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乡里野草多打一肖

七八月回老家荡路,算不上一个好主意。我出门跑步,要么是早上五点,天已放亮,小澴河里下鳝鱼的人都已经查遍篓子,将盘曲的大小黄鳝塞到摩托车斗里,突突突去涂河集赶集去,河堤上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排练出盛大的仪式,将伏天的太阳由东边的大别群山里捧出来,金丸跳出金神庙村的树影,就炙手可热,光华万丈,将稻田与棉田里流动的一点点夜凉驱散一净,你总不能戴着草帽跑步吧,不想晒成非洲小伙,六点钟就得打折返,回家托蔽于空调的清爽。晚上七点出门的话,太阳还斜斜地悬在舒家塆大澴河堤上呢,昏头涨脑地闯进万丈金光里?或者稍等片刻,撞入条条飞舞的蚊柱?沉沉暮紫、粥粥星空,还有在蝉蜩与蟋蟀的鸣叫里提灯赶路的萤火虫,这些都是美的,但在蚊虫堆里跑出一身热汗如瀑,还是令我望之生畏,要痛下决心才行。

所以一连数日的雨天,就显得特别可贵。在三楼的躺椅上翻书、抽烟、喝茶,听着白雨飘打屋瓦,雨水哗哗悬垂在屋檐,梦露泡影一般,浮沤阳台,风吹动枫杨与水杉的树冠,将西南方稻田的泥腥气味吹入门框,这样藏在无意识中的乡村雨气,真是久违了。等到雨脚稍停,将智能手机插在牛仔短裤的口袋里,撑着黑伞出门,由村巷走到队部,再由梅家塆的长坡走上小澴河堤,雨水在大大小小的沟渠里,携着鱼虾泥鳅欢快地流淌,天上的乌云一垛接着一垛,散聚无常,鲸奔象舞,谋划着下一场白雨。这样的盛夏,好像被雨水中止了片刻,蝉又开始叫,白鹭又开始飞,作物与树木,吸足了雨水,又开始恣意地膨胀生长。你这个返乡客,又可以看花识草,将自己弄得像普里什文与梭罗附体似的,他们的感官与六识,博物学的本领,多么了不起,而你,也只有一个装入了各种APP的手机罢了。

远处藕塘里亭亭的荷花不用说,就是棉田里的棉花,其实也挺好看的,有一点像木芙蓉,轻绡粉缬,发到朋友圈里,含露带怯;稻花也不错,嫩绿细碎,玉雕粉琢,有清雅的香气,但它们粘惹上实用之后,就很难得有审美的立场。你将视线转向河堤上下的野草,一片片的小雏菊,随风起伏的狗尾草,一汪汪白花花的蛇床,结紫黑籽粒的垂序商陆,你能由无穷尽的无名植物里,辨识出来的几种,好像是由满天的繁星里,认出来的那几颗星星。这也没有关系,它们本来就是无名无识的,生长在天地之间,从前是没有文字来描述它们的。文字本来就是多余的,勉强的。

这种紫色的野花应该是最近几年才传入本地,没有紫娇花那么娇艳,也不像飞廉草浑身是刺,与马鞭草像,但马鞭草的花瓣是细细的轴突,我查过“形色”,原来它们就是益母草,一片一片地生长在白杨林下的河曲里,将舒家塆大澴河以下的堤坡弄成了一片片紫色小草原。益母草又叫溪麻、野芝麻,细长的叶子、钟形的花萼,像的,又叫九重楼,它的小紫花一层一层开上去,的确也是八九重的样子,福建人将它叫鸭母草,是因为它展开的嫩叶很像鸭子的羽绒吗?之所以定名为益母草,大概是最后由中医们试验出,它的确是可入选妇女之友的良药——可催进产后子宫的收缩,治疗痛经、闭经、月经不调。眼下的乡村日益沦为荒野,妇女孩子们的伊甸园,当然,是长满荒草的伊甸园,不同的野草重新返回,或者滋生出来,不同的地域,拥入的野草,并不一样,我去年夏天在黄陂县的一个村镇,看到大片的荆条,荆之楚之的标配,我们老家就没有。

雨天固然是好,但也有麻烦,大小澴河里管雨的龙王兴之所至,常常忘掉关上阀门,这时候,大雨持续三五个日夜,河里就会水位暴涨,平陆连江,当日蜿蜒如鳅鳝的河流会涌现成为浑黄凶暴的巨龙。这时候,我们在堤上散步,会有一点心惊胆战吧:洪水会冲破河堤,涌入到我们的“伊甸园”里?园中的渍水排不出来,会淹掉拐上高速的铁路涵洞?因为堤面被洪水淹没,平时在河洲里啃草的黄牛水牛,都挤到堤面上来,将黑乎乎的牛屎糊得到处都是,还得小心那些游累了在堤边休息的肥绿水蛇,穿雨靴也许是更好的选择……我们继续往前走,在舒家塆那棵堤边的大枫杨树下,在早晨七八点钟村里升起来的炊烟里,那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还在哭。“这个老婆天天哭,迟早要将眼睛哭瞎的。”老婆的意思,是老得很厉害的婆婆,堤下舒家塆里端着早饭的中年女人叹息道。

那天我们由舒家塆下河堤,趟水经过何砦村的时候,遇到另一位中年女人,她认出我是“国平”家的老大,和我妹妹在初中做过同学,与我攀谈了半天,她是回家来看洪水的,判断要不要将两个孩子接到孝感城里去。她神秘地问我:“你知道那个老婆在哭什么吗?”是呵,几乎每天早上,我们经过那棵枫杨树的时候,都可听到她“数过”的悲迓腔。

“她哭她做军官的儿子,有一天,也是澴河里发大水,儿子由部队坐飞机回来,在孝感十五军的机场下飞机,坐吉普车回来,妈妈在做饭,他一个人去看水打旋,沿着堤坡往水里趟,就在那个杨树下,被水卷走了。妈妈被叫出来时,一盘瓠子刚放盐,都没炕熟。”

那片堤坡,往下,我读初中时,也常来玩,一片沙滩上,种满了开水瓶大小的白萝卜,这次洪水来之前,我看到栽白萝卜的地方,已经扩展成为益母草的花原。花原之上,原来还藏着这样一个故事。

“你看那个坟,水泥封的,碑,大理石,是部隊派人来修的,上面还有五角星。”何砦的女人戴着草帽,紫黑的圆脸,啧啧地说,她羡慕的,公家人嘛。

白花菜算野菜?我妹妹第一个就不会同意。虽然种在田头地角,但毕竟也是在正经的菜地呵,夏天里,隔几天去掐一大把回来糅制成咸菜,等到八九月,让它们余下的花枝结出荚果,留取细密的种籽明年再种,这是一般种白菜、苋菜、波菜、红萝卜的路数,哪里野了?“那你想想山墙下的菊芋,想想挂在榆树上的瓠子,想想院子里的南瓜,想想村里的麻雀,我们家逃走的猫,想想塘里的鱼,这些,都算是‘家的吗?”我与妹妹磨嘴皮子,获胜的几率并不大,自小就是被她降输了唉。妹妹在陶盆里糅白花菜,想了半天,回答我:“你说的这些,说家里养的吧,性子又野,说是野生的吧,它们又不太像,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唉!又怪到我读书上,好像我读书,也将自己读野了。

将已经着花的白花菜梗切碎,太嫩的话,就是一泡水,太老,又像嚼树枝似的,妹妹不放心我,要自己去菜園掐,切好了堆在陶盆里,二三十年前,我们就在用的陶盆,和面,做米酒,做咸菜,淘米,与前几天我在西安半坡博物馆看到的红陶盆的形式、颜色并无区别。加多少盐,妹妹也是驾轻就熟,一层一层地将墨绿的汁水挤出来,将渍盐的菜团放到保鲜袋,一半放进我们刚刚买回来的冰箱里,另外一半,用筷子一点一点塞进三个农夫山泉矿泉水瓶子,拧紧瓶盖,她下午会带到朋兴集的申通快递店,寄到南宁我父母那里去。我给他们寄桃子、萝卜、白菜什么的,他们都会打电话抱怨快递费贵,不划算,但白花菜一样,豆腐底子一样,他们不会抱怨的。孝感人吗,走到哪里,都忘不掉过年炸的豆腐底子,伏天里腌的白花菜,如果一定要再多加几样,还有黑白菜、红萝卜、米酒、麻糖?这些有没有,倒也无所谓,我妈在小区里跳完舞回来,会在微信里语音留言说:“小红,白花菜下饭,我又多吃了一碗!”

会在由集装箱、菜鸟驿站、快递小哥的摩托车的接力中坏掉吗?这么炎热的夏天,全国上下一盘棋……其实并不会,经过三两天腌制的白花菜,取出来炒鸡蛋,炒油盐饭,绿褐色,苦味消褪,清涩辛香,味道刚刚好。之前父母在老家,讲到村里不懂厨艺的傻子,讲得最多的“梗”,一是城里回来的将小麦认成韭菜的学生:让你去夜雨剪春韭,结果是割一把绿油油麦苗回家,气得他老子掀桌子打板凳;一是地主家的少爷听说白花菜好好吃,结果去掐新鲜的白花菜回来炒肉,白花菜固然是像苦瓜一样,苦不能食,将好好的五花肉,也弄得苦无下箸,肉多金贵呵,也跟着糟蹋了,结果地主妈舍不得,在碗柜里放了几天,又忽然变得好好吃!所以说,白花菜的味道是会变的,它的性子野吗,像菊芋一样,新鲜的菊芋并不受待见,它们必须在盐的加持下,经过一段发酵,才能变成珍味,而这个秘诀,一条美味的叙事弧,也只有我们本地人才晓得。对,这个本地人,应是扎根在泥土与日常里,读书不多,也不游手好闲的家伙,我?唉,在妹妹看来,以前是,现在不是,修正主义——在南宁的父亲也许会补一刀。

不仅是制法与味道,白花菜的长相,其实也是野的。种在田头地脚,乱蓬蓬,无拘无束,特别像一种我们用来做扫把的茅草,只是白花菜苦涩味重,一闻就知道罢了。我去过的满世界,除了我们孝感市,我再没有遇到过白花菜,就是在我们孝感,大概也只有孝南区、云梦县、安陆市三地,原来安陆府、安州、德安府的区域有种植,就是老家所在的孝南区,一过京广线,到东边丘陵红土的“冈上”,比如我外婆家,也不会种白花菜。外地人吃不惯,比如一些人不喜欢荆芥、鱼腥草、芫荽之类?吴其濬在《古今植物图谱》里“白花菜”的条目,只写了一行,说明这种“野菜”长在江西,其味苦臭。唉吴状元,白花菜哪里苦哪里臭了,你这个河南侉子……

我自己分析出来的原因,觉得除了地域的区隔之外,大概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植物吧,白花菜太老太嫩,太枯或者太肥,都不算好吃,它可能也需要在盛夏的湿热里,很快地成长,这样的环境,大概也只有云梦泽边的湿地,我们七八月的酷热与豪雨交织的小气候,才能让它们爽利地生长出来,被妹妹们掐了一轮又一轮。与之相对应的是苋菜,它们长在我们的盛夏里,清腴可口,在北方或者更南方,都是少见的。苋菜又有白苋菜与红苋菜,我们老家的一种白苋菜,被行家称为“芝麻叶苋菜”,好处是它的娇嫰多汁,茎杆轻轻啪的一折,就断掉了,其他苋菜会长出来的筋络,它一丝一毫都没有。妹妹们去采摘这种白苋菜,也是像摘白花菜一样,摘取主茎周边的侧叶,等到主茎杆长到食指粗细,折断,加干辣椒炒食,其实是夏天下粥小菜里,与炒白花菜并列的第一名。这样的苋菜茎,如果放到瓮里腌制,就可以得到汪曾祺力荐的中国第一“臭”菜:腌苋菜梗。无论如何,这样的茂盛与娇嫰,可能只有在云梦土,云梦的三伏天烈日繁露里,才能够宠幸得出来。

大中午时,将三瓶腌好的白花菜装进车斗,妹妹要赶回孝感工厂里上班,一边戴草帽,一边要求我将陶盆里绿汪汪的菜汁倒掉,一边骑摩托车突突走远。菜汁稠绿,带着白花菜的苦香,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妹妹与姐姐,也常用这个陶盆,来挤揉桑叶,将一提篓桑叶的绿汁挤出来,来清洗她们的头发,据说,用桑叶水洗头发,可让头发又黑又厚。姐姐妹妹们现在头发虽然比我多,也日见枯干,但小时候,却是好的,乌发如云,可以扎两根很粗的辫子。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五月的桑叶,六月的芝麻叶苋菜,七月的白花菜,大概都有这样“沃若”的感觉吧。

津津有味谈完白花菜,接下来想到的,是金银花,这个有一点奇怪。一个是苦香好吃,一个是清香妙闻,一个实用,一个审美,被我联想到一块,大概是它们都开出细密的白花,都与姐姐妹妹们相关吧。

所以时间线要推回到四五月,三十多年前。天刚蒙蒙亮,我跟姐姐背着书包去上何砦初中的早学,朝阳在东边小澴河的堤树上兴起,将霞光投射在我们的后背。如果我们抄近路,走田野中间的麦田的话,会在乱蹦的蛐蛐土蛤蟆中,踢到一脚的露水,将力士鞋沾满草叶,谁在乎呢?麦苗正在扬花,气味清甜,麦田中间的野豌豆,豆荚已经鼓起来脸颊,稍后放学,可以顺便扯一把回家去了。小路由肖家坝村后面的荷塘边绕过去,坡上是藤蔓交缠的树墙,绕过肖家坝,就可以看到我们的教室,在一排挂着亮绿翅果的枫杨树与松果簌簌掉粉的杉树中间。

树墙上正在开放的是芽芽碰,后来我知道它们是野蔷薇,荼蘼,开到荼蘼花事了嘛,白粉蝶在单瓣的花朵上飞舞,与它们结伴的是小灰蝶与蜜蜂,花朵的气味,粉蝶的气味,都是微甜的,腻腻的,冲鼻子。这种粉腻的“结界”终于有一天,会被金银花清丽的香气破除掉。我们姐弟俩由林莽间走过的时候,姐姐会深吸一口气,说金银花开了,我抬头去看,就会发现细瘦的三四束小白花,点缀在油绿的藤蔓顶端,逆着点点光线,它们的香气,能够束缚住蔷薇的粉腻,一线幽香,钻入鼻翼里。这一线香气,似乎是夏天的开始,接下来,是第一支荷花开了,第一只蝉叫了,第一架蜻蜓飞来稻场了,第一只萤火虫在池塘边提灯,插下第一株秧,摘下第一朵棉花,第一次去池塘游泳,第一次吃新麦馒头,爷爷为割麦子磨出来的第一把镰刀寒光闪闪,打开期中考试的第一张卷子,老师们星夜用蜡纸用力刻写,油墨印出来的卷子,散发出清新怡人的香气……

姐姐会指使我摘花,她比我年纪大呵,还知道那么多我在学校捣蛋的秘密,我当然是要施展我爬墙上树的本領,去将那第一条开花的金银花藤折下来献给她。腿脚被挂到没啥,手掌扎进去刺,姐姐也会负责用缝衣针拨出来,怕的是树墙后面的人家。树墙往上的房子前面,有一口铸铁的压水井,问号一般的铁手柄,井栏有绿苔,井边有鹅,还有一条黄狗,它们的主人,是一个下肢瘫痪的女孩,后来我看到《孔乙己》,孔乙己背着蒲团用手走来喝酒,会想到她,听到张海迪的故事,也会想到她,她坐在草垫上,每天早晨,看着我们上学路过。她眼神有一点慢,年纪与我们差不多,只是她可能一天学堂的门,都没有跨进去过,也没有去放过牛,游过泳,摸过鱼什么的,她手撑着草垫,能够挪动的范围,大概就是水井周围的,散发着金银花香气的这么一块地方。那条负责任的黄狗,毫不犹豫地冲过来,在白鹅的鼓掌(翼)欢呼里,冲到我脚下,眼看就要将我的力士鞋叼到嘴里。救我的不是姐姐,而是那个草垫上的女孩,她喝住她的狗,脸上憨憨笑,露出来白白的牙齿。

前几天,我们出门去散步,大路不走走小路,由田野往肖家坝走去。盛夏时节,田园里的小麦早已收入仓廪与瓦瓮,棉花开得五颜六色,朵朵盏盏,与菜地、瓜地交错在一起,跳过我们布鞋的土蛤蟆褐色蛐蛐,已经进化了三十多个世代,其实也没啥变化。远处何砦初中已关闭十余年,枫杨与杉树长得更加壮观,怡然自处在荒草之中。肖家坝上的人家,井灶犹在,那个用手撑着草垫,率领着鹅与黄狗的女孩子,当然是不见踪影,她的卑微的一生,大概很早就掩埋在附近的一丛荒草之下吧,一个未婚的残疾女孩子,可能立坟头的机会都没有。不会有《四个春天》里大姐的待遇。绿暗绵密的树墙上,蝉鸣如织,将树墙变得像蝉声的新毯子,金银花已经过了盛花期,仍有零星的几朵开放,香味清淡,不敌蒿草汁勇猛的气味。我摘一朵给她看,在杭州的时候,我们也由高银巷的粉墙上摘过金银花。那一朵金银花夹在一本食谱里,被我们保存了很多年。

那时候,姐姐也会将折下的金银花养在窗台下的罐头瓶里,开头几天,一日三五次,换水很勤的,但这样的宠溺,很快也会过去,接下来,一两周之后,栀子花登场,这乡间夏日的正旦,会将金银花变成嫋嫋青衣。罐头瓶里的花瓣,在凋谢前,会变成黄色,呼应它名字里的“金”字,这样的黄,轻柔温和,其实也是有珍珠的润泽的。

八月是艾蒿开花时节,一串串细碎的小白花,破絮似的挂拉在叶片上,不好闻,也不好看的。之前我没有注意过艾蒿的花,就像种萝卜的时候,很少能看到清明节前萝卜开出的淡紫花串,八月桂花开了,也很少去关心它结出的黑墨的种籽,我们这些又实用又势利的家伙,观花赏叶,闻香吃果,哪里会去管植物的生生死死,春夏秋冬的细微变化。所以,可以吃的萝卜是“家”的,开花的萝卜是“野”的,所谓家与野,就是我们这些“多情”的人一点自私的移情罢了,有移情是“家”,无移情是“野”,多么的爱憎分明。回到艾蒿林,我们还不如蜻蜓呢,我们去澴河堤上散步,黄昏里,蒿草离离,薄翅蜻蜓在河堤上下的蚊柱里纷飞,吞食这一批同样刚刚离开水面的蚊子,为它们的交尾预备体力,累了,就休息在艾蒿林里,两个月前,艾亦柔止时,是这样,现在,艾蒿开花老迈,头发斑白,秋意初生,也不弃不离,并不介意它们浓烈而刚强的气味。秋风吹起来,艾蒿林枯黄,蜻蜓会卷飞去哪里?这个已经离题了,不管他。

所以端午节前,母亲去田野里扯回来的艾蒿抱,大概是在它们刚刚成年的一刻,绿叶剪剪,根株修长,枝叶具足,气味辛香,就像水虿由河流里爬上来,成为蜻蜓,孑孓由湖荡里飞出来,变为蚊虫,蝉猴子由泥土里钻出来,变成神气的“秋铃”(蝉),像由金神庙捉回来准备阉割的小猪仔?像长出弯弯角的小牛?像准备往小母鸡背上跳的公鸡?它们已经长出了修长的尾翎。像十七八岁即将远行的少年人?走在人前,已经活脱脱是父亲的“形模”。所以作为“还阳草”的艾蒿,端午节前后采摘下来的药效最好,也是因为它与上面列举出来的事物一样,有着充分的“阳气”吧。母亲将这一抱“知慕少艾”的艾蒿挂在由厨房通往卧室的木门的门柱上,由它们风干,变成黄褐色,晚上我们在灯下吃饭,会闻到它的气味,父亲有时候也将红艳艳的“农历”册子挂在那根木柱上,那个农历,当然是主导着我们春夏秋冬耕作收获的“时间线”。

我后来弄武侠,看武侠小说,常看到一堆侠客为包治百病的神药打得头破血流,争得死去活来,这个会被我母亲笑话吧。在她看来,天下没有什么病是艾蒿治不好的,如果真治不好,那就去金神庙找更了不起的王大夫吧,王大夫也没办法,这个……天收你的时刻来了,也没得什么好抱怨的唉。所以,大侠们你们是为几把艾蒿打得鼻青脸肿么?我们兄妹几个,谁咳嗽,嗓子疼,“出蛾子”,妈妈会淡定地刷锅烧开水,由木柱上摘一撮艾蒿叶扔进锅里煎水,让我们喝下去,淡淡的苦味,加一点红糖压压。谁感冒,妈妈用嘴唇试试额头,烫得唉,也是这一碗神仙汤咕嘟嘟下肚。在外面被虫虫咬到,过敏,身上起“风疙瘩”,无非煎一大锅艾蒿水,倒到木盆里,由她一边抱怨,一边洗澡。之所以抱怨,除了我们的顽皮不小心,大概也是用掉了她好大一把艾叶吧!她作为母亲的“法力”,西 王母的分身,大概有一半,是艾蒿赋予,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法术,比如,连续的猛烈的咳嗽,也许得让爸爸去茅厕里,捞到最深处的石头,借助于它的阴寒,煎出恶魔一般的汤水。高烧不退的感冒,也许与遇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有关,妈妈会领着爸爸出门去“叫魂”,我有一年掉进粪坑里,她为了祓除我的晦气,执意要领着我去讨“百家米”,吃“百家饭”,不知道我现在吃上“公家饭”,与她的这一段作法有没有关系。我之所以成为“木剑客”之类的“大人物”,跟小时候喝了太多的艾草汤,洗了太多的艾叶澡,也有一点点关联吧?

我在武汉,每年端午节,除了在沈阳路市集上买一堆清水粽,也会顺便买一把艾蒿回家,郁郁葱葱,挂到阳台洗衣机上面的墙壁上,年岁既久,慢慢地也占去了一面墙。派上用场?有一次,沧海大哥在小区里汗水淋漓地野回家,手臂胸腹上也风疙瘩摆成长蛇阵,他百度去查过敏,看到被一碟花生酱误了卿卿性命之类的故事,自然是惊恐交加,觉得掉到又麻又痒的地狱,我自告奋勇煎了一点艾蒿水,用洗碗巾帮他擦了几遍身体,褐色的汁液未干,就被他妈妈送去医院打抗生素。艾蒿发挥了作用没有,像堂吉诃德打败大风车?谁知道呢?三十年过去,当今世界,抗生素才是“还阳草”,包治百病唉。侠客们请留意。艾炙馆好像也流行起来,年轻的姑娘们穿着粉红色白色的护士服,在袅袅艾条的仙气里接待被电脑、手机、办公椅、羽毛球馆弄得腰酸背疼的都市客。艾草性温,祛寒除湿,调理经络,培本固元,李时珍《本草纲目》郑重其事,由他的家乡蕲春县收集的“蕲艾”,在武汉的超市也特别有名。有用吗?我没有试过,这些作法的姑娘们,与童年时作法的母亲比较,可能还是要稍逊一筹。母亲有两道药引,是她们没有的,母亲对不死神药的绝对信任,向生病中的我们投注的焦灼又温和的目光,这些可能才是真正的“法”吧。

我们还喜欢河岸上胜利桥边的那一片艾蒿林。黄昏里,夕阳西下,晚霞燃烧在远处的汉十高速公路桥上,巨大的积雨云被染成金山银山,远远堆在地平线上,由某军用机场飞出的训练飞机三三两两在蓝天上盘旋,由天河机场起飞的客机银光闪闪地由高空经过,带着忙碌的乘客奔赴世界各地。枫杨与白杨列阵的河滩平原上,半人高的艾蒿林密密麻麻,绵延不绝,好像能供无数的田鼠、野兔与黄鼠狼游戏。黄蜻与蝙蝠飞舞在它们的白花绿叶之上,河流,荒滩,植物,动物,在盛夏蒸腾出来的千百气味混杂在一起,为艾蒿的浓浓辛香所主导,正是大自然配制出来的夏天的气息,我与她的乡土的气息,满世界独一无二。远处的肖陡公路边,奶奶与妈妈领着孩子们晚饭后出来散步,洗完了澡,穿着新衣服。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向我们跑过来,并不警惕我们这样的陌生人。我心里想,他们的澡盆里,会有艾叶调制的神仙汤,他们的脖梗里,也会被母亲们扑上滑腻清凉的“痱子粉”,“老马入和”,他们童年的盛夏,还会沉浸在母亲的巫术与艾草的法力里。我们的孩子,也会。

我们继续往前走,黄昏落幕,金星跳闪,黑暗中澴河幽幽发光,沉默在枫丹白露派的郁郁画风里。我们由附近的魏家河石桥过澴河,穿行在河滩湿地中间的曲折土路,河桥下石缝里的鳜鱼啪啪拍尾,惊动草丛中的戴胜鸟顶着花冠起落盘旋。我们举着手机,用虚白的光线照亮脚下的路,再向路两边看的时候,一时目瞪口呆:在小路两边,梦境一般地密植着一人多高的蒿林,高粱一般,箭雨一般,气息凝结成墙,暗夜里绿如翡翠,令我们产生出错觉,好像穿行在海底交缠的绿藻里。一点点恐惧消散后,我们又惊又喜。这样自足而狂野的艾蒿,终于由人类的实用里摆脱出来,由李时珍《本草纲目》的伟大系统里摆脱出来,真正地成为“本草”——自我呈现的草,反身的草,有主体性的草,在它们的生态区位上达到鼎盛。是的,在母亲们的伊甸园里,欢迎枫杨,欢迎艾蒿,欢迎鸟兽鱼虫,自然而然地蕃育在四围的河堤之内。

由保刚家的门前大枫杨树下土坡,向南,沿着一条小路,就可以走入我们村南的旱田,所谓旱田,是与西边的水田对应的,地势要稍高一些。我读陶渊明的诗,“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会想到这一块“南头地”,读“贫居依稼穑,戮力东林隈”,会想到种水稻、油菜的“西头地”。八月立秋,南头地里,棉花可谓“碧玉妆成一树高”,盏花朵朵,棉桃结实,芝麻的钟形白花也节节开到了最高处,棉花与芝麻之外,是黄豆田、花生田,是一畦一畦的菜地,黄瓜茄子,豆角瓠子,辣椒番茄,土豆红薯,我自一口真气足,都在收获的要紧关头上。

二三十年前,这条田间的小路,会被各家各户,修整得平滑如绳,我在稻场学会自行车,升级的教程,就是沿着这条羊肠一般的小路,骑去魏家河村拜访同学。现在它当然是被吞没在种种杂草里,艾蒿、益母草、车前子,一蓬蓬垂序商陆,离离的狗尾草,新生的构树苗,交错纠缠在田埂上下,如同一首野花野草的交响乐,如同老巴赫以对位法演绎出数个声部,予我们这样叶公好龙的花草爱好者,赏鉴拍照,当然是乐在其中。今天的收获,是辨认出来一种细弱成簇,团成一片,高一尺左右,开出白色小花的野草,“形色”告诉我们的名字是“卷耳”。它熟悉而又陌生的样子,我凝视既久,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早春的时候,生长在荠菜旁边的“猪耳朵”嘛。

所谓“采采卷耳,不盈顷筐”,童年里,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二月花朝,姐姐妹妹挽着竹筐,筐里放着小锄头,来“南头地”里挑野菜,目标大概是两种,一是荠菜,还未抽薹,鲜嫩可食,挑回家给妈妈炒菜,一种是“猪耳朵”,一寸之萌,娟娟可爱,会与糠麸混合在一起,浇开水拌好喂猪。因为是正牌的猪食,它占去了猪的“姓”,由刚刚回暖的大地上长出来,也的确如一丛丛细小的耳垂似的,好像在谛听旁边麦苗拔节的声音。有人说,春雨绵绵的晚上,麦苗拔节的声音是可以听见的,我可能是听力不好,没有听到过,相信“猪耳朵”们,一定是能听出来的。

“不盈顷筐”的原因,除了采摘的女子心如撞鹿地怀念“良人”,另外的原因,可能是初春的卷耳实在是太细弱了,得有足够的耐心,一点一滴地摘取,才能慢慢让筐子充满起来,这样的耐心,与放牛时,观察黄牛与水牛的肚皮时的忍耐,是可以等同的,姐姐有,我没有。怀想良人的女子,在戀爱里?新婚里?我猜她大概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采采卷耳”是赋比兴的“兴”,兴发情感,但也未必没有“比”在里面,春风多厉的田野上,卷耳又朴素又娟秀,又细弱又坚韧,与乡村的女子,是像的,它的叶片,有一点像耳垂,叶片上细小的绒毛,与她们耳垂、脸颊上的绒毛,也是像的,所以卷耳还特别有一点童贞的意味。

浇灌这一片田野的澴河与涢水(府河),是江汉的支流,在大别山以西的江汉平原,从前是屈原宋玉行吟的云梦泽国,在更早的西周春秋,是《诗经·国风》中的周南与召南。周公召公治理南方的公侯,采集民歌,有《周南》十一首:《关睢》《葛覃》《卷耳》《樛木》《螽斯》《桃夭》《兔罝》《芣苢》《汉广》《汝坟》《麟之趾》;《召南》十四首:《鹊巢》《采蘩》《草虫》《采苹》《甘棠》《行露》《羔羊》《殷其雷》《摽有梅》《小星》《江有汜》《野有死麇》《何彼襛矣》《驺虞》。二十五首诗里,多半是情感真挚的情诗。郑玄孔颖达《毛诗正义》讲“以二国之诗,以后妃夫人之德为首”,是因为南方表现出在周召治理下温驯服从的“后妃之德”。这当然是扯淡了,就是在今天,去南方之南的西南山岭里,也能听到三苗九黎、百越南蛮之苗裔热烈的情歌,南方本来就是女性的,情感的,热烈的,桃花源的。

我们习惯了卷耳毛绒绒童稚的样子,不太认得它开花结果的成年样貌,也就不足为奇,这也像我们现在,在村庄里遇到回娘家的女人们,这些童年的玩伴,变得陌生而疏远,丈夫们长年在外面打工,留下她们在乡间劳作,照料老人孩子,生活的辛苦令她们显得憔悴苍老,嗓门如同雷鸣。就是这样,我坐在窗下,听她们在村巷里讲话的时候,还是能分辨出来,这个雷鸣般的嗓音,它曾经有过的清涩的童声,是我熟悉的。

那天我们继续往田野走,绕过蔺家台子的荒村,转向公路,路边已经有苍耳的果子田鼠仔一样抱生出来,招惹到它们,就会粘连在我们的裤子与裙角。卷耳与苍耳,并不是同一种野草。卷耳在石竹科的卷耳属,细叶,五瓣小白花,种子如豆。苍耳在菊科苍耳属,长得有一点像小构树,开淡紫的钟形小花,结出来的苍耳子花生米大小,有毒,可以榨油,自带千百钩须,衣物纤维惹上它,就很难拔除下来。

公路由南向北,由肖家坝的西边经过。在一个打理网购快递的小商店前面,紫红木槿花丛里,一群人在聊天,旁边有一张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女人,齐耳的短发,大声地讲话,我认出来,她就是当年水井边,喝住黄狗白鹅,送我们金银花的小女孩。她并没有死掉,如我凭空猜想的那样,成为田野中的一个坟垅,而是活下来,一改当年的沉默,声音洪亮,心安理得,兴高采烈。

今年认得的最美的野花,是泽珍珠,认得它的地方,也并不是在老家的田野上。我们在乡村生活之外,自然还要在城市求生,所谓“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余”。在武汉作息,我早睡早起,主要还是为了清晨能在沙湖公园跑跑步。春夏间,沙湖周边的植物由疏离转向繁盛,湖岸边莲叶渐圆,起立成为朵朵风荷,湖岸之上的楼林,就像沙湖这只武昌之眼的假睫毛一样。

我解读的沙湖公园计划者的雄心,大概是要将它打造成一个湿地、池沼,在城市中心还原出云梦泽的雏形,除了梅、樱花、碧桃、木兰、海棠、木芙蓉这些四季轮流开放的名木奇卉,他们还特别种植有一些野花野草,除了湖边的芦苇、水葫芦之外,又特别引进了一个“中法野花种植”的项目,一片片种出许多我无法叫出名字的欧陆野花来,我用“形色”认出来的几种,最喜欢的是野亚麻,蓝色单瓣花,轻俏飞扬,真的是梦一样,其风致有一点像虞美人。但野亚麻是金发碧眼,虞美人是娉娉婷婷。还有一件,我也是喜欢的,他们由大别山里移来不少乌桕,长长短短立在水边,深秋里火烧火燎,显露出它们在山岭间的野性。营造者的“野化”方案,在我看来也是成功的,飞鸟用它们飞还的翅翼赞同,青蛙用它们的鼓噪赞同,亿万蚊子结成蚊柱赞同,朝晖夕阴里,人们聚集在这里,结成不同的社团锻炼与娱乐,其声势,比起我们在乡下,何止热闹百倍。与我们在乡下人烟渐少的桃花源比较,沙湖公园大概是一个人声鼎沸的乌托邦吧。

有一天我跑过湖北大学家属楼后的池塘,在一片正在朝阳中开放的垂丝海棠下停下来,吸引我的,倒不是娇媚崇光的海棠花,而是花下草丛里,好像一夜之间生出来的一种白花,它们单株开放,聚合有一点像蒲公英,半尺来高的样子,总状花序,白花密集,每一株上,大概有二三十朵簇生在一起,朴素平易之外,又特别的精致有序。我喜欢的是它的花瓣,珠白,温润,简单,好像是刚刚结构出一朵花的样子,再不愿多花一分力气,多走一步,去求新求变求美,与野亚麻虞美人的俏丽,自然是没有办法比较的。哪怕不学野亚麻的色,它有金银花栀子花茉莉花的香气,也不会如此藉藉无名,让我只好掏出“形色”来请教吧。“泽珍珠”这个名字多好听,在湿地里,开放出来的有着珍珠光泽的小白花,在繁盛的海棠花丛里,高高低低,有疏有密,像另外一首朴素的曲子去配合似的。它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星宿菜”,大概也与眼前这样星星点点银河一般的花海有关。《本草纲目》的介绍,是泽珍珠“性味”辛、涩、平、苦,也是女人们活血调经的良药。

我由“星宿海”里摘了二十来枝泽珍珠,捏在手里继续跑步,自然是引得路人侧目不已,唉,这大概是三言二拍里爱花成痴的灌园叟秋先才会干的事情。回到家,洗完澡,找出一张宣纸,将这二十来枝泽珍珠裹好,去“菜鸟驿站”,寄给彼时在外差旅的她,我想她收到打开宣纸的时候,这几十根野花,多半也会枯萎掉,但泽珍珠干枯的样子,也会是平实好看的,珍珠的光泽,还会在。两三天后,我看到微信里她拍出来的照片,她将它们放到水杯里,泽珍珠们得到水,又重新舒展开,宛然回到它们在朝阳清露里的样子,虽然说不上“神女应无恙”,起码也是清溪小姑,神韵犹在,点点珠光,温润黄白,由我掀起的一场无妄之灾里,稍稍振作,重生过来。

因为有千里寄野花这样的花痴事件,以后每次跑过那片星宿海,都不免会多看几眼,泽珍珠的花期很长,陪伴了池沼上三四月各色名花的兴起与凋谢,期间我还看过三叶草的花海,紫云英的花海,在乌桕树与水杉树林里,都不错,三叶草是太雅致,紫云英是太热烈,皆不及這一片珍珠光芒的“星宿海”,倒是有一天,我看到三叶草花海上,一棵苦楝树开出的淡紫花冠,紫玉莹莹,让我徘徊好久,苦楝花也有着跟泽珍珠一样朴素无华的光。

“五一”之后,公园里的园艺工人们勤快起来,唉,五月也是我们这些大学老师最勤快的时候,勤快的多巴胺上头,难免就会折腾。有一天早上跑过星宿海,就看到一位全副武装的中年男人,工装裤的背上背着电机,右手伸出割草机的飞镰,墨镜,戴耳塞,网球帽,帽子的后檐里,露出来他束的小辫子:一位朋克风的除草师大哥,气定神闲地,踏晨露,清理繁花尽谢的海棠树下的泽珍珠花海。我想不出劝阻他的理由。第二天再去跑步的时候,星宿海当然是大地茫茫一片真干净,其他路边的野花,已经结出豆荚的野豌豆,带小钩蒴果的窃衣,打出白絮伞的蒲公英,开花的一年蓬,狗尾巴草,都被勤快的朋克除草家消灭掉了,我想这位大哥,一定有在老式理发店里,由理发师咔喳咔喳剪去他小辫,刮尽他下巴上庄严地蓄出来的浓黑的胡茬的快感吧。

可是,野花呢……在推进“中法野花种植项目”的沙湖公园,叶公好龙的公园,还是逃不掉园林的美学的轮回吗。好好的大观园,只许留公子小姐,不许有丫环仆役……我们在城市里希望的野性,大概就是:将鲸鱼抓进水族馆,将油菜花种进校园,将老虎狮子关进动物园,将乡村的草木移进公园,将国外的花草归化到园圃,由城市的泥地里长出来的飞鸟、甲虫、野花野草,我们其实是拒绝的。

六月我准备返乡,之前最后一次去沙湖公园跑步,奇迹是:那一片被朋克大哥攻灭的星宿海上,泽珍珠的花海又兴起了,虽然每一株都比之前要矮小,花序也疏落,但依旧星星点点地生长出来,在海棠树下的晨光白露里,漾出点点珠光。

我已经不太爱赞叹这个了不起的重生奇迹了。也算妇女之友的泽珍珠,它的归宿,应是老家大小澴河堤里的桃花源,它应该与益母草、艾蒿、白花菜、金银花、卷耳们,一起去重建一个女性的、身体的、野性的、荒芜的、繁盛的新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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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着一首诗和一句最美的情话,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的

再多的王孙公子,都不及你一人的情深意重。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的

佳人翩翩,我为你而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的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的

沈园已经不似当日,而我对你的心亘古不变。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

我愿职场打拼,只为免你惊,

免你忧,免你四下流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

与你相逢的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薛涛昨夜梦中来,殷切劝向君边觅」的

自从你我分别之后,你就天天入我梦。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的

说什么芳草萋萋,花香满园,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的

我冒着凛冽寒风,潇潇夜雨,

锦长书郑重,眉细恨分明」的

却因为担心你而絮絮叨叨,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的

我的心底眼里全部都只有你。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此生只愿你我身体康健,相伴到老。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的

笑靥如花,我只为待你而来。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的

你惊鸿一瞥,却让我时时思虑,

该如何才能让你我眼神相接。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的

桃李开尽韶华,不若你嫣然一笑。

月明林下美人来」的

月亮已等待了千年,你何日肯来?

记少年、骏马走韩卢」的

漫长岁月,磨不去记忆中你年少恣意的模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

我希望每个春天,都能陪你看杨柳依依。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

即使是作为株普通的草木,我也只为你盛放。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的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的

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你在,我便心安。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的

与你分离之时,我无一刻不在思念,

无一时不在盼望着能与你相见。

洞庭春溜满,平湖锦帆张」的

我愿扬起风帆,到达有你的彼岸。

我昔驻车筹笔驿,孔明千载尚如生」的

我这一生都会将你印在我的心间,

一生一世,直至来生仍愿与你相依。

只愿你看见的,是最好的我。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遇见你,我的人生都亮了。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的

对你的思念,千杯不能解。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的

愿你解我意,慰我相思苦。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的

这一生,我愿与你携手到老,共乞白头。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的

我无心其它事,时时刻刻将你挂念。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的

就像那火焰般的枫叶一样炽热。

万卷仙经三尺琴,刘安闻说是知音」的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精卫衔木石,将以填沧海」的

我追求你,有精卫填海的毅力。

蒋生扁舟泊何处,纵有美酒还堪愁」的

我不在乎将要到达什么样的地方,

只在乎能不能与你同行。

飞云冉冉衡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若问闲情都几许」的

碧云飘飘,暮色苍茫,我一直为你思量。

隔篱灯影贺年人」的

今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一起过。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的

我们的爱情,千金不换。

一句丁宁君记取。神仙须是闲人做」的

总想着有一日,我俩相依偎,

细细说着只属于我们的悄悄话。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的

我愿随你走遍天涯海角,日日相随。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

就如同那东流的一江春水,绵绵不绝。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

骑的卢战马,手执弓箭。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的

我四海翱翔,只为求得你的一顾。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的

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的

旭日东升的朝气,山川翠微的鲜活。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席,

我的心为你打开了就不会再卷起,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

游目骋怀,遍览壮阔山川,胸怀宽广。

春草如有意,罗生玉堂阴」的

无尽活力,更兼洒然气度。

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的

激流中的砥柱,坚强又独立。

一片宋玉情怀,十分卫郎清瘦」的

宋玉的家国情怀,不拘泥形式。

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的

通古识今,有英雄之魂和魏晋风骨。

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

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的

桑出罗兮柘出绫,绫罗妆束出娉婷」的

你只站在那里就胜过万千。

平生邓夫子,文墨晚相依」的

一身正气,挥毫泼墨里尽显豪情。

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的

煮酒纵论乱世英雄,是非成败皆成空。

泰山不要欺毫末,颜子无心羡老彭」的

泰山虽大,不要欺辱毫末之小!

颜子早逝,不必艳羡长寿的老聃和彭祖!

溪山雄胜,天开图画肖瀛洲」的

破千峰,踏云涌,战群龙,再造高峰。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

明珠美玉蒙尘亦不惧,莫欺少年穷。

草色凝陈榻,书声出董帷」的

称意须及时,闭门下帷人不知。

湘东山川有清辉,袁水词人得意归」的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春风得意马蹄疾。

苏秦六印归何日,潘岳双毛去值秋」的

身负大才,终有出头日,显耀荣华。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

蜀道虽难,不惧艰辛,一路向上。

欲将心事付瑶琴」的付,

愿瑶琴能将它唱给你听。

边让今朝忆蔡邕,无心裁曲卧春风」的

蔡邕贤能,悠然闲卧春风中。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

饮一杯美酒,醉卧竹林,洒然不羁。

愿逐月华流照君」的华,

我愿化作那皎洁的月光,日日与你相伴。

千功行百旬见,万里蓬莱一日程」的

养精蓄锐多时,厚积薄发下一飞冲天。

苏武在匈奴,十年持汉节」的

气质超然,心有所持,高风亮节。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的

凌云壮志,夙夜不曾忘。

赤兔无人用,当须吕布骑」的

纵情啸于天地间,傲视群雄自潇洒。

共君一醉一陶然」的

无论世事如何,总还是有我陪你的。

一蓑烟雨任平生」的

不惧人生风雨,心境旷达洒脱。

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的

鲜衣怒马少年郎,舍我其谁的霸气。

万古文章有坦途,纵横谁似玉川卢」的

胸有丘壑,下笔谈古论今,自成一派。

松柏苍然长健,姜桂老来愈辣,

松柏傲骨峥嵘,姜桂耿直刚强。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巍」的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

登泰山之巅,大展胸怀。

人间安得十客,谭笑发中流」的

刀剑之下尔虞我诈,江湖策马一指天涯。

陆机二十作文赋,汝更小年能缀文」的

文采出众,操翰可成章。

浩然无害气,汪若有容陂」的

一身浩然正气,刚正不阿自有大气象。

清净门庭,圣贤风范,千古俨然常在」的

博览群书,勤修己身,有圣贤风范。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的相,

我喜欢你,眼角眉梢都有藏不住的爱意。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

仰空长啸万里,千古光阴一霎时。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的

看窗外风风雨雨路坎坷。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

庄子梦里有蝴蝶,我梦里有你和我一起。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的

夏日炎炎里,白鹭有水田,

云中谁寄锦书来」的云,

绞尽脑汁,写尽情诗,慰你相思!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

不要害怕,不管走得再远,

哪一首诗里,有你的姓氏,

下方留言,有精彩小确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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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边野草是什么生肖(打一生肖数字)原创解析云南疫情防控新闻提示。生肖蛇的朋友,只要是人品好,三观正,跟自己聊得来,都可以成为朋友,贵人也特别多,善良真诚,认准一个目标,必定会不懈努力,天生的热心肠,特别喜欢帮助别人。2022年2月底,生肖蛇他们迎大喜发横财,幸福钻进怀抱,钱财堆满屋,他们做事再也不求人,同时要注意的是,要想多次接住好运,自身得足够强才行,部分人人脉圈扩大了,自己的事业和产业也是无比的顺心和如意,在短短的2到3年之内,就能够发家致富,事业双丰收,幸福又甜蜜,事业道路上有无数的惊喜呈现,在事业上大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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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肖鸡的朋友,胸怀大志,很有上进心,有学识,肯努力,做事情有条理,独立性很强,而且肯拼搏,非常热心真诚,乐于帮助别人,拥有乐观积极的心态。2022年2月底,生肖鸡他们好运傍身,财库猛涨,存款涨不停,名利双收受人尊敬,只要抓住好机会,未来生活红红火火,同时他们被桃花偏爱,单身的人有望邂逅爱情,财运与桃花运也是双双接连不断的涌来,另外适当的与朋友聚会,不仅增进了彼此友谊,还能被开朗活泼的知己所感染,带来更多好运,必将锦上添花,若能把握机遇,必定一辈子钱财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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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金逆期间人们的感情也非常容易有波动,常常杞人忧天,自找不快。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顺风顺水时虽然自得其乐,但身边总有人看不惯,酸言酸语不说,更有甚者悄悄告小黑状、使绊子。本周更是如此。有可能会有一些人对你有一些负面评价,同时煽动别人对你言语攻击,可以算得上是非常的让人气愤,但是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生活和职场就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和事。
本周的新月是发生在天秤座,人们会更加注重审美和形体,但是因为天秤座的守护星金星正处于逆行的时期,能量不稳定,因此也不适合做过度的改变,以防事后追悔莫及。金逆期间,人们的审美会有改变,但是会在金星恢复顺行之后回转回来,因此只能算短暂性的审美偏颇。在这段时间里,不宜有冲动型消费和大额消费,以防以后恢复正常的同时感慨自己当时什么眼光。虽然花了大价钱,但是事后用不着也是没有必要的浪费。
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星象是本周水星落座天蝎座,,截止目前为止,金星、水星、木星都停留在天蝎座的位置,而天蝎座代表的性格也将得到进一步的强化,会变得更加明显。首先是这个时期,人们会非常容易受自己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的控制,并且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而且生活中的两面派渐渐漏出马脚,你会发现一些隐藏已久的秘密,洞悉一些剥丝抽茧的真相。我们需要牢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于别人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不认同、不苟同,但是每个人正因为个体的不同,才形成形形色色的人,只需要远远观望,也不需要要求别人按照自己想要的模式去改变,也没有立场去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模式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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