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钛媒体注：环京房产，曾历经大起大落。2017年之前，环京地区的房地产开发曾因地址位置的先天优势享受了多年的红利期，“副中心”与“新机场”的建设，更让环京地区的房价一路高涨。这也直接催生了“跨城通勤族”的诞生，他们构成了一个具有时代意义的群体。随着2017年河北三县限购令推出后，房价开始滑坡；到2020年，11个环京地区房价中，有10个地区的房价触底，降幅普遍在40%以上，房价一蹶不振，成为很多人士与家庭的心头之痛。

王军、陈林、李田、尹女士（文中皆为化名）的命运，都先后与涿州地区的同一个商品房项目捆绑在一起。经历了长达 2 年多的延期交房，他们被“坑惨了”。反复延期到底是谁的错？开发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谁能解开“复工开工”疑云？真实记录了他们的故事。

“不信也没办法，如今我们是鱼肉，在他们的砧板上，只能听他们的。”

2021年4月14日，看到开发商保定华瑞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称华瑞公司）再次出具的《工地复工说明》，购房者刘先生对依然很无奈，他对工地到底能不能开工、自己明年1月能否收房都感到非常担忧。

刘先生购买的“华瑞卓悦城二期”，位于河北保定涿州市双塔街道史庄村，是当地城中村改造项目，由华瑞公司开发。该二期项目共有12栋、超过1500户。原定于2018年年底交房，由于项目一直未完工，交房日期被一再延迟，截至2021年4月底，开发商承诺的最迟交房日期为2022年1月。

有业主质疑，开发商一再欺骗业主，从不主动告知延期情况，并且拿“拆迁”、“环保停工”和“疫情”当作“挡箭牌”，而且在明知无法按期交房的情况下还在不断用各种办法吸引新的购房者入局。

购房业主中，很大一部分是在北京工作的工薪族。业主们不得不一边还着银行贷款一边承受着房租，有人因此无法正常安排孩子入学，还有人花大量时间和精力奔走维权，正常生活因此大受影响。

被“不交房”拖住的生活：一边还房贷，一边交房租

2021年4月12日，河北省保定涿州市华瑞卓悦城二期工地，一名业主前来察看施工进度，看到的是尚未复工的景象。

因为房子的事，戒烟13年的王军又开始抽烟了。

他从卓悦城二期购买的房子，交房日期一再推迟，从2018年12月一直延期到2022年1月——也就是说，如果这次承诺兑现，还要等上8个多月。

为了这套房，王军掏空了腰包，在维权的奔走和沉重的经济负担下，他开始靠吸烟来缓解压力。王军2008年到北京工作，2016年10月结婚，之后着手购买婚房。因为社保断缴，达不到“五年社保”的北京购房资格，夫妻俩决定在北京周边城市安家。

看过几个楼盘，他们选择了涿州市的华瑞·卓悦城二期。

这个楼盘是学区房，离北京六环30公里，公交2个小时直达北京三环；到涿州东高铁站10公里，从涿州东坐高铁到北京只要26分钟。

租住在北京，挣钱还“环京区”房产的贷款——类似王军这样的业主还有很多。王军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他能够接受每天4、5个小时的上下班通勤时长，加上有几个同事也买了这个楼盘的房子，这让他觉得很踏实。

2016年11月，王军交了30多万首付，这笔钱是他在北京工作8年的积蓄。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当时连《商品房预售许可证》都没有。” 王军对说。他与华瑞公司签订了草签合同，合同约定2018年12月31日前交房。

对于工程建设情况，王军起先并没有太上心，他相信华瑞公司实力雄厚，如期交房不是问题。

2017年，有涿州本地业主发现，卓悦城二期施工进度很慢，工地上甚至还有一些村民原住房留在原地没有拆迁。王军记得当时业主们在微信群里讨论的情况：“每次去看只有3、5个工人在那儿磨洋工，大伙儿都着急”。

华瑞公司2017年10月12日向业主出具的《承诺书》。（图/受访者）

一些业主开始与华瑞公司沟通，最后得到了华瑞开具的一份《承诺书》。其中承诺，“华瑞卓悦城二期1#、4#、5#、6#、7#、8#、9#、10#楼会如期交工”；预计2017年10月31日拆迁完毕，2017年11月10日开工，2018年12月31日完工。

《承诺书》称，“因国家会议、雾霾等政府要求的停工时间及不可抗力造成的停工时间，作为施工工期顺延时间”。

2018年8月中旬，距离合同上约定的交房日期只剩四个月，卓悦城二期还没有建设完成。此时，担心年底收房成为泡影的一百多位业主，曾寻求当地政府监管介入。另据了解，还有情绪激动的业主登上已经建成的卓悦城一期楼栋顶楼，希望有关部门督促开发商加快施工进度、履行交房承诺。

2018年8月24日，华瑞公司出具《致卓悦城二期业主函》，告知业主交房日期从2018年延迟到2020年年底。（图/受访者）

项目所在的涿州市双塔办事处和华瑞公司相关负责人出面跟业主沟通后，在同年8月24日由华瑞公司出具《致卓悦城二期业主函》，告知业主交房日期“从2018年延迟到2020年年底”：

“二期工程于2020年12月31日前交房，如遇不可抗力和政府相关要求限制的情况下，交房日期相应顺延。”

王军与妻子从业主群中看到这个消息后，焦灼不已。一下子延期两年，意味着除了迟迟无法住进自己的房子之外，每月在还房贷的同时还要承担租房成本。

2018年年末，二人决定亲自去涿州看一看情况，当时王军的妻子怀孕已8个月。

2021年4月12日，卓悦城二期工地。

到了工地一看，王军的心凉了半截，他所购买的楼栋还差四层没盖起来。因为尚未网签，王军希望退房，但被华瑞公司拒绝。

“他们说2020年12月31日前一定能交房，就是不给退。” 王军对说。无奈之下，他办理了正式网签手续和银行贷款，但因为女儿的出生，他担心妻子产后抑郁，没有过多关注卓悦城的房子。

一家老小每个月开支上万元，一边还着房贷，一边还要在北京租房，为了减少租房成本，王军夫妻带着老人孩子，从北京市内搬到了房山。

直到2020年末，距离开发商承诺的2020年12月31的交房日期不远，王军在微信群里看到了其他业主拍摄的二期工地照片。据他所述，“当时，现场施工进度和两三年前相差不多，仍然看不到年内收房的希。”

王军不得不重新走上维权之路。

“家里三代人的心血，真的是心血啊”

与王军一样，陈林也是卓悦城二期最早购房一批业主。

2016年，陈林拿出30多万交清了首付，与华瑞公司签订了购房草签合同。2018年5月，陈林签订正式网签合同，合同中约定的交房日期是2018年12月31日。

但他等来的不是如期交付的房子，而是一次又一次延期的消息。

“每次延期我们都没有被主动告知，都是因为业主维权，开发商才给的承诺。”陈林对说，为了这套房子，他已经心力憔悴了。

陈林是北京人，因为父亲曾经工作的央企就在涿州，陈林对涿州有着不一样的情结。加上涿州一些医院与北京有合作，可以用北京的医保卡直接看病划转，陈林打算退休之后搬到涿州养老，把北京的老房子留给孩子结婚用。

陈林从事销售工作，受疫情影响，公司在降薪，他收入减少很多。每月5700元的房贷，导致他的生活很吃力。因为卓悦城的房子迟迟不能交付，儿子的婚事也一直搁置，这成为了一家人头疼的难题。

 “华瑞公司一再承诺，一再承诺，我们业主是一次一次地被欺骗。我现在是进退两难，要房要不着，退房退不了”。他只能继续等待，期待开发商早日交房并按合同约定赔付违约金。

选择在卓悦城二期买房的，也有不少生活在涿州本地的业主。

涿州本地的尹女士在2019年购买了卓悦城二期的房子，合同上约定2020年12月31日交房，她原本想着，有了自己的房子之后，就可以备孕，和丈夫一起养育一个宝宝，一家三口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生活。

但是等到2020年年底，尹女士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交房或者延期交房的消息。直到2021年3月份，尹女士主动向开发商发消息询问交房日期，尹女士这才开始了解到卓悦城二期已经延期数次、业主们维权多年的情况。

2021年3月中旬，尹女士去过一次工地。她发现工地上只有几个工人在干活，而自己购买的楼栋，跟2019年比起来“状态几乎没什么变化”。

尹女士这才发觉，卓悦城二期动工交房并没有那么容易：“自己的第一套房，一下就入坑了。”

卓悦城工地外的广告围栏。

直到2020年，还有人在不知晓项目延期的情况下购买了卓悦城二期的房，李田就是其中之一。

2020年下半年，李田以 8400 元/平米的价格购买了卓悦城二期一套房子。

签完合同大约一个月后，李田自然而然在网络上搜索业主群主动加入。进群之后才得知，卓悦城二期项目动工已经有五六年并且多次延期。李田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哭到半夜。“家里三代人的心血，真的是心血啊。”李田说。

李田出身农村，爷爷和父亲都是农民，几年前，李田来到涿州打工，几年之后他对这座城市产生了不少好感，就想着在涿州安家。

他的工作是安装厨房烟机灶，收入不算高，妻子在一家公司做文员，收入也不高。为了买下卓悦城的房子，李田一家拿出了三代人的积蓄付首付，但还是不够。

这时，开发商提出可以“借给”李田20万元，以便李田尽快办理网签和银行贷款，但需要李田在2021年的2月和8月各还10万元，李田答应了。

李田的购房合同中约定的交房日期是“2020年12月31日前”，但房子没有如期建起来。李田觉得自己有自己的信誉，于是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些钱，在2021年2月份按时向开发商还清了第一个10万元。

2021年元宵节过后，华瑞卓悦城二期工地仍然没有大规模开工的迹象。

在业主的催促下，华瑞公司在2021年3月12日又一次出具公告，公告称“因为疫情、环境治理和拆迁问题致使工程延期”。

这份公告还承诺将项目12栋楼分3批交付，交付时间分别在2021年11月30日、12月31日和2022年1月15日。

对此，李田只能苦笑：“如果说他这个烂尾了，我那十万块钱还要不要还？”

由于没有本地户口，李田只能让孩子上一个月两千元的私立幼儿园。一家人租房每月房租近两千元，加上房贷近3000元，巨大的经济负担压在肩上，家人又一直追问房子什么时候能住进去，李田急得经常鼻子“窜血”。

2021年3月中旬，因为工作上遇到不顺，买的房子又看不到收房的希望，李田喝了点酒“冲动了一次”，一个人爬上了卓悦城一期的楼顶。

“待了一会儿，我想明白了才下来。” 李田对说，下来之后，为了一家老小，他只能继续奔走在维权的路上。

李田的工作每个月只有两天假，休息大于两天，500元的全勤奖就没了。房子延期之后，李田多次为维权请假，“虽然心疼全勤500块钱，但我宁愿丢多少个500换来早点交房。”

“环保停工”是不是“挡箭牌”？

2021年4月12日，华瑞卓悦城售楼处，业主在与涿州市双塔办事处武装部部长沟通。（图/受访者）

2021年4月12日，在涿州市华瑞·卓悦城售楼处看到，上百位业主从北京、河北等地再次聚集在一起跟华瑞公司沟通“工地复工、租房补贴、违约金赔偿”等问题。

当天，负责项目所在村庄拆迁工作的双塔办事处武装部部长吴仿文、卓悦城销售负责人和华瑞公司工程负责人赶到售楼处，和业主进行了沟通（见视频）。

沟通加等待，持续了一整天。

业主们群情激愤，希望政府部门和开发商给出确定的答复，作出实质动作，不要再像前几次那样做“空头承诺”。

吴仿文安抚在场业主，表示“卓悦城项目是棚改项目，不可能烂尾”。他告诉业主，当地政府已经和开发商进行过深入沟通，监管部门将“全力督促开发商加紧复工，按时按质交房”。

4月12日，卓悦城售楼部办公室，开发商华瑞公司销售负责人（中）在与业主沟通。（图/受访者）

华瑞公司工程负责人表示，造成春节后一直没有复工的原因，主要是建材材料价格上涨和疫情。而对于业主提出的“租房补助”和“补偿金”等诉求，华瑞公司销售负责人没有当场给予答复。

4月14日，华瑞公司出具《华瑞卓悦城二期项目告知书》称：现场有个别村民未达成拆迁协议，导致施工成本增加，施工单位希望拆迁完成后再进行施工，通过协调，政府成立专项拆迁小组加快拆迁速度。

《告知书》还表示，华瑞公司将在双塔办事处的监督下要求施工单位全面复工，如10个工作日内未能复工，华瑞公司将对现施工单位清退，并在30个工作日内组织新施工单位进场全面复工。

4月23日，华瑞公司出具了一份《关于业主代表诉求的回复》称：关于业主提出的“在项目周边5公里范围内租住房屋或者等价的房屋租金予以合同以外补偿”的事情，华瑞公司将严格按照双方签订的合同执行，相关费用在合同履行完毕，业主收房时一并计算。

《回复》还称，华瑞公司将在相关费用计算完毕后，以业主应交纳的“太阳能、壁挂炉、面积差”等根据业主应交纳费用数额相互抵顶或优惠。

2021年4月，华瑞公司和双塔街道办出具的相关告知书和回复。（图/受访者）

4月25日，涿州市双塔街道办事处也出具了一份面对卓悦城二期业主的《告知书》称：涿州市已成立由副书记带队的卓悦城项目工作推进小组，全力推进拆迁工作并督导复工事宜。

业主刘先生说，自己并不认可开发商的说辞，他认为开发商几次承诺都一纸空文。“不信也没办法，如今我们是鱼肉，在他们的砧板上，只能听他们的。”业主刘先生说。

开发商的停工原因，业主群多有猜测，有业主认为华瑞所告知的不是真实情况，而只是拿“拆迁”、“环保停工”和“疫情”当“挡箭牌”。

从2018年开始，就有购房者希望通过法律途径寻求退房。

天眼查资料显示，保定市华瑞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有自身风险553条，其中249条法律诉讼里，有70%是购房者要求退房而提起的诉讼。

天眼查资料显示，除了两个购房者一审胜诉的案例，其他案件都是购房者败诉，败诉的关键点都是合同中的“不可抗力”，也就是“政府下发的停工通知”。

两个购房者胜诉的案例，在华瑞公司上诉至保定中院后，也因同样的原因被判二审败诉。

一份判决书显示：自2014年10月至2019年3月，根据涿州市住建局、保定市大气污染防治领导办公室、河北省大气污染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发布的文件、通知，华瑞公司卓悦城工地因此停工639天。

5月10日下午，卓悦城二期工地，工人在处理钢筋材料。

一位业主对钛媒体影像《在线》说，他5月9日电话询问卓悦城二期销售负责人“工地开工情况”，收到的答复是“工地已经有100多名工人开工”，但当他来到工地实地察看，却发现人数远远不足。

5月10日下午，钛媒体影像《在线》在卓悦城二期工地看到，有工人在处理钢筋材料、粉刷楼栋外墙，有工人表示自己跟着分包商干，“去年的工资都还没结清”。

5月10日下午2点30，卓悦城二期工地。

明年秋天，李田的孩子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但因为没有房本，孩子无法办理户口划分学区，如果卓悦城不交房，李田一家就只能带孩子回老家上学。

“其实当父母的怎么着都行，主要是考虑孩子。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们也只能回了，我估计回村里以后，工作就全完了，还这个房贷也够呛了。”（文/洛书 编辑/陈拯  部分视频/受访者提供 剪辑/洛书  视频包装/朝阳）