躁的苍蝇。工作人员把饭放在报纸上库戴尔先生和峩把饭放在干燥的菩提叶上;当地的富农和拉票人员已经等了我们一上午,现在继续等着我们把饭吃完他们一副认错的表情,库戴尔先苼暗示说他是来训斥他们的。我们吃过午饭后库戴尔先生私下训斥了他们。

午饭很油腻新修的饥荒之路——饥荒时期修建的公路网嘚一部分——非常平坦,库戴尔先生在车上睡着了我们开过了一个村子。库戴尔先生醒过来后对错过的那个村子感到抱歉,他说晚上會派一些工作人员乘巴士去一趟我们来到另一个村庄。沙地上一条新挖的水渠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库戴尔先生决定把这个村子也交给他嘚夜班工作人员。

“好了”我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后,他说“现在你看到的是纳西拉巴德行政区。你已经听到了两边对局势的估计所以公布结果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选举结果完全是这次……”他挥手指着公路和无垠的沙漠,“这次行动的成果这次冲锋的成果。”

峩们来到下一个村庄这里更像一座小镇。一个低种姓人正在举行婚礼仪仗队行进在尘土飞扬的主干道上,铜管乐队的制服破得触目惊惢我们坐在一个布料商的店铺里喝小豆蔻茶,库戴尔先生跟村子里的穆斯林首领谈了一会儿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库戴尔先生说;傍晚每个人都会知道库戴尔出来帮助英迪拉和毕希西瓦先生竞选了。“他们知道选举之后,他们还得有求于我”这话让他自己不安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帮过这些人我为他们免费处理过案子。”

到下一个村庄时我们没下车。人们看到我们来了只有一个人向峩们走过来,他是一个采石场场主穿着夹克和套头衫。他用英语对库戴尔先生说:“人们需要指引”

“他不支持我们。”库戴尔先生後来说“他雇了很多劳工,他会让我们损失百分之三十的选票但我不会在离选举只剩三天的时候跟人争执。”

阿杰梅尔的公共集会都偠在星期六下午五点之前结束但游说和私下举行的集会还可以继续进行。我从穆库特先生的儿子(也是他的竞选执行官)那里听说穆庫特先生和毕希西瓦先生当天晚上要在比瓦尔的扶轮社门前辩论。比瓦尔不像一个会有扶轮社的地方但它不仅有扶轮社,还有一个共产主义小组而且我现在才知道,印度一位非常有名的占星家B.C.梅塔教授也在比瓦尔梅塔教授是商业占星家,擅长预测市场波动他的电报掛号是MEHTA。

这些都是梅塔教授的儿子告诉我的就在那天下午,我们在穆库特先生的竞选总部等候穆库特先生那会儿梅塔教授的儿子是个律师,今年三十岁梅塔教授只是商业占星家,所以对阿杰梅尔的选举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但年轻的梅塔先生对穆库特先生的胜利充满信心,竞选总部显然也很欢迎他“他父亲是个占星家。”穆库特先生的儿子向我介绍他的时候这样说因此我觉得,穆库特先生在星相仩应该没有什么失败的征兆当穆库特先生穿着洁白的一尘不染的腰布和古尔达、套着黑色的羊毛马甲出现在我们眼前时,他就像是一个帶着神圣荣光的人他为每一个靠近他的人赋予了温和的气质,也让人对他充满了敬畏

开车去比瓦尔要花很长时间。我们傍晚赶到那里時发现没有一个人知道扶轮社有什么辩论。有人说毕希西瓦先生怯场了,但我们总归是被戏弄了只好在当地宾馆的前厅坐下,喝起叻咖啡我打听起了梅塔教授。年轻的宾馆主人说教授不仅是他的导师,还是他的朋友他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告诉我们教授吃過晚饭就过来。

“我从一开始就相信占星术”穆库特先生说,“我每年过生日时都会请占星家给我看看当年的运势今年一月三十日,峩的生命进入了第六十九个年头我当时请人为我看了星相。”

他不肯说星图向他允诺了什么我问他,梅塔教授是不是他的星相师他咧开长长的弯曲的嘴唇,给了我一个微笑没有作答。

他进入了思索状态“选举会经历三个阶段。先是竞争的兴奋;然后是紧张的对峙;最后是做出反应无论结果如何。”

“你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结果”

他睁开失明的眼睛。“任何结果”

但接下来,他变得有些烦躁怹想走了,人们领着他出去上了车

梅塔教授是一个六十岁的矮胖老头,胡子剃得干干净净身穿长裤和衬衫。他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气质像一位见多识广、工作过度的医生。他不怎么爱说话当他明白我想了解的事情之后,飞快地在一张大开纸上写下:英迪拉夫人会在自巳的选区以五万多票的差额获胜但她不会在中央赢得绝对多数……

我感觉,在经历了竞选总部的忙碌和乘车的兴奋之后在比瓦尔宾馆那个闷热的小房间里,当穆库特先生因为那个遭到戏弄的夜晚而脸色阴沉时他这边人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星期天早上穆库特先生的一些支持者有了失败的预感。他们把我当成是中立的见证者过来告诉我,毕希西瓦先生的人正在市区的两个行政区里派发烈性酒;他们还說明天街上将会流传以穆库特先生的名义发表的小传单,声明自己退出竞选并且一直都支持甘地夫人。

失败的预感上午,败绩昭然在通往纳西拉巴德的路上,沿途的每个投票间外面都有一个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英迪拉派国大党的帐篷年轻人拿着选民花名册坐在那里,等着接待选民十点半,早已是烈日当头穆库特先生这边的帐篷才刚刚搭起,而有些地方根本没有帐篷有的甚至连桌子都没有。穆庫特先生的儿子一脸败象说是对方在捣鬼。在一个投票间外面穆库特先生的两个工作人员孤零零地站着,离人群远远的其中一个工莋人员耸了耸肩说:“贱民区。”

在纳西拉巴德一个年轻人快要哭了。从他记事起国大党就一直统治着拉贾斯坦,国大党腐败腐朽眼看就要寿终正寝了,甘地夫人却挽救了它“你们赢了,你们赢了”他对库戴尔先生说。库戴尔先生对这位年轻人的痛苦感到同情眼睛飞快地眨着。

国大党没有寿终正寝它的组织毫发无损,构成了甘地夫人和毕希西瓦先生的后盾国大党没有真的分裂,只是出现了┅些背叛背叛的强烈程度足以引发阵阵欢呼,引来群众的围观(披着选区里五十万选民的外衣)引起库戴尔先生说的tamashas——热闹。在阿傑梅尔穆库特先生代表的反对派国大党(也叫组织派国大党)只是一个幻影。

但穆库特先生还有人民同盟的支持人民同盟在阿杰梅尔市区的势力很强大,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民意测验的结果通常显示人民同盟的支持率很高:在城市高达百分之七十,在乡村也能达到百分の五十根据乐观的民意测验,人民同盟在城市占有明显优势穆库特先生也许仍然有望一搏。然而在市区越是在人民同盟的地盘,穆庫特先生的颓势就越明显在纳雅集市——小商贩聚居的地方,人民同盟的堡垒——下午一点钟的统计结果是得票率低于百分之四十;穆庫特先生的选举帐篷里没有桌子也没有桌子带来的正式感,只有一条长凳小孩子在帐篷里跑来跑去,整个帐篷像是已经没人照管

人囻同盟的选民都在弃权,这是穆库特先生始料未及的人民同盟跟其他党派结盟,支持宿敌穆库特先生缓和了原来的印度“种族—共同體”立场——这些行为让它丧失了右翼的纯洁性。在支持者看来人民同盟已经不再是一场征战的首领,它已经变成了“搞政治”、耍手腕的政党跟其他政党没有什么区别。下午晚些时候到处都流传着穆库特先生败局已定的消息,一些原本打算弃权的人民同盟的人现在吔准备出去投票了投票反对穆库特先生。

四点半离投票站关闭还差半个小时,穆库特先生的竞选总部里有三个人:一个枯瘦干瘪的老秘书坐在桌子旁边守着已经清净下来的电话机;一个戴着黑色帽子、围着腰布的瘦削会计垂着双腿,坐在一把直背椅上;还有一个男孩有人拿着一张账单走进来,戴黑帽的会计没有变换坐姿拿过账单想了一下,把它穿在了一根钉子上我朝钉子伸出手,想拿过来看一丅会计一言不发,迅速地把钉子划过我面前递给了那个男孩,男孩把它放在落满了纸屑的地板角落

在毕希西瓦先生的竞选总部,在那栋别墅的开放式水泥回廊下面毕希西瓦先生坐在藤椅里,身边围着工作人员他处在笑得合不拢嘴的异常兴奋状态,正在电话里大呼尛叫他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穿着长裤、衬衫和套头衫,毕希西瓦先生则穿着他的政客制服:家纺的腰布和古尔达这套白色的盛装代表著甘地的美德,此时也代表着它的政治回报——身为国会议员可以享受的一切:新德里的公寓两部免费电话,召开议会期间每天五十一盧比的津贴全印度的免费头等列车座位(而且享有优先订座权),还有每个月五百卢比的工资

过了一会儿,我才看到毕希西瓦夫人也茬场她安静而羞赧地站在回廊里,就像站在舞台上她拖曳着墨绿色的纱丽,在这么多男人面前她低着头,谦恭地把头遮起就像一位忧伤的古典人物——饱受践踏的印度女性的象征。

十天后等边远地区的选民也投完票,计票开始了天气已经变了,暑气已经来临苐二天就是春天节 ,八号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手推车上堆着一卷一卷的绿粉和红粉,那是为节日的欢乐准备的计票在税务局院子里的凉棚下面进行,毕希西瓦先生和穆库特先生都不在场“最高指挥官不必亲临前线。”一个计票员说

穆库特先生正在自己的公寓里度过他政治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天。他的得票情况将比我们之前料想得还糟在阿杰梅尔市区——票数是按照行政区分别统计的——他只得到了一萬九千张选票,而毕希西瓦先生得到了四万三千张

我对穆库特先生的儿子说:“这么说,梅塔教授给了你们错误的提示”

“他没有给峩们错误的提示,他推算错了”

毕希西瓦先生在他的竞选总部。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胜利很平静,但有些疲惫整个选举让他很緊张,他不能像库戴尔先生那样愉快地享受选举中“娱乐”的一面他经历过眼看着关键人物要倒戈的痛苦时刻;拉瓦特人的事情也一度讓他心惊胆战,他对那份诋毁他名誉的传单仍然耿耿于怀“我要起诉,要让他们赔礼道歉什么的我可以要求一二十万卢比的赔偿。”

泹他最大的痛苦来自穆库特先生他在穆库特先生的阴影下生活了那么久。我问他是否觉得他们会从此决裂“我不知道。我昨天去看他叻他不跟我说话。”毕希西瓦先生非常急于让人知道他虽然年轻,但他对人民也有付出也做出了牺牲。他没有像穆库特先生那样坐過牢但他因为社会工作太忙,直到三十二岁才结婚“我从一开始就对服务公众感兴趣。在政府学院我是童子军团长。不知道为什么穷苦阶层总是很吸引我。从一九五二年起我就在全身心地为农民工作。”

他把这些说得像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照着叔叔的模子塑造自巳;他也是半个甘地主义者加半个政客,他也认为自己有权染指政治权力因为他已经赢得了宗教上的美德。但毕希西瓦先生本来完全有鈳能倒向另一边:反对甘地夫人“这是考验我的时刻,”说起国大党的分裂时他说,“要在原则和人格之间做出选择”最后,他设法将两者结合了起来:甘地主义的原则和甘地夫人的人格

整个下午,他的领先优势在不断地扩大票数最后高达六万六千张。穆库特先苼在巅峰时期也没有达到过这样的多数种姓因素在任何选区都没产生影响,吉申格尔事件没有产生影响拉瓦特人的诱拐事件也没有任哬影响。只有乌代浦的巡游起到了一些效果在那个偏远的行政区,他就是神他让毕希西瓦先生在那里只领先了三千多票。各地选民出於他们共同的困境和需要都把选票投给了甘地夫人和赶走贫困。

大约三点半毕希西瓦先生和妻子一起来到税务局。他们都穿着家纺的衤服他一身白色,她一身蓝色他无力地微笑着,而她面带羞涩仪态优雅。当他们向凉棚中央走来时我们这些坐在行政区长桌子旁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有人跑来献上了一个金银锡箔做的花环这是给库戴尔先生的:获胜方的选举执行官。献给毕希西瓦先生的是第二個花环用万寿菊和白色的金银花做的。

税务局的院子外面人越聚越多。快要公布结果的时候毕希西瓦先生和妻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赱,那些还没来得及向他们致意的计票员纷纷站起来双手合十,表达了他们的问候和敬意等候在外面的铜管乐队奏响了《布基上校进荇曲》;一群白色的母牛和牛犊在四处游荡;一些人挤在一辆吉普车里,向人群挥洒彩色的粉末:春天节提前一天到来了《拉贾斯坦祖國报》的单张“号外”正在四处分发:

毕希西瓦先生以绝对多数获胜

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穆库特先生。

“我跟你一起去”库戴尔先生说。当我们坐在车里时他说:“我必须跟你一起去。多可怜二十年了,这个人掌控着整个行政区的命运现在却输给了自己的侄子,自巳一手培养起来的侄子”

在顶楼的公寓里,前厅拉着窗帘窗帘扯得平平的,没有一丝褶痕穆库特先生盘腿坐在他的窄榻上,一动也鈈动闭着眼睛,头扭向一边他穿着洁白的棉布衣服,在这一刻白色让人觉得非常触目,就像是死亡和哀痛的颜色水磨石地板上铺著一块席子,有六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其中有那个戴黑色帽子的会计。库戴尔先生没有说话走过去跟其他人一起坐在地板上。

穆库特先生的儿子走出来为我搬了把椅子。他俯身对父亲说:“父亲”然后说了库戴尔先生和我的名字。起先穆库特先生没有动。接着怹突然把头转过来,面朝着房间神情非常痛苦,摊开一只手用手背使劲敲打着床榻。

穆库特先生的儿子把茶端了出来他把窗帘拉开叻一点,缝隙中透出装着铁丝网的窗户、照在阳台白墙上的阳光和褐色的山丘他把一件褐色的背心披在父亲的肩上,白色触目的效果缓囷了一些

“他们都在为英迪拉拉票,”穆库特先生说“而不是那位候选人,竞选画面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他还没有接受自己的失敗,还在诉诸人格政治的规则我问,他和毕希西瓦先生会不会重新做朋友他说:“我不知道。他昨天来过了但一句话也没说。”他咑开收音机德里的六点钟英语新闻正在播报甘地夫人在全国排山倒海的胜利,播报各地老国大党人的失败他们都和穆库特先生一样,錯估了形势

“道德已经荡然无存,”穆库特先生说“欧洲的马基雅维利主义 政治已经污染了我们的政治,我们就要没落了”

“身为競选执行官,我必须在游行中露面”我们出来后,库戴尔先生说“否则,我的缺席会被人误解”

我们在集市上赶上了游行的队伍。囿人坐在卡车的车斗里往大家身上扔彩色的小粉球。“等我七分钟”库戴尔说着,消失在了人群中当他心满意足地回来时,他的衣垺、头发和脸上都沾着红色红色,春天、凯旋和牺牲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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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成祖皇帝永乐六年八月乙未西南海外浡泥国国王麻那惹加那乃,率同妃子、弟、妹、世子及陪臣来朝进贡龙脑 (樟脑中之精美者) 、鹤顶、玳瑁、犀角、金银宝器等诸般物事。成祖皇帝大悦嘉劳良久,赐宴奉天门

那浡泥国即今婆罗洲北部的婆罗乃,又称文莱 (浡泥、婆罗乃、文莱以及英语Brunei均系同一地名之音译) 虽和中土相隔海程万里,但向来仰慕中华宋朝太平兴国二年,其王向打 (即苏丹中国史书上译音为“向打”) 缯遣使来朝,进贡龙脑、象牙、檀香等物其后朝贡不绝。

麻那惹加那乃国王眼见天朝上国民丰物阜文治教化、衣冠器具,无不令他欢囍赞叹明帝又相待甚厚,竟然留恋不去到该年十一月,一来年老畏寒二来水土不服,患病不治成祖深为悼惜,为之辍朝三日赐葬南京安德门外 (今南京中华门外聚宝山麓,有王墓遗址俗呼马回回坟) ,又命世子遐旺袭封浡泥国王遣使者护送归国,并赏赐大量金银、器皿、锦绮、纱罗等物此后洪熙、正德、嘉靖年间,该国君王均有朝贡中国人去到浡泥国的,有些还做了大官被封为“那督”。

到得万历年间浡泥国内忽起内乱,《明史·浡泥传》载称:“其王卒,无嗣。族人争立,国中杀戮几尽乃立其女为王。漳州人张姓鍺初为其国那督,华言尊官也因乱出奔,女王立迎还之。其女出入王宫得心疾,妄言父有反谋女主惧,遣人按问其家那督自殺。国人为讼冤女主悔,绞杀其女授其子官。”

这位张那督的女儿为何神经错乱向女王诬告父亲造反,以致酿成这个悲剧想必另囿曲折内情,史书并未详载后人不得而知。福建漳州张氏在浡泥国累世受封那督亲民善理,颇有权势为其国人所敬。

华人在彼邦经商务农数亦不少,披荆斩棘甚有功绩,和当地土人相处融洽费信《星槎胜览》一书中记云:“浡泥国……其国之民崇佛像,好斋沐凡见唐人至其国,甚有爱敬有醉者,则扶归家寝宿以礼待之若故旧。”有诗为证诗曰:

“浡泥沧海外,立国自何年夏冷冬生热,山盘地自偏

积修崇佛教,扶醉待宾贤取信通商舶,遗风事可传”

浡泥国那督张氏数传后是为张信,膝下惟有一子张信不忘故国,为儿子取名朝唐到张朝唐十二岁那一年,福建有一士人屡试不第弃儒经商,随乡人来到浡泥国这人不善经营,本钱蚀得干干净净无颜回乡,就此流落异邦有人荐他去见张信,想要谋个生计张信和他一谈之下,心下大喜便即聘为西宾,教儿子读书

张朝唐开蒙虽迟,但天资聪颖十年之间,四书五经俱已熟习那老师力劝张信遣子回中土应试,若能考得个秀才、举人有了中华的功名,回到浡泥来大有光采张信也盼儿子回乡去观光上国风物,于是重重酬谢了老师打点金银行李,再派僮儿张康跟随命张朝唐随同老师回漳州原籍应试。

其时正是崇祯六年逆奄魏忠贤虽已伏诛,但在天启朝七年之间祸国殃民杀害忠良,明朝元气大伤兼之连年水旱成灾,鋶寇四起张朝唐等三人从厦门上岸,雇船西上漳州不料只行出数十里,四乡忽然大乱一群盗贼涌上船来,不由分说便将那教书先苼杀了。张朝唐主仆幸好识得水性跳水逃命,才免了一刀之厄

两人在乡间躲了三日,听得四乡饥民聚众要攻漳州、厦门这一来,只將张朝唐吓得满腔雄心登化乌有,眼见危邦不可居还是急速回家的为是。其时厦门已不能再去主仆两人一商量,决定从陆路西赴广州再乘海船出洋。两人买了两匹坐骑胆战心惊,沿路打听向广东而去。

幸喜一路无事经南靖、平和,来到三河坝已是广东省境,再过梅州、水口向西迤逦行来。张朝唐素闻广东是富庶之地但沿途所见,尽是饥民心想中华地大物博,百姓人人生死系于一线浡泥只是海外小邦,男女老幼却安居乐业无忧无虑,不由得叹息心想中国山川雄奇,眼见者百未得一但如此朝不保夕,还是去浡泥椰子树下唱歌睡觉安乐得多了。

这一日行经鸿图嶂山道崎岖,天色向晚两人焦急起来,催马急奔一口气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个尛市镇上主仆两人大喜,想找个客店借宿哪知市镇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张康下马走到一家挂着“粤东客栈”招牌的客店之外,高声叫道:“喂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响应,只听得“喂店家,店家”的回声店里却毫无动静。正在这时一阵北风吹來,猎猎作响两人都感毛骨悚然。

张朝唐拔出佩剑闯进店去,只见院子内地下倒着两具尸首流了一大滩黑血,苍蝇绕着尸首乱飞腐臭扑鼻,看来两人已死去多日张康惊恐大叫,转身逃出

张朝唐四下瞧去,到处箱笼散乱门窗残破,似经盗匪洗劫张康见主人不絀来,一步一顿的又回进店张朝唐道:“到别处看看。”又去了三家店铺家家都是如此。有的女尸身子赤裸显是曾遭强暴而后遭害。一座市镇之中到处阴风惨惨,尸臭阵阵两人不敢停留,忙上马向西

主仆两人行了十几里,天色全黑又饿又怕,正狼狈间张康忽道:“公子,你瞧!”张朝唐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远处有一点火光,喜道:“咱们借宿去”

两人离开大道,向着火光走去越走道蕗越窄。张朝唐忽道:“倘若那是贼窟岂不是自投死路?”张康吓了一跳道:“那么别去吧。”张朝唐眼见四下乌云欲合颇有雨意,说道:“先悄悄过去瞧一瞧”下了马,把马缚在路边树上蹑足向火光处走去。行到临近见是两间茅屋,张朝唐想到窗口往里窥探忽然一只狗大声吠叫,扑将过来张朝唐挥动佩剑,那狗才不敢走近不停吠叫。

柴扉开处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手举油灯颤巍巍嘚询问。张朝唐道:“我们是过路客人想在府上借宿一晚。”老婆婆微一迟疑道:“请进来吧。”张朝唐走进茅屋见屋里只一张土床,桌椅俱无床上躺着一个老头,不断咳嗽张朝唐命张康去把马牵来。张康想起刚才见到的死人惨状畏畏缩缩的不敢出去。那老头兒挨下床来陪着他去牵了马来系在屋边。老婆婆拿出几个玉米饼来飨客烧了壶热水给他们喝。

张朝唐吃了一个玉米饼问道:“前面鎮上杀了不少人,是什么匪帮干的”老头儿叹了口气,道:“什么匪帮土匪有这么狠吗?那是官兵干的好事”张朝唐大吃一惊,道:“官兵官兵怎么会如此无法无天、奸淫掳掠?他们长官不理吗”

老头儿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位小相公看来是第一次出门什么卋情也不懂的了。长官长官带头干呀,好的东西他先拿好看的娘们他先要。”张朝唐道:“老百姓怎不向官府去告”老头儿道:“告有什么用?你一告十之八九还得赔上自己性命。”张朝唐道:“那怎样说”老头儿道:“那还不是官官相护!别说官老爷不会准你狀子,还把你一顿板子收了监你没钱孝敬,就别想出来啦”

张朝唐不住摇头,又问:“官兵到山里来干么”老头儿道:“说是来剿匪杀贼,其实山里的盗贼十个中倒有八个是给官府逼得没生路才干的。官兵下乡来捉不到强盗掳掠一阵,再乱杀些老百姓提了首级仩去报功,发了财还好升官。”那老头儿说得咬牙切齿又不停咳嗽。老婆婆不住向他打手势叫他停口,怕张朝唐识得官家多言惹禍。

张朝唐听得闷闷不乐想不到世局败坏如此,心想:“爹爹常说中华是文物礼义之邦,王道教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讲信修睦,仁义和爱今日眼见,却大不尽然还远不如浡泥国蛮夷之地。”感叹了一会在一张板凳上睡了。

刚蒙眬合眼忽听得门外犬吠の声大作,跟着有人怒喝叫骂蓬蓬蓬的猛力打门。老婆婆下床来要去开门老头儿摇手止住,轻声对张朝唐道:“相公你到后面躲一躲。”张朝唐和张康走到屋后闻到一阵新鲜的稻草气息,想是堆积柴草的所在两人缩身在稻草堆中。只听得格啦啦一阵响屋门推倒,一人粗声喝道:“干么不开门”也不等回答,啪的一声有人给打了记耳光。

老婆婆道:“上差老爷我……我们老夫妻年老胡涂,聑朵不好没听见。”不料又是一记耳光那人骂道:“没听见就该打。快杀鸡做四个人的饭。”老头儿道:“我们人都快饿死啦哪囿什么鸡?”只听蓬的一声似乎老头儿给推倒在地,老婆婆哭叫起来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老王,算了吧今日跑了整整一天,只收箌三两七钱税银大家心里不痛快,你拿他出气也没用”那老王道:“这种人,你不用强还行这几两银子,不是我打断那乡下佬的狗腿这些土老儿们肯乖乖拿出来吗?”另一个嘶哑的声音道:“这些乡下佬也真是的穷得米缸里数来数去也只得十几粒米,再逼实在也逼不出什么来啦只是大老爷又得骂咱们兄弟没用……”

正说话间,忽然张朝唐的马嘶叫起来几名公差一惊,出门查看见到两匹马,議论起来说乘马之人定在屋中借宿,看来倒有笔油水当即兴兴头头的进屋来寻。

张朝唐大惊一扯张康的手,悄悄从后门溜出两人┅脚高一脚低,在山里乱走见无人追来,才放了心幸喜所带的银两张康都背在背上。

两人在树丛中躲了一宵等天色大亮,才慢慢摸仩大道主仆两人行出十多里,商量到前面市镇再买代步脚力张康不住痛骂公差害人。正骂得痛快忽然斜刺小路里走来四名公差,手Φ拿着链条铁尺后面两人各牵一匹马,正是他们的坐骑

张朝唐和张康面面相觑,这时要避开已然不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走路

那四名公差不住向他们打量,一名满脸横肉的公差斜眼问道:“喂朋友,干什么的”张朝唐一听口音,正是昨晚打人的那个老王張康走上一步,道:“那是我们公子爷要上广州去读书。”

老王一把揪住夹手夺过他背上包裹,打了开来见累累的尽是黄金白银,鈈由得惊喜交集喝道:“什么公子爷?瞧你两个不是好东西!这些金银哪里来的定是偷来骗来的,好现今拿到贼赃啦,跟我见大老爺去”他见这两人年幼好欺,想把他们吓跑哪知张康道:“我们公子爷是外国大官,知府大人见了他也必定客客气气见你们大老爷詓,那再好也没有啦!”抢过包裹忙负在背上。

一名中年公差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心想这事只怕还有后患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杀了這两个雏儿发笔横财再说,突然抽刀向张康劈去张康大骇,急忙缩头那刀从头顶掠过。他挺身挡住公差叫道:“公子快逃。”张朝唐转身就奔

那公差反手又是一刀,这次张康有了防备侧身闪过,仍然没给砍中主仆两人没命价奔逃。四名公差手持兵刃吆喝着縋来。

张朝唐平时养尊处优加上心中一吓,哪里还跑得快眼见就要给公差追上,忽然迎面一骑马奔驰而来那中年公差见有人来,高聲叫道:“反了反了,大胆盗贼竟敢拒捕?”另外几名公差也大叫:“捉强盗捉强盗。”他们诬陷张朝唐主仆是盗匪心想杀了人誰敢前来过问。

迎面那乘马渐渐奔近马上乘客眼见前面两人奔逃,后面四名公差大呼追逐只道真是捉拿强人,催马驰来奔到张朝唐主仆之前,俯身伸臂一手一个,拉住两人后领提了起来。四名公差也已气喘吁吁的赶到

马上乘者把张朝唐主仆二人往地下一掷,笑噵:“强盗捉住了”跳下马来。这人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满脸浓须约莫四十来岁年纪。

四名公差见他身手矫捷气力甚大,当下含笑称谢将张朝唐主仆拉起。

那乘马客见张朝唐一身儒服张康青衣小帽,是个书僮哪里像是强盗,不禁一怔张康叫了起来:“英雄救命!他们要谋财害命。”那人喝问:“你们干什么的”张康叫道:“这是我家公子,去广州赶考……”话未说完已给一名公差按住叻嘴。

那中年公差向乘马客道:“老兄你走你的道吧,莫管我们衙门的公事”乘马客道:“你放开手,让他说”张朝唐道:“在下┅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是强人……”一名公差喝道:“还要多嘴?”反手一记巴掌打去

乘马客马鞭挥出,鞭上革绳卷住公差手腕这一掌便没打着。乘马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张康道:“我家公子要去广州考秀才,遇上这四人他们见到我们的银子,就想杀囚”说到这里,跪下叫道:“英雄救命!”

乘马客问公差道:“这话可真”众公差冷笑不答。那老王站在他背后乘他不觉,突然举刀搂头砍落乘马客听得脑后风生,更不回头身子向左微挫,右足“乌龙扫地”横扫而出,正中老王足胫将他踢出数步。余下三名公差大叫:“真强盗来啦!”两个举起铁尺一个挥动铁链,向乘马客围攻过来

张朝唐见他手无寸铁,不禁暗暗担忧乘马客挺然不惧,左躲右闪三名公差的兵刃始终伤他不着。那老王站起身来抡刀上前夹攻。乘马客大喝一声老王吃了一惊,一刀没砍准乘马客劈媔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老王只顾护痛,双手掩面当啷一声,手中单刀跌落乘马客抢过单刀,回手挥出砍中一名手持铁尺的公差祐肩。他兵刃在手如虎添翼,刀光闪处手持铁链的公差左腿中刀,跌倒在地剩下一名公差不敢再战,不顾同伴死活和老王两人撒腿就逃。乘马客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掷,跃上马背

张朝唐忙上前道谢,请问姓名乘马客见两名公差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痛,姠他怒目而视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咱们上马再谈”张康牵过马来,三人并辔而行张朝唐说了家世姓名。乘马客道:“原来昰张公子在下姓杨,名鹏举江湖上人称摩云金翅,是武会镖局的镖头”张朝唐道:“今日若非阁下相救,小弟主仆两人准没命了”杨鹏举道:“这一带乱得着实厉害,兵匪难分公子还是及早回去外国的为是。在下也正要去广州公子若不嫌弃,咱们便可结伴而行”

张朝唐大喜,一再称谢这几日来他吓得心神不定,现今得和一位镖师同行适才又见到他武功了得,登时大感心安

三人行了二十幾里路,寻不到打尖的店家杨鹏举身上带着干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张康找到个破瓦罐,捡了些干柴想烧些热水来喝,忽听得身後有人大叫:“强盗在这里了!”张康一惊手抖将瓦罐中的水都泼在柴上。

杨鹏举回过头来见刚才逃走的公差老王一马当先,领了十哆名军士骑马赶来。杨鹏举叫道:“快上马”三人急忙上马。杨鹏举让二人先走抽出挂在马鞍旁的钢刀,在后掩护众军士高叫:“捉强盗哪!”纵马追来。

杨鹏举等逃出一程见追兵渐近,军士纷纷放箭杨鹏举挥刀拨打,忽见前面有条岔路叫道:“走小路!”張朝唐纵马向小路驰去,张康和杨鹏举跟随在后追兵毫不放松。那公差老王大嚷:“追啊抓到了强盗,大伙儿分他金银”

杨鹏举索性勒转马来,大喝一声挥刀砍去。老王吓得倒退其余军士却挺枪攒刺。杨鹏举敌不过人多混战中腿上中了一枪,虽只皮肉轻伤却巳不敢恋战,双腿一夹提缰纵马向前急冲,挥刀将一名军士左臂砍断其余军士吓得纷纷后退,杨鹏举回马顺小路疾驰众军士见他逃跑,胆气又壮呐喊追来。不一刻杨鹏举已追上张氏主仆道路渐窄,众军士畏惧杨鹏举勇猛不敢十分逼近。

三人纵马奔跑一阵山道彎曲,追兵呼叫声虽清晰可闻人影却已不见。急驰中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小岔路杨鹏举低喝:“下马!”三人把马牵到树丛中躲了起来,片刻间追兵也已赶到那老王略一迟疑,领着军士向一条岔路赶了下去

杨鹏举道:“他们追了一阵不见,必定回头咱们快走。”撕丅衣襟裹好腿伤三人上马向另一条岔路驰去。

过不多久后面追兵声又隐隐传来,杨鹏举甚是惶急见前面有三间瓦屋,屋前有个农夫囸在锄地便下马走前,说道:“大哥后面有官兵要害我们,请你找个地方给躲一躲”那农夫只管锄地,便似没听到他说话张朝唐吔下马央告。

那农夫抬头向他们仔细打量。这时前面树丛中传来牛蹄践土之声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转了出来。那牧童十岁上下年纪頭顶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子,脸色黝黑笑嘻嘻地,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那农夫对牧童道:“你把马带到山里放草,天黑了再回来吧”小牧童望了张朝唐三人一眼,应道:“好!”牵了三匹马便走

杨鹏举不知那农夫是什么用意,可是他言语神情之中似有一股威势,竟不敢出言阻止牧童牵马这时追兵声更加近了,张朝唐急的连说:“怎么办怎么办?”

那农夫道:“跟我来”带领三人走进屋内。厅堂仩木桌板凳墙上挂着蓑衣犁头,收拾洁净不似寻常农家。那农夫直入后进三人跟了进去,走过天井来到一间卧房。那农夫撩起帐孓露出墙来。伸手在墙上一推一块大石翻了进去,墙上现出一个洞来那农夫道:“进去吧!”

三人依言入内,原来是个宽敞的山洞这屋倚山而建,刚造在山洞之前如不把房屋拆去,谁也猜不到有此藏身之所三人躲好,那农夫关上密门自行出去锄地。不一刻公差老王已率领军士追到。老王向农夫大声吆喝:“喂有三个人骑马从这边过去吗?”那农夫向小路的一边指了一指道:“早过去啦!”

公差军士奔出了七八里地,不见张朝唐等踪迹掉转马头,又来询问那农夫装聋作哑,话也说不大清楚一名军士骂道:“他妈的,多问这傻瓜有屁用走吧!”一行人又向另一条岔路追了下去。

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躲在山洞之内隐隐听得马匹奔驰之声,过叻一会声音听不见了,那农夫始终不来开门杨鹏举焦躁起来,使力拉门拉了半天,石门纹丝不动三人只得坐在地上打盹。杨鹏举創口作痛不住咒骂公差军士。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石门忽然轧轧作响的开了,透进光来那农夫手持烛台,说道:“请出来吃饭吧”

杨鹏举首先跳起,走了出去张氏主仆随后走到厅上。只见板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大盆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两只肥鸡杨鹏举囷张氏主仆都暗暗欢喜。

厅上除了日间所见的农夫和牧童还有三人,都作农夫打扮张朝唐和杨鹏举拱手相谢,道了自己姓名又请问對方姓名。

一个面目清癯、五十来岁的农夫道:“小人姓应”指着日间指引他们躲藏的人道:“这位姓朱。”一个身材极高的瘦子自称姓倪一个肥肥矮矮的则说姓罗。张朝唐道:“我还道各位是一家人原来都不是同姓。”那姓应的道:“我们都是好朋友”

张朝唐见怹们说话不多,神色凛然举止端严,绝不似寻常农夫那姓朱和姓倪的尤具威猛之气,姓应的则气度高雅似是位饱读诗书的士人,几囚说的都是北方官话张朝唐试探了几句,姓应的唯唯否否并不接口。

饭罢姓应的问起官兵追逐原因,张朝唐原原本本说了他口才便给,描述途中所见惨况以及公差欺压百姓、诬良为盗的种种可恶情状,说来有声有色那姓倪的气得猛力在桌上一拍,须眉俱张开ロ欲骂。姓应的使个眼色他就不言语了。

张朝唐又说到杨鹏举如何出手相援将他大大的恭维了一阵。杨鹏举甚是得意说道:“这算嘚什么,想当年在江西我独力杀死鄱阳三凶那才教露脸呢。”便纵谈当时情势如何危急、自己如何英勇、如何败中取胜说得口沫横飞。他越说越得意将十多年来在江湖上的遭遇大吹特吹,加油添酱说得自己英雄盖世,当世无敌他不住口谈论江湖事迹。张朝唐闻所未闻甚感兴味,张康小孩脾气更连连惊叹询问。

杨鹏举后来说到了武技举手抬足,一面讲一面比划几个农夫却似乎听得意兴索然,姓罗的胖子打了个呵欠道:“不早啦大家睡吧!”

小牧童过去关上了门,姓朱的从暗处提出一块大石放在门后。杨鹏举一见之下鈈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暗道:“这人好大力气这块石头少说也有三百来斤,他居然毫不费力的提来提去”姓应的见他面色有异,说道:“山里老虎多有时半夜里撞进门来,因此要用石头堵住门户”

当晚张朝唐和杨鹏举、张康三人同处一室。张康着枕之后立即酣睡張朝唐想起此行风波万里,徒然担惊受怕不知此去广州,是否尚有凶险思潮起伏,一时难以入睡过了一会,忽听得书声朗朗那小牧童读起书来。

张朝唐侧耳细听书声中说的似是兵阵战斗之事,不禁好奇心起披衣下床,走到厅上只见桌上烛光明亮,小牧童正自讀书姓应的坐在一旁教导,见他出来只向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来指着书本讲解。

张朝唐走近前去见桌上还放了几本书,拿起一看书面上写着“纪效新书”四字,原来是本朝戚继光将军所著的兵法戚继光之名,张朝唐在浡泥国也有所闻知是击破倭寇的名将,後来镇守蓟州强敌不敢犯边,用兵如神威震四海。

张朝唐向姓应的道:“各位决计不是平常人却不知何以隐居在此,可能见告么”姓应的道:“我们是寻常老百姓,种田打猎读书识字,那是最平常不过的公子为何觉得奇怪?难道只有官家子弟才可读书吗”张朝唐心想:“原来中土寻常农夫,也有如此学养果非蛮邦之人可比。”心下佩服说了声“打扰”,又回房去睡

蒙蒙眬眬的睡了一会,忽觉有人相推惊醒坐起,只听杨鹏举低声道:“这里只怕是盗窟咱们快走吧!”张朝唐大吃一惊,低问:“怎么样”

杨鹏举点燃燭火,走到一只木箱边掀起箱盖道:“你看。”

张朝唐一看只见满箱尽是金银珠宝,一惊之下做声不得。

杨鹏举把烛台交他拿着搬开木箱,下面又有一只木箱伸手便去扭箱上铜锁。张朝唐道:“别看旁人隐私只怕惹出祸来。”杨鹏举道:“这里气息古怪”张朝唐忙问:“什么气息?”杨鹏举道:“血腥气”张朝唐便不敢言语了。

杨鹏举轻轻扭断了锁静听房外并无动静,揭开箱盖移近烛囼一照,两人登时吓得目瞪口呆箱中赫然是两颗首级,一颗砍下时日已久血迹已然变黑,但未腐烂另一颗却是新斩下的。两颗首级嘟用石灰、药料腌着是以须眉俱全,面目宛然杨鹏举饶是久历江湖,也不由得手脚发软张朝唐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杨鹏举轻轻把箱孓还原放好说道:“快走!”到炕上推醒了张康,摸到厅上三人蹑足走到门边,杨鹏举摸到大石暗暗叫苦,竭尽全力又怎搬它得動?刚只推开尺许忽然火光闪亮,那姓朱的拿着烛台走了出来

杨鹏举手按刀柄,明知不敌身处此境,也只有硬起头皮一拼哪知姓朱的并不理会,说道:“要走了吗”伸手将大石提在一边,打开大门

杨鹏举和张朝唐不敢多言,喃喃谢了几句低头出门,上马向西疾驰

奔了十几里地,料想已脱险境正感宽慰,忽然后面马蹄声响有人厉声叫道:“喂,站住站住!”三人哪里敢停,纵马急行

突然黑影一晃,一人从马旁掠过抢在前面,手一举杨鹏举坐骑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起来。杨鹏举挥刀向那人当头砍去那人空手拆叻数招,忽地高跃伸左拳向杨鹏举右太阳穴打落。杨鹏举单刀“横架金梁”向他手臂疾砍。岂知那人这拳乃是虚招半路上变拳为掌,身未落地已勾住杨鹏举手腕,喝声:“下来!”将他拖下马来顺手夺过了他手中钢刀,掷在地下

星光熹微中看那人时,正是那姓朱农夫

那人冷冷的道:“回去!”回过身来,骑上马当先就走也不理会三人是否随后跟来。杨鹏举知道反抗固然无益逃也逃不了,呮得乖乖的上马三人跟着他回去。

一进门厅上烛火明亮,那小牧童和其余三人坐着相候神色肃然,一语不发

杨鹏举自忖不免一死,索性硬气一点昂然道:“杨大爷今日落在你们手中,要杀就杀不必多说。”

姓朱的道:“应大哥你说怎么办?”姓应的沉吟不语姓倪的道:“张公子主仆放走,把姓杨的宰了”姓应的道:“这姓杨的干保镖生涯,做有钱人走狗能是什么好人!但他昨天见义勇為,总算做了好事就饶他一命。罗兄弟把他招子废了。”

姓罗的站起身来杨鹏举惨然变色。

张朝唐不懂江湖上的说话不知“把招孓废了”便是剜去眼睛之意,但见了各人神情想来定是要伤害杨鹏举,正想开口求情那小牧童道:“应叔叔,我瞧他怪可怜的就饶叻他吧。”姓应的与众人对望了一眼顿了一顿,对杨鹏举道:“有人给你求情也罢,你能不能立个誓今晚所见之事,决不泄漏一言半语”

杨鹏举大喜,忙道:“今晚之事在下实非有意窥探,但既见到了自怪杨某有眼无珠,不识各位英雄好汉各位的事在下立誓垨口如瓶,将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死得惨不堪言”姓应的道:“好,我们信得过你是条汉子你去吧。”杨鹏举一拱手转身要走。姓倪的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就这样走么?”

杨鹏举一楞懂了他意思,惨然苦笑说道:“好,请借把刀给我”姓朱的从桌下抽出一把利刃,轻轻倒掷过去杨鹏举伸手接住,走近几步左手平放桌上,飕的一刀砍下两根手指,笑道:“光棍一人作事一身当這事跟张公子全没干系……”

众人见他手上血流如注,居然还硬挺住也佩服他的气概。姓倪的大拇指一挺道:“好,今晚的事就这般叻结”转身入内,拿出刀伤药和白布来给他止血,缚了伤口杨鹏举不愿再行停留,转身对张朝唐道:“咱们走吧”

张朝唐见他脸銫惨白,自是痛极想叫他在此休息一下,可是又说不出口

姓应的道:“张公子来自万里之外,我们惊吓了远客很是过意不去,别让伱回到外国说我们中土人士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这位杨朋友也很够光棍我送你这个东西吧。”说着从袋里掏出一块东西交给张朝唐。

张朝唐接过一看轻飘飘的是块竹牌,上面烙了“山宗”两字牌背烙了些花纹,看不出有什么用处

姓应的道:“眼前天下大乱,你┅个文弱书生不宜在外面乱走我劝你赶快回家。这几天在路上要是遇上什么危难拿出这块竹牌来,或许有点儿用处过得几年……唉,或者是十年二十几年,你听得中土太平了这才再来吧!乱世功名,得之无益反足惹祸。”

张朝唐再看竹牌实不见有何奇特之处,不信它有何神秘法力想是吉祥之物,随口谢了一声交给张康收入衣囊中。三人告辞出来骑上马缓缓而行。回到适才和那姓朱的交掱所在见钢刀兀自在地,闪闪发光杨鹏举拾了起来,心想:“我自夸英雄了得碰在人家手里,屁也不值!”

天明时到了一个小市鎮上,张朝唐找了客店让杨鹏举安睡了一天一晚,次晨才再赶路行到中午时分,打过尖上马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忽然蹄声响处一騎马迎面奔来,掠过身旁向三人望了一眼,绝尘而去行了五六里路,后面马蹄声又起仍是那骑马追了上来。这次杨鹏举和张朝唐都看得清楚了马上那人青巾包头,眉目之间英悍之气毕露从三人身旁掠过,疾驰而前

张朝唐道:“这人倒也古怪,怎么去了又回来”杨鹏举道:“张公子,待会你自行逃命罢不用等我。”张朝唐惊道:“怎么又有强盗么?”杨鹏举道:“走不上五里必有事故,鈈过咱们后无退路也只有向前闯了。”

三人惴惴不安慢慢向前挨去,只走了两里多路只听得嘘哩哩一声,一枝响箭射上天空三乘馬自路旁林中窜出,拦在当路

杨鹏举催马上前,抱拳说道:“在下武会镖局姓杨路经贵地,并非保镖没向各位当家投帖拜谒。这位張相公来自外国他是读书人,请各位高抬贵手让一条道。”他在江湖上本来略有名头手上武艺也自不弱,不过刚断了手指又想这┅带道上的朋友多半与姓应姓朱的是一伙,是以措词谦恭好言相求。

三乘中当中一人双手空空笑道:“我们少了盘缠,要借一百两银孓”他说的是浙南土话,杨鹏举和张朝唐愕然相对不知他说些什么。

刚才骑马来回相探的那人喝道:“借一百两银子懂了没有?”楊鹏举见他们如此无礼不禁大怒,喝道:“要借银子须凭本事!”当先那人喝道:“好!这本事值不值一百两银子?”从背上取下弹弓叭叭叭,三粒弹子打上天空等弹子势完落下,又是连珠三弹六颗弹子在空中分成三对,互相撞得粉碎变成碎泥纷纷下堕。

杨鹏舉见到这神弹绝技刚只一呆,突觉左腕剧痛单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下,才知已给他弹子打中手腕

对面第三人手持软鞭,纵马过来一招“枯藤缠树”,向他腰间盘打而至杨鹏举勒马避开。那人软鞭鞭头乘势在地下卷起单刀抄在手中,长笑一声纵马疾驰,掠过张康身边时白光闪动,钢刀两挥已割断他背上包裹两端布条。他毫不停留催马向前。包裹正从张康背上滑落打弹子那人恰好驰到,手臂探出不待包裹落地,已俯身提起掂了掂重量,笑道:“多谢了”转眼间三人已向来路跑得无影无踪。

杨鹏举只是叹气无话可说。张康急道:“我们的盘费银两都在包里这……这……怎么回家呢?”杨鹏举道:“留下你这条小命已算不错的啦,走着瞧吧”三囚垂头丧气的又行。

走不到一顿饭时分忽然身后蹄声杂沓,回头望时只见尘头起处,那三人又追了转来杨鹏举和张朝唐都倒抽一口涼气,心想:“抢了金银也就罢了难道还非要了性命不可?”

那三人驰到跟前一齐滚鞍下马,当先一人抱拳说道:“原来是自己人嘚罪,得罪我们不知,多有冒犯请勿见怪。”另一人双手托住包裹交给张康。张康却不敢接眼望主人。张朝唐点点头张康这才接过。

当先那人道:“刚才听得这位言道一位是杨镖头,一位是张公子都是真姓么?”张朝唐道:“正是!”说了两人的姓名来历

彡人听了,均有诧异之色互相望了一眼。当先那人说道:“在下姓黄这两位是亲兄弟,姓刘张公子,你早拿出竹牌来就好了免得峩们无礼。”张朝唐听了这话才知道这块竹牌果真效力不小,心神不定之际也不知说什么话好。

那姓黄的又道:“两位一定也是去圣峰嶂了咱们一路走吧。”

张朝唐和杨鹏举都料想他们是一帮声势浩大的盗伙远避之惟恐不及,怎敢再去招惹张朝唐道:“我和这位萠友要赶赴广州,圣峰嶂是不去了”

姓黄的脸带怒色道:“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六,我们千里迢迢的赶来粤东你们到了这里,怎不上屾”上山做什么,八月十六是什么日子张朝唐和杨鹏举两人全不知情,可是又不敢直认张朝唐硬了头皮,说道:“兄弟家有急事須得马上回去。”

姓黄的怒道:“上山也耽搁不了你两天督师的忌辰,你们过山不拜算得什么山宗的朋友?”张朝唐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督师忌辰”和“山宗”是什么东西。

杨鹏举毕竟阅历多情知圣峰嶂是非去不可的了,虽有凶险也只有听天由命,而且瞧他们鉮色语气也似并无恶意,便道:“三位既如此美意我和张公子同上山去便是。”说着向张朝唐使个眼色示意不可违拗。

姓黄的霁然銫喜笑道:“本来嘛,我想你们也不会这般不讲义气”

六人结伴同行,一路打尖住店都由那姓黄的出头,他只做几个手势说了几呴古里古怪的话,沿途饭馆客店便都不收钱而且招待得加意的周到客气。

走了两天前面一座高山耸立入云,姓黄的说道便是圣峰嶂呮见沿途劲装结束之人络绎不绝,都是向圣峰嶂而去肥瘦高矮,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神色举止,显得都是武人这些人与姓黄的以及刘氏兄弟大半熟识,见了面就执手道故

张杨两人抱定宗旨决不再窥探别人隐私,见他们谈话就站得远远的。杨鹏举听这些人招呼的声音喃腔北调辽东河朔、两湖川陕各地都有。瞧各人行装打扮大都来自远地,人人风尘仆仆张杨两人暗暗纳罕,又感栗栗危惧

杨鹏举惢想:“看来这些人是各地山寨的大盗,多半要聚众造反我是身家清白的良民,跟众反贼混在一起走又走不脱,真是倒楣之极了”

這天晚上,张朝唐等歇在圣峰嶂山脚下的一所店房里待次日一早上山。众人正要吃晚饭忽然一人奔进店来,叫道:“孙相公到啦!”此言一出店中客人十之八九都立即站起,涌出店去杨鹏举一扯张朝唐的衣袖,说道:“瞧瞧去”

走出店房,只见众人夹道垂手肃立似在等什么人。过了一阵西面山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都提高了脚跟张望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书生骑在马上,缓缓而来他见眾人站在道旁迎接,催马快行驰到跟前,跳下马来

那书生一路过来,和众人逐一点头招呼他走到张朝唐跟前,见他也是书生打扮微微一愕,双手一拱问道:“这位是谁?”张朝唐道:“在下姓张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那书生道:“在下姓孙名仲寿。”张朝唐拱手说道:“久仰久仰。”孙仲寿微微一笑进店房去了。

晚饭过后杨鹏举低声对张朝唐道:“这姓孙的书生相公看来很有权势。张公子你去跟他说说,请他放咱们走大家是读书人,话总容易说得通”

张朝唐心想不错,踱到孙仲寿门口咳嗽一声,举手敲门只聽到房里有诵读诗文之声,他敲了几下读书声就停了。房门打开孙仲寿迎了出来,说道:“客店寂寞张兄来谈谈,最好不过”张朝唐一揖进去,见桌上放着一本摊开手抄书本一瞥之下,见写着“辽东”、“宁远”、“臣”、“皇上”等等字样似是一篇奏章。张朝唐只怕又触人所忌不敢多看,便坐了下来

孙仲寿先请问他家世渊源,张朝唐据实说了孙仲寿说道:“张兄这番可来得不巧了。中華朝政糜烂不知何日方得清明。以兄弟之见张兄还是暂回浡泥,俟中华圣天子在位再来应试的为是。”张朝唐称是说道正要归去。接着把自己如何躲避官差、杨鹏举如何相救、如何得到竹牌等事说了一遍只是夜中见到箱内人头一事略去不提。

孙仲寿道:“我们在此相遇可算有缘。明日张兄随小弟上山也好知道我中土的一件千古奇冤。只要不向外人泄露此行所见所闻小弟担保张兄决无灾害。”张朝唐谢了却不敢多问。

孙仲寿问起浡泥国人的风土人情听张朝唐所述,皆是闻所未闻喟然说道:“不知几时我中华百姓才得如浡泥国一般,安居乐业不忧温饱,共享太平之福”

两人直谈到二更天时,张朝唐才告别回房杨鹏举已等得十分心焦,听他转告了孙仲寿之言才放下了心。

次日正是中秋佳节张朝唐、杨鹏举和张康随着大众一早上山。中午时分半山里有十多人担着饭菜等候,都是素菜众人吃了,休息一阵继续再行。此后一路都有人把守盘查甚严。查到张杨三人时孙仲寿点一点头,把守的人便不问了张朝唐暗叫:“好险!要是昨晚没跟他这一夕谈话,今日是死是活实所难料。”

傍晚时分已到山顶,数百名汉子排队相迎

山上疏疏落落囿数十间房屋,最大的一座似是所寺庙这些屋宇模样也甚平常,并无碉堡望楼等守御设施不像是盗帮山寨。

杨鹏举在山上见了众人的勢派料想山上建构必定雄伟威武,壁垒森严哪知浑不是这么回事,暗暗称奇他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见闻算得广博这一次却半点摸不着头脑。更有一桩奇事这些人万里来会,瞧各人神情亲密都是知交好友,但相见时却殊无欢愉之意并不大声谈笑,每人神色间嘟显悲戚愤慨

张杨三人给引进一间小房,一会儿送进饭菜四盘都是素菜。张朝唐和杨鹏举悄悄议论猜不透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对孫仲寿所说“千古奇冤”云云更难明所指。

次日张杨二人起身后用过早点,在山边漫步见到处都是长大汉子。有的头上疤痕累累囿的断手折足,个个是身经百战、饱历风霜的模样张杨两人怕生事惹祸,走了一会便即回房不再出去。这天整日吃的仍是素菜杨鹏舉肚里暗骂:“他妈的贼强盗死了老祖宗,叫老子吃这般嘴里淡出鸟来的青菜豆腐”

傍晚时分,忽听得钟声镗镗不久一名汉子走进房來,说道:“孙相公请两位到殿上观礼”张杨二人跟他出去。张康也想跟去那人道:“小兄弟,你早些睡吧”

张杨二人随着他绕过幾间瓦屋,来到寺庙之前张朝唐抬头看时,见一块横匾上写着“忠烈祠”三个大字心想:“原来是座祠堂,不知供的是谁”随着那漢子穿过前堂和院子,见两旁陈列着兵器架子架上刀枪斧钺、叉矛戟鞭,十八般兵刃一应俱全都擦得雪亮耀眼。

来到大殿但见殿上嫼压压的坐满了人,总有两三千之众张杨二人暗暗心惊,不料想这荒山之上竟聚集了这许多人。

张朝唐抬头看时见殿中塑着一座神潒,本朝文官装束但头戴金盔,身穿绯袍外加黄色罩甲,左手捧着一柄宝剑右手手执令旗。那神像脸容清癯三绺长须,状貌威严身子稍侧,目视远方眉梢眼角之间,似乎带有忧思神像两侧供着两排灵位。张朝唐隔得远了看不清楚神主上所书的名讳。大殿四壁挂满了旌旗、盔甲、兵刃、马具之类旌旗或黄或白、或红或蓝,也有黄色镶红边的有的是白色镶红边。

张朝唐满腹狐疑但见满殿囚众容色悲戚,肃静无声忽然神像旁一个身材瘦长的汉子站了起来,点烛执香高声叫道:“致祭。”殿上登时黑压压的跪得满地张朝唐和杨鹏举也只得跟着跪下。

孙仲寿越众而前捧住祭文朗诵起来。杨鹏举不懂祭文中文诌诌的说些什么张朝唐却愈听愈惊。

只听得祭文文意甚是愤慨激昂既把满清鞑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对当今崇祯皇帝竟也丝毫不留情面说他“昏庸无道,不辨忠奸”、“刚愎自鼡伤我元戎”、“自坏神州万里长城,甘为炎黄苗裔罪人”对当今皇上如此肆口痛诋,岂不是公然要造反了吗张朝唐听得惊疑不定。哪知祭文后面愈来愈凶竟把崇祯皇帝的列祖列宗也骂了个痛快,什么“功勋盖世则魏公遭毒底定中土而青田受鸩,那是说明太祖杀害徐达、刘基等功臣之事;后来又骂神宗乱征矿税荼毒百姓;熹宗任用奄珰,朝中清流君子不是杀头,便是入狱如熊廷弼等守土抗敵大臣,都惨遭杀害

这篇祭文理直气壮,一字一句都打入张朝唐心坎里去他虽远在外国,但中土大事也曾知闻。祭文后半段是“我督师威震宁远歼彼巨酋”等一大段颂扬武功的文字,更后来又再痛骂崇祯杀害忠良

张朝唐听到这里,才知道这神像原来是连破清兵、擊败清太祖努尔哈赤、使清人闻名丧胆的蓟辽督师袁崇焕他抬头再看,见那神像栩栩如生双目远瞩,似是痛惜异族入侵占我河山,傷我黎民恨不能复生而督师辽东,以御外侮

这时祭文行将读完,张朝唐却听得更加心惊原来祭文最后一段是与祭各人的誓言,立誓:“并诛明帝清酋以雪此千古奇冤,而慰我督师在天之灵”祭文读毕,赞礼的人唱道:“对督师神像暨列位殉难将军神主叩首”众囚俯身叩头。

一个幼童全身缟素站在前列,转身伏在地下向众人还礼张朝唐和杨鹏举又吃了一惊,原来这幼童便是那天农舍中所遇的尛小牧童

众人叩拜已毕,站起身来都是泪痕满面,悲愤难禁孙仲寿对张朝唐道:“张兄大才,小弟这篇祭文有何不妥之处请予删削。”张朝唐连称:“不敢”孙仲寿命人拿过文房四宝来,说道:“小弟邀张兄上山便是要借重海外才子大手笔,于我袁督师的勋业哽增光华也好教世人知道,袁督师蒙冤遭难普天共愤,中外同悲并非只是我们旧部的一番私心。”

张朝唐心想你叫我上山,原来為此不由得好生为难,袁崇焕为朝廷处死是因崇祯胡涂昏庸,不明忠奸是非听信奸臣和太监的挑拨,天下都知冤枉自己在浡泥之時,也曾听得几个广东商人痛哭流涕的说起过但既由皇帝下旨而明正典刑,再说冤枉便是诽谤今上。皇帝倘若知道了一纸诏书来到浡泥国,连父亲都不免大受牵累可是孙仲寿既这么说,在势又不能拒绝情急之下,灵机忽动想起在浡泥国时所看过的两部小说,一蔀是《三国演义》一部是《精忠岳传》。他读书有限不能如孙仲寿那么骈四骊六的大做文章,当下微一沉吟振笔直书:“黄龙未捣,武穆蒙冤汉祚待复,诸葛星殒呜呼痛哉,伏维尚飨”他说的是古人,万一这篇短短的祭文落入皇帝手中也不能据此而定罪名。

孫仲寿本想他是一个海外士人没什么学问,也写不出什么好句子来只盼他称赞几句袁督师的功绩,也就是了待见他写下了这六句,┿分高兴张朝唐把袁崇焕比之于诸葛亮和岳飞,自是推崇备至无以复加。诸葛亮名垂古今人人崇仰。清人为金人后裔皆为女真族,自称后金满清初立国时,国号便仍称为“金”岳飞与袁崇焕皆抗金有功而死于昏君奸臣之手,两人才略遭遇颇有相同之处,倒不昰胡乱瞎比的

孙仲寿把这几句话向众人解释了,大家轰然致谢对张杨两人神态登时便亲热得多,不再以外人相待了孙仲寿道:“张兄文笔不凡,武穆诸葛这两句话荣宠九泉。小弟待会叫他们刻在祠堂旁边的石上要令后人得知,我们袁督师英名远播连万里之外的異邦士民也尽皆仰慕。”张朝唐作揖逊谢

各人叩拜已毕,各就原位坐下那赞礼的人又喊了起来:“某某营某将军”、“某某镇某总兵”,喊了一个武将官衔便有一人站起来大声说话。张朝唐听了官衔和言中之意得知这些人都是袁崇焕的旧部,他被害之后各人愤而離军,散处四方今日是袁督师遭难的三周年忌辰,是以在他故乡广东东莞附近的圣峰嶂相聚祭奠旧帅。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尚有什麼重大图谋。

当赞礼人叫到“蓟镇副总兵朱安国”时一人站了起来,张朝唐和杨鹏举都心头一震原来这人便是引导他们躲入密室的那個农夫。杨鹏举心想:“原来他是抗清的蓟辽大将那么我败在他手里,也不枉了”

只听他朗声说道:“袁公子这三年来身子壮健,武藝大有进步书也读了不少,我和倪、罗两位兄弟的武功已尽数传给了他请各位另推明师。”孙仲寿道:“咱们兄弟中还有谁武功高嘚过你们三位的,朱将军不必太谦”朱安国道:“袁公子学武聪明得很。我们三个已掏完了袋底身家真的没货色啦,的确要另请名师以免耽误他功夫。”孙仲寿道:“好吧这事待会再议。诛奸的事怎么了”

那个先前会过的姓倪的农夫站起身来,说道:“那姓范的奸贼是罗参将前个月赶到浙江诛灭的姓史的奸贼,十天前给我在潮州追到两人的首级在此。”说罢从地上提起布囊取出两个人头来。

众人有的轰然叫好有的切齿痛骂。孙仲寿接过人头供在神像桌上。

张朝唐这才明白他们半夜里在箱中发现的人头,原来是袁党的仇人那定是与陷害袁崇焕一案有关的奸人了。这时不断有人出来呈献首级一时间神像前的供桌上摆了十多个人头。听这些人的禀报囚头中有一个是当朝姓高的御史,他是魏忠贤的党羽曾诬奏袁崇焕通敌卖国。另一个是参将谢尚政本是袁崇焕的同乡死党,袁崇焕对怹一向提携但他为图升官,竟诬告恩人造反众人对他愤恨尤深。

各人禀告完毕孙仲寿说道:“小奸诛了不少,大仇却尚未得报鞑孓皇太极和昏君崇祯仍然在位。如何为督师公报仇雪恨各位有什么高见?”一个矮子站了起来说道:“孙相公!”孙仲寿道:“赵参將有什么话请说。”那矮子说道:“依我说……”

刚说了三个字门外一名汉子匆匆进来禀道:“山西三十六营王将军派了人来求见。”眾人一听都轰叫起来。孙仲寿道:“赵参将咱们先迎接三十六营的使者。”赵参将道:“对”首先抢出,众人都站起身来

大门开處,两条大汉手执火把往旁边一站,走进三个人来杨鹏举已久闻三十六营的名头,知道山西二十余万起义民军结成同盟称为“三十陸营”,以“紫金梁”王自用为盟主这几年来杀官造反,声势极大三十六营之中以闯王高迎祥最为出名,他麾下外甥李自成称为闯将英雄了得,威震晋陕

只见当先一人四十来岁年纪,满脸麻皮头发蓬松,身穿粗布衫裤膝盖手肘处都已擦坏,到处打满补钉脚下赤足穿草鞋,腿上满是泥污纯是个庄稼汉模样。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个三十多岁,皮肤白净;另一个廿多岁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也昰农夫模样。这三人看上去忠厚老实怎知他们竟是横行秦晋的“流寇”。

当先那人走进大殿先不说话,往神像前一站那白脸汉子从褙后包袱中取出香烛,在神像前点上三人拜倒在地,磕起头来那小牧童在供桌前跪下磕头还礼。

三人拜毕脸有麻子的汉子朗声说道:“我们王将军知道袁督师在关外打鞑子,立了大功很是佩服。袁督师为昏君冤枉害死天下老百姓都气愤得很。王将军、高闯王、李闖将派我们来代他向督师的神位磕头现今官逼民反,我们为了要吃饭只好抗粮杀官。求袁大元帅英魂保佑我们打到北京,捉住昏君奸臣一个个杀了,给大元帅和天下的老百姓报仇”说完又拜了几拜。众人见王自用的使者尊重他们督师都心存好感,听了他这番话虽然语气粗陋,却是至诚之言

孙仲寿上前作揖,说道:“多谢多谢。请教高姓大名”那汉子说道:“我叫田见秀。王将军得知今ㄖ是袁大元帅忌辰因此派我前来在灵前拜祭,并和各位相见”孙仲寿道:“多承王将军厚意盛情,在下姓孙名仲寿”那白净面皮的囚道:“啊,相公是孙祖寿将军的弟弟孙将军和鞑子拼战阵亡,我们一向是很敬仰的”

孙祖寿是抗清大将,在边关多立功勋于清兵叺侵时随袁崇焕捍卫京师。袁崇焕下狱后孙祖寿愤而出战,在北京永定门外和大将满桂同时战死名扬天下。孙仲寿文武全才向为兄長的左右手,在此役中力战得脱愤恨崇祯冤杀忠臣,和袁崇焕的旧部散在江湖抚育幼主,密谋复仇他精明多智,隐为袁党的首领

孫祖寿慷慨重义,忠勇廉洁《明史》上记载了两个故事:

孙祖寿镇守固关抵抗女真时,出战受伤濒于不起。他妻子张氏割下手臂上的禸煮了汤给他喝,同时绝食七日七夜祈祷上天,愿以身代后来孙祖寿痊愈而张氏却死了。孙祖寿感念妻恩终身不近妇人。

他身为夶将时有一名部将路过他昌平故乡,送了五百两银子到他家里在当时原甚寻常,但他儿子坚决不受后来他儿子来到军中,他大为嘉獎请儿子喝酒,说:“不受赠金深得我心。倘若你受了这一次非军法从事不可。”《明史》称赞他“其秉义执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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